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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灵感女孩 作者:谭恩美 | 书号:44845 时间:2017/12/12 字数:1127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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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邝是真的垮了,可她并没有哭。我建议她在宾馆里享受送餐服务,不必再跑出去,她表示同意。 西蒙安慰了她几句,吻了她的面颊后把我们两人留在了房间里。我们吃的是意大利面片,十二美元一盘,按国中⽔平实在奢侈无比。邝直愣愣地看着盘里的面片,脸无表情,像是暴风雨前夕的宁静。对我来说,意大利面片是很可口的晚餐,希望它能赋予我⾜够的能量来安慰邝。 我该说什么呢?“大妈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们为失去她而深感悲痛?”这样说实在不够真诚,因为我和西蒙从未见过她。而邝那些有关大妈待她的故事在我听来却更像是一本《最亲爱的姨妈》式的回忆录中的素材。邝此刻正在为这个有点琊气的老女人悲伤,而她留给邝的却只有伤痕,凭什么我们非得对那些待我们的嬷嬷们报以挚爱呢?难道我们纯洁无瑕的心灵一定要印上虚假的爱的赝品吗? 我想起了自己的⺟亲,她的死会使我感到如此凄凉吗?这个问题让我感到恐怖与负罪,试想一下,当我重温自己的童年经历想去撷取几分愉快的回忆,却发现这几乎像大海捞针一样困难,我只要稍有不慎,就会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引来⿇烦,如果我⺟亲死了,我应该原谅她并借此发出一声解脫的长叹吗?或许我会走⼊一个想像中的小山⾕,那里我的⺟亲是那么完美温柔,体贴可爱,她抱着我说“对不起,奥利维亚,我是个可恶的妈妈,一点也不称职,即使你恨我一辈子我也没有怨言。”这也许正是我想听到的,但事实上我不知道她会对我说什么。 “面片。”邝带着伤感说。 “什么?” “大妈问我们在吃什么,她说她很遗憾没机会尝尝国美菜的味道了。” “可面片是意大利的菜。” “嘘,我知道,可你这样告诉她,她就会说遗憾没机会吃意大利菜,总之是太多的遗憾。” 我凑近邝低声地问:“大妈不懂英语吧?” “她只懂长鸣方言,加上一点儿心语,时间长了,她会懂更多的心语,甚至会学点儿英语也未可知…” 邝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暗自庆幸她没有被悲伤所打垮,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劝慰她。 “…人们都是用心语讲话的,又方便又快捷,从来没有。错词汇的时候。 “心语听上去怎么样?”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真的吗?” “好多次了。不要只用⾆头、嘴、牙齿来讲话,要用上百种秘的感官。” “噢,对,对。”已往有关这个话题的片断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这是一种与原始本能相关的感觉,在人类的头脑创造语言和更的功能之前就已经具备——一种推托、致歉和说谎的能力,骨寒暗香、鹅叫、脸红——这些就是隐秘感官所使用的词汇,我是这想的。 “这种隐秘的感官,”我对邝说“是不是指当你头发竖起来就说明你在害怕?” “说明你爱的人正在害怕。” “你爱的人?” “对,隐秘的感官总是在两个人之间起作用。你怎么可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呢?你的头发竖起,就说明你知道了别人的秘密。” “你是说人们之所以还有秘密是因为他们已经忘记了拥有这种感觉力。” “是的,人们通常到死都没想起来。” “这么说它是鬼魂的语言了?” “这是爱的语言,这并不仅仅指那种两情相悦的爱,所有爱,⺟亲对婴儿,朋友对朋友,姐妹对姐妹,陌生人对陌生人。” “陌生人,你怎么会爱一个陌生人呢?” 邝皱了皱眉:“你初遇西蒙时,他不是个陌生人吗?我刚碰到你时,也是陌生人。还有乔治,我第一次碰到乔治时,我对自己说,‘邝,你在哪儿见过这个人?’你知道什么?乔治是我上辈子的情人!” “真的?一半吗?” “不,是曾。” 曾?我完全糊涂了。 她用中文回答道:“你知道的——那个带给我油罐的人。” “噢,我想起来了。” “等等,大妈,我在和利比—阿说我的丈夫。”邝的目光越过我“你知道他的——不,不是在此生,是上辈子,当你在峨嵋山时,我给了你鸭蛋,你给了我盐。” 当我用叉子挑进面片时,邝独自奋兴地谈着什么,在她自造的往事回忆中远离了忧伤。 在曾变为乔治之前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对,是在我死去的前一天。 曾给我带来了一小袋大麦,还有一些坏消息,当我把那些洗好的⾐服给他时,他没有再给我要洗的东西,我站在蒸汽锅旁边,煮着⾐服。 “⾐服⼲净与否都无所谓了,”他告诉我,眼睛却看着远处的山峦。噢,我想起来了,他说我们的求婚已经结束了,但他接着宣布一道“天王已经死了。” 这消息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这怎么可能呢?天王是不会死的,他是不朽的啊!”“已经不再是了。”曾说。 “谁杀了他?” “听人们说他是杀自的。” 这说法听上去比天王的死讯更让人震惊,因为天王是不允许杀自的,可他自己却杀自了?难道他不再作耶稣的弟弟了吗?一个客家人怎么能如此愚弄自己的民人呢?我看着曾,那张郁的面孔,他似乎也和我有同样的困惑,因为他也是客家人。 我一边把那些沉重的⾐服从⽔中捞出,一边想着这些事“战争至少是结束了,”我说“河上又可以行船了。” 这时曾又告诉了我第三个消息,它比前两个消息更坏。“河道已经开了,可流淌的不是⽔,而是⾎。”当这句“不是⽔而是⾎”传进我耳朵时,我已经不知所措了。我必须全神贯注地听清他说的每一句话,就像从稻穗上获取每一颗稻粒。他是那么地吝啬词语,我只能一点一点地获得。 十年前,天王把⾎腥之嘲从山区推向了沿海,那真是⾎流成河,尸骨成山。现在这⾎腥之嘲回流了。清兵们将天王的信徒悉数残杀,他们向內陆一路追杀,烧屋掘坟,直闹得天翻地覆。 “都死了,”曾对我说“连孩子也不能幸免。”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无数哭泣中的孩子“他们什么时候会打到广西?”我嗫嚅地问“下个月?” “不,送信人到我们村只比清兵杀屠快了几步。” “啊!两个星期?一个星期?到底多久?” “明天清兵就将攻克金田,”他说“再过一天就是——长鸣。” 所有的感觉瞬时在我的体內凝固。我倚在磨盘上,脑子里満是清兵沿途掠杀的影像,就在我想到刀落⾎噴的惨状时,曾突然向我求婚了,事实上他并没有用“求婚”这样的词,他只是耝声耝气地说“嘿,今晚我要上山在洞里躲起来,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对你来说,这话听上去太耝俗,一点情调也没有,但如果有人主动来拯救你的生命,它和在教堂中⾝穿一袭⽩纱发出的婚誓不是一样美好吗?随便换一个情形,我是一定会答应他的:“好的,我们走吧。”但当时我心里丝毫没有婚姻的位置,我在为班纳、老鲁、一半——甚至所有的耶稣教徒们担心,他们的面孔一一在我眼前浮现:牧师、阿门夫人、老鼠姐小、太迟了医生,这种感觉是如此烈猛,我弄不懂为什么对他们这么在意?我们没有什么共同之处——语言、理想、对世界的认识,但我还是要这样评价他们:他们的意旨是严肃的,尽管这种意旨在实现时并不一定能善始善终,但他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当你认识了这样的人时,怎么会对他们无动于衷呢? 曾打断了我的思绪:“你去还是不去?” “让我再想想。”我说“我没你脑子来得那么快。” “有什么好想呢?”曾说“想活,还是想死,其他无须多想,那样反而会使你误认有多种选择。你的心就会混沌不清。”他走到通道边的长凳上,双手抱着脑袋躺了下去。 我把⾐服铺在磨盘上,推动石滚把⽔挤出来。曾说得不错,我已经判断不清了,从私心来说,我承认曾是个不错的男人。从我的命相上说,我也许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尤其是当我大难将至的时候。 但我马上就想到了问题的另一面:如果我跟他走,我将会失去对自己的趣兴,我不会再自我设问:我是一个忠诚的朋友吗?我该不该帮助班纳姐小?基督徒是什么样的人?这些问题都将不复存在,曾将决定什么与我相关,什么无关。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异。 我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和曾开始新的生活?对朋友保持忠诚?如果我躺进山里,我会因恐惧而不明不⽩地死去吗?如果留下,我会死得更快吗?活着,死去,我该怎么办?这好像是在追赶一只小,转眼自己却成了被追赶的小。我只有片刻时间来选择哪种望更強烈些,我将依此行事。 我看了看躺在长凳上的曾,他闭着眼睛没有动。曾是个善良的人,不算聪明,但非常忠诚,我决定用我启动它时的方式来结束我们的婚约,我会像一个外家一样让他认为这是他自己的主意。 “曾——”我叫了起来。 他睁开眼睛,坐起来。 我把⾐服挂起来,说:“我们为什么不跑远点呢?我们又不是太平花。” 他把手放在膝盖上说:“你听我说,清兵只要觉得你和基督教有一点牵扯就会杀头,你住在这种地方,判你死刑⾜够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嘴上却辩道:“你在说什么?外国人又不是天王的信徒,我经常听他们说,耶稣在国中没有兄弟。” 曾被我怒了,好像他从没想到我是个如此愚蠢的姑娘。“你去跟清兵讲这些吧,那你的头早就落地了,”说着他跳了起来“别⽩费时间了,今晚我就走,你来不来?” 我继续装傻地说:“为什么不多等一会儿呢?让我们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形势不会如你想的那么差,清兵是在到处杀人,但杀的毕竟是少数。是为了吓唬老百姓的。而对外国人,清兵肯定不会碰他们。他们有条约。我想起来了,也许住在这里还更全安呢。曾你来和我们一起住吧,我们还有一间房子呢。” “住在这儿?”他叫道“哇!我还是先把自己的喉咙割断算了。”看得出他真的被怒了,嘴里开始不⼲不净地骂骂咧咧,声音响得⾜以让我听见:“这个⽩痴,傻瓜,弄不清楚现在该⼲什么事情。” “嘿,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我说“莫不是苍蝇飞到你耳朵里让你脑子发昏了吧。”我用小拇指在空中划了个“之”字形“你听到了吱吱声,认为灾难将至,可你的担心毫无道理。” “毫无道理!”曾愤愤然“你脑子出⽑病了,你以为和外国人一起住了几天就能长生不死了吗?”他站起⾝,満面怒容地瞪了我一会儿,然后说:“罢!”随即转⾝离去,刹那间我的心被深深刺痛,这时,他的声音从外面转来“这个疯丫头,弄不清楚小命就要没了…” 我仍然呆在洗⾐坊里,手指颤抖不停。所有的情绪瞬时败坏到极点,我没想到他这么好骗,泪⽔夺眶而出,我用手擦⼲了,没有自怜。哭泣是弱者的奢侈。我开始唱起了一支古老的山歌。那歌现在我已经记不起了。但我的歌声却清晰有力,年轻而伤感。 “好了,好了,我们别吵了。”我循声转过⾝。曾站在那儿,一脸的疲惫“我们可以把这些外国人也带到山上去的。”他说。 带他们一起去!我点了点头。他⾼兴地离开了,边走边唱着我刚才唱的那首歌中男人应答的部分。看来他比我想的要聪明,这会是一个可爱的丈夫,还唱得一口好歌。他停住脚步叫我:“女怒目!” “哎。” “⽇落前两个时辰我会回来,告诉大家准备好东西,准时等在大院里,明⽩吗?” “明⽩了。”我说。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再次停下来叫我:“女怒目!” “哎。” “别再洗⾐服了,它们大概只能留给死尸穿了。” 你看,他已经在行使权力了,代我作出决定,这正是我对婚姻的认识,我已经告诉自己多少次了。 曾走了,我回到花园里,蹬上了鬼商人辞世时呆的那间亭子。越过⾼墙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的屋顶,一条小路一直通向山里,每个初到长鸣的人都会感叹这是个美丽的所在,安谧祥和,也许我应该在这里开始我的新婚。 可是我知道这宁静意味着大难将临。整个空气都显得凝滞沉重,令人难以呼昅。看不到飞鸟,看不到云彩,天空是一片偏红的橘⻩⾊,似乎⾎光之灾已经先期光顾了天庭。我紧张极了,恍惚中觉得什么东西在我的⽪肤上动。我低头一看,哇,在我手臂上缓缓爬行的竟是一条令人恐怖的蜈蚣,两排爪子正在有节奏地摆动。我拼命拍打甩动,总算把这只蜈蚣甩到了地上,它如秋叶般飘落,原来是一只死蜈蚣,但我忍不住踩上了几脚,直至它在石板上变为粉末。而直到如今,那种异物在我⾝上动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 片刻之后,我听到老鲁摇响了开饭的铃声,仿佛又回到现实之中。走进餐厅,我坐在了班纳姐小的旁边,自从我开始把我的鸭蛋拿出来与大家分享以后,我们国中人与外国人就不再分桌而坐了。像往常一样,阿门太太开始做她的饭前祷告,和往常一样,老鲁端出了一碟炸蚱蜢,他将之称为兔排。我本想等大家吃完饭再说,可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今天我们还有吃有喝,明天就要死了。” 当班纳姐小把情形翻译给大家听后,屋里一片沉寂,阿门牧师从椅子上跳起来,边挥手边用怪异的声音叫着上帝,阿门夫人连忙扶着他的先生坐回到桌子旁。她通过班纳姐小告诉大家:“牧师是不能去的,你们都看到了,他还在发烧,到了山上让他这样叫起来,会引人注意,给大家带来危险。所以我们决定留下来,我敢肯定清兵不会伤害我们,因为我们是外国人。” 真不知这算是勇敢还是愚昧。也许她是对的,清兵不杀外国人,可谁能肯定呢? 接着老鼠姐小开口了:“山洞在哪里?你认识路吗?我们会路的。曾是个什么人?我们凭什么相信他?天这么黑,我们还是呆在这里的好,清兵不会杀我们,这是不允许的,我们是女王的臣民…” 太迟了医生跑到老鼠姐小⾝边为她号脉,班纳姐小在我耳边转述着他的话:“她的心脏跳得太快了…如果爬上山会害了她的…牧师和老鼠姐小是他的病人…他将和他们呆在一起,…现在老鼠姐小哭了,太迟了医生握住了她的双手…”班纳姐小说的这些我自己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总是这样昏头昏脑的。 一半也开始发言了:“我是不留下的,你们看看我,鼻子又不⾼,眼睛又不蓝,凭这张脸我可躲不过去,上了山至少有上千个山洞,就是上千次机会,在这儿可一点也没有。” 班纳姐小盯着一半,眼里満是惊恐之⾊。我揣摸得出她的心思:这个她心爱的男人长得太像国中人。现在回忆起来,一半和西蒙其实非常像,既有国中人的特点,又有西洋人的特点,像是个混⾎儿,但在那天晚上,对班纳姐小来说他简直就是个国中人,我明⽩这一点是因为她马上就冲我问道:“曾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那时我们可没有手表,我只能说个大概:“月亮升上半空的时候吧,”现在看大约是晚上十点光景。班纳姐小点了点头,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等她出来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她⾝上了:带镶边的晚礼服,挂着宝石坠子的项链,薄⽪手套,她最喜的发夹,那是用玳瑁制作的,很像你在我生⽇那天送的那只肥皂盒。现在你知道我为何那么喜它了。这些是她认为自己万一遭到不测时应该随⾝携带的,而我倒对自己穿什么无所谓,尽管这个晚上可以看成是我的藌月之夜。当然,我的那些子和罩衫都是的,还挂在花园里,它们也不比我穿在⾝上的好到哪去。 夕西沉,一弯月亮缓缓爬起,越升越⾼。我们越来越紧张,在漆黑的院子里盼着曾的到来。其实,我们并非一定要等他来,上山的小路我也认识,说不定比他还要悉。可我并没有向其他人说。 我们终于听到了敲门声“砰!砰!砰!”曾到底来了。还没等老鲁走到门口,敲门声又急促地响了起来。老鲁不悦地喊道:“等了你这么久,现在也该让你等等了,待我撒泡尿再说。”说话间老鲁已把半扇门拉开了,就在门打开的一刹那,两个手持刀剑的清兵顺势冲进了院子,一把将老鲁推倒在地上,老鼠姐小吓得尖叫起来,一串声音听得人⽑骨悚然。太迟了医生用手捂在了她的嘴上。班纳姐小把一半推到了一边,他借机爬到了灌木后面。只有我一动未动,可我的心却在哭泣。曾,怎么了?我的新婚夫君到底在何处? 这时,又有一批人冲进院子,其中一个当官的是个外国人,一头短发,没留胡须,也没穿披风,可当他敲着手杖喊出“內利”时,我们都知道这个叛徒是谁了。他就是凯普将军,东张西望地在找班纳姐小,难道他就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羞?难道他不怕这些基督徒们冲过来打他的耳光?他冲着班纳姐小张开双臂,又喊了一声“內利”可她并没有动。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糟透了。一半从灌木后爬出,愤怒地冲向了凯普,班纳姐小又抢在一半前面,将自己投进了凯普的怀抱,嘴里还喃喃地叫着“沃伦”阿门牧师开始大笑。老鲁⾼声叫道:“你这忘恩负义的恶狗!”随即是一片刀光闪烁,没等我们反应过来,老鲁的人头已经向我滚来,我盯着这颗头,看到他仍然未变的愤怒的口型,幻想能听到他常说的咒语。他为什么不开口?我⾝后传来那些外国人的呜咽和哽叹声,随后一声悲嚎从我腔噴薄而出,我亦随之扑倒在地,试图想把老鲁分开的两截合而为一。这一切已是徒劳!我又站了起来,凝视着凯普,生死已然置之度外,我只向前迈了一步,就觉得脚下一软,似乎腿中已没有了骨头的支撑,夜更黑,云更浓,整个大地好像翻过来庒在了我的脸上。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双手,用手去摸了摸脖子,头还在只是边上有一个大疱。是有人把我打倒,还是我自己晕过去了?环视周围,老鲁已经不见了,地上还能看见他洒下的⾎迹。突然,从屋子里传来了喊叫声,我爬起⾝躲到了一棵树后面,从这儿可以透过门窗看清餐厅里的情况,这就像是在看一场怪异而恐怖的梦魔。灯都亮着,不知这些人哪里找到的灯油?在平时国中人用餐的小桌旁坐着两个清兵和一半,外国人的饭桌上放着一只大巨的烤牛腿,熏黑的⾁上还有热气缭绕,凯普将军拿着一支手,举起来瞄准了坐在他旁边的阿门牧师,手发出清晰的击声,不过没有弹子,所有人都在笑,阿门牧师急忙用手从桌上撕下几片⾁来。 过了一会,凯普向士兵了呵斥了一通,士兵们忙拿起武器,穿过院子,开门走了出去。凯普站起⾝,向基督徒们鞠了一躬。好像是在感谢对他盛情的招待。然后他把手伸给了班纳姐小,两人像国王和王后似地携手穿过走廊直接去了她的房间。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她的八音盒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我又把视线移至餐厅,人们已经不再笑了,老鼠姐小把头埋在自己的双手里,太迟了医生正在安慰她。只有阿门牧师看着那只骨头独自发笑。一半已经不知去向了。 许多不祥的念头在我脑子里打转。怪不得这些外国佬被称为⽩鬼子!他们真是寡廉鲜聇。这些人是不可信的,他们嘴上说的一套,实际做的又是一套,可我却傻到要把他们当朋友!也不知道曾现在在哪里?我却为了这些人把他的生命做了赌注? 一扇门由內打开,班纳姐小探出⾝来,手上提着一盏灯。她回⾝和凯普说了些什么,然后关上门向院子里走来。“奴隶!”她用中文尖声唤道:“奴隶,过来!别让我再等了!”我一听头都大了,她哪里是在找女仆,分明是转着圈子在找我。我用手在地上摸索,想找一块石头,但只找到了一块小小的卵石,握着这微小的武器,我自勉要准确地把石头扔在她的头上。 我从树后闪出⾝“女巫!”我叫了一声。 话音未落,她已转过⾝来,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还没有看见我“巫婆,你连自己名字都忘了吗?”一个士兵打开大门询问有什么事,班纳姐小如果把我说出来,我想我会杀了她。但她却平静地答道:“没什么,我在叫我的女佣。” “要我们帮忙找她吗?” “啊,不用了,我已经找到她了。”她用手指了指院子对面黑暗的角落“就在那边,奴隶!”她冲着对面叫道“快一点,把我的八音盒的钥匙拿来。” 她在说什么?我并不在那边的角落呀。士兵转⾝出去,关上了大门。班纳姐小转过⾝向我跑来。面对面时,我借助灯光可以看到她极度痛苦的眼神。“你还是我忠诚的朋友吗?”她用忧伤凄软的声音问我,手里举着八音盒的钥匙,没等我弄明⽩她的用意,她又轻声说“你和一半今晚必须逃走,让他恨我好了,否则他不会走的,你要保证他的全安,向我发誓好吗。”她握着我的双手,坚持要我发誓。我终于点了点头。她松开我的手时看到了握在我手心里的卵石。她把卵石拿开,换上了钥匙,大声地说:“什么?你把钥匙掉在亭子里了,傻丫头,拿着灯到花园里去找,找不到别回来见我。” 她的这番话真让我⾼兴,我悄声说:“班纳姐小,跟我们一道走吧,就现在。” 她摇了头摇“那我们就都活不成了。等他先走了,我们再碰头。”她放开我的手,转⾝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在鬼商人的花园里我找到了一半,他正在掩埋老鲁。 “一半,你真是个好人。”我把残枝败叶和泥土一起填上去,这样会使清兵难以发觉。 我刚做好,一半就说:“老鲁看门看得很好,可惜却看不住自己一张嘴。” 我点头同意,同时也想起了自己的许诺,于是我故作生气地说:“他的死都怪班纳姐小,她竟向那个叛徒卖⾝投靠。”一半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推了他一把“嘿,一半,我们逃走吧,凭什么为这些异教徒之间的事情送命呢,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你错了,”一半说“班纳姐小是假装投向凯普的怀抱,为的是救我们大家。”他竟然如此了解她,我意识到要骗过他是极其艰难的。 “假装?”我说“很遗憾我不得不告诉你真相,她和我说过好几次,希望凯普回来找她。当然她也喜你,但和凯普比起来只有五成而已。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只有一半外国人的⾎统!这就是这批国美佬,她喜凯普就因为他们同祖同宗。这种天是难以改变的。” 一半仍然攥着拳头,脸⾊越来越难看,我庆幸自己不用说更多的谎话去伤害班纳姐小。他终于决定逃走,行动之前,我先跑到院子的西北角在一个瓦罐里找出了两个鸭蛋。可惜没时间多找,些。“我们要去百⽳山”我说“我知道上山的路。”我把班纳姐小给我的提灯给一半,随后我们两人就从便门溜了出去。 我们没敢直接穿过村子,而是沿着山脚潜行,这里荆棘丛生,当我们翻越第一个山包时、我真怕被那些清兵发现,尽管一半是个大男人而我只是个小女子,可爬起山来还是我快。因为我走惯了山路。当我走近村口的牌坊时,不得不停下来等他。从这里可以观察鬼商大屋。只是天太黑,看不清楚,我想班纳姐小一定也面对黑夜,担心着我和一半的安危。这时我又想起了曾,他是否看到了凯普和这些清兵?他有没有逃进山去?正在我胡思想之际,背后传来了他的声音。 “女怒目。” “啊!”我转过⾝,看到他从牌坊后面闪出⾝来。我运气太好了。“曾,是你!我一直在为你担心,我们一H在等你,可进来的却是清丘…” 他打断了我“女怒目,现在别说了,赶快从这条路走。”他还是这样专制、不让我说话。“我的小心肝,我终于找到你了。”穿过牌坊时,我想让他明⽩我也庆幸见到了他,便故作抱怨地说:“唉,等你一直不来,我想你一定是改变主意了,肯定是带了另一个女人。”我站在拱廊边上,曾沿着墙边疾走,挥手招呼我跟上去。 “别穿过河⾕,一直往山上爬。”他说。 “等一等!”我说“还有一个人呢。”他停住脚,我回头去看一半,这时,我听到了这位新婚夫婿的声音“女怒目,今晚我被清兵杀了,但我会永远等着你。” “哎呀!”我咕哝道“别开这种玩笑,今晚清兵杀了老鲁,我从没看过这么恐怖的场面。” 一半终于赶上来了“你在和谁说话?”他问。 “和曾,你没看到吗?”我转过⾝“曾,我看不到你了,招招手…嘿,你在哪儿?等一等。” “我会永远等着你。”我听到了他在我耳边的絮语,我一下明⽩了,他并没有跟我开玩笑,他真的死了。 一半走近我“出了什么事?他在哪儿?” 我抿住嘴以免哭出声来“我错了,都是幻觉而已,”我的双眼灼痛,所幸黑暗掩盖了一切,其实,对我来说早死点晚死点又有什么呢?如果我没向班纳姐小许诺,我现在会回到鬼商大屋去。可现在一半在这儿,在等我作出下一步何去何从的决定。 “往山上走。”我说。 我们一路劈荆斩棘,攀岩越石,彼此默默无语。我想我们都在为失去的朋友而伤心。他和班纳姐小也许还会有重逢之⽇,但我和曾却已万劫不复了。这时我又听到了曾的声音:“女怒目,你将如何决定你的未来?来世将会是什么样子?那时我们会结婚吗?”哇!听到了吗?我差点摔倒在山上,结婚!他用的词竟然是“结婚”! “女怒目,”他接着说“在我离开之前,我将把你带到蔵⾝的地方,用我的眼睛为你指路。” 突然,我紧闭的眼睛为之一亮。在幽暗的光线下。一条小路展现在面前,而周围的一切都隐人黑暗。我冲一半说“快点”便像战士般勇敢地走向前方。 数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一片灌木丛前。当我拉开枝权,一个山洞呈现在眼前,洞口很小,只能进一个人。一半先爬了进去,回头对我说:“洞太浅,走几步就到底了。” 我很吃惊,曾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样差的山洞来。我的疑虑惊动了他。“这洞不浅,”他说“左边有两块大石头,从中间穿过去。”我钻进洞,发现斜下方有一片空地。 “这个洞很不错,”我对一半说“别那么紧张,把灯点亮,跟我下去。” 下面是一条漫长曲折的通道,还有一条地下小溪在通道里。有时通道还有些叉口。“这个叉口是上去的,这个是下去的。”曾说“一直向下走,向下的有溪⽔,向上的没有。沿着溪走,这条路窄,那条宽,要挤过去。”我们走得越深,空气越凉慡新鲜。 我们七弯八绕,终于看到了一束天光。这是哪儿?我们仿佛置⾝在一间宮殿里,里面⾜以容纳上千人。厅堂里非常亮,中间有一池⽔,⽔光潋滟,泛着幽绿与金灿灿的⾊泽,这不像是烛光,也不像灯光或⽇光。我想,这应该是月亮透过洞口洒进来的光束。 一半认为这可能是个火山遗迹,或者是一个海底建筑,也许是某颗慧星炸爆后掉到了地上,正好落在了这个湖中。 我听到曾在说“后面的事你们可以自己处理了,不要路。” 他就要离开我了。“别走。”我大叫道。 可回话的是一半:“我没动呀!” 我再闭上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希望再听到曾的声音,可一切皆无,没有礼貌的再见和温情的告别。这也许正是人的⿇烦。真不可思议,他们想来则来,想去则去。等我死后,我一定要就这个问题和曾争辩一番。 接着我向他说了现在要向你说的话,大妈,你去了,我终于明⽩我失去了什么,只是太迟了。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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