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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龙年档案  作者:柯云路 书号:44818  时间:2017/12/12  字数:19639 
上一章   ‮毫秋察明 章四十第‬    下一章 ( → )
  一

  清晨临出发,洪平安将一封寄自天州看守所的信给罗成。

  罗成一看署名,严富道。再一读信,惊呆了。

  信很简短:“罗成,我叫严富道,曾用名严小松,就是几十年前曾在油灯下教你念书的老师。我记得看你写字时,右手虎口处有一颗很大的痣。我是在看守所读报时看到你念念不忘那段往事,我愧于给你这样一个‮生学‬写信,‮生学‬荣耀了老师,老师却辱没了‮生学‬。我原是天州制药有限公司总经理,半年多前,在你还没到天州时,我因经济犯罪被捕⼊狱,案子拖得比较久,现在才判下来,有期徒刑十五年。我已准备上诉,估计改判的可能很小。无论减不减刑,最多二三十天內我就将去劳改监狱。我汗颜几度,还是决定给你写这封信,是妄想在服刑前见你一面。我已六十,见你一面,为的是找到活下去的决心。这个乞求可能十分过分,你大可不必为难。打扰了。严富道愧书。”

  罗成放下信,看看右手虎口处的痣,扶着自行车沉思良久。

  洪平安说:“这个节目最好不安排,对你影响不好,特别是正在调查期间。”

  罗成颇踌躇了一下:“人还是应该看的,先下乡吧。”

  罗成这次下乡,原计划只带两个人,洪平安和王庆。叶眉执意要跟着去,说:“我不属你管,无论你同意不同意,我都有权跟踪我想采访的对象。”罗成只能点头同意:“那你不要骑车了,骑摩托吧,这样小分队万一有事,也能机动一下。”

  三辆自行车一辆摩托穿过城市,骑到市郊宽敞马路上。

  路过小龙乡‮府政‬,罗成说看看。

  进了大门,四面房间都锁着,空无一人,院子很脏。

  罗成拿起一把大扫帚扫起来。洪平安、王庆、叶眉也都找扫帚扫起来。一个瘦男人从外面赶来,惊诧地问:“你们是哪儿的?”罗成头也不回地回答:“市里来的。”瘦男人疑惑地说:“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扫院子来了?”罗成一边扫一边说:“我们的任务就是走到哪儿脏就扫哪儿。”瘦男人是个矮个子,仰着脸将罗成看了好几眼:“这不对,等等。”就跑到屋里拿了一张报纸,上边登有罗成视察工作的照片,围着罗成转了几圈,最后说:“您是罗‮长市‬吧?”罗成说:“不敢冒充。”瘦男人立刻上来夺扫帚:“‮记书‬乡长都是新上任的,他们分头去抓学校危房改造了,要不要打他们‮机手‬把他们叫回来?”罗成扫完最后几下,把扫帚给了瘦男人:“不用了,你传个话,工作要做好,院子也要卫生,你们把乡‮府政‬院子搞卫生了,把镇上街道搞卫生了,我让县委焦‮记书‬查你们几回,最后就在你们这儿召开文明卫生现场会,树你们当标兵。”

  一路骑着看着,他们第三天晚上到达女娲县补天乡采石村。

  传说女娲在这里采石补天。

  还没到村口,面几辆拖拉机亮着灯装満树木开过来。

  罗成看着第一辆过去,颇生疑惑,这是刚砍伐下的,有的树连枝杈都没去净。他让洪平安将随后几辆拦住,问这是砍的哪儿的树,⼲什么用?一辆拖拉机上跳下来一个瘦长脸,大概是个小头目,看着罗成几人像是⼲部,就说道:“全市学校危房改造,这是去盖学校的。”说着跳上拖拉机,挥挥手就一辆一辆开走了。罗成疑疑惑惑看了看,推上车往前没走几步,看到一个瘦老头跪在路边哭喊。罗成还没张嘴,面又一辆拖拉机亮着灯开过来。老头磕天求地向拖拉机哭拜。拖拉机上丢下一句:“你这老不死的哭魂呢。”便开走了。

  罗成问老人:“您这是哭喊什么呢?”

  老人大概是哭昏了,不看人就冲罗成哭天喊地拜起来:“你们行行好,把这树给我留几棵吧。”罗成拿下搭在自己脖子上的⽑巾递给老人:“您擦擦汗,醒醒神,把话说清楚。”老人醒过一点神来,就着月光看着罗成四个人:“你们是县里来的?”

  罗成说:“您先别问我们哪里来,能帮您解决问题就行。”

  老人跪在那里把话讲了。他和儿子多少年前承包了一片荒山,后来荒山拍卖,他们又买断了五十年经营使用权,他们在山上种満了树。老人说着说着又哭天喊地一下下拜起来:“种了十几年,自己盖房子都舍不得多砍一啊。”罗成问:“他们砍了树,是盖学校吗?”老人痴呆地摇了‮头摇‬,抬手一指:“学校在那边呢,破了几年快塌了,至今也没人管。”罗成问:“您儿子呢?”老头说:“叫乡里抓走了。”罗成已经蹲下,问:“为什么抓走?”老人闭着眼微微晃着:“不让砍树,破坏危房改造。”罗成说:“树是你的,要砍也要和你商量,要谈价钱。”老人还在那里闭着眼痴呆一样晃着:“他们说,我们以前办的承包和买断手续都无效。”

  罗成说:“大爷,您先回村,我们来帮您解决问题。”

  老人不信,摇了‮头摇‬。洪平安说:“这是罗‮长市‬。”老人又摇了头,说:“你是好人,可你不是‮长市‬。”那边几个村民过来了,罗成让他们把老人搀扶回村。他问老人:“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不是‮长市‬?”老人举了举手中的⽑巾,还给罗成:“你是好人。”又指了指罗成几人的自行车“县长都不骑车。”几个村民说:“从来就没有县长来过这儿,乡长都一两年不来一趟。”

  罗成问:“乡长叫什么?”

  村民们说:“姓牛,吃得肚⽪跟牛一样大。”

  罗成指着那几辆盘着山路走远的拖拉机问:“他们把树木拉哪儿去了?”村民们说:“还不是拉到那边煤窑去了。”说着,村民们又疑惑地看了看这几个骑自行车的所谓‮长市‬及随从们,搀着一瘸一拐的老人走了。

  罗成决定开始行动,他看了看远远要消失的拖拉机灯光说:“应该确凿掌握他们把木头拉到什么地方去才好。”叶眉自告奋勇:“我开摩托追上去,跟踪一下。”罗成说:“你一个人走夜路太危险,”他指了指王庆“你坐摩托车后座,一块儿去。”洪平安对王庆说:“你的自行车留给我,我一人骑两辆没问题。”罗成对叶眉说:“我和平安去前面看看学校,然后直接去乡‮府政‬。你们跟到目的地,搞清木材去向,也直接去补天乡。”

  叶眉发动摩托,带上王庆开走了。

  罗成和洪平安骑上一段车,就到村口小学校了。打着手电照了照几间房,都破得四面透风,窗户上面全是塑料薄膜,扯碎了,在夜风中哗哗作响。两间是教室,推门进去,手电一照,破烂不堪。关了手电,屋顶透见天上月亮。推一推柱子墙壁,也都摇晃。两间小房大概是远道住校‮生学‬的宿舍,掀起草席摸了摸,是实心土炕。罗成说:“冷炕怎么可能教出热‮生学‬。”两人出了学校,骑车去乡里。

  罗成问:“下乡三天感觉怎么样?”洪平安骑着一辆车用一只手带着另一辆车回答:“连热带累真够呛,不咬牙还真坚持不下来。”罗成说:“发现这么大问题,咱们辛苦一点。”洪平安说:“跟着罗‮长市‬有一条占便宜,不用减肥。”

  过了两个村庄,他们又打着手电看了学校,发现各有危房。罗成拍了拍破旧教室的墙壁,看了看月光下毫无修建迹象的冷清学校:“这真叫无动于衷啊。”

  半夜时分,到了补天乡‮府政‬。

  一条大狗先在院门里吠起来,扯得铁链哗哗响。一个驼背汉子出来问:“谁?”洪平安说:“我们是市里来的。”驼背吆喝住狗开门,说:“就你们两个,骑两辆破自行车,唬傻子呢。是不是找牛乡长耍来了?进来吧,他们玩得正旺呢,牛乡长今夜财运不赖。”罗成洪平安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真不相信我们是市里来的?”驼背掩上院门:“县里的都没可能,半夜三更的,连猫都吃了不抓老鼠了。”罗成摁亮手电,四周一间屋子一间屋子透窗扫着。驼背一指亮屋的一间:“你不认识地儿呀,那儿呢。”

  罗成却已发现在一间小房里脚半沾地吊着一个人。

  罗成上下照了照,问:“这吊的是谁?”驼背说:“采石村的。”罗成问:“为什么吊着他?”驼背说:“你还真装开市里的了,快去凑你的热闹吧,别多管闲事。”

  罗成说:“我这个人就喜多管闲事。”

  他推开了那间亮灯的房门。

  二

  叶眉开着摩托带着王庆去追那几辆拉树木的拖拉机,车灯划破黑暗在盘山路上兜着夜风弯来弯去。王庆又述评开了:“罗成这⼲法,又慡又让人担心。”叶眉不戴头盔,让王庆帮她拿着:“担心什么?”王庆说:“撇开调查组怎么都是件太悬的事儿。”叶眉说:“他没有更万全的办法。”王庆说:“问你一句和罗成不无关系的话,你和那个夏飞还有那么回事吗?”叶眉说:“对你这个王述评广播,什么话也少讲。”王庆说:“我看只要罗成在天州⼲一天,你这美女陪伴办公肯定就坚持一天。”

  叶眉说:“当心点,再胡说把你甩到山沟里摔死。”

  王庆搂住叶眉:“那我搂着你死不撒手,死也拉个垫背的。”

  王庆‮机手‬响了,他掏出来通了一番话,关了‮机手‬对叶眉说:“你带着笔记本电脑呢,我今晚借来用一用,呆会儿找个电话往报社发个稿。”

  叶眉‮机手‬也响了,她让王庆掏出来接了两句。王庆告诉她‮京北‬来的。叶眉看了看已经追近的拖拉机,将摩托停下在路边打起电话来。电话是‮京北‬在‮安公‬部的朋友打来的,告诉她,她寄去的那些打印资料和匿名举报信不是出自同一部打印机。叶眉又给刘小妹打了电话,问又拿到别的资料没有。刘小妹告诉她,又从苏亚公司拿到一批打印资料。叶眉说:“你就按我给你的地址再寄到‮京北‬去。”

  关了电话,叶眉又骑上了摩托。

  王庆问:“你这是和刘小妹搞什么呀?”

  叶眉说:“你好奇心也太大了点,什么都问。”

  叶眉追上了那几辆拖拉机,和他们保持距离跟踪着。绕过一座山,面空气中出现了浓烈的煤焦味,灯火也显得比农村稠一些。王庆说:“这是到黑三角开发区了。”叶眉问:“什么意思?”王庆说:“这是西关县太子县女娲县三县界地,煤多,前两年把这一片一共五六个乡从三个县划出来,成立了黑三角经济开发区,想把它升为县级,也还没升成,县不县乡不乡地半吊着。魏国的侄子在这儿当开发区区长。”

  叶眉放慢速度下坡,跟着拖拉机开到大山包围的盆地中。

  路过一片灯光,路边一个大院,院里两栋三五层⾼的楼房,院门口挂着“黑三角经济开发区”的牌子。那几辆拖拉机拐了几个弯,又上了一道坡,在一个小煤井附近停下,听见一片吆喝声,又来了一群人喊嚷指挥着,拖拉机又靠了靠边,人群便有上有下地开始卸树木。王庆说:“咱们看清楚了,往回吧。”叶眉说:“空口无凭,我要把这几辆拖拉机车牌号和卸车场面拍下来。”王庆说:“别惹翻他们。”叶眉说:“怕什么?”她将摩托停在一边,掏出相机寻找几个角度,就拍开了。

  闪光灯惊动了装卸的人群。一个正指手划脚的胖男人敞着怀气势汹汹过来了:“你们是⼲什么的?”叶眉说:“我们是记者。”对方说:“你们是哪儿的记者?大黑夜的到我们这儿来拍照。”又围上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刚才在采石村拖拉机上下来的小头目,一张尖下巴脸,一指叶眉王庆:“他们是从采石村跟梢过来的。”

  敞怀的胖家伙蛮横了,挥了挥手:“先别让他们走。”

  一二十个人把叶眉王庆围死了:“你们到底什么人?”

  叶眉说:“我是省报记者,这位是天州⽇报副总编,你们不是说砍树修学校吗,怎么卸到这儿了?”胖子对修学校一说茫然无知:“我看你们是假记者。”又挥了挥手:“把他们先关起来。”王庆嗓门⾼了:“把你们区长魏二猛叫过来。”胖子人群一时都有点掂不清来路。王庆更提⾼了嗓门:“你们听见没有,把魏二猛叫来。”胖子说:“我们找不着他。”王庆说:“魏二猛不在,其余副区长,有哪个给我叫哪个。”胖子翻着眼睛迟疑了几下,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别多管闲事了,趁早走吧。”

  叶眉王庆装作満不在乎上了摩托,加快速度开离黑三角。

  三

  罗成进到屋里,一屋子人正在打⿇将。

  为首腆着肚⽪坐着很牛气的一位就是牛乡长,他的⾝后坐着好几个围观助兴的人。牛乡长眼⽪也没抬就对罗成等人摆了摆手:“快关门,别让屋里冷气跑了。”罗成走到牌桌旁:“牛乡长,听说你今天手气不错。”牛乡长正皱着眉琢磨牌,啪地打出一只:“十二点前清了一回账,赢了五万二,天亮五六点再清后半夜账,最后算输赢。”罗成伸手将牛乡长的⿇将摁倒:“我替你们和了吧。”又将其余三个人的牌都摁倒晾开。

  牛乡长一下暴跳起来,劈抓住罗成⾐服。

  罗成一动不动居⾼临下看着他:“你想⼲什么?”洪平安在一旁说:“这是罗‮长市‬。”牛乡长看看洪平安,看看罗成,一只手松软地滑下来。罗成冷笑了一声:“认得?”牛乡长脸变得走了样,背也塌了:“大会和电视上见过您。”

  一屋人全傻在那里。

  罗成坐下了:“牛乡长尊姓自然姓牛,大名呢?”牛乡长哈着说:“不敢,我叫牛大勇。”罗成说:“有什么不敢?你这牛大勇勇气很大嘛,整夜聚众在乡‮府政‬
‮博赌‬,敢作敢为啊,‮记书‬呢?”牛大勇说:“‮记书‬调走了,我现在兼着。”罗成说:“又是牛‮记书‬,又是牛乡长,我今天借你这地方办公行吗?”牛大勇勉強说利索话:“行,那当然行。”罗成一指早就站到四边的一屋人:“这几位都是哪儿的?”牛大勇介绍:“有几位是副乡长,有几位是乡镇上的企业家。”罗成说:“好,你先打个电话,让县‮安公‬局立刻来人,把你们的赌具赌资没收了,将你们的人头登记清楚,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牛大勇狼狈一番地查了电话号码,拨通了电话。

  对方问清打电话的是牛乡长,就说“你们先抓了,明天天亮我们再去。”牛大勇拿着电话请示罗成,罗成说:“告诉他们,‮博赌‬的人物不一般,都是乡里主要⼲部。告诉他们,就说我在这里。”牛大勇把电话打完了,汇报罗成:“他们听说您在这里,说马上去报告‮安公‬局长,可能局长会带人赶过来。”罗成看清这是里外屋,对那几位乡镇企业家说:“请你们先到里间屋等,我和乡长副乡长们办办公。”

  几个人进去了。

  罗成让一个乡长两个副乡长坐下,三人贴着椅边坐下了。

  罗成问:“你们小屋里怎么吊着人呢?”牛大勇很大的鼻子很大的下巴,这时拿手绢擦了擦额头鼻子下巴说:“他们破坏学校危房改造。”罗成问:“怎么破坏?”牛大勇说:“阻拦施工备料。”罗成问:“阻拦备什么料?”牛大勇说:“木料。”罗成问:“谁的木料,他们怎么阻拦?”牛大勇说:“乡里的林子乡里要伐,他们不让伐。”罗成火了:“乡里的木料,一个农民敢阻拦你们去砍伐吗?我先问问,这林子是谁种的?”牛大勇嗫嚅了:“可能是他们种的。”罗成说:“什么叫可能?”牛大勇说:“详细情况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们过去承包的手续字迹不清楚了,后来买断荒山经营权的手续也缺章。”罗成拍桌子暴怒了:“那是你们欺负农民老实,没给人把章盖全,是你们的责任,你这一乡之长是怎么当的?你打着危房改造的旗号,谁知道你们把木料拉哪儿去了?”牛大勇在罗成拍桌子时站了起来,低着头说:“确实是修学校去了,响应您的号召。”罗成也站起来了:“你真是给自己越抹越黑了。从采石村一路过来,看了几所学校,所所有危房,墙一推就晃,房顶露月亮,连个改造的影儿都没有。”罗成往外一指:“就算是农民有罪,你这乡‮府政‬不是执法机关,也没权力把人关起来。你就是执法机关,也没有权力把人吊起来。你这女娲县补天乡,真是天⾼皇帝远,无法无天得太厉害了。”

  牛大勇低着头说:“我们随便抓人不对。”

  罗成一挥手:“先去把人放下来。”出去了一个副乡长。

  罗成对洪平安说:“打电话请他们县委‮记书‬县长还有分管政法委、教育、林业的副‮记书‬、副县长、常委辛苦一下,连夜赶过来。”洪平安打电话。他又接着说:“待会儿等记者到了,把你们这补天乡天⾼皇帝远无法无天好好曝曝光。”

  出去的副乡长回来了,说人已经放下来。

  罗成挥手说:“去看看。”一屋人跟着他来到那间关人小屋,刚才黑着,现在已拉着了灯。三十来岁的小伙子坐在那里靠墙闭着眼一下下着气,绳子还在肩膀胳膊上绕着。罗成问:“为什么还捆着?”蹲在小伙子⾝旁为他松绑的人小心地解释说:“刚才勒得太紧了,这得慢慢松,一下子松了,⾎涌上头,要出人命。”说着,慢慢给小伙子松着绳,捶着胳膊。罗成指着⾝后的牛乡长:“看你们做的事情,真是草菅人命。”小伙子正是采石村那位哭天喊地老人的儿子,老人叫鞠富贵,儿子叫鞠连宝。罗成对鞠连宝说:“你慢慢歇过来,今晚就给你们解决问题。”说着领着人又回到刚才的房间。

  罗成问牛大勇:“知道自己的问题吗?”

  牛大勇低着头坐在那里:“知道。”罗成说:“我听听。”牛大勇说:“第一,不该随便抓人。第二,不该聚众‮博赌‬。”罗成说:“你真会搞省略啊,是不是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第一,农民承包了后来又买断了荒山经营权,你们去砍人家的树,‮犯侵‬了农民的产权。第二,农民保护自己的产权和利益时,你们随便抓人行刑吊打,‮犯侵‬了人权,触犯了法律。第三,你们在乡‮府政‬聚众‮博赌‬,既违犯了有关‮安公‬条例,也违犯了‮府政‬对‮家国‬⼲部的要求。第四,市‮府政‬动员全市危房改造,你们闻风不动,这是渎职罪。第五,你们打着危房改造的旗号砍滥伐,既是欺上瞒下,又是破坏森林资源。”

  牛大勇低头半晌:“危房改造确实还没动,砍木头就是为了危房改造。”

  罗成看着他冷笑了:“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外面又响起汽车的声音,又有几辆车扫着车灯进了大院。

  县委‮记书‬县长及罗成点名要来的一班人全到了。罗成说:“辛苦诸位了。”众人说:“还是罗‮长市‬辛苦。”罗成当着牛大勇和两位副乡长的面把他们的问题讲了。牛大勇还是抵赖了一句:“别的问题我都认,砍树确实是为了学校危房改造,市里县里规定紧,我就急了一点。”罗成正冷笑着,院里摩托车响,叶眉、王庆赶到了。两人一进来,罗成就对大家做了介绍,王庆是《天州⽇报》副总编,县里这几个头儿都识,叶眉在天州这么大名气,一说也就明了了。问追踪木料的结果,叶眉说:“都拉到黑三角卸矿井了,拖拉机车牌号我都拍了照。”

  罗成看着牛大勇:“还有什么要说的?”

  牛大勇低头不语了。罗成说:“你们到一边等候处理吧。”牛大勇三人退下了。

  罗成让叶眉和王庆到里间屋休息一下,他主持县委县‮府政‬一班人开会。

  罗成说:“女娲县‮记书‬县长和诸位有关‮导领‬都到了,补天乡发现的问题很多,第一个问题,全市发动学校危房改造,据我所看到的,补天乡纹丝未动。”县委‮记书‬说:“补天乡各方面工作都差一些,女娲县其他各乡都动了,请罗‮长市‬检查。”罗成接着自己的话:“第二,农民的权益得不到保障。第三,随便抓人吊打,没有法制。第四,荒山种了树又随便砍,生态环境森林资源得不到保护。第五,⼲部聚众‮博赌‬,⼲风不正。这些问题归结底又是一个问题,乡‮导领‬班子问题,你们明知道补天乡各方面工作差劲,为什么还让这样的人在这儿掌权?”县委‮记书‬说:“我们也早想动这个班子,但牛大勇是市委表彰的天州十佳模范乡委‮记书‬,又有些背景情况,我们一直不太好动。”

  罗成问:“什么情况?”

  县委‮记书‬看看左右一二十人:“他们都知道,我待会儿个别向罗‮长市‬汇报。”

  罗成说:“现在问题充分暴露了,可以动了吧?”

  县委‮记书‬说:“现在动他,大概很难有反对的理由了。一个带头‮博赌‬,一个随便抓人吊打,⾜以罢免他。今天我们县委县‮府政‬两个班底主要成员差不多全到了,这事我们今晚就能做出决议,完了,再请示市委组织部,毕竟是市里表彰的样板。”

  罗成说:“现在要三步并做一步走。你们县常委正式通过罢免牛大勇就上报市委组织部。我这里立刻让省报、市报曝光补天乡危房改造欺上瞒下、‮犯侵‬农民权益、随便抓人行刑吊打和聚众‮博赌‬,让他一天也站不住。我同时打电话给龙福海,要求市委组织部立刻批准你们的决议。三天之內做完这一切,然后就在女娲县补天乡召开全市二十个县区危房改造再动员会,这样危房改造工程在全市才可能真正落实。”县委‮记书‬点头说:“把一个闻风不动欺上瞒下的牛大勇拿掉,就能让所有只打雷不下雨的地方真动开。”

  开完会,县委‮记书‬告诉罗成:“黑三角开发区问题大得很,魏国的侄子魏二猛在那里独揽大权,划了三县几个乡,还嫌地盘不够,升县级升不上去,又想把几个乡包括补天乡也划进去。补天乡的牛大勇是魏二猛的把兄弟,他早就等着划进黑三角特区,本就不服我们管。”

  罗成对所谓黑三角开发区早有看法,沉昑道:“那我就准备闯闯黑三角了。”

  四

  龙福海见罗成下乡没几天又‮腾折‬出新闻,真是火打心头起。

  《天州⽇报》头版发了罗成在女娲县补天乡连夜抓问题的报道,补天乡委‮记书‬兼乡长牛大勇吊打农民、深夜聚赌、抵制全市学校危房改造大曝光。龙福海背着手拿着报纸在办公室里⽔一样来来回回:“这天州十佳牛大勇不是捣吗?这种时候撞到罗成口上,可叫罗成当着省委调查组的面亮了个相,夺了个彩。”

  马立凤直着上半⾝坐在一边,听吹牛,听挨骂,她都是龙福海第一人选。

  许怀琴推门进来了。

  龙福海半收住火,问什么事?许怀琴坐下了,说:“女娲县常委昨天一早就决定撤消牛大勇內外一切职务,给市委组织部打电话报了告。”龙福海抖了抖手中的报纸:“就是这码事吧?”许怀琴点点头:“报我今天一早就看到了。”龙福海说:“抵制不抵制学校危房改造,那还是软问题,这在乡‮府政‬吊打农民,深夜聚赌,几万的输赢,谁能说不撤了他?看罗成的意思,光撤还不行呢,下面肯定还有文章。”

  纪简明来了。他听到龙福海后半句话,顺着接上话茬儿:“女娲县委昨天下午打电话了,说准备双规牛大勇。”龙福海瞪起眼:“双规什么?”纪简明坐下说:“‮博赌‬,私自抓人,砍伐了农民的树卖钱,又扯出一些经济问题。”纪简明说:“恐怕只能同意他们的意思。”龙福海将报纸摔到桌上仰到转椅里:“这女娲县委‮记书‬县长都是我亲手安排的人头,怎么在这个关节眼上帮着罗成敲梆子瞎开戏,这不是让调查组看热闹吗?”纪简明说:“牛大勇做事是⽑一些,他成天跑着要将补天乡划进黑三角开发区,肯定不服女娲县委管,这明摆着就和县级‮导领‬搞僵了。”

  龙福海弹起上半⾝,拍了一下桌子:“这县委‮记书‬也该知道什么是全局呀?”纪简明息龙福海的火:“调查组来后他没跑过你这儿吧?”龙福海说:“调查组来以前来过。”纪简明说:“那可不是,他不了解全局,不知道你说的关节眼在什么地方。”

  马立凤添了一句:“他们就是知道,也挡不住罗成这样半夜袭击。”

  龙福海连拍桌子带叹气:“说来说去还是这个牛大勇胡作非为,咎由自取。”说完又瞪起眼:“他咎由自取是小事,给天州添是大事。”他吐了一口耝气,菗出烟,马立凤上前要给他点烟,他一摆手自己点着了,一撂打火机,连烟带话吐出来:“这事让⽪副部长看了,也不知是啥看法?”

  房门轻轻推开,秘书在外间屋探进头来:“罗‮长市‬电话。”

  龙福海站起来,一指许怀琴、纪简明:“肯定是落实你们刚才说的事,他这是拧螺丝政策,逮着一个拧一个。”龙福海吩咐秘书接进来,便拿起了电话。罗成果然是谈女娲县补天乡,说:“女娲县常委要罢免乡委‮记书‬兼乡长牛大勇,并双规查他问题。”罗成要求此事立刻办。龙福海很市委‮记书‬地说:“一个科级⼲部,要不是在全市当过十佳,一般县里就定了。这事让女娲县和市委组织部、市纪检委电话上办就行了,用不着扯上咱俩。”罗成说:“这不光是牛大勇这个人头问题,处理这个人头为了影响全局,我希望今天就处理,明后天我拟在女娲县补天乡召开全市学校危房改造再动员现场会,有了这样捅开脓疮解决问题,全市学校危房改造就真正推开了。”

  龙福海心说你罗成真是想得好,他说:“等我见了许怀琴、纪简明二位问一问吧。”罗成说:“补天乡牛大勇问题省报和‮国全‬几家大报今天都发了消息,消息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对牛大勇将如何处置,社会各界正拭目以待。”龙福海愣了一下,报纸他还没看到,却已经想到又是叶眉王庆‮腾折‬出来的,这明显是拿舆论庒他,可他知道这事扛不住也没必要扛:“那我和许怀琴纪简明打个招呼吧。”

  罗成又说:“市常委授权我负责全市学校危房改造,‮生学‬上课不‮全安‬影响社会稳定,所以我这里已经决定要召开全市危房改造再动员大会,我想老龙不会不支持。”

  龙福海想“啊”几句将事“啊”缓。

  罗成却把龙福海的“啊”定为点头同意:“既然你同意了,我就部署了。”

  龙福海不得不说明话:“我还是和常委们商量了再说吧。”

  罗成却早有话准备:“我这样几步并做一步走的前提是,暑假还有不到一个月,延缓了危房改造,马上再几场暴雨,一开学部分‮生学‬就要在随时可能坍塌的教室里上课。为了使省调查组了解真相,我已准备将我解决补天乡问题的工作个案,包括我这上请示下指挥的全部作,打电话汇报⽪副部长。”说完,罗成把电话挂了。

  龙福海放下电话,将情况一说:“这罗成真是步步紧呀。”

  秘书又将门推开一条,伸进手将几张报纸递给马立凤,是省报和几份‮国全‬报纸。摊到桌上,几个人站起来都看见“天州市女娲县补天乡牛大勇”这几个字上了省报头版。那几份‮国全‬报纸也在不同版面刊登了,叶眉发的稿最后一句话果然是:对牛大勇将如何处置,社会各界正拭目以待。

  龙福海五指张开拍了拍桌上报纸:“这牛大勇真是坏菜。”

  马立凤说:“罗成大暑天骑车下乡,怎么没把他热‮下趴‬?”

  五

  马立凤精心准备了和调查组的个别谈话。

  早晨司机开车来接她,问她去哪儿,她说:“先去罗‮长市‬家看看,然后去天州宾馆。”司机听说她要去罗成家,疑惑了一下。马立凤却拍了拍自己⾝旁放的一个大纸袋:“罗‮长市‬下乡去了,我给他女儿送点吃的。”司机笑笑,算是听明⽩了。马立凤却从容观起街景。这都是她今天要和省委调查组谈话的铺垫。平时除了陪龙福海转街,或办机密私事,一般她还是喜用司机开车,这样来得更派更秘书长。

  到了罗成家,罗小倩和香香正在院子里浇花浇草。

  罗小倩说:“我爸爸下乡了。”

  马立凤提了提沉甸甸的纸袋:“我这是给你们送点吃的,腊肠腊⾁,已经蒸了,放在冰箱里,想吃的时候切一点。上次给你们送过,味儿不错吧。”罗小倩有些疑惑地看着马立凤。马立凤笑着把纸袋放到院中小石桌上,拍了拍罗小倩肩膀:“你是不是不太相信我?”

  罗小倩疑惑地微微摇了‮头摇‬。

  马立凤说:“你爸爸这个人⼲事有魄力,说真的一开始我们有些不习惯。现在别人不说,我已经比过去习惯多了,我还是佩服你爸爸的。”罗小倩眨着眼。马立凤接着说:“我上次来你家送腊肠,就对你爸爸说了,我对他的工作魄力还是很佩服的,真要在天州⼲得长,还真能改变天州面貌,怕的是他⼲不长就走了。你爸爸说,他⼲得了才来,来了就一定⼲得了。”她指了指罗小倩和香香:“那天你们都在场,听见我和你爸爸这么聊来着,是吧?”

  罗小倩和香香都眼睁睁地看着马立凤。

  马立凤接着说:“你爸爸那天还对我说,⼲工作,一是靠有尚方宝剑,二是靠个人能力。你马立凤在天州有老龙支持,你就什么事敢杀伐决断,因为你有老龙的尚方宝剑。我来天州,我也有尚方宝剑哪。你爸爸说完就哈哈笑了,记得吧?”罗小倩一脸疑惑地看着马立凤。马立凤却又拍了拍罗小倩的肩膀:“好了,我上班去了。”又对香香说:“腊⾁和腊肠吃的时候要切薄一点,腊肠斜着切,腊⾁肥瘦搭配着切。”

  马立凤出了院子坐上车走了。罗小倩疑疑惑惑送出院门口。

  马立凤回头看了看,不噤有些可怜这脑筋不够用的小嫰雏。

  马立凤一到天州宾馆⽪定中房间,⽪定中和秘书小苗已在等候。

  ⽪定中很宽和地坐在那里开始:“你是市委秘书长,和所有常委都有直接工作接触,可能了解情况最全面,所以和常委个别谈话你是最后一个。”小苗在那儿记录着。

  马立凤掠了掠头发说:“其实我对罗成的意见最少,在会上说了那两句,也就都说完了,现在让我补充,还真是一点没有。”⽪定中眯着菩萨眼看着马立凤,很有些意外:“你真的对他没有其他意见了吗?”马立凤很坦然地一抖头发:“也可能有人说三道四,说我马立凤跟着龙福海和罗成过不去,老龙这么多年信任我,我当然对老龙是感念的,可我从心里很佩服罗成的⼲法,我毕竟还算年轻人。”⽪定中这时才醒悟到一点,指着马立凤:“其实你比龚青琏还小,你应该是常委中最年轻的。”马立凤说:“是,所以我很容易接受罗成那种⼲法。只不过从个人关系上讲,跟龙‮记书‬时间长了,彼此感情上亲切一些。罗成这个人⼲事有点铁面无私,六亲不认。”

  马立凤笑了笑:“所以不大容易和他亲切起来。”

  ⽪定中想了想,大概是重新整理了思路,慈严兼备地看着马立凤:“那你对举报信、对罗成总的看法是什么?”马立凤想都没想:“我对罗成的看法起码是‮四六‬开,六分成绩,四分不⾜。要是再说得宽容一点,七三开都可以。”

  ⽪定中略皱眉想了一下:“那举报信中的那些问题呢?”

  马立凤说:“问题谁没有?我觉得举报信只要常委一班人和罗成本人能正确对待,也不是坏事。”⽪定中问:“为什么?”马立凤说:“拿罗成本人来讲,他以后该注意的地方注意一些,反对意见就少了嘛。”⽪定中问:“比如哪些问题应该注意一些?”马立凤又掠了掠头发:“要说也没什么,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罗成平和一点。许怀琴说他有点盛气凌人,我觉得也不算说得太过分。”

  ⽪定中目光一直有疑惑:“那关于举报信的那些问题,你是什么看法?”

  马立凤说:“说真的,我对⼲事的人都比较宽容。不⼲事不犯错误,⼲事难免有错误。我还是那句话,我真的对罗成没什么可补充的。我只是希望罗成平和一点,不要搞得常委內部很紧张。”⽪定中想了一下:“你觉得他搞得常委內部紧张了吗?”马立凤说:“我这算随便一说,我觉得罗成要是能平和一点,天州这一班人还是能合作的。”

  ⽪定中似乎是精神过于集中了,仰起⾝呼了一口气放松自己:“那你觉得举报信所举罗成十条问题,到底存在不存在?”马立凤说:“我确实没什么补充的,噢,就是有一条,举报信上说他打着省委夏‮记书‬的旗号,说他是夏光远派来的,夏光远对他言听计从,这一条他以后说话应该注意,别的没什么了。”

  马立凤做出封口的样子。

  ⽪定中却注意了:“你说的这一条,有什么具体所指?”

  马立凤说:“我还是不补充好。”⽪定中说:“对组织上应该有什么说什么。”马立凤说:“天州市委市‮府政‬上上下下肯定把他看成是夏‮记书‬派来的人。”⽪定中说:“这是别人猜测,还是他自己说话造成的印象?”马立凤似乎不可回避地无奈一笑:“总和他自己如何说话是有关系的。”⽪定中说:“能举个例吗?”马立凤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慡快地说:“那我就说了吧,我觉得说了也没什么,我本人就听过罗成讲这样的话。”⽪定中说:“讲具体。”马立凤说:“他刚来没多久,有一次我去他家里送腊肠。”⽪定中问:“为什么送腊肠?”马立凤一笑:“我是四川人,四川人家家户户会做腊肠。冬天初舂,我经常做了给老龙送一份,也给许怀琴、孙大治、贾尚文几位主要‮导领‬送过。罗成来了,我也给他送了一份。这也算是一种感情沟通吧。”

  ⽪定中点点头,看了看一旁记录的小苗。

  马立凤接着说:“那天,我借着送腊肠这个由头,其实是为着和他说几句话。”⽪定中点点头。马立凤知道讲话一定要讲得真,九句真的话中嵌⼊一句假话,这句假话就比真话还真了。她说:“我那天的话题主要是一个,天州市出了黑案件,省报记者叶眉在这里挨了黑,有人怀疑我兄弟俩,还怀疑我。我当时就和罗成说,我兄弟俩肯定和这事没关系,你更不用怀疑我。”

  ⽪定中一听就相信这是真话,点着头。

  马立凤说:“当然,我当时替我两兄弟打保票打得过于早了。我又接着和他说的话是,我对他的工作魄力还是很佩服的,以后他在天州工作,我别的忙帮不上,联络沟通这样的忙我还是帮得上的。我当时讲这些话,也是为了和罗成搞好关系,像我这样做具体工作的人,总希望和几个主要负责人都搞好关系。”

  ⽪定中又很相信地点了点头。

  马立凤把真话铺好了,开始嵌⼊自己编的假话,而这假话已在今天早晨对罗小倩香香说过一遍,已是半真半假,她说:“我当时对罗成说,你这种⼲法要能⼲得长,大概能⼲出成绩来,就担心你在天州⼲不长。别的⼲部有这担心,我也有。当时罗成就说,”马立凤停住了,小苗抬着眼看着她,⽪定中也看着她:“往下说。”马立凤说:“当时罗成讲,⼲事一凭尚方宝剑,二凭个人能力。你马立凤在天州有老龙支持,你⼲事就敢杀伐决断,因为有尚方宝剑。我来天州,肯定⼲得了,肯定⼲得下去,因为我也有我的老龙,我也有我的尚方宝剑。”马立凤停了一下说:“那意思还不是说,夏‮记书‬是他的后台嘛。”

  ⽪定中沉昑了一下问:“这是原话吗?”

  马立凤说:“是原话,他说得只会比这多,不会比这少。”⽪定中又沉昑了一下。马立凤说:“他这样的话能和我说,肯定更会和与他关系近的人说,那像夏光远对他言听计从这样的话,很可能出自他的口。他那天说完这话,还仰在沙发上大笑了一阵。”马立凤知道,编故事要编得有细节“他女儿罗小倩和小保姆香香都在场。”

  马立凤不可能编一个当着罗成一家人说话的谎,马立凤恰恰这样编了。

  ⽪定中皱着眉不语了。马立凤又添了一句:“罗成有这个说法,从老龙到常委一班人肯定要让着他。”马立凤说到这里大事化小地一笑:“所以可以说,罗成在天州⼲了这么多令行噤止,也是借省委夏‮记书‬的权威。”⽪定中蹙着眉心站起来背着手慢慢踱了几步,又缓缓坐下:“你对你两个兄弟的事情怎么看?”

  马立凤一摊双手:“我对他们的事确实不清楚。他们要是犯了法该法办就法办,我绝不⼲预。”

  马立凤回到市委,立刻将和⽪定中的谈话报告了龙福海。

  龙福海说:“罗成真的和你讲过这话吗?”马立凤斩钉截铁说:“当然讲过。”她从现在起就要把这里外说成真话。龙福海问:“要是让你当面和罗成对质呢?”

  马立凤说:“我当着罗成面也要说他确实讲过。”

  晚上,孙大治林娟夫俩请马立凤吃晚饭,她便想到自己撮合他们破镜重圆的功德。到了酒楼小包间,林娟指着桌上的鲜花和蛋糕说,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孙大治一指林娟:“她说,今天谁都不请,一定要把你请到。”马立凤因为兄弟俩的事正要和孙大治套近乎,这正是近⽔楼台得了月,便格外的阿庆嫂,一顿饭把夫俩哄得笑声不断。

  饭吃完了,马立凤同夫俩一同下了酒楼。

  夫俩相挽着先走了。马立凤被一个半生不的人叫住,说有一样东西要转给她,便在酒楼停了一停。看见机关打字员艾小丽俏地穿着米⾊裙也从酒楼下来,她问:“小丽怎么来了?”艾小丽抖了抖头发说:“我来看大家怎么⾼⾼兴兴地生活。”便招手再见走了。半生不的人将一个密封的信封给马立凤。马立凤问:“这是什么?”对方说:“你一看就知道了。”说完匆匆走了。

  马立凤打开一看,是一个款式新颖的‮机手‬。

  一张纸条写了一句话:八点以后请开机。她认得是马大海的笔迹,立刻左右看了看开了‮机手‬,然后匆匆出了酒楼,开上了车。

  已经过了八点,路上‮机手‬就响了。

  她接通,是马大海打来的。马大海告诉她,他们现在外地,全换了‮机手‬,这个送给她的‮机手‬请她不做别用,专门用来和他们兄弟俩联系。马立凤问:“你们在哪里?”马大海说:“这就不对你说了,打个电话为的是让你放心。”马立凤问:“情况怎么样?”马大海说:“别的还都行,就是小波每天精神紧张得不得了。不过你放心,有我护着他呢。”又问:“罗成滚得了滚不了?”

  马立凤说:“滚得了滚不了,做一种努力,留两种准备。”

  六

  贾尚文这几天⽇子不好过。这不好过别人看不出来,只有自己知道。

  罗成骑车下乡了,市‮府政‬这一摊⽇常工作都给他主持,他对这毫不在乎,本来就是准备当‮长市‬的人,安排这一摊事也不能说不是里手。‮导领‬组的事,罗成给孙大治主持,贾尚文配合,这贾尚文也并不觉得太添累,遇到大事,打电话和罗成商量又很方便,一部‮机手‬到哪儿也能找到罗成。贾尚文现在心头真正的累,是脚踏两只船。

  他看透龙福海已经对他有点起疑。龙福海虽说面上还把他当做自己人,贾尚文见龙福海也一如既往周到侍候,但是,彼此都有一点说不清楚的隔。回到家,他躺到沙发里长嘘短叹。宋晓玲说:“你到底烦什么,讲一讲就理清头绪了。”贾尚文点着烟,仰脸看着自己噴出的烟在上方画问号:“跟你讲也没用。”宋晓玲坐近他,把他腿搬到自己膝上,慢慢捶着。贾尚文又叹一声,坐了起来。摆在他面前的难处这两天正‮磨折‬他。和省委调查组谈话,他谈了个哼哼哈哈。⽪副部长问他,说话怎么这样模棱两可?他当时笑笑说:“我这个人对人事关系比较马虎,对出现这样的举报信没有思想准备,觉得常委一班人大面上都过得去,工作也还正常,彼此风格有些差异是天经地义的。老龙和罗成关系有些紧张,这也是一般一二把手之间难免的,我看着不太敏感。”

  他与调查组的个别谈话同在常委会上的态度其实一样。

  和省委调查组谈话后,龙福海问他和调查组谈得怎么样,他当着龙福海又说了个哼哼哈哈。

  宋晓玲说:“既然只能哼哼哈哈,那就哼哼哈哈呗。”

  贾尚文说:“一个月前哼哼哈哈能哼哈过去,这一回哼哈在龙福海这儿就待不过去了。他本来就对我心存怀疑了,这一回要不死命地替他⼲一下,把罗成往坏了说,那侍候他那么多年全成气泡,一吹了了。”

  宋晓玲说:“那你为什么不死命地为他⼲一下?”

  贾尚文说:“一个,我现在对罗成确实下不了黑嘴,一个,龙福海已经起疑了我,我即使再跳出来替他卖命,也肯定是晚了。与其卖了⽩卖,不如就这样哼哼哈哈,让他不満意也就算了,犯不着再多得罪一个罗成。”宋晓玲眨着眼睛说:“你既然想明⽩了只能这样哼哼哈哈,还烦什么?”贾尚文一下站了起来:“调查组再几天就走了。”宋晓玲说:“那怎么了?”贾尚文说:“我在想,是不是⼲脆反戈一击,把龙福海那一套全抖落给调查组,豁出去押这一宝了。”

  宋晓玲说:“那你肯定就死踏罗成一只船了。”

  贾尚文摆双手叹气道:“总比一只船踏不着強吧。也可能就这一下说不准就把龙福海⼲掉了,罗成一统天州,我不就跟着⼲了?”宋晓玲说:“可我看你这两天说的情况,调查组没这个意思,常委大多数也都围着龙福海,你这么⼲是不是就把自己⼲栽了?”贾尚文‮头摇‬:“都是未知数啊。”宋晓玲说:“你不和许怀琴商量商量?”贾尚文说:“虽然是老同学,这话也不能商量,传到龙福海那儿,更里外不是人了。”

  宋晓玲说:“你可以和孙大治谈一谈,你俩处境差不多。”

  贾尚文沉昑着踱了一会儿:“好,我试探一下。”

  贾尚文登门拜访孙大治。预先打了电话,到孙大治家还是碰上了人,是‮安公‬局长关云山。关云山见了贾尚文倒不回避,谈的是抓马大海马小波,至今没抓到。孙大治扶了扶眼镜,脸上浮出一笑,对关云山说:“我也没催你,你继续进行就是了。”

  关云山又谈了几句,起⾝告辞了。

  贾尚文和孙大治扯了几句闲,长叹一声:“你是早晚要跳到省里的人,啥事落个超脫。我不行,忽悠在中间,成了夹心饼⼲二难受。”

  孙大治一听就明⽩贾尚文来谈什么了。

  两个人过去并无什么私,今天也便有了几分私

  孙大治说:“咱俩的思路是一致的,一个班子內部不愿意搞得剑拔弩张,差不多就行了。”贾尚文接过孙大治递过的烟,点着了火,菗了一个近乎:“你看天州这政局是个什么前景啊?”孙大治想了想:“你还真是问了个问题,现在关键看省委调查组。”贾尚文问:“你看他们什么意思?”孙大治眯起眼思索着,摇了‮头摇‬:“我还没看清楚,这个⽪副部长我过去也不认识,确实看不透他。”孙大治停停又说:“调查组不会做什么结论,他们调查完了,回去向夏光远和省常委汇报,那时才有结论。”

  贾尚文觉得今天来孙大治这里建了一份私,算是一点收获。他⼲脆把话问亲近:“我今天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让你帮我拿个态度。这事我只和你商量,不会再和别人商量。”孙大治自然也知道两人今天出现了过去不曾有的私,他说:“尚文兄,我知道你是站在中间耐不住了。我劝你还是要沉住气,该对付好两边就对付好两边,不要图一时痛快,一定要等到最后时刻。”贾尚文听明⽩这话,他问:“有没有最后时刻?什么时候是?”孙大治说:“最后时刻肯定有。什么时候,全凭睁大眼盯着。就和百米比赛起跑一样,早跑了肯定犯规,跑慢了也不行,一看裁判举,你就做好准备,一响,你第一个起跑就对了。”

  贾尚文说:“你这讲得还是太菗象。”

  孙大治说:“原则就是,把最后选择的权力留给自己。”贾尚文说:“这道理我明⽩。”孙大治笑了:“你要完全明⽩,就不会这么着急。天州这龙虎之争不会旷⽇长久,你耐心点,要以天为单位盯着局势变化。除此以外凭空瞎想,‮磨折‬自己,毫无必要。”贾尚文伸手和孙大治握了握:“你这真是肺腑之言哪。”孙大治说:“说一千道一万,说到底是个火候问题,再说⽩了,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别错过就是了。”

  贾尚文叹了口气,又拉了拉孙大治的手:“咱们一直是君子之淡如⽔,今天开始,咱俩就算是至了。”

  七

  罗成在女娲县给省委调查组⽪定中打了电话。

  罗成讲了他在补天乡连夜召集县委县‮府政‬一班人处理牛大勇问题。罗成说,他对龙福海做了汇报,要求市委组织部、市纪检委立即批准女娲县罢免和双规牛大勇,而罗成本人计划立即在补天乡召开全市学校危房改造再动员现场会,因为暑假还只剩二十多天时间,不抓紧,开学就会有相当一批‮生学‬要在危房里上课。⽪定中说:“这你要和龙福海同志商量,要由你们市常委做出决定,调查组没有权力指手画脚。”罗成说:“我这是向调查组汇报我的某些工作程序。处理补天乡牛大勇问题和召开全市危房改造现场会,是我的一个现行个案,它和我几个月来的做法有一致,我不知道这样做有无不当之处,汇报给调查组,有助于调查清楚举报信所举报的我的问题。”

  ⽪定中表示明⽩罗成的意思。

  罗成说:“我是市常委授权的稳定社会‮导领‬组组长,又是‮长市‬,我想起码有权做出事关全市学校危房改造的初步决定。我已经和‮导领‬组另外两个成员贾尚文、孙大治通过电话,一致通过。如果是三两个县的局部会议,我就无须再上常委会了,因为要召开全市范围现场会,所以我已经请示了龙福海,要求他和其余几个常委或碰碰头或正式开个会,通过这个行动。”罗成说:“确实是时不等人。如果按照常规,我回到市里和老龙谈,再开‮记书‬办公会,有不同意见再讨论讨论,再召集常委会,再扯扯⽪,一周两周时间一晃就过去了,那像补天乡这样的情况,开学肯定还有很多教室房顶漏天,坍塌伤人的情况随时可能发生。希望⽪部长对我这种几步并做一步走的作程序能够理解和支持。”

  ⽪定中说:“调查组代表省委调查,但不能代表省委做出决定。我个人尤其不能多代表什么。”罗成说:“我只是希望⽪部长能够理解我这种做法的出发点。”罗成把“支持”二字去了。⽪定中说:“作为个人,对你在补天乡的前后做法,我表示理解。当然,我再次表明,不代表调查组,更不代表省委。”

  罗成说:“有你这一句话,我已经备受鼓舞。”

  罗成又给龙福海挂电话,把自己和⽪定中的通话情况复述一遍,而后再次要求市委组织部、市纪检委立刻答复女娲县常委。龙福海说:“我已经和许怀琴、纪简明打过招呼,他们会安排的。”罗成立刻跟上话:“全市学校危房改造现场会,请准许马上召开。”龙福海说:“我待会儿再和几位常委碰碰头,我看可以这样定。”罗成问:“以市常委名义召开,还是以‮导领‬组名义召开?以常委会名义召开,规格更⾼一些,当然,你最好出一下场。”

  龙福海回答很明确:“就以‮导领‬组名义召开吧,我就不一定去了。”

  罗成得了市常委会决定,立刻打电话让孙大治、贾尚文通知全市二十个县区‮记书‬县长和分管教育、政法、农业、林业的副‮记书‬副县长常委到女娲县补天乡开学校危房改造再动员现场会。大会明码标题是危房改造,其实牛大勇‮犯侵‬农民权益、砍树抓人吊打、深夜聚赌一级‮府政‬
‮员官‬的问题全一勺烩了。这也是罗成攻之一点扩及其余的战略。

  名义上只解决危房改造,实际上扩展了內容。

  得常委会通过已是周五,罗成决定周六就开会,否则双周⽇一过,再挑个星期二三,又把好几天拖过去了。贾尚文在电话中颇商议:“调查组在呢,周六开会,你会不会又落下五八年大炼钢铁盲动的话柄儿?”话很重。罗成沉默几秒说:“时间人,我也难以顾及这么多了。”不过,他没有再通知早晨六点开会,而是九点。

  一个周六开会,⾜表现了这次现场会的非常紧急。

  周六上午九点,二十个县区与会都准时赶到女娲县补天乡,女娲县则是全县各乡正副‮记书‬正副乡长都参加了会。贾尚文、孙大治自然都来了,分管文化教育的副‮长市‬文思奇、分管农业的副‮长市‬阮为民及市‮府政‬这边有关局委的负责人也都到了。罗成把龚青琏也通知来了,分管教育的常委出席这样的会责无旁贷。各县区早都知道省委调查组来调查举报罗成一事,现正在调查期间罗成威风不减,处理了天州机厂问题,撤免和双规了厂长杜昆仑一批人,又带领小分队袭击了女娲县补天乡,没两三天就罢免和双规了乡委‮记书‬牛大勇,都知道现在依然不能马虎。

  罗成领着众人先看了农民鞠富贵⽗子俩种了十几年树的山坡,一半绿树一半秃茬儿,好好一座绿化的小山被剃了头。又领众人观看了补天乡五六所学校,所所有危房。罗成摇晃着一间教室的破墙壁:“这危房已经危乎殆哉。”然后指着二十个县区与会者说:“你们这些地方官不解决危乎殆哉的危房,我告诉你们,你们坐在那里就危如累卵,随时可能垮台。”罗成最后说:“我这几天骑车细看,等你们报告危房改造完毕,我会坐车骑车四处看,还会电视报纸公告全市。凡有一处危房没改造的,教师和老百姓都可以举报。哪个县危房不按时改造完毕,县委‮记书‬县长负责。哪个乡危房还光天化⽇放在那里,哪个乡一二把手承担责任。”

  罗成摆了摆手:“你们知道我罗成无戏言。”

  天州电视新闻播了这个现场会,也播了罗成最后这段讲话。

  龙福海在家中虎着大盘脸和⽩宝珍、⽩宝贵、龙少伟、魏国一屋人一同看了新闻。

  ⽪定中在宾馆房间里也一言不发,仔细看了这段新闻。  Www.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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