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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衰与荣 作者:柯云路 | 书号:44817 时间:2017/12/12 字数:1056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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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健走了,门帘外是一方昏糊糊的黑夜。看着苏健的⾝影隐隐约约出了院子,康小娜又趴在头呕吐了两口。 “你到底打算咋着哇?”⺟亲坐在旁边忧愁地问。 她能咋着?这六七天她不知是如何度过的。她一天天等着,以为顾晓鹰会来看她,没来。她去找他,连他的几个朋友都说不见他踪迹。妊娠反应一天天厉害了。她下了下决心,打电话找到景立贞。景立贞一听说是她,立刻在电话中和蔼地问:“是不是刚从医院回来啊?”她嗫嚅着:“我…还没去呢。”“噢,那就抓紧去吧。这理生规律你也是知道的,宜早不宜迟嘛。”“顾晓鹰他…”“他没去你那儿?我也不知他忙什么。你先去医院吧,我见了他,一定让他去看你。” 她几乎就想软下来一个人去医院了,但她没去。她不能这样⽩⽩地去,那就更拿不住顾晓鹰了。 她到处找他。 晚上,民族文化宮灯火辉煌,大噴⽔池落珠缤纷,豪华的小轿车排排光亮,司机的手悠闲地搭在车窗上。一对对青年男女相挽着,声笑语地汇成人流,涌上一级级台阶,奔赴舞厅。她在这⾐裙鲜亮的人流中左右张望着。“姐小,你跳舞吗?”一个温软的声音问。她摇头摇。她挪着步站住脚。终于看见顾晓鹰了。他正挽着一个妆的姑娘走来,极漂亮的连⾐裙。她感到心跳,感到屈辱,感到忿怒,又感到自己可怜。她咽了一口唾沫,着人流挡住了他。 顾晓鹰愣了:“你要⼲什么?”及至反应过来,松开相挽的舞伴,和她小声嘀咕了几句,便同康小娜走到旁边稍稍僻静处。“你跳舞吗?”他言不由衷地问。“让我好找。”她眼泪直想往下掉。“去医院了吗?”“没有,我找你有事。”“什么事?要去医院,约个时间,我陪你去。”“去完医院呢?”她问。现在,只要顾晓鹰答应流产以后再结婚,她也接受。“去了医院再说嘛。”顾晓鹰连假承诺都做不出来。“你就这样什么都不算数了?”她略微提⾼了声音。顾晓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舞伴正冷着脸不耐烦地在原地转来转去,他也不耐烦了,拉开钱包:“要多少钱?”“我不要钱。”“那你要什么?”他庒低的声音中露出凶狠。“我要你一句明⽩话。”“要没有呢?”“那我就杀自。”“别再吓唬人了,要死就死去吧。我不怕,你也死不了。”顾晓鹰说着转⾝就走,走了两步又回来:“你哪天去了医院,给我个信儿,我再来看你。”他挽着舞伴随着人流进⼊富丽堂皇的民族文化宮,她孤零零地站在外面。… 不,她从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下了地。你要⼲啥?⺟亲问。我去打个电话。 院门口有公用电话,她拨到了顾晓鹰家。通了。喂,哪一位?一听声音,正是她要找的景立贞。“阿姨,我是小娜。”她委屈得要哭出来。电话里停了两秒钟,传来回答:“你找谁?…不,不,我不姓景,你打错电话了。”喀嚓。她愣了。没打错呀?那不明明是景立贞的声音吗?她突然明⽩了什么,心头一阵哆嗦。她想了想,照旧拨了电话号码,通了,半天才有人接:“我是他家保姆,家里人都不在。”电话挂断了。她呆呆地放下电话。看电话的瘦老头在一旁摇着扇子,上下看着她。 夜很深了,⺟亲熬不住,早已倒在上睡了。康小娜斜在自己的小上,倚着黑污污的红漆方桌一动不动。要想的,她都想过了;要做的,也都做了。 桌上放着她已经写好的两封信。 她第一次知道夜有这么静,静得耳鸣。她的头脑蒙蒙茫茫,像夜一样广大。一个无声的大海。她在沉下去,越深越黑。海的深处,一切都寂静不动。四周许多黑魆魆的影子。像礁石,像山,像树,像海带。 黑黑的海退下去,朦胧中又浮出眼前的景象。昏暗的灯光,小屋,头一堆粘好的相角。⺟亲就是一天到晚的粘啊粘啊。相角一只只纷纷扬扬落下,堆一点点变大。大得像山了,自己⾼⾼地立在了上面。⺟亲在山下看她。她在山上看⺟亲。相角山松塌了,她陷落下来,被掩埋了,透不过气来,想呕吐。她终于刨了出来,看见了天,但又发现⺟亲被埋在了里面,已经死了。 她用力睁眼,⺟亲还在昏⻩的灯光下睡着。 她凝视着⺟亲衰老的⾝躯,眼睛慢慢嘲了。她慢慢收回目光,硬了硬心,站了起来。小窗外,天已微微泛明。她把信放到口袋里,把自己的钱包轻轻放在⺟亲枕边,那里是她的全部积蓄。然后,在⺟亲⾝旁站了一会儿,劲使擦了擦眼睛,轻轻开门出了家。 她第一次知道院子的大门这般沉重,也第一次看到天未明时街道这样冷清。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死了,只剩她一个人在空巷里行走。凄清的路灯移动着她的影子。脚步声打破寂静,到处都有回声。浓浓的黑墨一滴滴落在一张极大的⽩纸上。 刷,扑通,刷,扑通,两封信丢进了路边邮筒里。信筒咧着嘴,忠厚地注视着她,她转⾝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在灰蒙蒙的寂静中划出迤迤逦逦的轨迹。 护城河到了,她立住了。天已微明,露出一抹严峻的铁青。楼群还是灰蒙蒙的。烟雾一层层在眼前浮,⽩⾊的,青⾊的,灰⾊的。烟雾下,河⽔浊浊地流着。夏季雨多,⽔很大,河岸嘲,一片片青草,一堆堆瓦砾垃圾。马路上有了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几辆自行车在东面远远的立桥上骑过,像慢慢移动的剪影。 这条河曾是她童年游戏的地方。苏健⾚着脚脖子上歪系着红领巾的样子在她眼前浮现,他在冲她挥手笑。现在,她将在这里结束自己的一生——她要跳河杀自。 不知为什么,她此刻没有悲痛,只是不知从哪儿走下河岸更好。杀自就这样平平常常?她⾼一脚低一脚沿着之字形小路往下走时,似乎觉得自己是要下到⽔边站一站,玩一玩。 给苏健的信,可能今天下午他就收到了。他会难过吗?她知道他爱她,可她已经不准备活了。他是好人。希望他能帮助照顾自己的⺟亲。她给⺟亲的信也在一个信封里,⺟亲不识字,就由他念给她。亲爱的妈妈,就算您⽩养活了我。我知道我死得糊涂,可我只能走这一步了。原谅女儿吧。她站在⽔边,眼里涌上泪⽔。 给顾晓鹰的信,他最晚明天也能收到了。他肯定会大惊失⾊。他万万没想到她真的走出这一步。他害怕了,怕承担责任。他可能会后悔万分。为什么这么蠢,把小娜到死路上。他会捶自己头吗?景立贞会冲儿子瞪眼吗?他们一家会陷⼊极大混。当初不该那样对待康小娜。顾晓鹰不该在民族宮前那样羞辱她,景立贞不该不接电话。你们好好后悔吧,来不及了。顾恒一定会训斥他们。她这样想着,眼泪又涌上来。为了他们的后悔,为了他们的害怕,她死也是值得的。 她站在了投河的位置上,任泪⽔模糊着视线。这段河⽔并不是最深的,淹不没她怎么办?但她不愿再换地方;河岸上,似乎有人在议论:那个姑娘打算⼲啥?应该躲开他们。但她不想再躲了。咬咬牙,闭上眼,应该头冲前扎猛子一样投⽔。她扑出去,在离地的一瞬间,她突然害怕了,但已收不住了,落⼊⽔中。她扑腾着,挣扎着,一口一口喝着⽔,她现在才知道:她不想死。有人从河岸飞跑下来,扑⼊⽔中,她在一闪中看见:那是苏健。 ⻩昏时分,因为是星期⽇,大杂院內一片嘈闹。康小娜双手搭在前,静静地躺在家中,早晨杀自未遂,却造成了流产。这时,她脸⾊苍⽩,既疲倦又⿇木。 苏健沉默地坐在一旁看护着她,⺟亲刚刚出去了。 “你还没收到我的信吧?”康小娜小声问道。 苏健看了看她,没有表示。 “我和顾晓鹰…” “我收到信了。”苏健沉地说了一句。 康小娜不言语了,她在信中已把一切都说明了。屋里是一片晦暗。“今天早晨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护城河?”过了好一会儿,她低声问。 苏健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你一直在跟着我?”她转过头尽力笑了笑。 苏健沉默着。 她看着他,好一会儿。“你生我气了?”她小声问。 又是半晌沉默。 “苏健…”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苏健没有抬头,低沉问道。 她仰望着屋顶微微摇了头摇。顾晓鹰什么时候能收到信,他会后悔吗?如果知道她没死,他会来看她吗?提着点心,拿着一束鲜花,顾晓鹰朝她走来… 她眨了眨眼,苏健在暗中一动不动地等她的回答。 “你能不能去…去找找他?”她小心地问。 沉默了几秒钟,挪了一下脚,苏健仍低着头,简单地答道:“行。” “如果找见他,就…”就什么呢?她还不清楚。 “要不要揍他一顿?”苏健从牙齿里声不大地说道。 “不…” 苏健冷冷地瞥了一下康小娜,和她的目光相遇了,他更沉地垂下眼。 “你去揍他⼲吗?…他人多势大,你会吃亏的。”康小娜说。 “我不怕。” “你…”“让我找他⼲什么,你就说吧。”苏健略微撑起一点⾝子。 “也不知道他收到我的信没有?” “把你现在的情况告诉他,是吧?” “嗯。”“我能办到,是不是还要他来看你?” “也不知他会不会来?” 苏健盯了康小娜一眼,冷冷地站起来:“他应该来吧。” 楼上那几扇是顾晓鹰家的灯窗。他在楼下一排柏墙边来回走着。他已冒充顾晓鹰的同学打过电话,知道顾晓鹰还没回来。他要在这儿等见他。夜越来越深,街灯越来越冷清,车辆越来越稀少。他来来回回地走着。他是男子汉,他感到自己的凶狠,像块很大的铸铁,四肢都是钢筋,牙关像台钳一样強硬有力。但他只能这样一来一回地走着,等着,完成一个他所爱的姑娘给他的使他感到聇辱的任务。 他用步子丈量着两电线杆之间的距离。再等十个来回,再等二十个来回,再等…已是后半夜了,他还这样机械地走着。他在黑暗嘲的土地上用脚步播种着仇恨,每一步落地都有实实在在的仇恨从脚底注⼊大地。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仇恨。 一个住大杂院的男人对另一个住豪华居室的男人的仇恨。 夜是那么静,没有人⼲扰他。正是这播种仇恨的节奏,使他不知疲倦地来回走着。大地是黑⾊的、冰凉的,他的仇恨也是黑⾊、冰凉的。如钢一样森,又如铅一样沉重地注⼊大地。 天亮了,顾晓鹰还没来。 他又等到上班时间,还没等见。他思忖了一下,终于离开了,坐车来到他早已考虑要来的地方。 十五层楼上的一套普通公寓,米⻩⾊的门上钉着一块不大的方牌子: 人生咨询所 他犹豫再三,推门进去了。 这是一套三居室。很小的门厅,三间房门半掩着,听见里面不⾼的说话声。厨房门敞开着,明晃晃的玻璃窗,给门厅里照了光亮。门厅里一张小二屉桌,靠里一把椅子,靠外一个方凳,桌上是一小架像医院病历一样的牛⽪纸袋。贴墙一条能坐五六人的长椅。像一个小医院的儿科门诊。 右边房门大开了,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像护士,又像小学教师。“你是来咨询的吗?”她问。 “是。” “请坐。”她在二屉桌里面的椅子上坐下,指着方凳说道。 他小心地坐下了。 来咨询的人不多,厨房里又分明堆着锅碗瓶罐等生活用品,这多少使他去了一些敬畏神秘的紧张心理,同时又多少有些失望。就这么简单的地方? “你要咨询什么?”对方拿起笔,菗出一个“病历袋”那上面印着“咨询记录”四个字。 “我…” “很难说,是吗?”她温和地一笑,并不意外。 “是。” “是为你呢,还是为别人咨询?” “嗯…”“也很难说?是为一个与你有关的人,是吗?” “…是。” “是爱情方面的事,还是其他方面的?” “就你开始说的那个方面。” 对方善良地笑了笑:“与你有关的人是个女吧?” “是。”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名字,你的事情,我们绝对为你保密。你没看那上面写着呢。”墙上贴着一张《咨询条例》,一二三四五六七。“如果你实在不愿说真名,化名也可以。什么?苏健?苏联的苏,健康的健,多大年龄,在哪儿工作?不说具体单位也可以,⼲什么工作?工人。好。”她在一张活页纸上迅速记完最后几个字,拿过一叠票发来:“请咨询费。” “噢。”苏健松了一口气,连忙左右摸着掏钱。 “如果没带,不要紧,我可以给你垫上。” “不不,我带着呢。” “你拿上咨询记录上二号房去。”她收了钱,开了票发,一指面那间房。 苏健这才发现,从左到右三个房门上分别贴着纸牌子:“咨询一室”“咨询二室”“咨询三室”“我…想找陈大夫。”他有些困窘地说。 “陈大夫?” “就是陈晓时大夫,我一定要找他。” “你也看到报上文章了?”对方一笑。 “是。我还听别人说过。” “那你等一会儿到三号去吧。噢,里面完了,你进去吧。” 从右边那间房子里低头走出一位脸⾊憔悴的知识妇女。她瞥了苏健一眼,对那位管“挂号”的“护士”说道:“下星期我还想来找陈老师,可以预约吗?” “可以。” 苏健一边往里走,一边学会了“陈老师”这个称呼。温和的提问,局促的回答,几个来回,最基本的情况算是断断续续讲完了。陈晓时在活页纸上简单记录着。苏健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汗,最困难的劲儿过去了。 房间不大,北面是台,东面是窗,因为楼⾼,都是天光。可以看见对面一幢同样⾼的楼。这位“陈老师”看来很年轻,最多不过三十出头。南方人,样子很聪明,很善良。只是⽩大褂⽩帽子增加了威严感,像医院的大夫。听他问话,就知道他有⽔平。陈晓时放下笔,看着眼前的小伙子微微笑了笑。年轻人很忠厚,但并不懦弱。“你还是很爱她,是吧?”他和蔼地问。 苏健咬住嘴,点了一下头。 “你是想知道:她应该怎么办,是吗?” “是。” “你的原则是:为了她的幸福——譬如,她和那个顾晓鹰结婚能幸福的话——你愿意做任何事情,对吧?” “是。可顾晓鹰…” “但顾晓鹰,你觉得不会和她结婚,即使和她结婚,也只会待她,对吧?” “是。” 陈晓时看着这个內在有点倔犟的小伙子微笑了,因为他能对对方有所帮助,因为他对自己的咨询能力充分自信。“那你有什么问题先要问吗?”他靠到椅子上,隔着桌子看着对方,越发显得年长耐心。 眼前依稀浮出自己年幼时在海上郊区农村爬树的情景… “顾晓鹰会和她结婚吗?”停了一会儿,苏健问。 “不会。你的感觉是对的。” “如果她告诉他想杀自呢?” “她没有勇气杀自,顾晓鹰会看透这一点的。” “她要上法院告他呢?” “她不会。而且她也无法告。你想想,她告他什么呢?” “那她应该怎么办?” “她应该彻底认识自己,认识顾晓鹰,彻底清醒。看来她现在做不到这一点。” 苏健低着头沉默了,陈老师讲得是对的。 “那和她讲呢?”他又问。 “由谁和她讲?” “…要是您和她讲呢?” 我会考虑如何对她讲的,但讲话有时未必能一下解决问题。她的心理…”稍一停顿“你知道她为什么会看中顾晓鹰,又一定要和他这样的人结婚吗?” “知道。”好一会儿,苏健回答。 “小苏,你现在需要咨询的不是她应该怎么办,而是你应该怎么办,知道吗?” “…”“其实,这也是你今天来这儿的真正目的。” “我…” “你仔细想想,会同意我的话的。”温和的微笑。 “她让我帮她去找顾晓鹰。”苏健说。 “你会去的,对吧?” “是。” “你也应该去。” 苏健疑惑地看了陈晓时一眼。 “你把康小娜的情况都告诉顾晓鹰,顾晓鹰说什么,什么态度,你回来再如实告诉她。” “往下呢?” “往下,大概她还会想去找顾晓鹰。” “再往下呢?” “小苏,你要明⽩:只有顾晓鹰能真正教育她。” 苏健咬住嘴,低下头沉默了。 “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问题,”陈晓时说“如果康小娜以后嫁给你,你对她的感情会变吗?” “不会。” “听我说完。我是说,你现在仍很爱她,可一旦结了婚,你可能会发现自己不能原谅她曾经失⾝于顾晓鹰,曾那样卑地想依附顾晓鹰,也不能原谅她曾这样伤害你的自尊心,你会变得很耝暴。你想想,在心里想想会不会这样?” 想。 “你要好好想想。这是为你和她的未来想。自己的感情,自己一想就知道。” “我不会耝暴的。” “敢担保吗?” “我只会心里憋闷,咬着牙去劈一堆劈柴,但不会对她耝暴的。” “为什么?” “我会觉得她还是好的。” 陈晓时凝视着苏健,停顿了一会儿:“你还会觉得找到她这样一个子是很不容易的吗?”他问,这一问题很关键。 “…是。” 陈晓时又观察着对方,停顿了一会儿:“她如果对你还看不起呢?” “…我不知道。” “好了,”陈晓时温和地笑了笑“你现在愿意听我的咨询意见吗?” “愿意。”苏健抬起了头。 “我的原则是既从你的人生利益考虑,也从康小娜的人生利益考虑,好吗?” “好。” “第一,从今天起,你对康小娜完全以朋友相待,还像过去一样关心她。她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帮助她。她要找顾晓鹰,也可以帮助她。大大方方。但你从今天起,不要再爱她了。不要再因为爱她有任何痛苦和心情不开朗了。你明⽩吗?” 苏健看了看陈晓时,又垂下眼。 “也就是,从今天起你必须让康小娜知道,你只是想做她一个平常意义上的好朋友。知道吗?这样可以使你们之间的关系放松下来,明朗起来。要不,你老是沉着脸,多小家子气?” 苏健没有言语。 “第二,我刚才不是问过你,现在有人给你介绍对象——已经介绍好几个了,是吧?你不要都一口回绝。你可以磊磊落落地去征求康小娜的意见。你们不是好朋友吗?让她帮你抉择。” 苏健抬起头,不解地看了看陈晓时。 “第三,你刚才告诉我,已经报考上电大了。你要努力提⾼自己的文化,争取两年內拿到凭文。咬咬牙,不管多难。另外,你要改变一下你现在的格,要在半年內学会跳舞。对,最好成为一个跳舞能手。做不到吗?这是我给你的咨询,如果相信,就应去做。 “第四,从今天起,你要进一步培养自己作为一个男子汉的宽厚怀。如果有一天,你和一个康小娜这样⾝世经历的女人组成家庭,你一定要能容忍、原谅她的过去。新时代的男人,要有新时代男人的美德。 “记住了吧?四点。噢,还有,如果能够,你可以介绍她来这里。我的咨询完了。” 苏健眨着眼,看着陈晓时。 “不明⽩吗?”陈晓时问。 苏健看着他,目光中没有明⽩之意。 “你先去这样做,感到点什么,明⽩点什么,再来找我。” 苏健在朦朦胧胧中忽然领悟到什么。 “怕你记不住,我给你写了一张卡片,只有你能看懂。”陈晓时把一张刚写好的硬卡片递给对方,几行极简单的字: 一,做好朋友;二,征求意见;三,电大,跳舞;四,宽容怀。 小伙子走了——一个不错的小伙子。他走到台上稍稍站一站,扩扩。天地真开阔。下面是京都纵横的街道,楼群,立桥,缓缓滚动的汽车流。星星点点,小镜子似的反着光。 他从来喜登⾼俯瞰。眼前又隐约浮现出童年时在乡下爬大树的情景。每当他这样临⾼鸟瞰,还有给别人做人生咨询时,为何总浮现出童年爬树的情景?这在心理上有何联系?但他不愿在台上站得太久了,因为,他隐隐感到自己的“恐⾼症”又泛上来:他怕自己会失去控制跳下去。明知不会,但这种強迫观念还在作祟。 自己懂心理学,可有时也未必能完全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 自己的“恐⾼症”何时开始的?好几年前的事了。一次,与女朋友(后来与她分了手)烈争吵,当时他怒不可遏,嚷道:你再这样不讲理,我就从楼上跳下去了。从此,他便真有了这种似乎想要跳下去的恐⾼症。 据心理学分析,那次争吵发了童年时什么精神创伤呢? 听说自己很小时——五岁前不止一次觉睡时从上摔下来,摔得很重很疼,受惊大哭。是这?清楚了源,恐⾼症理应消失。为何还未消失? 他发现:人在非常的精神状态中,如歇斯底里,神情恍惚,半睡眠状态,梦幻,醉酒,愤怒、颠痴、病态时,喊出的话,无论是真话假话,还是半真半假的话,往往会在心理上变为事实。说怕什么,以后也真怕什么。想⼲什么,以后就真想⼲什么。 好了,不想这些了,咨询室又来人了。 夏平和冬平说好今天来,为何还未来呢? 有时间好好回忆一下童年时爬树的情景,在心理上分析一下… 苏健把顾晓鹰堵住了。没想到从咨询所刚来到顾晓鹰家楼下,就碰见他从楼里出来。“咱们到那边说点事,行吗?”苏健一指离路稍远的树荫下。 “你要⼲吗?”顾晓鹰充満戒意地问,他认出了这个在康小娜家院里遇到过的小伙子,也感到了对方深含的敌意“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我不想在人多的地方说。”苏健庒抑着自己的仇恨。 “光明正大,怕什么?”顾晓鹰左右看了看行人,后退了一步,保持着警惕。 “是有关康小娜的事。”苏健从牙齿里说道。 “那在这儿说也不怕。” “你没收到她的信?” “没有。”他刚回家,拿到康小娜的一封信,揣在口袋里还未来得及拆开。 “康小娜昨天早晨跳河杀自了,你知道吗?”苏健狠狠地盯着他。 顾晓鹰一下惊呆了,脸上掠过恐惧的表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信拆开看了,脸变得煞⽩:这一下完了,出人命了,怎么也要进法院了。一辈子就毁在这一步上,太耝心大意了。怎么办?给康小娜家一笔钱了断这事行不行?三千块够吗?五千块?一万块?钱可以想办法借。千万别进法院。这小伙子肯定不放过自己,肯定要送自己进法院。怎么办? 原来也是个孬种。苏健冷冷地看着对方:“咱们还是站在路边谈?” 顾晓鹰老老实实地跟他来到了树下。“她死了?”他失魂落魄地问。 “你以为呢?” 顾晓鹰呆呆地看着前面,几秒钟没说话。“我一直是准备和她结婚的,没想到她…” “她杀自了,你才这样说。她要没杀自呢?” “没杀自,我也是这样说。” “要是她现在还活着呢?” 顾晓鹰抬眼看了苏健一下。 “要是她想杀自,后来没杀自成呢?”苏健冷冷地打量着顾晓鹰。 顾晓鹰听出了什么,他看着苏健,迅速判断着。 “我可以告诉你,她现在还活着。” “她没杀自?” “有人把她救了。” “是她让你来找我?” “是。” “她有什么话?” “你应该明⽩。” 顾晓鹰左手摸着下巴,原地思索开了,他抬起眼:“你叫苏健吧?” “你问这有什么相关?” “苏健,我和你商量个事。” “商量什么?” “我看你…我看你喜她的,她也告过我。” “怎么了?” “你要她吧,我把她让给你了。” “让?” “我可以再给你两千块钱。” “两千块?” “三千块行吗?” “好大的价钱,这就是你开的价?”苏健劈一把抓住顾晓鹰,拽了过来。 “你要⼲什么?”顾晓鹰感到了对方的愤怒,也感到了对方手臂的有力。自己不是对手。 “我要你的好价钱。”苏健劈面一拳打了过去。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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