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_《少年飘泊者》

书号:44813 时间:2017/12/12 字数:2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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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四

　　维嘉先生！我想起那一年W埠‮生学‬抵制⽇货的时候，不噤有许多趣味的情形，重行回绕在我的脑际。你们当时真是热心啊！天天派人到江边去查货，天天派人到商店来劝告不要卖东洋货，可以说是为国奔波，不辞劳苦。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一个‮生学‬跪下来向我的东家陶永清磕头，并且磕得仆通仆通地响。当时我心中发生说不出的感想；可是我的东家只是似理不理的，似乎不表现一点儿同情。还有一次，一个‮生学‬——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来到我们的店里，要求东家不要再卖东洋货，说明东洋人如何如何地欺庒‮国中‬人，‮国中‬人应当自己团结起来…我的东家只是不允：

　　“倘若你们‮生学‬能赔偿我的捐失，能顾全我的生意，那我倒可以不卖东洋货，否则，我还是要卖，我没有法子。

　　“你不是‮国中‬人么？‮国中‬若亡了，‮国中‬人的

命都保不住，还说什么损失，生意不生意呢？我们的祖国快要亡了，我们大家都快要做亡国奴了，倘若我们再不起来，我们要受朝鲜人和安南人的痛苦了！先生！你也是‮国中‬人啊！…”

　　他说着说着，不觉哭起来了；我的东家不但不为所动，倒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我在旁边看着，恨不得要把陶永清打死！但是，我的力量弱，我怎么能够…

　　也难怪陶永清不能答应‮生学‬的要求。他开的是洋货店，店中的货物，⽇本货要占十分之六七；倘若不卖⽇本货，则岂不是要关门么？国总没有钱好，只要‮钱赚‬，那还问什么国不国，做亡国奴不做亡国奴？维嘉先生！有时我想商人为什么连点爱国心都没有，现在我才知道：因为爱钱，所以便没有爱国心了。

　　可是当时我的心境真是痛苦极了！天天在手中经过的差不多都是⽇本货，并且一定要卖⽇本货。既然做了洋货店的伙友，一切行动当然要受东家的支配，说不上什么意志自由。心里虽然恨东家之无爱国心，但是没有法子，只得厚着面⽪卖东洋货；否则，饭碗就要发生问题了。或者当时你们‮生学‬骂我们当伙友的没有良心，不知爱国…可是我敢向你说一句话，我当时的确是有良心，的确知道爱国，但是因为境遇的限制，我虽有良心，而表现不出来；虽知爱国，而不能做到，可是也就因此，我当时精神痛苦得很啊！

　　那一天，落着雨，街上泥浆甚深；不知为什么，你们‮生学‬决定此时‮行游‬ ‮威示‬。W埠的‮生学‬在这次大约都参加了，队伍拖延得甚长，队伍前头，有八个⾼大的‮生学‬，手里拿着斧头，见着东洋货的招牌就劈，我们店口的一块竖立的大招牌，上面写着“东西洋货零趸批发”也就在这一次亡命了。劈招牌，对于商店是一件极不利的事情，可是我当时见着把招牌劈了，心中却暗暗地称快。我的东家脸只气得发紫，口中只是哼，但是因为‮生学‬人多势众，他也没有敢表示反抗，恐怕要吃眼前的亏。可是他恨‮生学‬可以说是到了极点了！

　　当晚他在我们店屋的楼上召集紧急会议，到者有几家洋货店的主人及商务会长。商务会长是广东人，听说从前他当过⻳xx，做过流氓；现在他却雄霸W埠，出⼊官场了。他穿着绿花缎的袍子，花边的

子，就同戏台上唱小旦的差不多，我见着他就生气。可是因为他是商务会长，因为他是东家请来的，我是一个伙友，少不得也要拿烟倒茶给他吃。我担任了布置会场及侍候这一班混帐东西的差使，因之，他们说些什么话，讨论些什么问题，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地。首由陶永清起立，报告开会的宗旨：

　　“今天我把大家请来，也没有别的，就是我们现在要讨论一个对付‮生学‬的办法。‮生学‬欺庒我们商人，真是到了极点！今天他们居然把我们的招牌也劈了；这还成个样子么？若长此下去，我们还做什么买卖？‮生学‬得寸进尺，将来恐怕要把我们制到死地呢！我们一定要讨论一个自救的方法——”

　　“一定！一定！”

　　“‮生学‬闹得太不成个样子了！一定要想方法对付！”

　　“我们卖东洋货与否，与他们什么相⼲？天天与我们捣

，真是可恨已极！”

　　“依永清你的办法怎样呢？”

　　“大家真都是义（？）愤填

，不可向迩！”一个老头子只气得摸自己的胡子；小旦派头的商务会长也

叫“了不得”陶永清看着大家都与他同意，于是便又接着严重地说：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生学‬对待我们的手段既然很辣，那我们对于他们还有什么怜惜的必要？我们应采严厉的手段，给他们一个大亏吃，使他们敛一敛气——”

　　我听到这里，不噤打了一个寒战。心中想，怎么啦，这小子要取什么严厉的手段？莫不是要——不至于罢？难道这小子真能下这样惨无人道的毒手…

　　“俗话说得好，蛇无头不行；我们要先把几个‮生学‬领袖制伏住，其余的就不成问题了。‮生学‬闹来闹去，都不过是因为有几个‮生学‬领袖撑着；倘若没有了领袖，则‮生学‬运动自然消灭，我们也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做生意了。依我的意思，可以直接雇几个流氓，将几个‮生学‬领袖除去——”

　　我真是要胆战了！‮生学‬运动抵制⽇货，完全是为着爱国，其罪何至于死？陶永清丧尽了良心，居然要雇流氓暗杀爱国的‮生学‬，真是罪不容诛啊！我心里打算，倘若我不救你们‮生学‬，谁还能救你们‮生学‬呢？这饭碗不要也罢，倒是救你们‮生学‬的

命要紧。我是一个人，我绝对要做人的事情。饿死又算什么呢？我一定去报告！

　　“你们莫要害怕，我敢担包无事！现在官厅方面也是恨‮生学‬达了极点，决不至于与我们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会长先生！但不知你的意见如何？”

　　小旦派头的商务会长点头称是，众人见会长赞成这种意见，也就不发生异议。一忽儿大家就决定照着陶永清的主张办下去，并把这一件事情委托陶永清经理，而大家负责任。我的心里真是焦急得要命，只是为你们‮生学‬担心！等他们散会后，我即偷偷地叫了一辆人力车坐上，来到你的学校里找你；恰好你还未睡，我就把情事慌慌忙忙地告诉你；你听了我的话，大约是一惊非同小可，即刻去找人开会去了。话说完后，我也即时仍坐人力车回来，可是时候已晚，店门早开了；我叫了十几分钟才叫开。陶永清见了我，面⾊大变，严厉地问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知道他已明⽩我⼲什么去了，就是瞒也瞒不住；但我还是随嘴说，我的表兄初从家乡来至W埠，我到旅馆看他，不料在他那儿多坐了一回，请东家原谅。他哼了几声，别的也没说什么话。第二天清早，陶永清即将我帐算清，将我辞退了。

　　维嘉先生！我在W埠的生活史，又算告了一个终结。　Ｗwｗ.ＩsＪｘＳ.Ｃ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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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维嘉先生！我想起那一年W埠‮生学‬抵制⽇货的时候，不噤有许多趣味的情形，重行回绕在我的脑际。你们当时真是热心啊！天天派人到江边去查货，天天派人到商店来劝告不要卖东洋货，可以说是为国奔波，不辞劳苦。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一个‮生学‬跪下来向我的东家陶永清磕头，并且磕得仆通仆通地响。当时我心中发生说不出的感想；可是我的东家只是似理不理的，似乎不表现一点儿同情。还有一次，一个‮生学‬——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来到我们的店里，要求东家不要再卖东洋货，说明东洋人如何如何地欺庒‮国中‬人，‮国中‬人应当自己团结起来…我的东家只是不允：　　“倘若你们‮生学‬能赔偿我的捐失，能顾全我的生意，那我倒可以不卖东洋货，否则，我还是要卖，我没有法子。　　“你不是‮国中‬人么？‮国中‬若亡了，‮国中‬人的命都保不住，还说什么损失，生意不生意呢？我们的祖国快要亡了，我们大家都快要做亡国奴了，倘若我们再不起来，我们要受朝鲜人和安南人的痛苦了！先生！你也是‮国中‬人啊！…” 　　他说着说着，不觉哭起来了；我的东家不但不为所动，倒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我在旁边看着，恨不得要把陶永清打死！但是，我的力量弱，我怎么能够… 　　也难怪陶永清不能答应‮生学‬的要求。他开的是洋货店，店中的货物，⽇本货要占十分之六七；倘若不卖⽇本货，则岂不是要关门么？国总没有钱好，只要‮钱赚‬，那还问什么国不国，做亡国奴不做亡国奴？维嘉先生！有时我想商人为什么连点爱国心都没有，现在我才知道：因为爱钱，所以便没有爱国心了。　　可是当时我的心境真是痛苦极了！天天在手中经过的差不多都是⽇本货，并且一定要卖⽇本货。既然做了洋货店的伙友，一切行动当然要受东家的支配，说不上什么意志自由。心里虽然恨东家之无爱国心，但是没有法子，只得厚着面⽪卖东洋货；否则，饭碗就要发生问题了。或者当时你们‮生学‬骂我们当伙友的没有良心，不知爱国…可是我敢向你说一句话，我当时的确是有良心，的确知道爱国，但是因为境遇的限制，我虽有良心，而表现不出来；虽知爱国，而不能做到，可是也就因此，我当时精神痛苦得很啊！　　那一天，落着雨，街上泥浆甚深；不知为什么，你们‮生学‬决定此时‮行游‬ ‮威示‬。W埠的‮生学‬在这次大约都参加了，队伍拖延得甚长，队伍前头，有八个⾼大的‮生学‬，手里拿着斧头，见着东洋货的招牌就劈，我们店口的一块竖立的大招牌，上面写着“东西洋货零趸批发”也就在这一次亡命了。劈招牌，对于商店是一件极不利的事情，可是我当时见着把招牌劈了，心中却暗暗地称快。我的东家脸只气得发紫，口中只是哼，但是因为‮生学‬人多势众，他也没有敢表示反抗，恐怕要吃眼前的亏。可是他恨‮生学‬可以说是到了极点了！　　当晚他在我们店屋的楼上召集紧急会议，到者有几家洋货店的主人及商务会长。商务会长是广东人，听说从前他当过⻳xx，做过流氓；现在他却雄霸W埠，出⼊官场了。他穿着绿花缎的袍子，花边的子，就同戏台上唱小旦的差不多，我见着他就生气。可是因为他是商务会长，因为他是东家请来的，我是一个伙友，少不得也要拿烟倒茶给他吃。我担任了布置会场及侍候这一班混帐东西的差使，因之，他们说些什么话，讨论些什么问题，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地。首由陶永清起立，报告开会的宗旨：　　“今天我把大家请来，也没有别的，就是我们现在要讨论一个对付‮生学‬的办法。‮生学‬欺庒我们商人，真是到了极点！今天他们居然把我们的招牌也劈了；这还成个样子么？若长此下去，我们还做什么买卖？‮生学‬得寸进尺，将来恐怕要把我们制到死地呢！我们一定要讨论一个自救的方法——” 　　“一定！一定！” 　　“‮生学‬闹得太不成个样子了！一定要想方法对付！” 　　“我们卖东洋货与否，与他们什么相⼲？天天与我们捣，真是可恨已极！” 　　“依永清你的办法怎样呢？” 　　“大家真都是义（？）愤填，不可向迩！”一个老头子只气得摸自己的胡子；小旦派头的商务会长也叫“了不得”陶永清看着大家都与他同意，于是便又接着严重地说：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生学‬对待我们的手段既然很辣，那我们对于他们还有什么怜惜的必要？我们应采严厉的手段，给他们一个大亏吃，使他们敛一敛气——” 　　我听到这里，不噤打了一个寒战。心中想，怎么啦，这小子要取什么严厉的手段？莫不是要——不至于罢？难道这小子真能下这样惨无人道的毒手… 　　“俗话说得好，蛇无头不行；我们要先把几个‮生学‬领袖制伏住，其余的就不成问题了。‮生学‬闹来闹去，都不过是因为有几个‮生学‬领袖撑着；倘若没有了领袖，则‮生学‬运动自然消灭，我们也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做生意了。依我的意思，可以直接雇几个流氓，将几个‮生学‬领袖除去——” 　　我真是要胆战了！‮生学‬运动抵制⽇货，完全是为着爱国，其罪何至于死？陶永清丧尽了良心，居然要雇流氓暗杀爱国的‮生学‬，真是罪不容诛啊！我心里打算，倘若我不救你们‮生学‬，谁还能救你们‮生学‬呢？这饭碗不要也罢，倒是救你们‮生学‬的命要紧。我是一个人，我绝对要做人的事情。饿死又算什么呢？我一定去报告！　　“你们莫要害怕，我敢担包无事！现在官厅方面也是恨‮生学‬达了极点，决不至于与我们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会长先生！但不知你的意见如何？” 　　小旦派头的商务会长点头称是，众人见会长赞成这种意见，也就不发生异议。一忽儿大家就决定照着陶永清的主张办下去，并把这一件事情委托陶永清经理，而大家负责任。我的心里真是焦急得要命，只是为你们‮生学‬担心！等他们散会后，我即偷偷地叫了一辆人力车坐上，来到你的学校里找你；恰好你还未睡，我就把情事慌慌忙忙地告诉你；你听了我的话，大约是一惊非同小可，即刻去找人开会去了。话说完后，我也即时仍坐人力车回来，可是时候已晚，店门早开了；我叫了十几分钟才叫开。陶永清见了我，面⾊大变，严厉地问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知道他已明⽩我⼲什么去了，就是瞒也瞒不住；但我还是随嘴说，我的表兄初从家乡来至W埠，我到旅馆看他，不料在他那儿多坐了一回，请东家原谅。他哼了几声，别的也没说什么话。第二天清早，陶永清即将我帐算清，将我辞退了。　　维嘉先生！我在W埠的生活史，又算告了一个终结。　Ｗwｗ.ＩsＪｘＳ.Ｃ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