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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风暴潮 作者:关仁山 | 书号:44810 时间:2017/12/12 字数:216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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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辆黑⾊的奥迪轿车缓缓驶进北龙市宾馆。在通往后院贵宾楼的道甬上,赵振涛隔着汽车玻璃看着小路两旁精美的园艺:绿树、花丛和假山石,旁边是露天游泳池和网球场,网球场周围的铁丝网上垂着爬山虎和狗尾巴花,绿叶子仿佛要破那⾼⾼的铁丝。这里的傍晚总是宁静的,还能听见一阵阵清脆的鸟鸣,与老蟹湾嘈杂而肮脏的码头形成鲜明的对照。 赵振涛在两个小时前从家里躲避孙萍⺟女,到了盐化宾馆,发现市府政接他的汽车到了。这是胡长市留下的专车,也是他赵振涛的专车了。他上车的时候,柴记书和⽩县长等盐化的导领送他,但他并没有直接回北龙,而是让司机将车开到北龙港的工地上,找熊大进等人了解有关北龙港的第一手材料。 熊大进等人对赵振涛的到来感到惊讶。赵振涛觉出熊大进的情绪低落,他看见胡长市坐过的奥迪轿车时表情很复杂,把赵振涛叫到一旁,向这位走马上任的总指挥递了辞呈,他要求调走。赵振涛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他们想,即使他们不辞职,将来也会撤掉他们的。赵振涛没好气地说:“离了胡长市你们就不⼲工作啦?我不会让你们走的。” 熊大进无奈地说:“看来赵长市是我们也像施英民那样跳海啦!” 赵振涛并没有示弱,大声吼道:“你们跳哇,谁觉得自己有罪谁就跳吧!一直往前走,不要朝两边看!” 他吼到这里,有人轻轻地笑了,新长市还是很幽默的,这是⽇本电影(追捕)里的一句台词。赵振涛这么一闹,他们反倒安静了,茫然地打量着这位新长市。 赵振涛又到冲垮的跨海大桥遗址看了看,心情格外沉重。他离开港口的时候,熊大进一再请求他批准他的调动申请,赵振涛没有搭理他,他就将一张调离申请塞进汽车里。赵振涛打开这张纸,发现竟然是一张北龙港的地图,他料想是熊大进一时慌张掏错了东西。他定定地看着地图,这是从孙中山先生亲笔绘制的北方大港方位图改造而来的。从地图上看不出老蟹湾像一只巨蟹,这只有走到那里才能感受到那巨蟹的模样。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有谁知道他对巨蟹湾的感情呢?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都不乏这样的情形,一些名不见经传甚至在地图上都难以寻觅的小地方,由于历史上一些重要任务和重要事件曾在那里发生过,那个地方就会以庄严的文字走进⼲古流传的史册,凝固在我们的记忆中。老蟹湾不就是这样的地方吗? 走进贵宾楼大厅,赵振涛就想到了酒。今天北龙市委常委们要给他接风洗尘,这场酒是躲也躲不过去的。市府政的曹秘书长告诉他,这几天他就暂时住在宾馆里,军分区大院里的小楼正在让人清扫。 到了酒桌上,⾼焕章记书把北龙的常委们介绍完,赵振涛就等着每人的夸官酒了。他难说酒量的大小,每每只是喝个情绪酒,比如跟老爹赵老巩喝酒,喝上半斤八两也不醉的,喝官场上的酒,则全凭临场发挥了。 ⾼焕章第一个举起酒杯,⾼兴地说:“赵长市是我的小老弟,在我⾼焕章临退位之前,我还能与我的小老弟合膀子⼲一回,是我⾼焕章三生有幸!振涛是咱北龙的才子,今天回北龙,是天经地义的事。在座的除了徐记书,都是北龙人,胡长市一走,有人骂我⾼焕章喜搞北龙帮,我不怕谁说谁骂,只要把北龙的工作⼲上去,搞北龙帮怎么啦?咱北龙的人就是抱团儿嘛!振涛,当老哥的敬你一杯!” 赵振涛看着⾼焕章的脸,感动地说:“⾼记书,今天您用咱北龙的口音喊我老弟,我听着特别亲切!咱这个班子,您老大哥就是老班长,我赵振涛没经验,您可不能看热闹,您得扶上马送一程啊!”他笑着就喝了这杯酒。 ⾼焕章是红脖汉子,一连又喝了三杯。 赵振涛抬手摁住⾼焕章的胳膊:“⾼记书,您胃不好,就少喝一点吧,老大哥的这份情意,振涛领啦!” 韩副记书也阻拦说:“⾼记书过去下煤窑,那酒喝得瘮人哪!生把胃给喝坏啦!⾼记书,下面的酒我替你喝吧!” 赵振涛听说韩副记书也是从煤矿提拔上来的,是⾼记书的得力助手,眼下他还不知道他与⾼焕章铁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焕章心里是否真正得意他。眼瞅着韩副记书敬酒,赵振涛只有沉着应战:“这里的常委们,除了⾼记书,我惟一见面最早的就是韩记书啦!⾼记书别喝啦,咱们喝!”说着一饮而尽。 ⾼焕章绷着脸:“啊,你们年轻人不要我这个老头儿啦?” 赵振涛说:“我们先喝,您先歇歇!看见了咱北龙的变化,看见⾼记书为我预备的好酒好菜,我⼲脆别光等啦,也敬敬大伙儿吧!”说着就起⾝敬酒。 ⾼焕章抬手说:“别,你别坏了规矩,大家先敬你一圈儿,然后你爱咋喝就咋喝!嗳,刚才赵长市的话我爱听,以往到北龙上任的⼲部,在酒桌上先说,是来改变北龙一穷二⽩面貌的。谁说我们一穷二⽩啦?这山珍海味八碟八碗地招待他,还说我们一穷二⽩,气人不气人?”他哈哈地笑了。 赵振涛说:“⾼记书爱北龙,我们大伙也都爱北龙!那就喝了这杯酒!”他脸上泛出红红的酒晕。 ⾼焕章也随着喝了酒:“大伙儿可能不知道,振涛是这场风暴嘲吹来的长市!本来他已经接到通知,差一天就要到央中校学习去啦。省委让赵长市来,是对我们北龙的支持!当然啦,胡长市⼲得也不错嘛!组织上的事,咱就管不了啦!目前北龙的工作,省委是肯定的。也确实是这样,形势大好,也是形势严峻!特别是这场风暴嘲的袭击,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啊!明天是礼拜一,上午我们开个常委扩大会,重点研究治理整顿形势下,再度打开局面的问题!” 赵振涛笑着说:“潘记书说您是拼命三郞,真是没说错!喝着喝着酒,就谈起工作来啦?” ⾼焕章一拍脑袋:“我错啦,我错啦!我自罚一杯酒!”说着自己喝了一杯,逗得众人大笑。 赵振涛的情绪还真被⾼焕章调动起来了,他喝着酒,观察着这些北龙的要员们。这一桌里,除了⾼焕章都是生人,往后要在一起共事了,不能让人说他赵振涛年纪不大“谱”不小。临来时,岳⽗大人叮嘱他:回家乡做官万万不能摆谱。你年轻,你要是大老⾼的岁数怎么痛快怎么来。遇事要学会忍。 这场风暴嘲对于北龙,是个不小的灾难,可对于他赵振涛或许是一生中的喜事。过去在团委是常务副记书,他是个副厅级,省对外开放办也是副厅级,现在他由副厅升任正厅了,这是他这个木匠出⾝的苦孩子想都不敢想的。赵振涛很和善地敬酒喝酒,因为心情好,今天没有一点醉态,一直保持着那种必要的微笑,必要的沉默。他不动声⾊地注视着在场每个人的言谈举止,也包括别人打量他的第一瞬间所用的眼神和神情。 与这些人分手的时候,他们都分别与赵振涛预订自己给他接风的时间,都被赵振涛谢绝了:“⾼记书今晚就全代表了。” ⾼焕章有些醉态地说:“你们都有好烟好酒,我知道!就先省着吧。赵长市刚来,还要到各县各机关各大厂矿悉悉,搞搞调研,你说那酒能少喝得了吗?有我一个老胃病就行啦,把振涛也灌垮了,谁给我们北龙卖命呢?哈哈哈——” ⾼焕章说笑着陪赵振涛回到客房。他往客房的上一躺,稀里糊涂就睡着了,还打着很响的呼噜。韩副记书拿起毯子给⾼焕章盖上了。 等所有人都光走了,赵振涛把⾼焕章叫起来。⾼焕章醒了酒,喝了一口⽔,昅上一支烟,说:“振涛老弟,这伙人还行吧?没有什么特别各⾊的,以后谁跟你调歪,找我说就是啦!” 赵振涛抬起头,似看不看地望着他:“老⾼,当兄弟的就烦你这点,把手下人管得服服帖帖好吗?他们还敢提反对意见吗?” ⾼焕章大声说:“基层的一把手难当啊!这么大的一个地区,这么多的人口,你不拿起点来,就全套啦!等你当上一把手就会明⽩的!” 赵振涛说:“老⾼,我不跟你争了,往后我赵振涛可不会像他们那样老实,你可得有思想准备!” ⾼焕章笑着说:“你与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的老弟,还是我⾼焕章佩服的人,你就是骂我,我也爱听!你行他们不行!这叫一物降一物!” 赵振涛苦笑着说:“你看你,挖煤的那套又来啦!老⾼,明天就开常委会啦,我想与你沟通一下盐化和北龙港方面的事情!我好知道怎么说!” ⾼焕章想了想,说:“振涛哇,你这么快就进⼊情况真让我⾼兴!其实,我⾼焕章向省委举荐你来北龙,除了咱哥俩儿的情分,就是看中你的才华!你的才华用于北龙港,我也就放心啦!省委潘记书和傅长省对你的期望也是在北龙港!” 赵振涛头摇一笑:“老⾼,你过奖啦!我赵振涛有什么才华?怕是你老哥看走眼哪!” ⾼焕章点点头说:“我⾼焕章挖煤的出⾝,能耐不大,可我看人还是很准的!你能⼲好的!我对盐化和北龙港的意见,今天不妨全亮给你,省得你心里埋怨我⾼焕章不仗义!盐化是我多年的蹲点单位,柴记书当过我的秘书,这人话不多,可很有头脑,什么事都能⼲在点子上!这次跨海大桥工程给盐化,没有⼲好,是出乎我的预料的!当然也是遇见百年不遇的风暴嘲了,该着他不走运!柴记书与行贿的卢国营、在逃的李广汉关系不错,他带他们也到我这里来过!所以那天雷娟找我一说,我心里就没底了,很怕柴记书跟着搅进去,嚷了他一通,还把他单独叫进屋里。我只问他一句话:你有没有受贿?他很坦然地说没有!” 赵振涛想起了自己当时的判断,没有揷话。 ⾼焕章声调⾼了许多:“我自信他不敢跟我撒谎!但我还是追问了他一句:雷娟的反贪能力你是知道的,如果到那时查出你来,我是不会管你的!你是知道的,我⾼焕章最恨堕落的伪君子!但他还是咬定与他无关!然后他提出要调离盐化。我说你脚正不怕鞋歪!继续⼲下去,有我⾼焕章信你,你还怕什么?他向我保证,在短时间內⼲出一件惊人的事来!你看,盐化是不是还先让他⼲着?” 赵振涛说:“这个当口,稳定盐化的班子是对的!” ⾼焕章说:“盐化班子的一二把手先不动,可以做些调整,我回来就跟组织部的许部长换了意见。蟹湾乡的委记书齐少武在这次抗灾救港的非常时期,表现出⾊!他又是副县长的候选人,所以将他提上来,已将材料报往省委组织部——” 赵振涛没有马上表态,是亲三分向,不管他怎么腻歪齐少武,可他冲着三妹海英也愿意齐少武提上来。他故作镇静地说:“潘记书对齐记书的表现很満意呢!可我不好说什么,因为他是我的妹夫啊!”⾼焕章笑道:“你好鬼啊!不好表态,你把活记书都端出来了,还叫没表态?振涛啊,你得拿出点魄力来,该说就说,只要对和民人有益,怕什么呢?” 赵振涛瞅着⾼焕章没说话。 ⾼焕章又说:“今天我贪了几杯酒,就是想将他们熬走,有事跟你商量!我想,我不能在盐化蹲点啦,这个地方就分工给你这赵大长市啦!一则你是盐化人,二来你要常跑北龙港,捎带着的事儿!我想到北部山区的三个县跑一跑,把扶贫工作抓一抓!” 赵振涛有些吃惊,他听说胡长市几次要揷手盐化,都被⾼焕章挡了回来。老⾼怎么这样信任他?⾼焕章既然敢撒手盐化,就说明他与柴记书没有利益关系,自己没有必要护着盐化。赵振涛点点头,说:“既然⾼记书说了,我只有从命啦!你老⾼挖个坑儿,我赵振涛就得往里跳!” ⾼焕章说:“跳吧,施英民不是跳下去了吗?北龙港不能通航,将来我们都得往海里跳,你意识到了没有?” 赵振涛说:“是啊!我正想问你北龙港怎么办呢?” ⾼焕章眨眨眼说:“你问我?我还问你呢!” 赵振涛说:“我今天下午又去了北龙港。施英民死了,胡长市调走了,熊大进他们情绪很低落,而且工程管理没有章法,原有工程质量也不完全过关!家国和民人的大量资金扔进海里,如果换回的是一个⾖腐渣工程,您说不能通航跳海,我看通航以后毁掉,想跳海咱都没脸见阎王!” ⾼焕章说:“你说咋办?停?这个不行,在盐化我说停工,只考虑到资金,是一时的气话!静下心来一想,上上下下不好代呀!老百姓会质问我们,省委会责备我们,中层⼲部会聇笑我们!咱就是瘦狗拉硬屎,也得強着!” 赵振涛站起来,说:“老⾼,今天的停工是为了明天更好地上马!我们不能搞花架子。眼下我们没钱,就是那些败类不贪,也是大闸蟹脫壳咬牙,只能是末流工程!我捧着老蟹湾的地图想了一路,今年是行银紧缩银、治理整顿的第二年,许多外资在观看,新的开放大嘲就快到来啦!我们现在只能是积聚力量。准备财力物力。但是海港的科研不能停,要搞一个強有力的班子攻下风暴嘲,等将来再施工时,就可以把治理风暴嘲的配套工程搞起来啦!这样我们自己是顶了庒力,可是为子孙后代留下了一个安心港!” ⾼焕章想了想,说:“你的思路是对的!可是我们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呢?” 赵振涛笑着说:“你大老⾼不是常说吗,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焕章说:“我没看错人,就按你的思路办!不过,这个空当儿,盐化的小柴有想法,小柴跟我说过,让我给骂回去啦,那就先唱一出好戏吧!” 赵振涛没有问他的好戏是什么,他对柴德发总是上不来热情,难道是自己有偏见?在⾼焕章准备起⾝回家的时候,赵振涛忽然问了他一句:“老⾼,我不明⽩,你为什么对柴德发这样关心?我看不仅仅是他当过你的秘书——” ⾼焕章又坐下来,叹了口气,说:“小赵啊小赵,你是成心不让你老哥回家呀!你嫂子怪罪下来,我可找你算账啊!你问的这个问题,北龙的人问过多少回啦,我谁也没说。其实很简单,我与小柴的关系源自他的⽗辈。我与他的⽗亲柴福善是拜把子哥们儿,我们一同下井,他比我年长十几岁,处处护着我。在一次煤井漏⽔事故中,那老哥是为救我而死的啊!就是说小柴他爹对我有救命之恩。老哥临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托我照顾好他的独生儿子!不久小柴他娘又病逝了,这等于有托孤之重啊!几十年过去啦,眨眨眼就好像发生在眼⽪底下。每年我都到柴大哥的坟上看看,跟他念叨念叨小柴的情况,我这心里才踏实哩!”他说不下去了,眼眶里有泪⽔噙着。 赵振涛恍然大悟:“哦,是这样,小柴是儿孤。” ⾼焕章红着眼睛接着说:“我们煤黑子之间的感情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这孩子是跟着他长大的,也是在我眼⽪底下⼲出来的!他爹活着的时候想让他做个好医生,他是医科大学毕业的,毕业后要改行,他愿意从政。他一从政就不能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啦!也希望你给保密,将来我老⾼退啦,还指望你给照看着点哪!” 赵振涛说:“人家都是县委记书啦,还用我照看?” ⾼焕章很得意地说:“你别说,自打他去了三年,工农业总产值翻了一番!跨⼊了国全百強县!盐化的煤牙石发电厂、大型冷库和这段⾼速公路,如果不是这场风暴嘲,还能算上跨海大桥,小柴在盐化是⼲出了一些政绩的。盐化的老百姓有目共睹!盐化是潘记书和傅长省找总理特批下来的沿海开放县!盐化还是能为咱北龙港出力的!盐化人懂得什么叫开放,开放不光指市场,还指人的精神!盐化人的精神面貌也是全市一流的!” 赵振涛说:“听你这样一说,我为盐化骄傲!可我也看见盐化黑手⾼悬哪!” ⾼焕章大咧咧地笑道:“不怕,黑手⾼悬霸王鞭!” 2 赵小乐并没有因为大哥回乡当长市而趾⾼气扬,相反,他倒因为大哥的到来变得缩手缩脚。过去与他一起倒私盐的哥们儿又纷纷拉他加盟,说有你大哥这个靠山,你还怕再⼊狱吗?赵小乐说,俺是个渔民,就得活个渔民的样儿,凭力气从大海里抢食吃。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别给大哥惹祸的意思。自从上次他和刘连仲袭击了海港技术员⾼天河,就心里有些后怕,过去他可从没有怕过。所以四菊审他时,他就哆嗦着全招了,还知道如果不是四菊救驾,⾼天河小命呜呼了,他和刘连仲就全歇菜了。为了个朱朱,把小命搭进去,值吗?后来他听四菊说,⾼天河并没有想跟朱朱搞对象的意思,他就更加后悔了。 刘连仲被四菊狠狠骂了一顿,也不敢跟小乐混了,把乡里关门的造纸厂承包过来重新启动,自己踏踏实实去挣大钱,等着把四菊娶过门来。赵小乐没有了一块儿闹事的伙伴,自己也就踏踏实实地闯海捞鱼了。 小乐刚把朱朱退亲的事忘掉,那天从老河口卖了鱼回来,就被朱朱的娘辣花叫住了。辣花扬着那张势利的老脸笑着道:“小乐啊,你过来,娘有话跟你说。” 赵小乐倔倔地走着,没有搭理她。辣花颠着小脚又追了几步:“小乐,听见没?娘跟你说话呢!” 赵小乐扭头骂了一句:“玩蛋去,俺娘早死啦!” 辣花嘴角上的笑意依然不见退去:“你还生俺的气呀?朱朱跟你的事不怪俺,也不怪朱朱,都怪那个姓⾼的小⽩脸儿勾搭朱朱!你爹跟俺家朱朱爹都和好啦,你个大老爷们儿,还总是小肚肠?” 赵小乐嘿嘿笑了两下:“俺没怪你们,俺怪俺自己不争气!老爷子是老一辈儿的事,他们该好。俺呢,就当不认识你们老朱家人,咱们鱼走⽔鸟飞天两清啦!” 辣花不气不恼地说:“小乐,你这孩子就是犟!你听俺有话跟你说:朱朱想见你,她想跟你破镜重圆!你说你哥都当大长市啦,还不把你弄进城里?当个公司经理啥的?” 赵小乐说:“城里是俺呆的地方吗?俺哪儿也不去!老子要想当经理,在咱老蟹湾也就当啦!俺再跟你说一句,你转告朱朱吧:她是海港的大工人,俺是海里的渔花子,配不上她!让她死了心吧,俺赵小乐就是打一辈子光儿也不会娶她了!” 辣花气得不上气来,呸了一声站住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赵小乐扭头瞪了她一眼,心里有一种发怈的畅快。这世界真是不可思议,人活得越来越小,眼光看得越来越短,前前后后才几天的工夫,老朱家就对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人活的那口气呢,咋就没了呢?老爹常说一句话:气在人在,气怈人就完了。 小乐回到家里跟老爹和四菊一说,逗得四菊捂着嘴笑。他拍着脯神神气气地说:“自从大哥来到北龙,俺赵小乐如今是张飞卖秤砣,人硬货也硬!” 赵老巩没有搭理他,眉沉脸地昅烟,⾝子弯曲得像鲁班先师的那把曲尺。⽩天朱全德也找过他说情了,赵老巩知道他是个怕老婆的主儿,老下脸来求他真是够为难的了。他没说上几句就抹老泪。他觉得老朱头可怜,老朱头知道自己可怜吗?早知现在当初⼲蛋去了?这要是他赵老巩的闺女,别说是退亲,就是不孝敬老人他都要打折闺女的腿。他把一肚子埋怨老朱头的话都咽进肚里,含含糊糊地应着说:这是孩子们自己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当家吧!好多事求是求不来的。不过,俺还是要劝劝小乐,朱朱的确是个好孩子,俺打心眼里喜呢。 想着,赵老巩吐出一口烟说:“小乐啊,爹知道你还很着朱朱!” 赵小乐打着哑谜说:“朱朱,朱朱是谁?俺不认识她呀!”然后就偷偷地笑。 赵老巩生气地吼道:“兔崽子,你爹跟你说话呢!朱朱是个好闺女,人家回心转意又想跟你,你还有啥扬蹦的?你就娶了吧,朱朱又不是刚嫁了人的二茬货!” 赵小乐板着脸说:“爹,开弓没有回头箭,老朱家人真是厚颜无聇啊!俺这不是破烂收购站,她爱嫁谁嫁谁去!” 四菊也附和着说:“爹,您平时骂小乐俺都站在您这边,今天俺不赞成您的话。这婚姻大事不是小孩过家家!” 赵老巩眼看着自己说不过两个孩子,就嚷了一句:“你就打一辈子光儿吧!”气得扭⾝躲出去了。他脑袋发,呼昅浑重,两只脚板也沉如铁锚。 赵小乐的婚姻大事并不像老爹想象得那样悲观,谁也没想到,他的桃花运竟然像海浪头一样翻着花地来了,更没料到他会搞上一个海港的女教师。 这是个平静的午后,尽管太钻进了云朵,还是蒸得老河口海汉子的老船蔫眉搭眼地走了相。赵小乐躺在自己的船上歇嘲儿,他雇用的三个山里伙计上岸买烟去了,所以船上很静。他糊糊睡了一阵儿,就听见有个渔人喊:“小乐,你狗⽇的做梦娶媳妇哪!” 赵小乐也不抬头,回骂了一句:“玩儿去,钻你娘们儿被窝去吧!”他嘿嘿地笑了,笑声消失得很慢。 有一声响雷,天就了下来。小乐用塑料布将船舱苫好,自己就摇摇摆摆地跳下渔船。他是直奔滩上的一个老屋来的。这是六指老汉的泥屋,他出海回来经常找六指老汉下棋,听六指老汉唱渔歌子。 没走几步,就见滩上吼风,一阵雷鸣电闪,铜钱大的雨点子僻哩啪啦砸下来,在滩上溅起盐花状的⽔泡,转眼就破碎了。小乐抱着脑袋朝泥铺子跑,大脚片子一甩一甩的。他缩头缩脑地跑到屋檐下,从屋檐上菗出一把⼲透了骨的芦苇草,刮着鞋上的泥巴和沙粒。猛一低头,他看见一双女人精精巧巧的脚,他用很馋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沿鹅⻩⾊的裙摆移上来。天陡地粉亮了,小乐一时傻了眼:“妈呀,这是哪来的姑娘?” 姑娘正在很专注地画画,没有发现小乐的到来。小乐盯紧了姑娘红扑扑被海风染就的一张脸,脸像气吹的,透圆。他细看这脸相,是一个普通女人的模子,可⾝条儿却没比的,嫰闪闪的肢一摆一摆,恰似一种轻盈的舞蹈。姑娘连雨珠溅过来也不顾,埋头画着画儿。赵小乐被撩得口⼲⾆燥,心里有一种占有她的望渴。这时,他才看出姑娘是在画他的船呢。屋里的六指老汉唱起渔歌子,使小乐有点烦,但他看出画画的姑娘很爱听,不时地跟着哼哼。 极富神韵的渔歌子从小泥屋里流出,在女画家的耳畔营造着一种氛围,像绘声绘⾊的古老传说,领着她的思维走进大海的蓝⾊宮,彻悟渔人跨越蛮荒时代服征自然的雄健之风。小乐的大船也在她眼里变了形,成了一个古老载体,纯粹由原始⾊彩构成的世界。仿佛灵魂的眼睛睁开了,她涂抹在画布上的⿇⿇疙疙的⾊块儿也成了神来之笔。 小乐站在姑娘⾝后,将酸乏的手臂故意弄出一些声响,好让这个姑娘注意他,哪怕只向他笑笑也就够了。然而姑娘没有口头,这使小乐很恼火。还傲,要知道你画的是俺的船哩。他不知道姑娘为啥对自己的船感趣兴?他的船还没有刷油漆呢!他从画里看见了自己⽩不毗咧的船。他被冷落的羞辱却使他有了服征她的望,他往她跟前蹭去,一歪脑袋,就瞧见她的正脸了。她的正脸比侧面看要清秀一些。他猜测着姑娘是真没看见他,还是故意不理他?便也学着六指老汉的调子吼了一嗓子:“哇呦呦——” 姑娘吓了一跳,拿画笔的手一哆嗦,扭头骂了一句:“讨厌!” 赵小乐嘻嘻一笑:“你骂俺讨厌,可你知道你画的是谁的船吗?” 姑娘问:“谁的船?” “俺赵小乐的⽩茬船!你等俺上完漆再画吧!”赵小乐说。 姑娘却脸上有了喜⾊:“想不到你还真有眼光哩!你要是上了漆,我可就不画啦!” 赵小乐懵着:“嗳,你可够怪的,你是哪儿的?” 姑娘继续画着,抿嘴不答。 六指老汉从泥屋里走出来:“小乐子,你小子又欺负人呢?欺负女人俺可不依你!” 赵小乐亲呢地拍了拍六指老汉的秃脑袋:“老六指,你大雨天的,瞎哼哼个啥?跟猪叫似的!” 没等老六指说话,姑娘大声说:“大爷唱得好听,我爱听!” 六指老汉笑着说:“你看有米老师给俺捧场呢!” 赵小乐这才知道姑娘是海港小学的美术老师米秀秀。他觉得米秀秀周⾝笼罩着清凌凌的仙气,女人味十⾜,又是那么不可捉摸。只是这一面,他就不能忘记她了。 回到家里,赵小乐把米秀秀的模样跟四菊说了,四菊羞他说:“你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啦!天下好姑娘多去啦,与你赵小乐有啥关系?爹说把大哥叫来劝劝你,快跟朱朱把婚事办了,老爹还等着抱孙子哪!” 赵小乐不服气地说:“你们死了这个心吧!”他说着就把米秀秀画坏的一张画拿出来点点滴滴地瞧着,趁四菊不注意,还瞅冷子把画送到嘴边,偷偷笑着,亲了一下。其实他也不知道米老师是不是有了恋人?仅仅是一头炕热的单相思而已。 为了等米老师,这几天,赵小乐误了几次嘲儿。 3 从常委会会议室出来,赵振涛与新配给他的秘书郑进见了面。郑进是市府政政研室的台柱子,赵振涛对小伙子的第一印象很好,就让他带着去市府政前院的对外开放办,看看自己的老部下。他在省对外开放办的时候,与北龙的同志们关系搞得十分密切。对外开放办的同志们十分感动,非要给他接风洗尘,都被赵振涛婉言谢绝了。他让郑进先回家吃饭,自己步行去了宾馆。他想中午休息一会儿,下午等待北龙港的熊大进等人来汇报。 走进宾馆大厅,从来来往往的人群里,走来了葛老太太和孙萍。赵振涛躲也躲不掉了,因为孙萍的眼神已经与他的眼神相碰,谁也不能回避谁的眼神。他心里一紧,还是镇定自若地过去了。大概是三年前,他与这娘俩儿在省城见过面,葛老太太还是那个样子,而孙萍就不同了,比那时还要显年轻。她好像刚洗过澡,润黑亮的头发,缩成一个好看的髻,巧妙地盘在脑后。她穿着黑⾊的连⾐裙,映衬得脸⾊更加⽩润新鲜。她的眼角还是有了浅显的皱纹,嘴満,嘴角旁边的小痞子使她显得刁俏。粉⾊的丝织內⾐很外露,使人分不清⾁和⾐服的界限。她的眼睛跟她娘年轻时的一样,看见孙萍就让人看见了葛老太太的当年。葛⽟琴是葛海霸与小姨太太生下的,是老蟹湾的美人。孙萍呢,比她娘当年要风光啊,因为她赶上了一个好时代。赵振涛在接近她们娘俩儿的一瞬间,孙萍的脸模糊了,模糊得像一瓣一瓣的小橘子。怎么会是这样的感觉呢? 孙萍甜甜地喊了他一声:“振涛,可等到你啦!” 赵振涛故意躲开孙萍辣火辣的目光,先与葛老太太握了手,还亲切地喊了一声孙大妈。尽管孙萍的爹早已死去了,他一直这么叫着,葛老太太也习惯了。葛老太太拉着赵振涛的手,笑成了花菊脸:“瞧瞧,振涛都当上大长市啦!” 赵振涛与孙萍握手的时候,感到孙萍的手很凉,还有些微微的颤抖。他们没有说话,双方只是会意地点点头。 赵振涛把她们带到宾馆的餐厅里坐下,刚一坐下,葛老太太就先声明了:这顿饭由她们公司来请。 赵振涛微微笑着,说:“我请孙大妈吧。” 葛老太太说:“大妈给振涛接风!” 孙萍在一旁笑着,说:“你们谁请我都吃卢伊然一副讨债的模样。她不时扭头看看墙上的镜子,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回过头来时就问赵振涛说:“我是不是老啦?” 赵振涛最懂得这类女人的心理,当她们同男人说自己老了或丑了,那就是等你夸她漂亮年轻呢。赵振涛并不违心地说:“萍真是越来越年轻啦!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啊?” 孙萍很开心地笑着,露出了満口的牙齿。尽管她的牙齿像⽩⽟似的好看,仔细一瞧,赵振涛从她的牙儿的虫洞里还是看出了她的凶恶。赵振涛常常据人的牙齿来判断女人的善恶。女人是什么?女人是牙。好女人是好牙,坏女人是坏牙!坏牙的女人一旦咬住男人,就会让你永远记住她的魔力,以及由她的魔力带来的恐惧。 菜点好了,葛老太太问赵振涛喝什么酒。孙萍很武断地说:“喝洋酒,XO或人头马什么的!过去振涛经常出国,他喜喝洋酒!” 葛老太太说:“那就喝洋酒!是不是振涛?” 孙萍的语气使他失去了解释和辩⽩的可能。赵振涛惊叹孙萍的记忆,他只在省城请她吃过两次债,她就将他爱喝什么酒记住了。 的确,连赵振涛自己也不明⽩自己这个老蟹湾滚出来的木匠,为什么爱喝洋酒。他经常问自己,你这胃是故乡的⾼粱米酒泡出来的,你头顶刚几天不顶着锯末子啦?为这,子盖瑶说自己出国后,一定要把赵振涛带到国外去,而⾝居⾼位的老岳⽗就不这样说了,叮嘱他把洋酒戒了:当导领⼲部的要格外注意。一来有经济原因,二来是脫离群众,一个喝洋酒的基层⼲部能够与老百姓同甘苦共命运吗?他把洋酒就戒了。 他淡淡地说:“萍真是好记,我是喜喝洋酒,不过,太贵了,再说让人看见也不好!就喝点⽩酒吧!” 孙萍任地说:“不行,就喝洋酒!你在官场上喝啥酒我不管,今天是咱自家人聚会,必须喝个痛快!” 赵振涛摆摆手说:“我下午还有个办公会,意思一下就算啦!” 孙萍生气地站起⾝,亲自到服务台拿来一瓶人头马,急急地打开。赵振涛觉得她的脾气和意志都无法抗拒,就默认了。 孙萍很嫰的纤手上溅満了酒,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她站在那里也犹如一条朦胧的黑影,使他感到陌生。这原本是他多么悉的⾝影呢?他的脑袋像是有什么东西给炸开了个洞儿,积存了很久的东西又漫了上来。 对面的老太太,是孙萍的⺟亲,从另一个角度上讲,葛老太太也是他赵振涛的⺟亲。他饿得要死的时候,也曾吃过这个老太太的⽔哩。尽管是队长给安排的,还给葛老太太记着工分,可他毕竟吃了她几个月的⽔。 赵振涛与孙萍产生感情是在上学的时候,这感情与他们一啂喂养是有关系的。孙萍看他的眼神那时就不一样,他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一种光,那是别的女孩儿⾝上没有的。 赵老巩家里孩子一多,生活就十分紧巴了。一次,一连三天赵振涛啃着书包里的盐疙瘩,饿得小脸发青,回家的路上就晕倒了。孙萍一直跟着他,吃力地将他背起来,背到自己家里,给他煮粥喝。葛老太太对赵老巩一家有仇,可对他家抱养的赵振涛没仇,几次找队长要将他抱养过来。赵老巩死活不答应,骂道:“你们是啥出⾝?俺家穷是穷点,可俺们家红苗正,过到你们家,孩子的前程就完了。” 小时候,赵振涛去队里的舱船上偷过一书包棉籽饼,发了霉的棉籽饼。那是很黑的夜晚,他被队长抓到后捆绑在大队部里,恰巧给路过的葛⽟琴瞧见了。葛⽟琴就跪下跟队长求情:孩子还小,放了他吧,张扬出去孩子还怎么做人?赵振涛记得,葛⽟琴膝盖都跪出⾎来了。队长问她为啥对这个小杂种这么上心?葛⽟琴流着眼泪说,他要是赵老巩的种儿俺才不管呢!他吃过俺的⽔,俺就心疼他。你要真不给面子,就拿俺换下孩子吧!队长的阶级斗争观念很強,就真的拿葛⽟琴替下了赵振涛。后来在全村召开批斗葛⽟琴的大会上,赵老巩幸灾乐祸地拉着小振涛去受教育。赵振涛心如刀绞,躲在一个小角落里哭了。这是赵振涛心里永远欠着葛老太太的情债。 赵振涛欠孙萍什么呢?他与孙萍的感情是从上初中的时候开始的。现在看来,这不幸的感情可能是个怪圈,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没有出路。那时的孙萍就爱上他了。少女最初的情感萌醒是默默和偷偷的单恋,她经过了见他脸红、悄悄审视他,到大胆追求他的阶段。许多琐琐碎碎的小事,赵振涛几乎都记不清了,他永远不忘的是那个夜晚:他和孙萍等几个同学去海汉子里捞蛤蜊,大雨几乎将他们冲散了,只有萍紧紧拉着他的手。他和孙萍背着蛤蜊到看船佬六指爷的小泥铺子里避雨。六指爷不在,就是他们两个人。打雷的时候,孙萍惊叫了一声,靠在他的怀里。他忘记她当时说了一句什么,只觉得她的声音里有⾁感,声音像是从⾝体里飘出来的,像花蛇一样紧紧住了他的头。她満的脯顶着他的了,他以为是她的手顶他,他本来是想择开她的手的,却摸着了她的Rx房。她红着脸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哺哺:“振涛哥,你真坏呀!”他就摸上去了,感觉她很嫰,她的⽪肤很嫰,一种润细腻的嫰,连她的心也很嫰了。她抱紧了他,任他脫掉她的⾐眼。借着闪电的光亮,他看见了两个⽩⽩的东西,整体看是模糊的,局部又是清晰的,真的。这个时候,孙萍抖了,额头上冒着汗,像条美人鱼似的在他怀里翻来覆去,把他给弄糊了。他听见她说着:俺好怕,俺好怕——平时是他怕孙萍,此时他不怕了,觉得浑⾝热燥而奋兴。他还没有挨着她的宝贝,就将一线的亮线洒在孙萍的脸上⾝上。他的鼻尖上流着幸福的汗,连声说: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多少年之后她与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还在争论这次发生了实质內容没有?赵振涛一口咬定没有,而孙萍非说那次她的膜破了。不久,他们就偷偷恋爱了,私下定的终⾝是不敢暴露的,然而孙萍敢暴露。赵振涛对她的狂疯感到惊奇,她竟敢到赵家去,双手叉地跟赵老巩发难:俺爱振涛哥,谁也不能阻拦!赵老巩气歪了鼻子,把赵振涛叫到家里一顿好骂:你这杂种不是拿铁锚往老爹的心窝子里戳吗?赵振涛给赵老巩跪下了。 道德常常是实现內心望的障碍,赵振涛那时所经受的情感磨折,是常人所难以承受的。这边是对他患重如山的义⽗,那边是他心爱的姑娘,而且两边是那么⽔火不容地难以调和。胆怯是对矛盾的躲避,人一旦到了没有躲闪的余地,怯懦者也会勇敢起来。赵振涛觉得赵老巩这样对待孙萍是不公正的,她娘与赵家的仇恨不能強加在萍的⾝上。他生气地对赵老巩吼道:您是我爹,是我的恩人,我永远不忘。可您不能阻拦我和萍! 赵老巩只顾菗烟没吭声,可他內心风起云涌,他扭皱着老脸说:孩子,爹也知道难为你啦。爹求人给你在公社找了个差事,你去吧,爹眼不见就好啦!将来你们结婚千万别叫爹!他说着,赵振涛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后来,赵老巩悄悄躲在船场,蹲在木垛旁边抹眼泪,赵振涛则离开了船场,由一个木匠成为公社的报导员,这样,与孙萍的来往就方便多了。当时像他这样没有一点背景的人能进公社,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多少年之后,赵振涛才知道自己能进公社,是老爹求了一个亲戚,这个亲戚在盐化当宣传部长,文化大⾰命中因参与打砸抢,被定为三种人撤职了,前年又因患糖尿病死了。 恋爱的美満结局是婚姻,可婚姻的美満却全凭着机遇和侥幸。当时赵振涛立⾜未稳,不可能将孙萍也调进公社,可孙萍在他进⼊公社不久就进来了,在公社当上了一名话务员。孙萍说是怕他地位变了甩了她,其实赵老巩为他求人也是有这层意思。孙萍因⺟亲的出⾝不好,能进公社简直超出他的预料。但她不仅呆得很稳,而且与当时的公社记书马印奎关系很好,赵振涛的一些事情她都能照料。他们设计着美好前景,商量着要离开农村,到城里生活。1975年舂天,赵振涛怎么也没有想到,全公社惟一的上大学指标落在了他的头上。孙萍却一点也不惊讶,说是你⼲得好呗。还说你前脚走俺后脚就跟上,俺也上大学,俺们不就可以留在城里了?她天真地笑着,赵振涛不敢怀疑她的能力了。她爹是贫农,她能不受娘的一点影响进公社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孙萍亲自将他护送到武汉大学校园,站在长江大桥上,他们拥在一起对未来好一阵遐想。在火车站分手的时候,两人都哭了,孙萍还把自己的一条红带亲手系在他的上。赵振涛知道这是老蟹湾女人爱情的信物,凡是出远门的男人,都要由女人给系上用丝绸做的红带,以示吉祥平安并拴住男人的心。赵振涛把红带珍蔵在行李包里,思念孙萍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第二年夏天,孙萍来信说她已经填表,估计年底回家过节的时候,他就可以看见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发生在北龙市震惊世界的大地震,将他们的姻缘无情地斩断了。赵振诗心里惦念着家人,更惦念着孙萍的安危。后来他听广播说,震中主要集中在北龙和东南县,盐化破坏程度很小,他才悬心略释。不久他收到了⽗亲让妹妹海英写的一封信,这封信几乎使他跌⼊痛苦的深渊。海英在信中说,家里都没事儿,只是坍了一间厢房。但孙萍出事了,她与公社的马记书砸在了北龙市五七⼲校的一间教师宿舍里,被人扒出来的时候,两人浑⾝都光溜溜的。孙萍受伤后被解放军的机飞转院到了山东枣庄医院,马记书则被停职检查。信上还说全老蟹湾都嚷嚷开了。 赵振涛看完信半天没说话,脸⾊纸⽩纸⽩,泪⽔流了再流,顺着脖子流到了脯上。他向老师请了假,脸上带着茫然的神情坚定地走了,到山东枣庄的医院来看养病的孙萍。他什么也没说,装作一切都不知道,可孙萍却愧羞得很,紧紧抱住他委屈地哭着,请求他的原谅。她说:不这样俺们能有出头之⽇吗?不这样你能走进武大的课堂吗? 赵振涛原本是要原谅她的,可她最后那句话深深地伤害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回到武汉后,他就把孙萍送给他的红带扔进了长江。第二年国全统一⾼考的时候,他找来了所有的考卷,夜深人静时坐在教室里认真地解答。在答考卷之前,他默默地想:如果他超不过分数线,就还娶了孙萍,如果超过分数线,那么孙萍你就死心吧!他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可他竟然超过了分数线—— 不论赵振涛在心里怎样找着平衡,他都觉得欠着孙萍和她⺟亲的。欠人钱好还,欠着情债是不好受的,她们永远都可以找他。想着想着,赵振涛扭头打了一个噴嚏,这个时候打噴嚏是不吉利的。 葛老太太边喝酒边东扯西扯,最后回到了正题上。她很镇静地说:“振涛啊,赵老巩这个老东西,对你大妈总是存着成见,看来俺们俩的仇怨只能在下辈子去解啦!俺去家里找你,他总是又挡又拦的。你掏良心说,大妈这些年来,坑过你没有?大妈就是盼着你好哇!” 赵振涛笑着说:“那是那是。大妈从小就护着我!” 孙萍翘起手指欣赏着自己手上的金戒指,眼睛闪烁着格外人的光芒,问:“我的大长市,我呢?我孙萍对你不好吗?难道我不比你的孟瑶还惦念你吗?” 赵振涛无奈地说:“当然,萍是我的好妹妹!” 喝酒和斗嘴,赵振涛都不怎么犯怵,对付这两个女人并与她们周旋,他也是没问题的,他怕就怕她们提出盐化的败腐案,尤其是他解救孙萍的丈夫李广汉。对李广汉,他即使发话,铁女人雷娟也未必能听,而他从本质上也痛恨李广汉这样的败腐分子。他刚来北龙不能开这样的先例。 赵振涛怕什么还就有什么,葛老太太终于看看手表,说:“振涛啊,时间也不早了,后半晌你还有事,俺们娘俩急着找你,是有一个大事求你。也许你知道啦,咱盐化东风盐场的场长李广汉是萍的男人,如今犯在了雷娟那娘们儿手上,在外地躲着不敢露面!其实他是冤枉的!县里有人故意整他!这年头跟前些年整人不一样啦,都是从经济上来。眼瞅着他就当上副县长啦,有人眼红,就——” 赵振涛故意装糊涂说:“大妈,您不是常说,脚正不怕鞋歪吗?真是一个好⼲部,就该真金不怕火炼!既然他没事——” 孙萍有些火了,尖声说:“振涛,你这话我不爱听,咋跟台上做报告似的?你要是跟我娘打官腔,我把这杯酒设到你脸上去!” 赵振涛吃了一惊,愣愣地抬起头。 葛老太太瞪了孙萍一眼:“去你的,给你脸啦?振涛是长市啦,不是过去拉大锯的木匠啦!说话得讲究点,不然娘撕烂你的嘴!” 孙萍转怒为笑道:“我是跟他逗呢,试探试探他,看他敢不敢跟我急。哼,咱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赵振涛瞪了孙萍一眼,笑着说:“你简直是个坏女人!” 孙萍在餐桌下用脚踢了一下他的膝盖:“我坏吗?这年头办事靠权,没权靠钱。像我们这种没权没钱的老百姓,就得坏点,不然就没法活了!” 赵振涛说:“两年不见你又变油啦!” 孙萍说:“你⼲脆说我五毒俱全算啦!” 葛老太太抬手狠狠拍了一下孙萍的脑袋,说:“死丫头,你还贫?你男人都大难临头啦,你还跟没事人一样斗嘴,气死我啦!” 孙萍涨红着脸说:“我是冲着儿子才给他活动的,要是冲他李广汉啊,玩蛋去!这个时候,他那些狐朋狗友都哪去啦?小姘们都钻哪个爷们被窝里去啦?” 葛老太大气得直抖:“住嘴!说着说着你就现原形啦!” 赵振涛见这娘俩的样子有些好笑,他板着脸说:“大妈,您和萍的心情我都理解。广汉出事啦,家人是应该尽力,不过,这得据情况来。据我了解,李广汉还不仅仅是卢国营咬出来的这点问题。那天省委潘记书来北龙港视察灾情,夜里就发生了盐工请愿的事,我整整做了一宿的工作!现在还不算完。你们应该劝说李广汉投案自首,悔过自新。逃,逃难的⽇子是那么好受的吗?躲过了初一能躲过十五吗?” 孙萍说:“你别唬我们啊!你们的政策我早就领教过,坦⽩从严,抗拒从宽!这年头哪不能蔵个人?风头一过也就搁⻩啦!” 赵振涛皱了皱眉头,说:“看你,说的什么呀?岁数大了,包鼓了,⽔平却变低啦!你说,李广汉走到这一步,是不是你的?” 孙萍大大咧咧地说:“我和俺娘,老老实实做生意,是凭⾎汗挣钱。他的钱我一分见不着,有时他还沾巴我们呢!” 葛老太太焦急地说:“振涛啊,大妈是明⽩人,不会你犯错误,只是求你在权限里给他说说话!你不认识广汉,他可是个重义气的汉子,你帮了他,他会报答你的!” 赵振涛哭笑不得地说:“大妈,小时候您对我的情,振涛一辈子也忘不了。可是关于李广汉的事,还没弄清楚,很复杂,我不好向您许什么愿,就是许了愿也是骗您的!我能骗您吗?今天就谈到这儿吧!”他起⾝想告辞。 孙萍附和他说:“妈,振涛初来乍到,就别为难他啦!” 赵振涛笑了:“这回萍还说了一句明⽩话!萍,谁家都不愿发生这样的事,可是既然出现了,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得常劝着大妈点儿,别火上浇油啊!还有你自己也多保重!” 孙萍终于撑不住了,黑亮的大眼睛里流出了泪:“振涛,你说我的命咋这么苦啊?”她啜泣着哭起来。 赵振涛叹息了一声,走了。孙萍急忙抹抹眼睛,追到门口,眼里闪出狂热的神情,讷讷地说:“振涛哥,以后我能来看你吗?” 赵振涛愣了一下,忽然感到她是一个经历坎坷依然有梦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最不容易忘掉初恋的情人,生命能不断地受伤又不断地复原,这将是很可怕的。他冷冷地说:“我很忙,很忙——” 孙萍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子险些跌倒。 4 走进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有一丝光亮从赵振涛眼里透出来。他站在国全地图旁看北龙是一个手指印,再看老蟹湾就像针尖扎出的一个小眼儿了。几天来,他満脑子全是风暴嘲留下的惨境,老蟹湾的风暴嘲已经戏弄了人类多少个世界了。现在,在整个环渤海经济战略里,北龙港将举⾜轻重,因为在未来的⽇子里,谁赢得了出海口,谁就找到了广阔的生存空间,下个世纪将是向海洋进军的世纪。当年孙中山先生和另外两位辛亥⾰命领袖宋教仁、⻩兴来到老蟹湾的时候,就绘制了令志士仁人热⾎沸腾的希望与梦想:这里⽔深岸陡,终年不冲不淤不冻,⾜以建立国中北方最大的天然良港。此时,他翻阅着这些书籍和孙先生亲笔勾画的北龙大港的蓝图,心想,难道这是伟人给后人设计的“乌托邦”吗?北龙港啊,你赔进了我⽗亲,难道还要把我也拖进这个陷阱里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赵振涛为自己的渺小感到愧羞,仿佛看见生⽗责备的眼神。生⽗在打他的嘴巴,狠狠地菗打,当北龙港的熊大进和⻩国林等人被秘书郑进领进他的办公室时,他还觉得脸上辣火辣地疼。 熊大进庇股还没坐稳,就急切地问:“赵长市,听说北龙港要下马啦,这回该放我走了吧?” 赵振涛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国林不解地问:“为什么下马?这不是劳民伤财吗?老百姓骂我们劳民伤财!拿着家国的钱财在海里打⽔漂啊!”老工程师魏喜堂动地说:“赵长市,我说两句行吗?我这辈子尽是和港口在打道啦,龙山港、威海港、烟台港,我都参加过,可没有一个是半拉子工程,没有一个是半途而废的!进驻老蟹湾,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后一个工程啦。当时我们来到老蟹湾,只有孤零零的两间平房,无⽔无电,吃⽔还得从县城运来,终⽇与波涛为伴,昼夜与泥沙捉蔵。我不图别的,就图港口建起来,听见第一声轮船的笛声,我就告老还乡了——”他说着抬起袖衫擦擦眼睛。 屋里冷了一下场,静得呼昅都能听到。 赵振涛看了看大伙,说:“谁还有话要说?都说出来嘛!” 副总指挥⻩国林说:“北龙港不是拉开架势等时机的形象工程,它是卡住我们咽喉的急迫工程!我们北龙是煤都、煤码头,北煤要南运!这里三个盐场加起来,是亚洲最大的盐场,盐却一直运不出去,没办法,五年前才在盐化建起了大型企业大宝碱厂。我们都知道盐是碱的主要原料,可是碱厂能吃进多少盐?只能消化九分之一呀!还有碱,生产出来的碱也是运不出去呀!靠汽车有限的运力,成本增加,产品失去竞争力,盐和碱都成了闭塞的资源!还有,北龙港的运力不仅仅局限在北龙啊,铁路从京山线接往老蟹湾的工程也要启动,那么北龙港的承运范围是大半个北国中哩!这些,你们考虑过没有?” 赵振涛听着听着,竟认真地做起笔记。⻩国林不说话时,他抬起头说:“说,说下去——” ⻩国林摇头摇说:“说啥?想想施总也够没劲的!可不能让一只老鼠坏一锅汤!施英民在工程进料中吃了富強公司的回扣,他吃回扣并不等于我们大伙都这样啊!要是因为这个停工,我也辞职!导领不信任我们,我们还抓挠个啥?” 一提起施英民,屋里又冷场了。 赵振涛站起来说:“你们说完了,该轮到我说啦!谁说北龙港从此不建啦?惟恐天下不!我们今天暂停,是为了明天更好地上马!这个明天也不会很远的。我个人觉得,当初上马有些仓促,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把风暴嘲弄明⽩。还有眼下正是治理整顿的大环境,资金确实有困难,如果勒紧肚子,还能个时⽇,可那就会影响工程质量。市委的想法,是要组建一个強有力的科研小组,专攻风暴嘲,搞好港口防嘲设计,除掉后患!” 熊大进一愣,说:“研究风暴嘲?” 赵振涛大声说:“你熊大进别瞪眼,这项工作就给你负责!你不是要走吗?我偏留你!我已经给胡勇打过电话啦!他要是敢挖你走我就跟他没完!你跟我赵振涛处处,我哪点不如他呢?于工作是凭本事,别老是因人划线!” 熊大进嘟哝说:“赵长市,咱们没仇没怨,我不恨你!要恨的是我自己。施英民是我的好朋友,他是我推荐给胡长市的,他如今出了事,我有责任,我是有罪的!” 赵振涛笑了:“你还是这点顾虑呀?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是他,你是你!我赵振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要雷娟查不出你有问题,我永远相信你!” 熊大进有些情动地说:“有你这句话就够啦!不过,我有一个难处,你要是能给我解决了,我真不去找胡勇啦!你别误会,这不是我要挟你的条件!” 赵振涛说:“你尽管提!” 熊大进说:“我收养了一个女儿,叫米秀秀,中专毕业,一直没工作,现在在咱海港小学当代课教师!你这长市一支笔,能不能将她转为正式国办教师?” 赵振涛说:“我喜你这种做法,别以为这年头不请客送礼就办不成事了。遇事找导领,咱公私兼顾,现在我就答应你!” 熊大进点头致谢。赵振涛扭头对⻩国林副总指挥说:“听说老⻩是桥梁专家,我想让你先暂时离开一阵港口,参加一个跨海大桥的审计小组,对跨海大桥的设计、施工和验收等环节进行严格审计。具体情况审计局和反贪局的同志会直接找你的!” ⻩国林说:“那我就从命啦!” 赵振涛也说了一句打气的话:“我赵振涛是奔北龙港来的。谁退我也不能退呀!我们把什么留给子孙?我们凭什么富甲天下?楼堂馆所终会塌倒,金银财宝终会散尽!惟有这海,这港——”他说着嘴就颤抖起来。 他们走后,赵振涛让秘书郑进把孙中山先生亲笔勾画的北龙大港图纸放大,挂在办公室的墙上。郑进刚走,雷娟就打来电话,说他午饭是跟李广汉的子和岳⺟一块吃的。赵振涛脑袋轰地一响,中午没有人看见他,他是小心翼翼地吃饭、小心翼翼地喝酒、小心翼翼地说话,怎么会让雷娟知道了呢?难道她在跟踪自己?赵振涛很恼火地说:“雷娟同志,你在搞什么名堂?竟敢跟踪起我赵振涛来啦?” 雷娟在电话里笑着说:“别生气呀,我们的赵大长市?我哪敢跟踪你呀?是跟踪孙萍的同志发现了你。你的谈话,很讲原则,还不时地为我们做工作!我雷娟真得好好感谢赵长市啊!”连我们的谈话你都知道?赵振涛更生气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嘶哑:“雷局长,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啦?不要以为你可以凌驾于府政之上!你这样很危险的!我小时候,那娘俩有恩于我!找上门来,我还能把人家推出去?” 雷娟觉得赵振涛真的吃不住劲儿了,急忙解释说:“赵长市,我不过是逗你几句,你还真生气啦?你等着,我当面跟你谢罪!我也还有新情况要跟你汇报!” 赵振涛放下电话骂道:“这个娘们儿,不知天⾼地厚啦!” 等雷娟风尘仆仆赶到办公室,反反复复地道了歉后,赵振涛板紧的脸才松活一些。赵振涛本来是不愿意直接过问李广汉这个案件的,一个长市陷在这里面将是很难的,可不知为什么,他总是盼着自己能听到这个案件的一些情况。是不是与孙萍和葛老太太有关呢?他也知道雷娟是个有手腕的女人,她给他打这个电话,就是故意让他知道她知道他与孙萍的特殊关系,摸到他的脉,吊着他的胃口,争取他的支持。这个涉及盐化的大案,雷娟知道自己光指望⾼焕章和韩副记书是不行的,盐化是⾼记书的蹲点单位,盐化的柴记书又与他有着特殊关系,她的工作很难深⼊下去。 雷娟坐在赵振涛的办公室里故意扯别的,最终还是赵振涛沉不住气了,问道:“你不是说,盐化的案子有新的进展了吗?” 雷娟这才汇报说:“赵长市,听说市委对跨海大桥毁塌很重视?还要派审计小组?这就加大我们工作的信心啦!” 赵振涛不耐烦地说:“雷娟啊雷娟,你向来都是快刀斩⿇,一语中的!今天怎么也打起官腔来啦?是不是跟我赵振涛不便开口啊?要是那样,你就找⾼记书说去,我正忙呢!” 雷娟说:“你是将我?你知道我在⾼记书那里的路被堵死了,不能不求你!你猜对了,我听说你负责包片盐化和北龙港,我能离开你的支持吗?跟你说,刚刚得到的消息,李广汉被我们抓到啦!” 赵振涛一惊,眼一亮:“真的?真有你的,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 雷娟笑笑说:“这得要感谢赵长市。中午你和孙萍娘俩儿吃饭的时候,孙萍说过一句话,这年头哪儿不能蔵个人?事情一拖也就⻩啦。我们据这句话分析,李广汉没走远,很可能就在盐化!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全安的地方!” 赵振涛焦急地问:“他在哪儿?” 雷娟说:“就在葛老太太的家里!葛老太太在城里有一个别墅楼,李广汉就蔵在小楼的地下室里。” 赵振涛说:“是这样?你想怎么办?” 雷娟说:“突击审查!” 赵振涛苦笑了一下:“他们是求我给你说情的,哪承想送上门来啦!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雷局长,李广汉落网与我有多大的关系呢?这句话孙萍跟谁都可能说呀,你是生把我往里带呀!” 雷娟神秘地说:“你就别谦虚啦。告诉你,我有个预感,李广汉的后面可能有一条大鱼!” 赵振涛的心被提了起来。此时他心里也很复杂,败腐分子人人痛恨,可李广汉是因为孙萍见他而暴露的,孙萍知道了能依他?而雷娟所说的大鱼是谁?是她职业的瞎猜,还是真有这条大鱼?他心里很地说:“你我的职业有一个很大的区别,你必须怀疑每一个嫌疑犯,直到最终惩治败腐。而我必须信任每一个部下,不然工作就没法⼲啦!雷局长,我不会⼲涉你们的法律程序,但有一点你必须记住,有什么大的结果,你必须跟我打招呼。你对法律负责,而我要对北龙负责!” 雷娟说:“赵长市,今天对不起啦,我下不为例!” 赵振涛想了想说:“雷局长,我想跟你探讨一个问题。一个乡、一个县,或是一个市、一个地区,上级安排了一个非常有魄力十分有责任心的当家人,然而他是个贪官;如果上级安排一个十分窝囊没有进取心的当家人,然而他是廉洁的,你说哪个更好呢?” 雷娟不假思索地说:“你是考我呢?我说哪个都不是好官!这种现象是有的,可你的提问是错误的,一个有魄力的贪官,不可能有责任心;一个不图进取的人,再廉洁,本⾝就是犯罪,他会使一方土地无情地错过起飞的良机!我希望我们的赵长市是两者合一的好官!” 赵振涛笑着说:“谁让你说我呢?”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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