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迦小说网给您更好的白纸门阅读体验
沙迦小说网
沙迦小说网 架空小说 官场小说 推理小说 短篇文学 科幻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重生小说 同人小说 总裁小说 都市小说 综合其它
小说排行榜 历史小说 穿越小说 武侠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竞技小说 灵异小说 网游小说 经典名著 仙侠小说
好看的小说 帝王时代 覆雨翻云 天龙神雕 风玥大陆 纵横曰本 华佗宝典 艳绝乡村 窥狌成瘾 红楼真梦 女神攻略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沙迦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白纸门  作者:关仁山 书号:44808  时间:2017/12/12  字数:13648 
上一章   ‮祖祭船烧 章三十二第‬    下一章 ( → )
  ⻩木匠病了一场,天暖和了,甩开了这档子窝心事儿,⻩木匠的病才好了,气就顺畅多了。他能下炕了,慢悠悠蹭出他的“柴门草户”蹲在向的老墙儿下晒暖儿。大雄没出啥事儿便是了,见了他,老人的气仍不打一处来。老人心底鼓涌了很久的念想,又在这很寡幽的⽇子里拱出来了。⻩木匠想将村西头的老宅拆掉,让二雄挑头在老宅处建起⻩家造船铺子。一不造船了,二不守海了,⻩木匠浑⾝就闲得难受。⻩木匠感觉自己⽇子不多了,看来老人是死不瞑目了。他找二雄一商量,小两口子都不⼲。二雄早眼热那些大把大把捞钱的渔人了。他神神气气地对老爷子说:“爹,咱不能一棵树上吊死人!俺租了条旧船发财去!”⻩木匠气得抖抖的:“没出息的,祖宗的手艺和名声都让你们给丢尽啦。”⻩木匠叹一声,心神儿便蔫了。唉,二杂种也指望不了。

  忽然有一天,大雄和疙瘩爷钻进⻩木匠的草房。⻩木匠猜想儿子有事求他来了。大雄闷了一会儿果然开口了:

  “爹,俺给你老报喜来啦!”

  “哼,俺有啥喜?怕是你狗⽇的又调歪啦!”⻩木匠扭脸不看儿子,转了脸望着疙瘩爷。⻩木匠尽管对疙瘩爷有看法,但在关键时刻,他宁可信他而不相信儿子。

  疙瘩爷一笑,僵僵的。实际上,他是欺骗老朋友来的。当大雄把引资的事情一说,疙瘩爷也很‮奋兴‬,这次比⽇本人的矿物泥厂规模还大。但是,欺骗⻩木匠,疙瘩爷起初没答应,可是,大雄和麦兰子轮番求他。他只好硬着头⽪来了,他不敢看⻩木匠的眼睛,胡点着头:“是呀,老哥,请你出山啊!”“又给俺出啥幺蛾子啦?”⻩木匠问。

  大雄说:“是造⻩家船!”

  “‮府政‬出资造一艘漂漂亮亮的⻩家船!”疙瘩爷又补充说。

  ⻩木匠立时将咳嗽噎成笑了:“这可是真的?”

  “那还有假!”疙瘩爷说着笑了:“这事儿还惊动了乡里的范‮记书‬了。”

  ⻩木匠昏花的老眼里立时充了神儿,连连发出喜气的浩叹:“啊,苍天有眼,‮府政‬开明,俺⻩家船本是雪莲湾船行正宗,按说就不该衰败的嘛!”⻩木匠将脸笑成大‮花菊‬了。

  “让孩子们多⼲,你老把把作儿就行啦!”疙瘩爷假门假势地说着。

  ⻩木匠拧庇股下炕来:“俺行,还顶一气呢!啥时开工啊?”他急得浑⾝庠庠的了。

  “当然是越快越好啦!”大雄说。

  ⻩木匠命令说:“去,叫二雄从海上回来!”

  “好啦!”大雄憨憨地笑了。

  当天下午,大雄就随渔政船将海上捞蛤蜊的二雄叫了回来。大雄装出很诡秘的样子对弟弟说:“告诉你,这可是个秘密,千万别跟爹说,是港商盂金元先生点名要的⻩家船!”二雄咂咂⾆尖哼了声:“妈呀,这不造孽嘛!他要咱⻩家船是祭祖,你没忘记过去的仇啊?爹还不气死!俺不⼲,俺也告诉爹,这不是明明拿咱家的土儿,给咱⻩家难看么!”大雄淡淡地笑笑:“傻兄弟,你说的不假!从祖宗那仇上看,俺他妈恨不得一刀捅了姓孟的!细想来,那又管啥用呢?世道变啦!说法也变啦!孟先生首先向俺道歉了,他恨他爷的霸道!但他爹临终前又留下遗嘱,让他回故乡买条⻩家船祭祖!这一条満⾜他了,他就可以痛痛快快地签约向咱的拆船厂投资,还提供旧船,而且还帮乡‮府政‬开发沿海滩涂,开发泥岬岛…算算利弊,有啥划不来呢?再说,俺⻩家也赚了孟家的钱!说是经济复仇也说的上来!兄弟,⼲吧,⽇子看远了,俺他妈不亏!”大雄说得脸放豪光。二雄想了想,说:“⽇他的,⼲!只好委屈爹啦!”大雄说:“‮府政‬出面,爹已经答应了,⽇后万一知道了,劝劝也就是了。”

  三角旗杆一竖,造船就开工了。

  死气沉沉的大海滩被尖厉的电锯声带进了喜颠颠的⽇子。大海发出一阵远古的呓语,木垛上落満了海鸟,叫得十分好听。老斜斜地挑着,弯弯勾勾地晃。海浪头变得无棱无角地柔顺。早上是⻩木匠独自来这儿选场子的。这场地界是海脉的源头。他将三角旗竖起来了,二雄来了,大雄也来了。大雄厂里还来了几个木匠。大雄厂长亲自上阵,让港商孟先生格外⾼兴。言多有失,两代人谁也没跟谁打招呼,都按原来的样子默默地⼲活儿。二雄和大雄拿电锯破一截木板子,⻩木匠扎红带子,头戴毡帽头,撅达撅达包船板子。老人额头汗粒儿淡⽩,累了,枯瘦的手像爪一样,合不拢也伸不展了,老像灌了铅一样沉沉的。老爷子一阵子,再⼲,几乎是⼲疯了。再苦再累,老人心里喜呀。两三年没碰着造大船的活路了,这回可揽着了,而且是给‮府政‬⼲。告慰先袒,⻩家船重振旗鼓的好⽇子来了。老人想,手里的活路就格外精细。大雄多年没摸木匠活了,他的心思也不在这儿,老人歇的空儿,扭头就瞧见大雄鳖样地蹲着,安一块切斜了的木板子。⻩木匠气得腿杆子发颤了,吼:“你这欺师灭祖的孽种,胡弄‮府政‬有罪呢?把那块板子换下来!”

  大雄没回嘴,赶紧换板子。

  二雄扭头嘿嘿地乐。⻩木匠又凶他:

  “二雄,你也算着,不准丢咱⻩家手艺!”

  二雄大咧咧地犟:“咳,好歹比划上就算啦,外观气派些就中,反正早晚还不是…”没等二雄溜出“烧”字来,大雄瞪他一眼:“二雄,别惹爹生气啦!爹说的对!⻩家船向来是晌当当的!”

  “哎,这还说句人话!”⻩木匠说。

  二雄明⽩了,摆出一副‮头摇‬咂嘴地装样子。

  ⻩木匠渐渐气⾊平和了,说:“⽇后咱爷仨造船的⽇子不多啦!你爹有个感觉,这也许是你爹最后一件营生,咱们得造一艘最好的⻩家船,也对得起祖宗,也不负‮府政‬的器重!记住啦?”

  “记住啦!”大雄和二雄一块儿答。

  ⻩木匠抹抹汗珠子,才放心落胆地躲在一边歇着去了,走前,将毡帽头摘下来挂在旗杆的枝权上。那是给两个杂种看的,老人走了,魂儿还在呢。老人散架似的坐在一块泥岗子上看海.看着看着就糊着了。老人又梦着先前的事儿了,老坟,海脉…醒来了他的脸上仍挂着荣光。他实怕好梦会跑了,顺着梦尾一步一步往梦头追去。可就在老人打盹儿的空儿,两个杂种又偷工减料了。紧追慢赶月巴光景,大⽩茬船都有模有样了,目光一照,遍体闪光,气派辉煌。安好龙骨,末了合卯安楔的时候,⻩木匠才看出破绽来了,龙骨竟是泡沫塑料做的。“杂种!”老人顿时黑了脸相。大雄厂里有事被叫走了,老人就叫二雄将一棵红松圆木抬上船板。二雄心疼得不住眨眼儿。也不敢怈露天机。老人要将圆木做龙骨,在龙骨上雕一龙凤,这不是浪费好材料吗?二雄的锐气挫下去了,他不敢多说话。疙爷瘩图个便当,自个⼲了。天越发热了,老人就光着瘦瘦的脊梁⼲活。⽇影里,老人戴着毡帽头。一手扶凿子,一手抡斧头,雕龙雕风。他弓曲着⾝子,投映在船板上的影子很弱很丑。灰⽩的毡帽头凝着光泽,又圆又⽩的,庄严而神圣颠动着什么。他的枯手一下一下剜着,味道很⾜的木香疏疏升起来,渐渐化在⽇光中了。活⼲完了,大雄很満意,疙瘩爷来验收,孟金元也来看了,都是一片赞叹。四万工钱也拿到手了,⻩木匠很知⾜了。就在验收的当天夜里,⻩木匠终于不住了,病倒了。但他病得很踏实。

  没隔几天,孟金元烧船祭祖的⽇子就到了。大雄和二雄见老爷子病在耳房里也就不忧啥了。那个祭祖的傍晚,大雄指挥着工人将大船运到了孟家坟场。夜幕降临了,孟家坟里摆着那艘大船,引来了好多乡亲们观看。一溜小汽车缓缓驶过来,孟金元先生披⿇戴孝地下了车,他由村里没出五服的族人陪着,在坟地里站定了。⻩家哥俩和乡里村里厂里头头脑脑,一个也没露面儿。只有村里一些爱看热闹的歇船渔人和蹦蹦跳跳的孩崽子们来了。没了过去祭祖的神秘和庄严,人们都像是看乐子。

  此刻,⻩木匠正躺在小耳房里发烧,烧得要死要活。天黑下来,老人灵醒些了,依稀听见窗外街上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走,去孟家坟地看看热闹儿,孟家祭祖又烧⻩家船啦!””烧船?烧俺⻩家船?“⻩木匠一听就炸了,昔⽇咂不透的一切全裸进眼里。狗⽇的,俺活了这把年纪给骗了,被两个欺师灭祖的杂种骗了,被自己的好友疙瘩爷给骗了,骗得好惨,还有何脸颜去见列祖列宗?⻩木匠这一怒,似乎神神怪怪地凝了最后一口真气,炸尸般起⾝来,从门后抄一把木匠斧,五呵眼、扑扑跌跌地奔孟家坟去了。

  天好,风跟着,云跟着,雷跟着。⻩木匠晃晃悠悠地走着,忽地泛起一个悲壮的呆想。只要船还没烧,他就像当年的祖先一样,摆出那样的豪气,将船劈碎,或是坐在烈焰里⾼僧一样坐化。那么,不仅证实了⻩家人代代不息的尊严,也好给村人再留下一个神圣的念想。七十来年了,也不过就是舂秋之隔,啥事都像梦。苍天有眼啊,⻩木匠风风火火赶到孟家坟时,孟家后人还在摆搭仪式,没有烧船呢。船前只燃着一些香火,周遭儿是墙一样的人脸。⻩木匠抡着大斧,闯了进去,闷雷似的吼一声:“姓孟的,俺⻩家与你们势不两立,这船俺劈了当柴烧也不卖你!”吼着,老人抡圆了板斧,砍在船舷上,嘭嘭嘭嘭响着,木片四溅。

  孟金元惊呆了。疙瘩爷惊颤了。

  ⻩木匠头昂着,嘴大张,再也喊不出话来,喉咙里有一团火球样的东西噴了出来,腥腥的,是⾎。周围的人惊讶了一下,哄地笑了。人们当小丑一样打量他了。

  “这⻩木匠,准是疯啦!”

  “钱也赚啦。还搅个啥劲呢?”

  疙瘩爷最担心问题还是出现了。孟金元失望地望了疙瘩爷。大雄不在现场,二雄木木地站着。疙瘩爷让二雄拦住⻩木匠,二雄狠狠地瞪了疙瘩爷一眼,死死不动。

  “快去拦住这老家伙!”疙瘩爷又向⾝旁的一个小伙子下了命令。这个小伙子冲了过去,紧紧拖住⻩木匠,夺下他手里的板斧,生拉硬拽地将老人拖出来。⻩木匠又骂开了:“没⾎的东西,你们的良心呢?”他那个神圣的念想全打灭了。

  ⻩木匠发现散在四方,远远近近向他来的那些鄙夷的目光。他怎么能容得村人像盯怪物一样盯他呢?俺是⻩木匠,⻩大船师的后代,俺也是一代大船师啊!

  ⻩木匠在村人的嘲笑声里天旋地转了。老人的精气神儿像叫这阵势昅个精光“呕”出一口浓浓的⾎痰,塌坝一样地垮倒了。

  疙瘩爷愣住了,急忙扑了过去,抱起⻩木匠喊:“老哥,老哥,你这是为哪般啊?”

  ⻩木匠缓缓睁开眼睛,望见了疙瘩爷,一字一句地说:“你呀,大疙瘩,你咋变成这般模样哩?为了钱,就可以不要脸面吗?谁塌你也不该塌啊!滚,从今往后,俺死也不跟你做哥们儿,俺没你这个蛋兄弟——”

  疙瘩爷脸红了,连连说:“老哥,你听俺解释,你听俺——”

  ⻩木匠剧烈咳嗽一阵,晕过去了。

  一直跟随爹的二雄将昏不醒的老人背走了。

  ⻩木匠被背走不久,大船点燃了。

  夜里起风了,风声阵阵。大雄、二雄、麦兰子和二雄媳妇都孝顺地守着老人,疙瘩爷和七都在。七的劝慰,让⻩木匠心里舒缓了一些,七当面狠狠地骂了疙瘩爷一通:“你呀你,咋能欺骗⻩木匠呢?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疙瘩爷沉着脸不语,心里愧愧的。七转了脸又来安慰⻩木匠:“大雄他爹,像你这么有骨气有尊严的人没有了!你想开些吧,见怪不怪吧,风气不就这样了吗?”⻩木匠分明感受到了七的博爱之心。他慢慢撩开沉沉的眼⽪子,双目无光,却仍在心里大骂两个杂种,骂老友疙瘩爷。医生走后,七和疙瘩爷也相继离开了。过了好一会儿,⻩木匠像是睡着了。大雄看看老爷子的脸,号号脉,觉着没啥事儿就让二雄两口子先回去睡了,大雄和麦兰子默默地守护着。夜半时,麦兰子回房间拿点东西,大雄也困了,往炕上一偎,糊糊地睡着了。等他睁眼醒来,看见爹的上空空的没了人影儿。大雄慌了,急急地喊来麦兰子。大雄麦兰子提着桅灯,満院子寻来找去,也不见人。大雄脸相苦苦的“吭吭”地说:“爹会不会去祖坟上?”于是,他和麦兰子急煎煎地往海滩赶。借着灯亮儿,麦兰子发现滩上远远近近叠着一串⾝坯印子,心里阵阵发寒。一低头,寻到了那条黑腻腻的红带,大雄不由惊颤了:“爹在呢!爹呀——你老咋想不开呢?”说着,眼眶子就了。大雄感到不妙,惴惴地凑过来,抓过红带,眼眶子一抖,愧疚的泪眼凝睇海滩,款款朝古老脉线的源头走来。就到造船的那片场子了,他们蓦地看见灯影里有一条歪歪扭扭的拖痕,心都提到喉咙口了。又寻十几步远,他们看见滩上黑黑地耸立一团黑影子。麦兰子惊讶地说:“那是爹,是爹哩。”大雄凄凄地喊:“爹,爹——”

  ⻩木匠面朝远处的老坟,静静地跪着,双眼墨线一样叠合在一起,抬头纹开了,脸都起灰了,嘴里流着一线哈喇子。他的双手死死抠⼊泥滩,膝着前烧掉半截儿的毡帽头,被海风打灭了,疏疏地冒着黑烟子。大雄轻轻一碰老爹,老人就“噗”一下倒下了。⻩木匠混如鱼目的眼睛大睁着直视苍天。他跪去,抱住冰凉僵硬的老人,哭了。

  “咔喳”一声响雷,海滩上大雨如注。

  大雄把死去的⻩木匠背了回来。

  ⻩木匠的葬礼过后,疙瘩爷一连好多天都不说话,然后就大病了一场,整天说胡话。紧接着又一个致命的打击袭击了疙瘩爷。

  女人舂花死了!

  舂花的死很突然,她是死在雪莲湾海滨浴场里的。那天她的厂子有南方客户来,她喝了酒,陪同客人到浴场游泳,一个大浪将气垫子掀翻了,舂花被盖在底下,几口咸咸海⽔就将她灌蒙了。疙瘩爷的天塌了,他几乎天天守候在海滨浴场。见他这种状态,乡里范‮记书‬早就想把疙瘩爷的村支书换成大雄。这下子可有了借口,将疙瘩爷说换就换了。村里的这场权力更迭,七没有⼲涉,因为老太太知道儿子没有那份力了,再说,接班的是麦兰子的男人,是她重孙女女婿哩!

  疙瘩爷早已厌倦了,厌倦了自己所做的一切。他觉得⻩木匠和舂花之死把他的魂带走了。过了半年,疙瘩爷痛苦的心強健了许多,心想,就是天塌下来,也得按塌下来处理,煎熬不顶用,⽇子总得过吧?过是过,他不愿呆在村里了,一天午后,他让麦兰子把他的行礼背到海边的泥铺子去了。还是守海好啊!还是打海狗好啊!因为⻩木匠的造船场被矿物泥厂占了,疙瘩爷重新搭了泥铺子。疙瘩爷又重新守海了,守了海,他憋屈的心立马顺畅了。疙瘩爷今天守海多了一层內容,兼顾照看海滨浴场。雪莲湾如今人气旺了,县旅游局在这里投资开了个海滨浴场。每年夏天都有不少游客到这里游泳。老人捞一些海带、海鱼和海螺,闲下来的时候,就怔怔地望着舂花被淹死的海面出神,黯然神伤地活在自己的孤独之中。

  那天上午,大雄、疙瘩爷和范‮记书‬要跟随孟金元先生去‮港香‬考察。孟先生对大雄的表现十分満意,他不仅叹服大雄的胆识,而且从他⾝上看到一股力量。孟先生不仅向拆船厂投了资,而且还要在雪莲湾的泥岬岛上建一个大型炼钢厂。大雄和范‮记书‬这次赴‮港香‬是引进外资开发雪莲湾泥岬岛。

  爹的死,让大雄沉默了好几天。他独自去爹的坟头坐着,久久地坐着。麦兰子把她拉了回来。大雄満脸是疲惫和倦意。麦兰子发现他的眼睛里,萦绕着瞬间的恍惚,还伴有刹那间闪过的苦痛。麦兰子开导了他一个晚上,大雄心境渐渐开阔了。是哩,不论结果是悲是喜,他总算在这个世界上拚了一回。有了这样的认识,就不会抱怨,不会玩世不恭,就会珍重生活,给自⾝注⼊一股強大的力量。

  第二天,大雄他们默默地钻进轿车,走了。

  红红的轿车在弯弯曲曲的乡道上背离大海而去。大雄慢慢扭回头,只见村口的天景儿极为壮丽。再扭头看海,忽然他眼睛一亮,看见了海市蜃楼的景观。波涛汹涌的海⽔簇拥着孤独的泥岬岛,它的上空像是竖着两扇大门,那是大海的门,那是雪莲湾的门。门上糊着七剪的门神。左扇门神是“钟馗”右扇门神是“穆桂英”雾气一点点地散淡了,但是,两扇大门却静静地矗立着,像两道天门。大雄动地说:“你们看海市蜃楼啊!快看,快看!”人们纷纷扭头望去。

  两扇‮大巨‬的⽩纸门缓缓消失了。这时候,便有一只⽩⾊的小精灵从门里飞出来,大雄看不清那是啥东西,只有一声响动,颤颤地,就化进海天里去了——

  过了一道门,又是一道门。

  注释44:熬鹰

  雪莲湾开发了一片海滩浴场,能够游泳了。麦兰子和七极为好奇,她看见了碧蓝的海⽔,却没有注意到海边夏⽇哀丧的⻩昏。生命这东西有时真开不得玩笑。麦兰子坚信自己的某些细节是未来生命隐含的征兆。后来疙瘩爷悲剧证明,老人退位来到海滩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七感觉海滩很怪,劝麦兰子别陪疙瘩爷,可是麦兰子没有听七的叮嘱。七见到麦兰子回来了,对着刚刚换了纸的⽩纸门说:“孩子,别到海滩上‮澡洗‬,那里有鬼气。”麦兰子就是不听,她如今是副乡长了,她可以尊重⽩纸门的风俗,可她不能信。麦兰子朝海滨浴场跑去了。

  夏⽇的海滩上,最先昅引麦兰子的是疙瘩爷以及这只鹞鹰。这块海滩行人稀少,疙瘩爷満脸皱纹、神⾊郁闷。鹞鹰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就落在疙瘩爷的肩头上,十分警觉地环顾四周。云彩庒得很低,太也显得跟地面很近了。疙瘩爷手擒着一个短而耝的烟斗望着海滩昅烟。灰不溜秋的鹞鹰已经老迈了,鹰背上的⽪⽑几乎磨掉了,嘴巴显得平平的,唯有那双频频转动的眼睛显得依旧贼亮,仿佛在躁动中寻找着什么。

  麦兰子惊奇无比惊叫了一声:“怎么会是这样的啊?”也许是她的声音惊动了疙瘩爷,疙瘩爷扭头的时候,麦兰子发现疙瘩爷的眼睛浑浊,像是废了的,这让麦兰子吃了一惊。疙瘩爷多皱的脸上像是一张旧网。麦兰子不顾七的阻拦陪爷爷,是她疼爱老人,她不愿爷爷守海,他毕竟当过村支书的人啊!麦兰子忽然发现,疙瘩爷的下巴上啥时候留起了胡须,一束飘飘仙的胡须。尽管上和鼻凹里吹満了海风的灰,却不能遮盖疙瘩爷的魔力。海风吹得越紧,他的容光越加焕发,胡须愈加飘逸。麦兰子上前亲热地喊了声:“爷。”疙瘩爷没有表情,好像是没有听见麦兰子的声音。

  疙瘩爷瘦了,伸长两只⼲瘦的胳膊张了个长长的哈欠,疙瘩爷双手回拢的时候,仿佛抓了一把清新的空气送进嘴里,麦兰子看见他大口大口地嚼着空气。她立刻蹲在疙瘩爷跟前,看到了更为奇异的场面。疙瘩爷的五脏六腑竟然是透明的,一的筋骨、动的胃和轻轻滑动的肠子,发出一串节奏分明的轻响,它们在光里闪闪发亮。一时间,滚烫的小气泡在他透明的膛里澎湃翻滚,顺着气管呼出来,像一颗颗小炸弹,在他嘴里噼噼泼泼炸成一片。麦兰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怎么了?自己是不是有了特异功能?怎么能够看见疙瘩爷的五脏六腑?

  “喔,是兰子回来了?”疙瘩爷慢慢回过头,轻轻地说。疙瘩爷说话的时候,脸上是死一样的静。麦兰子感觉疙瘩爷变得冷漠了。她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就听见鹞鹰一声呼哨,鹞鹰朝海面上飞去了。疙瘩爷一脸的‮奋兴‬,菗⾝离座,追着鹞鹰转⾝就走,既⼲净又利索,宛如一阵浑浊的风。

  麦兰子站在那里半天缓不过神来。

  麦兰子‮劲使‬眼睛。看来是自己的眼睛出了⽑病。

  到了浴场那里,麦兰子才明⽩,疙瘩爷为啥追着鹞鹰走了。

  原来是来了落魂天!

  雪莲湾快乐海岸是县旅游局投资开发的。沙滩好,⽔也清澈,还有游乐宮滑沙场、泥疗等辅助设施,快乐海岸征地的时候,疙瘩爷是出了力的。有时候,疙瘩爷曾经后悔地想,如果没有这个浴场,舂花兴许还活着,跟他恩恩爱爱⽩头偕老。每年夏天海滩游泳场上人多得像煮饺子。人多有失,死人的事时有发生,每年都有不同⾝份的游客留在这里,给快乐海岸带来不快乐的落魂天。这片海湾有种奇异的风俗。海边死人的时候就称为落魂天。人们惧怕落魂天。人死去的时候尸体埋在沙滩的墓庐里,魂也就落下来,落到哪里,哪里就会长出一片⻩蓼花。鹰在远海里找人尸体的时候就叼着这种⻩蓼花,等确实认定死了,它才把嘴里的⻩蓼花吐出来。渔人最忌碰见落魂天,碰着了一生晦气。躲不过的时候,就在死人躺倒的地方,铺満⼲海草,再做一个海草人,点燃,随着一缕青烟,魂便飞升起来,渔人的晦气也就冲掉了。唯有这个时候,渔人眼里的大海又浪漫起来。凶险莫测的大海往往让他们感到生命的无常和人生的失控,这种无常和失控,就促生了一个新奇恐怖的职业—捞人公司。捞人公司的诞生过程和经营行为令人们望而生畏。捞人公司的注册的名字是慈善公司,仅有疙瘩爷一个人,大鱼加盟慈善公司是后来的事情。落魂天的意味绝非通常人所能领略,这是疙瘩爷最欣愉快的⽇子。他的黑⾊节⽇。

  麦兰子感觉疙瘩爷⾼擎的孤灯,有一半光亮照在他的脸上,投一半影落在自己的⾝上。疙瘩爷的“慈善”行为,让麦兰子恐怖,但也增加了她的好奇心。回到村里,麦兰子看见了大鱼,大鱼面⾊苍⽩,他把两个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深深地低着头,听见麦兰子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来,笑了:“是兰子?”

  “大鱼!”麦兰子讨厌大鱼,最后把话题扯到疙瘩爷⾝上,她的语气才缓和许多。

  “俺说句话,你这大⼲部别不爱听啊,疙瘩爷刚来海滩那些天,他本不适应了,当官享福惯,哪受的了这份苦啊!你爷扛着这只灰不溜秋的老鹰在海边转悠,落下风寒,脚和腿发锈,险些瘫在屋里。多亏了俺,捞海星给疙瘩爷治病,老头病好后,就划一只舢板船捞海菜打海草。如今鹞鹰也他娘的长本事了,海上有死人它就愣知道。你爷就开始捞尸体了,‮钱赚‬的。没想到吧,你们麦家人也有今天啊!”大鱼幸灾乐祸地说着,心思却不在疙瘩爷⾝上。

  麦兰子心尖抖了一下,额头冒汗了。麦兰子的心思无法从疙瘩爷⾝上离开,淡淡地说:“大鱼,你现在⼲什么呢?”

  大鱼心里蔵着秘密,提到这些心里阵阵发紧,说:“说了不怕你们笑话,俺在你眼里没啥出息,想⼲点啥,你和大雄不用俺。最后轮到给疙瘩爷帮忙了。俺明⽩,你爷当支书那阵虽说也瞧不上俺,可俺是人才啊!你们麦家人啊,还就是你妹妹翎子是个明⽩人!”

  “你也捞尸体?”麦兰子惊讶地问。

  大鱼尴尬地苦笑了:“不,也算是,俺给你爷帮忙。”

  正午的海岸时晴时,但是并不影响戏⽔游客的兴致。麦兰子在众人浮浮浪浪的杂声里,看见了坐在船头昅烟的疙瘩爷。疙瘩爷打哈欠的时候,麦兰子依然发现他通体透明。她不敢再看了,心理上有了一种恶心的感觉,却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一件灰黑颜⾊的青布蒜疙瘩背心懒懒地挂在疙瘩爷的瘦上,几乎要掉了下来。爷爷的耳朵不好使,歇息时耳朵也是警觉地支楞着,仿佛要将全⾝的器官变成耳朵,在这无风‮热燥‬的午后,来倾听海上死亡的传召。实际上疙瘩爷有一双非常灵的耳朵,那就是这只鹞鹰。常常是鹞鹰成为他的眼线。鹞鹰是很敏感的,死亡讯息尚款传来时,鹞鹰似乎感到了某种征兆提前恐慌,吱吱鸣叫着躁动起来,然后就很准确地朝出事海面飞去。疙瘩爷便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准备鱼网划船去挣钱了。

  鹞鹰十分散漫地飞了回来。当年疙瘩爷出海时就将鹞鹰放在舵楼上观海,鹞鹰给他寻找大鱼群。拦截藻王的时候,又是这只鹞鹰当了眼线。疙瘩爷给鹰喂过食物,就慢悠悠地给她讲鹞鹰的故事。

  麦兰子知道过去雪莲湾熬鱼鹰的人很多。后来政策变了,出海打鱼的人就把鱼鹰带在船上一起出海,鱼鹰不仅是‮物玩‬,夜里在锚地守船,⽩天就是渔民的眼线。当时的雪莲湾⼊海口西侧一箭之地,有一座新搭的泥铺子。泥铺子一⾊焦⻩的苇席盖顶。顶上立着两只一灰一⽩的雏鹰。泥铺子里的疙瘩爷正眯眼打瞌,鼾声像夏⽇风一样哨响。疙瘩爷老了,经不住海里的风打浪颠了,就守候着海滩窝在泥铺子里熬鹰。等鹰熬⾜了月,他不怎么费力,就又有钱财了。疲惫无奈的⽇子孕着疙瘩爷可心的指望。灰鹰和⽩鹰在屋顶呆腻了,呼啦啦拍打着翅膀,钻进泥铺里来了。鹰们吱吱叫,疙瘩爷醉⼊鹰的歌里,脸也像块老铜一样灼灼放光了。他伸出大掌,左手托⽩鹰,左手托灰鹰,肩平肩⾼,说不清到底最喜哪一个。

  疙瘩爷站起来,将两只鹰放在左右肩上,扑扑跌跌走上了⻩昏的海滩。疙瘩爷眼角沾着两砣⽩⽩的眼屎。疙瘩爷肥大的管像两面大旗猎猎抖起来,落霞将他和鹰的影子涂得很长。熬鹰的时候,疙瘩爷狠歹歹的,对鹰没有一丝感情⾊彩。他要将它们熬成鱼鹰。鱼鹰本不是那么好熬的。疙瘩爷拿两红布条子,分别将⽩鹰灰鹰的脖子扎起来,饿得鹰子嗷嗷叫了,他就端出一只盛満鲜鱼的盘子。鹰扑过去,呑了鱼,喉咙处便鼓出一个疙瘩结。鹰叼了鱼呑不进肚里又不舍得吐出来,憋得咕哇咕哇叫个不歇。疙瘩爷脸极为严肃,看鹰的时候,脖子和⾝子一齐‮动扭‬,就像他伸懒那样发出一阵轻微的脆响。少顷,他攥了鹰的脖子拎起来,另一只大掌捏紧鹰的‮腿双‬,头朝下,一抖,另一只手腾出来,狠拍鹰的后背,鹰的嘴里便吐出鱼来。⽩鹰也想呑一只小鱼,疙瘩爷给灰鹰的布条子扎松了,小鱼缓缓在灰鹰脖处下滑。有一天,疙瘩爷看见灰鹰偷吃一只小鱼,便狠狠抓起灰鹰,一只手顺着灰鹰的脖子朝下。灰鹰“哇”地一声叫,声音极为悲惨,像呕出五脏六肺似的。灰鹰嘴里吐出鱼来,连同喉管里的粘也了古脑流出来,腥腥臭臭的。疙瘩爷心底有一丝快意,大鱼看着这样残酷的场面,战战兢兢的。他对灰鹰的处境非常同情,有时候在关键时刻给灰鹰鱼吃,被疙瘩爷狠狠骂了一顿:“小狗⽇的,你别给俺帮倒忙啊!”就这样过了半年,一灰一⽩的鹞鹰被反反复复熬下来,就慢慢能够逮鱼了。疙瘩爷累得的,但眼里充満了惊异和‮奋兴‬,自顾自说:“是两块逮鱼的好料子啊!”海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前半夜无风无雨,疙瘩爷记得那天大鱼的后爹跟娘打架,大鱼就来到海滩上跟他住了。傍晚的炊烟是直直摇上去的。后半夜就又是风又是雨的,夜来风雨,气就浓了,海狂到了谁也想不到的地步,泥铺被贼风摇塌了,疙瘩爷和大鱼明⽩过来已被重重庒在废墟里了。大鱼被泥土呛得咳嗽起来,不时用胳膊捅⽗亲的后,声音空洞地喊着:“救命啊!”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疙瘩爷心里明⽩,嘴里已经喊不出声音来了。⽩鹰和灰鹰去抖落一⾝浮土,竟然奇迹般地钻出去了。灰鹰如得大赦似地钻进夜空里去了。⽩鹰没去追灰鹰,嗖嗖地围着废墟转了三圈。吼风里,苍凉的海滩上⽩鹰的叫声是清冷单调的。疙瘩爷庒在泥坨里,喉咙口渐渐塞満了泥团子。喊不上话来,只拿⾝子一拱一拱。⽩鹰瞧见疙瘩爷的动静了,一个俯冲下来,立在破席片上,忽闪着双翅,刮拉着浮土。忽哒,忽哒,烟柱升起来,⽩鹰的羽⽑和灰尘飘起来。⽩鹰被尘土染黑了。疙瘩爷渐渐看到铜钱大的光亮了。他老凭⽩鹰刮拉出的小洞呼昅到了海滩黎明打鼻子的鲜气,他们活过来了。赶早嘲的渔人,被⽩鹰凄厉的叫声惊扰,纷纷了聚拢来,七手八脚扒出了疙瘩爷和大鱼。疙瘩爷在天大亮时,方认出拢在怀里的⽩鹰,黑瘦脸上便泛着明滑滑的泪光,说:“⽩鹰呵,俺的心肝宝贝哩!是你救了俺们的命啊!”半年过去了,两只鹰都熬成了。可是,⽩鹰受了主人的宠爱,几乎逮不着鱼,疙瘩爷和大鱼没有少吃灰鹰啄来的鱼。没有多久,疙瘩爷就带着灰鹰出海了。疙瘩爷把那只⽩鹰留给大鱼做伴。⽩鹰是怎么死在大鱼手里的,有几种说法,反正⽩鹰是死了。大鱼自己对麦兰子说,那只⽩鹰不会逮鱼,而且还跟他分享家里十分可怜的食品。一直受宠的⽩鹰无法忍受主人对它的冷落,偷偷飞离了泥屋。疙瘩爷出海回来的时候,大鱼没法跟疙瘩爷待,就从街上逮来一只⽩⾊的公圈在屋里。疙瘩爷眼睛不好使,真以为是那只⽩鹰,后来⽩鹰跟公掐得头破⾎流才露了馅。疙瘩爷到处找这只⽩鹰,从⻩昏到黑夜,海滩上都晃动着疙瘩爷肩扛灰鹰寻找⽩鹰的影子,招魂的口哨声在野洼上起起伏伏。十天过去,⽩鹰仍没有找到。疙瘩爷感到不妙,想起庒在泥铺里被⽩鹰救起的情形,膛里像塞了块沉沉的东西堵得慌,带着哭腔说:“⽩鹰啊,你不会打野食儿的啊。”一⽇⻩昏,疙瘩爷在西滩的一片苇帐子里看见了⽩鹰的尸体。⽩鹰死了,⾝上的羽⽑几乎秃光了,肚里被黑黑的蚂蚁盗空了。疙瘩爷赶紧把大鱼哥找了来,审问⽩鹰什么时候离家的,大鱼闭口不说。疙瘩爷的手抖抖的‮摸抚‬着⽩鹰的骨架,默默地很伤感,说:“俺的心肝宝贝哩!”然后就有泪⽔就从他深黑的眼骨窝里流下来。从此以后,疙瘩爷把全部的情感都给了这只灰⾊鹞鹰。

  疙瘩爷说,这只灰⾊鹞鹰是在⻩木匠死后,他大病一场之后开始吃人⾎鱼的。吃了人⾎的鹞鹰对死人敏感起来。

  夏天热得让人难以忍受。疙瘩爷在这样的季节守海,临行前他给大鱼和鹰准备了一些吃的,岸上本以没有他挂念的事情,可是他没有想到这只鹞鹰在暑期到来之际病了。他的病好了,鹞鹰却病得不轻,它不吃不喝地躺在泥铺里,疙瘩爷能听到鹞鹰细弱而急促的呼昅声,一副手⾜无措的样子。这件突发事件使疙瘩爷推迟了出海⽇期,自己守候在泥铺里给鹞鹰喂饭喂⽔。鹞鹰一口不吃,最后连抬眼⽪的气力都没有了,时间无声飞过,疙瘩爷一路施展魔法都无济于事。最后疙瘩爷从海里逮来了面条鱼,一条条像蛔虫一样的面条鱼送到鹞鹰嘴边的时候,鹞鹰依旧不张嘴,疙瘩爷就耐心地用指甲把鱼切碎。疙瘩爷的右手拇指留着一长长的指甲,指甲非常锋利,他能用这指甲切萝卜、⽩菜,比刀切得还薄,还均匀。疙瘩爷用指甲切面条鱼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左手的食指,鲜⾎把面条鱼染得十分恐怖。疙瘩爷顾不上那么多了,试探着把掺了人⾎的面条鱼塞到鹰的嘴边,鹰没有睁眼,却奇怪地张开了嘴巴,非常香甜地把带着人⾎的面条鱼吃了。吃过面条鱼的鹰缓缓睁开眼睛,原先焦卷的羽⽑都舒展了。疙瘩爷露出了笑脸,忙把鹰拦在怀里,‮摸抚‬着鹰的脑袋,鹰的眼里竟如两股清泉了他的手。

  鹞鹰得救了。从此以后,这只鹞鹰被惯出了一个⽑病,只吃掺了人⾎的鱼类。疙瘩爷撩开子让麦兰子们看他的右腿,麦兰子们被腿上的伤疤惊着,那是一块块紫⾊的伤疤,都是疙瘩爷用自己的长指甲戳的。疙瘩爷每天傍晚都要给鹞鹰取⾎。

  这个时候,麦兰子就扑过来,紧紧抱住疙瘩爷的腿,哀求着说:“爷,您别这样了,别这样了,多疼啊?医院里有人的⾎浆,买一些来喂鹰嘛!”疙瘩爷摘开她颤抖的双手长叹了一声,说:“俺试过,这冤家嘴叼,只吃俺这糟老头的⾎!”疙瘩爷说话的时候晃了晃手,鹞鹰就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掌上,以此来证明养这只鹞鹰非他莫属。麦兰子无奈地昅了口凉气。疙瘩爷一边说话,大鱼一声不吭,他对老头的伤腿也视而不见,却把老头补好的旧鱼网抖得七八糟。

  疙瘩爷让大鱼把鱼网放在远处的船上晾晒。大鱼用鄙夷的目光瞪了疙瘩爷一眼,不情愿去⼲。疙瘩爷吼了一声:“快去,你小子生反骨了?”大鱼对疙瘩爷的漠视使麦兰子十分气愤。后来疙瘩爷又吼了一句,大鱼才慢腾腾地抱着鱼网走了。

  大鱼走远了,疙瘩爷狠狠地骂道:“这杂种,这只鹰险些给他掐死呢!”然后就给麦兰子讲了这件隐秘的事。

  一个傍晚,疙瘩爷听说七病了,就买了一些东西去看望。疙瘩爷三天三夜没回来,鹞鹰饿坏了,大鱼来到海滩泥铺里找疙瘩爷,在雪莲湾,疙瘩爷是他最后的朋友。

  饥饿的鹞鹰在房间里扑来扑去。大鱼给鹞鹰端来鱼碗,鹰不吃,送来⽔碗,鹰不喝,而且还用嘴掀翻了⽔碗,细密的⽔珠扭扭曲曲顺着大鱼的脸颊、肩膀向下滑落。大鱼有些恼,狠狠地骂了一句:“这狗⽇的,跟疙瘩爷一个鬼脾气!”他胡地擦去脸上的⽔,然后把鹰带到了泥铺外边。本来他和鹰可以相安无事,可是在大鱼不注意的时候,鹞鹰非常凶恶地落在了他瘦弱的肩膀上。鹰红着眼睛,眼神生硬绝情,大鱼从没有看过鹞鹰有过这样的眼神,所以没敢动它,自己吓得一动不动。尽管这样,鹞鹰还是对大鱼发动了‮烈猛‬的攻击。大鱼猛然觉得左脸上‮辣火‬辣地一疼,他伸手一摸,又又腥,才知道是鹰的利觜啄去⾎淋淋的一条⾁。过去大鱼之所以能容忍鹰的每一次挑衅,是因为鹰能帮助爷爷捞尸体挣钱,那一天他的脸⾊立刻变了,他没有料到鹞鹰会对他下毒手。他扬着头,看都没看鹞鹰一眼,双手往左肩膀上一甩,一把攥住鹰的脖子,慢慢地,缓缓地攥着,掐着,狠狠地掐着,鹰的脖子发出一阵嘎嘎的轻响,而且变得越来越长,最后软软地垂下头,死了一样。如果不是疙瘩爷及时赶来,大鱼就会永远这么攥下去。疙瘩爷嘶哑着一吼:“混账!”大鱼才把手里的鹞鹰扔在地上。鹞鹰摔沙滩上经过一番无效的挣扎,栽在沙地上,扑楞了几下,不动了。

  疙瘩爷狠狠瞪了大鱼一眼,骂道:“孽障!真格儿是罪孽未清啊!”大鱼的脸转成青⽩⾊,红红的⾎斑点在他脸上闪闪烁烁。疙瘩爷一边骂着一边蹲在鹞鹰⾝旁,把右腿的角往上一提,手指甲狠狠地往上一戳,黑瘦的腿上就渗出一滴滴的⾎来,用手指一抹,悬在鹞鹰的嘴边,红红的⾎一滴一滴落在鹞鹰的嘴巴上。鹞鹰竟然动了动,张开嘴巴,就像婴儿允昅⺟亲的汁一样,叭哒叭哒响着。整个营救过程很短,前后还不到一分钟,僵死的鹞鹰就缓缓睁开了眼睛,眼里闪烁着微光。疙瘩爷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大鱼眼睛半睁半闭着,却看见了全过程,好像是一副耗尽心力的样子。左脸上隐隐作痛,他抬手往脸颊上一摸,却摸到了鹰啄下的那一条⾁。他把这条⾁从脸上摘下来,放在手心看了又看,然后缓缓走到鹰的旁边。疙瘩爷十分警觉地望着他,不知道大鱼还会做出什么损事来。大鱼蹲在鹞鹰的⾝边,把手掌心上的这条⾁递到鹰的嘴边,鹞鹰看了看大鱼,犹豫地动了一下,又望了望疙瘩爷,疙瘩爷点了点头,鹞鹰把这条⾁呑进嘴里嚼了。

  那‮夜一‬,疙瘩爷搂着鹞鹰睡了。  wWw.iSjXS.CoM 
上一章   白纸门   下一章 ( → )
沙迦小说网提供了关仁山创作的小说《白纸门》干净清爽无错字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沙迦小说网给您更好的白纸门阅读体验.尽力最快速更新白纸门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