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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官场小说 > 市级领导 作者:杨少衡 | 书号:44449 时间:2017/11/26 字数:20295 |
上一章 乡老神 章一第 下一章 ( → ) | |
1 陈捷很认真。有时太认真不行,会坏事的。 那时大家守候在⾼速公路出口,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十五分。陈捷向⻩江河报告,说估计客人的车十五分钟后到达。⻩江河问了一句:“路上没耽搁吧?”陈捷即认真打电话,打算核实一下客人目前的位置以判定是否准时到达。这个电话打坏了。 接电话的是夏⽟龙。他一听说⻩江河等人正在路口恭候,当即发急。 “为什么?我跟你代过的!”他说。 陈捷嘴里哎呀哎呀叫,说没错,是代过不要接,情况跟导领报告了。大家说,谢副长省光临,不接一下怎么好,因此还是来了。 夏⽟龙不说话,机手里好一阵没有声音,估计他是放下电话,跟谁说明去了。他还能跟谁说?必是大导领谢荣光无疑。 好一会儿他说话了:“陈捷,你跟⻩长市说,导领还是那个意见:不要接。你们赶紧先回去,我们直接上宾馆,一会儿就到了。” “这怎么成?” “长省定的,”他厉声道“按他说的做。” 于是就很尴尬了。谢荣光一行前来调研,事前确实代当地员官不要接,大家在下榻地点也就是宾馆会面就行。陈捷跟长市⻩江河商量半天,认为还是应当来,于是该到的都到,忽隆忽隆一起前来恭。没想到一上来就碰了一鼻子灰。 陈捷浑⾝冒汗,很后悔。早知道静悄悄守株待兔就好了,客人到时大家鼓掌,那时没有生米,全是饭了,看他还能怎么办?现在电话一打,死了,人家闻讯认起真,发话要求即刻走人,这可怎么办?能走吗?不走能行吗?用本地老乡的说法形容,这里一个长市不得了,有⽔桶那么大,那边一个副长省更大,有如打⾕桶。陈捷充其量顶个小饭桶,他可怎么摆弄? ⻩江河盯着陈捷,等着下文,那会儿没其他办法,陈捷硬着头⽪赶紧报告夏⽟龙的话。⻩江河即眉⽑一拧,极不⾼兴。 “这都来了。”他说“还回去?” 陈捷说:“听说导领脾气可大。” ⻩江河一声不吭。 陈捷赶紧出主意。事后证明,这个主意很馊。 他说能不能这样:其他人员车辆一律撤退,只留一车两人,轻车简从。⻩长市肯定得留下来,不只是接,是利用时间汇报工作。他陪长市留下来,协助处理事务。 那时候有四辆轿车停在路口,除长市外还有分管副长市、府政办主任等相关员官在场,车辆、人员一溜排开,比较壮观,通常情况下热烈需要类似场面,眼下忽然显得不合时宜了。不说浩浩,至少过于隆重。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长市采纳了陈捷的建议,一摆手下令说:“就这样。你们快走。” 长市发话,大家自当听从,于是匆忙上车,两分钟光走,路口处顿时轻车简从。十分钟后省府政的中巴车驶出了收费站口。陈捷站在路口边⾼举双手劲使挥舞,心里很悬,唯恐驾驶员没看见这边有人候着,也怕车上人看到了不予理睬,一气之下扬长而去,那就太丢脸了。 还好,中巴车驶过来,停在路旁。车门一开,⻩江河即上车,陈捷紧随而上。 谢荣光坐第一排,这是惯例。这人五十来岁,⾝材魁梧,面相严厉。他伸手跟⻩江河握了握,什么话都没说。大导领不说并不意味着承认现实,不计较了,自有人出面替他表示一点看法,这就非夏⽟龙莫属。夏副主任不宜对⻩长市吹胡子瞪眼,他只能对陈捷发话,予以严肃批评。 “陈捷你怎么搞的?长省让你们走,为什么不听?” 陈捷赔笑,说这不怪他,怪⻩长市。 举座皆惊。陈捷赶紧补充,说⻩长市是对上级导领感情太深,生怕怠慢了。 “你还敢推!” 陈捷说哪里推得开,只能乖乖接受教育。这里长省 长市加一个大主任,三座大山庒在他的⾝上,他一个小小“神”老乡哪里跑?早给庒扁了。 他看到満车人面露不解,即加以解释,说本地乡下人讲普通话嘴角漏风,他这个陈老乡就变成了“神”老乡。 于是一车人都笑。但是不敢多笑,因为谢荣光板着脸呢。 陈捷继续前进,着力活跃气氛,扭转不洽局面。他往车上瞄了一眼,问夏⽟龙:“怎么少了一位导领?夏主任把王处长蔵哪儿去了?” 夏⽟龙说:“他有点事。” 一旁的谢荣光不⾼兴了,板着脸一摆手,制止陈捷继续活跃。他指着陈捷问⻩江河:“这是什么人?” ⻩江河介绍说陈捷是市农办副主任,他们主任因病住院动手术,目前工作由陈捷主持。这一次省调研组由省农办夏副主任牵头组织,市里对应,由陈捷具体负责。陈捷这个人嘴巴有点怪,但是工作一向不错,很认真的。 “回头你给我查,看他这次是怎么负的责?”谢荣光说“三座大山只会唱⾼调,管不住一个陈老乡?怎么強调都不顶用了?” 车里顿时鸦雀无声,尴尬。谢荣光指着陈捷,当然不只是说给他听。这时候陈捷还能往哪里跑,只能沉痛检讨。他还是那一套,说不能怪他,这一次要怪的是谢副长省。大导领事多,重要讲话、重要批示不断下达,人却难得一见,让基层⼲部了解太少,一朝光临,真是不知道如何对付,左右为难。 于是轮到⻩江河摆手,不让陈捷多说:“讲什么废话,死鸭硬嘴。接下来安排好,一切按导领要求落实,别让长省再不⾼兴。” 谢荣光竟不依不饶:“江河长市,我就要你落实这个。” 他要落实什么?就刚才说的,查。他说要看看这个什么“神”老乡到底怎么搞的。再三代别搞那些东西,为什么置若罔闻,偏偏要搞?这件事如果市里不查,他就亲自过问,紧抓不放。他准备把省里这一次调研任务夏⽟龙主办,自己另外开展调研,就查这个陈捷,题目叫做《怎么搞的》。不是说大导领让基层⼲部了解太少吗?这一次可以让陈捷充分了解,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悔之莫及。 这个人语速平缓,并不⾼调斥责,也不怒目相向,却是不怒而威,气恼之情溢于言表。来送往算什么天大的事?有必要这样小题大做吗?人家偏要。车上大小员官个个屏息悄声,无不胆气发寒,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夏⽟龙及时出来调控现场。他说谢副长省的重要指示咱们要认真贯彻执行。来之前导领再三強调,一定要改进作风,不许产生不良影响,陈捷明⽩吗? 陈捷说明⽩。 谢荣光居然还要揪住不放:“你明⽩个啥?” 陈捷苦笑,说导领真是一针见⾎。实话说他脑子里确实没搞明⽩,但是⾝子是明⽩的。此刻他四肢发凉,上气不接下气,就跟快淹死一样。学一句文绉绉的话,叫做“畏惧不已”真是畏惧不已。 还是没人敢笑。但是谢荣光不说话了。 中巴车继续前进。这是当天的第一回合,大出陈捷之意料。 事情本来不该这样,弄到如此程度像是有些奇怪了。 三天前,夏⽟龙给陈捷打电话代调研事宜时并无异常。谈及具体事务之际,他还跟陈捷开玩笑,让他准备一点怪话,供副长省调研时欣赏。陈捷说,怪话不成问题,要荤的还是要素的?夏⽟龙说都要,大小都是人,人都讲究荤素搭配,营养全面有助健康。那时他说话的语气休闲,没太严重。他告诉陈捷,是谢荣光点名让他负责安排这次调研的。省农办的李主任带团出访,还没回来。谢荣光不想等,让夏⽟龙抓紧办。调研组拟走三个市,夏⽟龙把第一站安排在陈捷这里,他对陈捷比较放心。谢荣光这位导领特别较真,得让他一下子有个好印象,开好头,调研活动才能圆満。陈捷这里可以看的东西多,他本人办事特别认真,所以从这里开始。陈捷便叫苦,说大主任看得起,不知道下面难受。听说谢副长省厉害得很,骇人听闻,让他先去打别人不好吗?自己这个“神”老乡只是个副职,当出头鸟太小了嘛。夏⽟龙笑,说没那么可怕的,这次不要别的,就你这个出头鸟。 当然都是些笑谈,他们俩,玩笑无妨。电话上探讨了一些具体事项,夏⽟龙代说,谢要求本次调研轻车简从,他自己不带车,统一用省府政的中巴。下面也简化送,不必接,直接到宾馆见面就行了。 陈捷说这好,汽油很贵的。 那时候他没当回事,反正主随客便,各自⾼兴就行。不料一向⻩江河汇报,⿇烦就出来了。⻩江河说谢长省怎么搞的?有这么简单?没搞错吧? 陈捷这才发觉可能真的搞错了。以往类似事项他管得少,副职不当家。这回主任生病才有他⿇烦。他问了市里接待处,接待处答复说谢副长省近年到本市视察多次,单独来过,带队来过,每一次都由市主要导领出面,到⾼速公路出口处接。这是惯例。上边导领下来都这么接,别的人也都如此,其他市也都一样。 可是这一回人家作风优良了,特别代。怎么办呢?破一回惯例?⻩江河觉得不妥。他要陈捷问一下周边的人:“别找夏⽟龙,他只能那么说,问他还为难。” 于是陈捷找了蔡省吾,蔡省吾在邻市当农办主任,比陈捷官大。但是彼此老同学,加上不相统属,私下里不计大小。夏⽟龙跟他们也是同学,人家如今⾼⾼在上,俨然一座大山,跟他说话得注意一点,与蔡省吾略有不同。 蔡省吾说上个月谢到他们那里去过一次,也是带省里几大部门的人,开了一辆中巴车。省农办李主任给他打过电话,也讲不必接。他们觉得不合适,依然全场出动热烈,大导领哈哈哈哈,并无异常。 “代嘛当然需要,总得说说,表示表示,客气客气,你怎么当真了?”蔡省吾跟陈捷打哈哈“这一套你还不会?” 陈捷也笑,说自己聪明着呢,陈老乡从来不笨。每一次路过仙山去拜见蔡主任,哪一次他都会先打电话,要求别给他上卤猪蹄。是不是?这就是提前代了,多卤几块猪蹄以备咀嚼。 蔡省吾让陈捷小心点,谢荣光对猪蹄不感趣兴。 “他感趣兴啥?” 蔡省吾说以他观察,该导领比较喜人,尤其是陈捷这样的人。他要⾼兴起来,会把陈捷从头到脚修理一遍,让陈捷从此容光焕发。 “你让他修理了吗?” “还好,大修年限未到,小修当然免不了。” 蔡省吾讲了一件事:他们安排谢看一家台商农业企业,下车时导领忽然指着山边一棵树问那是什么?蔡省吾却不认识,急中生智说可能是台商从湾台搞进来的新品种。导领说这要是新品种岂不怪事。于是亲率众人过去鉴定该新物种,确认不过是本地早有种植的油萘。于是大导领当场修理他,要求他到省农科院果树研究所去进修一下,学习一些本地果树基本常识,以适应农办主任的业务需要。 陈捷大笑,说蔡省吾活该。上大学时到处追女孩,不好好做作业,时间到了连夜借人的本子抄,现在才知道厉害。 蔡省吾说这位导领不太照顾咱们的面子,不过⾼兴起来也还行。那天挨了一番修理,他感觉窝囊,却没有因此缩头。后来找到个机会,他向该导领大声哭穷,说不是自己不认真学习,是单位经费不⾜,困难太多。末了大导领竟然替他开口,要市里给蔡省吾多拨点钱,让他能够支付前往省农科院进修的路费。金口一开还真管用,市里一下子给了十几万元,一举解决了该单位买新车安空调的经费缺口。 陈捷向蔡省吾打听有关热烈的各项细节。毕竟是老同学,彼此不必客气,用不着云山雾罩,担心內部事项说不宜。蔡省吾一五一十介绍了情况,他还开玩笑,问陈捷⼲吗打听得如此仔细,有何险恶用心?难道是准备拉导领下⽔?陈捷跟着也开玩笑,说蔡主任可以拉导领下⽔,陈副主任就不能学?只能伸脑袋挨人修理?蔡省吾咯咯地笑,说导领又不是他们蔡家的,那是全民所有制,共公财产人人有份儿,陈捷尽管下手,他哪里管得着。陈捷便感叹,说如今当大导领真是特别不容易,这么多人摩拳擦掌,个个冤鬼似的,尽想把他拉下⽔去。有如《西游记》里你来我往那么多妖怪,都要吃唐僧⾁。想来不免为之畏惧。 蔡省吾提醒陈捷,说不要太为导领畏惧,还是多为自己。所谓“阎王好哄,小鬼难”安排类似导领事务,尤其要注意打点好其⾝边工作人员,否则哭都来不及。 陈捷问:“你是说招呼好秘书?” 蔡省吾说不错,谢荣光的秘书姓王,省府政办的一个处长。 “是不是胖胖的,中等个,戴一副眼镜?” 蔡省吾说不错,就这个王。 “还跟着他?” “是啊,一直都是。” “这人我认识。”陈捷喜出望外“热烈过一次。” 蔡省吾问陈捷如何的?感觉怎么样?好侍候吗?陈捷说没事了。忽然间如释重负,很⾼兴。别的人指望不了,这个人能帮上忙。这就没事了。 蔡省吾大惊,说难道这是陈捷在大导领⾝边安揷的卧底?陈捷说他跟这个王几乎不认识。但是彼此有缘,看来这回没问题,可以将导领径直拉下⽔去。 紧急咨询就此打住,陈捷赶紧跑去找⻩江河汇报。⻩江河很満意,说这就对了。他当即拍板,按照本市惯例,参照其他地方做法,不管导领如何客气,咱们该照,热烈一点。于是大家隆重前往。 结果陈捷一上阵就碰个満脸鼻⾎,大导领果然名不虚传。陈捷哪能指望什么卧底啊,那天上午他随⻩江河上了调研组的大巴车,一边点头一边东张西望,顿时心里发凉,知道自己⾼兴早了:満车导领该有的都有,独独就缺了那个王。 看来这回是在劫难逃。 2 从⾼速公路出口前往市区,进⼊市宾馆,车行十五分钟。一路上气氛很沉重,但是未出意外,却不料甫一下车,大导领即刻发作,上了第二回火。 “搞什么?”他指着大门口问“谁定的?” “这没写错啊!”“马上拿走。” 谢荣光指什么生气呢?竟是摆在他们下榻的贵宾楼大门两侧的牌。这种牌很普通,一侧摆一块,牌上红纸⻩字,写有两条非常一般的标语。左边一面为“热烈谢荣光副长省率省调研组光临我市检查指导”右边一面是“祝谢荣光副长省及调研组各位导领⾝体健康,万事如意”类似标语见诸于多种场合,几乎可谓国全通用,并无创意,今天谢副长省驾到,标语上写的是谢荣光,明⽇谢长省走了,王主席来了,换成王主席的名字即可,大家一律笑纳,反正就是个意思,表明主人热烈,客人没有太多计较的必要。却不料今天谢荣光认起真来,坚决不予接受。 “早代不搞这些,”他对陈捷瞪眼睛“怎么还弄?” 陈捷说如今乡下人过年少不了也得贴两张红纸,写两个“福”字。大长省光临,没有两张红纸怎么说得过去? 夏⽟龙急了,当即发话阻止:“你还说什么!快收起来。” 于是姐小、门童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两面标语牌抬进门厅里。谢荣光站在车门边,板着脸一动不动,直到牌抬开,才拂袖而行。 后来宾馆老总向陈捷讨教,问这标语怎么了,让导领这么不喜?这问题不好回避,因为两条标语事前曾由陈捷亲自过目。这次来的导领大,如何安排让陈捷很费心,所有细节都很注意,包括标语。却不料该倒霉时,任你怎么用心都不管用,横竖都得碰鼻子,标语也跟着倒霉。陈捷对老总说,看起来咱们真是老乡,不会搞,弄个标语都发馊。为什么要写“光临我市”?应当写“莅临我市”才对。老总说这还不一回事吗?陈捷说这位长省叫什么?谢荣光,谢荣光副长省光临我市,左一个光右一个光,加上另一边还有一个光,三光政策吗?把人家弄光,这怎么可以?老总说不对啊,谢副长省也不是第一次来,以往抬出来的也是三个光,人家很⾼兴,没问题嘛。 陈捷纯属胡说八道,他自己心里有数。大导领何以与两条国全通用标语过不去?跟什么三光两光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是在借题发挥呢,有如一个乡下老太婆指着院子里的一头猪,骂其贪吃懒做,你以为她真是在骂猪?猪贪吃懒做不是长膘快吗?求之不得。人家老婆子指桑骂槐,是在抱怨儿媳妇不好。谢荣光对两条标语发难跟乡下老太婆骂猪是一个道理,让他不⾼兴的不是标语,是标语旁大门边站着的人。当时有十来位大小员官候在那里热烈鼓掌,大导领驾到。这种场面很普遍,并非刻意安排,绝无创新,大家早就习以为常,问题是今天人家导领恼火这个。 他这火恼得太没道理,陈捷略有不服。 时已中午,客人到达后先进房间,叫做“擦一擦脸,洗一洗手”然后就该用午餐了。夏⽟龙把手一摆,让陈捷跟他进房间,门一关就他们俩,这时比较好说话。 夏⽟龙代说:“谢副长省一向脾气大,加上今天不痛快,你们小心点。” 陈捷说原来是这样,导领今天不痛快,搞得大家这么痛苦。 夏⽟龙说:“你陈主任不痛快的时候,底下人很愉快吗?” 陈捷说自己小主任还是副的,管不了几个人,没法比。当然人总有不痛快的时候。 夏⽟龙说谢副长省也不是总这样,也有⾼兴的时候。别往心里去,注意一点。 陈捷说谢谢夏副主任提醒。当下属的免不了挨训,视同接受教育。 夏⽟龙是陈捷的老同学,早年间他俩与蔡省吾等人一起就读于省农业大学,眼下都在农办系统工作,如陈捷怪话所称,均为老农。夏⽟龙跟陈捷关系比较特别,他们曾经在同一个县待过,那时也是上下级。上下⾝份有别,彼此都得找准位子,但是老同学间毕竟还可以说点知心话。 当天午餐没出事,一切正常。事前夏⽟龙代过,谢副长省強调不许摆酒,菜简单些,便餐为宜,⼊席陪餐人员尽量少点。陈捷照办。当天中午陪餐的仅长市⻩江河和陈捷两人。时市委记书出差不在家,长市最大,他出场就够了,可谓以一当百。陈捷负责具体安排调研组活动,自当出席,主要任务不是吃,是把调研⽇程的细节一一敲定。他在席间从旁观察,谢荣光的脸⾊始终不好,但是没再发火,可能因为这一桌菜暂无把柄可抓,也可能是不痛快过去了,心情开始好转。 开吃之前,餐厅服务人员依例,询问客人需要什么酒⽔?谢荣光说不要酒,不要饮料,也不要茶,他要一杯⽩开⽔,对一点凉的,不要太烫。服务员赶紧去办,不一会儿用托盘端出一杯⽩开⽔。谢荣光从⾐袋里取出一个小药瓶,打开,就着开⽔服药。坐在他⾝边的⻩江河表示关切,问长省⾝体怎么样?谢荣光说不怎么样,所以才吃毒药。桌上人一听讲的是毒药,个个惊讶,以为听错了。谢荣光即补充说,是药三分毒,猛药尤其毒。治病就得服毒,没有办法啊。 其语音表情竟有些惆怅,与常人无异,显出点人情味了。 他居然主动向陈捷发问,非厉声追问,是比较亲切的询问。 “说一说,你这个陈老乡哪来的?” 说他一个三座大山,他记住了此间的一个陈老乡。这人似开玩笑,脸上却无笑意,依旧十分严肃。陈捷怕他再拉下脸训斥,不敢多说,只讲自己农家出⾝,读的农科,⼲的农业,舂耕秋收知道一点,大政方针领会不够,土话怪话讲起来顺溜,开会念讲稿说正经话嘴角漏风,姓陈说成了姓“神”所以自称老乡,即乡下人。 谢荣光没轻易放过他,还追着问:“什么陈啊神啊的,你这是哪的口音?” 夏⽟龙替他解释,说陈捷老家在本市连山山区一带,那边的人真是这么讲话的“芝吃丝”分不清楚,姓陈的就变成姓神了,陈捷刚上大学那会口音可重了,如今好多了,已经没有那么“神”了。 陈捷说这归功于导领的批评教育,还有个人的努力学习。 谢荣光脸上有笑容了,这时候的样子比较和蔼。他感叹,说他早几年到过连山。记得那儿有一条小河,流到镇子旁边,形成一个小湖,狭长形状,湖边长着树,植被不错。陈捷赶紧套近乎,说自己的家乡真是有幸,大导领亲自深⼊视察过,还记得这么清楚。但是导领有一点小错误,就是该地不把湖叫湖,当地人口音重,管那叫“⽔蚕”意思是“⽔潭”他的村子就在⽔潭边,早年潭⽔清澈,最深处达数十米。 “他们告诉我湖里有大鱼。”谢荣光说。 陈捷即笑,说当地镇村⼲部罕见大导领,一朝撞见不免手脚发⿇,心里发憷,畏惧不已,所以没敢说老实话。他们家那个狭长深“蚕”里真有一些土特产,但是最著名的土特产不是大鱼,是阿三。村中大人们总拿它吓唬小孩,说阿三蔵在潭中,小孩不听话下潭玩⽔被阿三看见了,顺手就拉下⽔去。所谓“阿三”其实就是⽔鬼。当地民间传说,⽔鬼都是些溺⽔而亡的冤魂,它们不得超脫投生,必须捉住一个替⾝溺死,自己才能转生为人。所以阿三们总是潜伏在潭里窥视,随时准备把个活人拉下⽔去。捉住替死鬼后阿三得以转生,替死鬼就变成阿三,再去捉拿下一个活人。 谢荣光说:“这都是鬼话。” 陈捷赶紧检讨。这时服务员端一盘清蒸桂花鱼上桌,陈捷说不好意思,⼲扰了导领们的胃口。导领说得对,什么阿三阿四那都是胡说八道,鬼话,大家吃鱼,这鱼不错。 ⻩江河对谢荣光说,陈捷这张嘴在机关里是出了名的,怪。这⼲部就是嘴怪,其实办事认真。说他陈老乡,真是有点老乡模样。个头小,⾝材瘦,经常在乡下跑,晒得黑,给他把锄头往地里一站,跟乡亲们确实也差不多,搞搞农办合适。这人曾经在乡镇⼲过多年,农村农业农民都很悉。 谢荣光说:“在哪里⼲过?连山?” 陈捷说他在连山当过副镇长,后来还在邻近的旧城乡当过一届乡长。陈捷特意提一下谢荣光的秘书,说这一次谢副长省来视察,事前省里曾传来一份名单,他一看名单上有王处长,非常⾼兴。因为当年他在旧城乡工作时曾经见过王处长,有幸认识,当时王处长也是随导领下来视察的。不想这一次王处长最终没有光临,很遗憾。 谢荣光不吭不声,紧盯着陈捷看。陈捷不噤心里发紧,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又说错话,导领是不是准备忽然拉下脸来。大导领神妙莫测,真是说不准。夏⽟龙及时在一旁揷嘴,把话接了过去。夏⽟龙说当年他也在县里。曾经有省里一伙电视记者到旧城乡搞随访,看到路旁几个农民兄弟在聊天,记者叫住其中一个,问这位老乡知道省里发布的某项农业政策新规定吗?该老乡即表示他知道并坚决拥护。记者细细一问,不得了,虽然嘴角漏风,但讲得头头是道。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什么老乡啊,原来就是本乡乡长“神”捷。 大家都笑,于是就议起了记者。谢荣光问这次调研活动通知记者参加了吗?陈捷说通知了。谢荣光问通知了几家?陈捷说本市报纸、电视、电台都通知了。谢荣光说只有市里的?陈捷说省里各主要新闻单位在本市都有记者站,他们也都会派记者来。谢荣光点点头,不再询问。 那时陈捷正喝菇蘑汤,他大汗淋漓,说这汤真是烫嘴。席间他跑出门去,声称是要落实一下下午的安排,其实哪有什么安排,他是去救火,喊人,紧急调度。做什么呢?通知记者到场。 这一次谢荣光所率调研组到本市,內容是“农业产业政策调整”调研组成员来自省里各涉农部门。类似调研活动不属于特别重要的公务活动,媒体可报可不报,视情况而定。此前夏⽟龙代调研事项时,从未跟陈捷提起需要通知记者随同。加上谢荣光強调不让接不让,不摆酒不要陪,让陈捷觉得该导领这一次搞的不只是农业调研,还有些像是廉洁从政优良作风标兵示范了。所以他庒儿就没跟媒体打招呼。哪想人家大导领不喜员官来送往,却很媒体参与活动,看起来还多多益善。陈捷在饭桌上一听其言,知道大事不好。当着谢荣光的面很畏惧,不敢承认全无计划,唯恐他当场发作,只好硬着头⽪无中生有,回头才赶紧安排。 午餐后走出餐厅,夏⽟龙给陈捷使眼⾊,让他还要保持警惕。夏⽟龙提醒了一句,说话适可而止,怪话不要太多。阿三阿四什么的,不要讲了。 陈捷说明⽩。 他也问了夏⽟龙一句,说王处长呢?怎么这回没跟来? 夏⽟龙说本来要来的,名单都打上去了,临时有点事。 “⼲吗老问他?”夏⽟龙问。 陈捷说知道大导领不好对付,指望他帮点忙。也算故人了,当年有幸热烈,共同战斗过一个晚上,留下了一些伤痕。从那以后再没见过面,本来也未曾想念,事到临头才忽然想念起来。 “这些年他一直跟着谢吗?” 夏⽟龙说是的。这个王不简单,谢特别欣赏,带过来带过去,总在⾝边。秘书就像鞋子,对脚的好走路,总穿着。不对脚的哪会再用。 陈捷说乡下人管这叫尿壶,洞眼对得上就留着尿,对不上早扔了。 夏⽟龙说以前那些事不要再提。明⽩吗? 陈捷说知道了。 什么事呢?彼此心照不宣。涉及当年的热烈,拉人下⽔,此事內部掌握。 那一年,陈捷在旧城乡当乡长。有个星期天晚间,近十点钟,他的机手来了一个电话,是夏⽟龙打的。夏⽟龙问他在旧城,还是在县里?在⼲吗呢?陈捷说他在县城家中,没⼲好事。儿子期中考成绩很差,満纸是屎,老婆管不了,让他利用假⽇回家加以教训。就⼲这个,明天一早回乡下。夏⽟龙说那好,这里有事,赶紧来一下。 那时候夏⽟龙是副县长。夏⽟龙跟本县旧无渊源,他是省城人,农大毕业后去了农业厅下属一事业单位工作,一直⼲到处长。后来恰逢省直菗调一批⼲部到县里挂职,他给菗到了,下派陈捷那个县当两年挂职副县长,两位老同学才欣然重逢于基层。那天晚上夏⽟龙让陈捷赶到县城北郊的华丽大酒楼,没别的事,就是见客,见一女三男四位客人,均为省农业厅的年轻⼲部,时随厅长视察本县。夏⽟龙在省里时跟他们都在一个系统,彼此认识,此刻相聚于基层,当然得尽地主之谊,聊表热烈之情。当天晚上客人们已经陪同厅长接受了记书、县长的正式宴请,现在是夏⽟龙另加安排的余兴节目,哥们儿姐们儿小范围聚会,吃吃夜宵,唱唱歌。这种场合相对密私,为什么要无关者陈捷赶来参与?因为有两项內容需要,其一是喝酒,其二就是买单。 夏⽟龙酒量不行,碰到需要喝酒,甚至斗酒的时候,他需要援兵。凡类似场合,没有⾜够的酒精,哪里能够表现之热烈程度。所以那天晚上他得搬救兵,这种救兵当然得用自己人。陈捷是老同学,酒量大,嘴巴还格外有用,嘴角漏风,能讲怪话,阿三阿四一来,大家哈哈哈哈,非常下酒。重要的还有一条:待项目全部热烈完成,他可以全数买单,因为乡长管财,签的字算数。夏⽟龙虽贵为副县长,手中掌握的接待费有限,有时不免需要下属部门分担一下,帮助买买单。这种事也不是随便找一个有钱的就行,必须如陈捷般可靠,以避免出现意外⿇烦。 陈捷与四位客人一一握手,其中有一个握手动作很敷衍,伸出几个指头跟陈捷一碰,一点力气不用,轻飘飘就把指头菗回去。这就是那个王处长。当时他名片上印的是农业厅办公室的助调,但是他们都管他叫王处长。这人年纪比夏⽟龙、陈捷要小一些,个不⾼,人很牛,一对眼睛眯在眼镜后边看陈捷,没把他太当回事。 夏⽟龙介绍,说这位王处长是厅长的大秘书。陈捷快敬他,来个満杯。 陈捷赶紧举杯,那王处长俯着⾝子只顾跟一旁的女子说话,头也不抬,杯也不举,眼睛也不看,摆一摆手,让陈捷赶紧喝,就这么被敬一杯。 陈捷讲怪话了。说他发现夏副县长说得不对。王处长哪里是导领的大秘书,他自己就是大导领。导领说的是他给写的,导领看的是他给排的,导领签字的那支笔也是他递过去的。离了他,导领不懂得说话,不知道走路,签字都找不到地方了。像乡下人说的,神婆不跳,菩萨不到。 不觉大家都笑。那个王略显不快,让陈捷不要胡说八道。陈捷笑称胡说八道是小事,今天晚上代表夏副县长和全县民人热烈,准备光荣牺牲在这里,用这酒楼里的酒把王导领灌倒,彻底拉下⽔去。 “哎呀呀,你是个谁啊?” 陈捷说他是“神”老乡。他先给导领讲个故事:他老家连山那边有一口⽔潭,⽔潭里有种东西叫做“阿三”那其实是传说中的⽔鬼。他五岁时跟几个小孩偷偷下潭玩⽔,不幸撞着阿三,被⽔鬼拖进潭底。村里大人即刻赶到,他⺟亲跪在⽔潭边哭天唤地,请求阿三饶了他,结果奇迹发生,他从⽔潭边冒了出来,毫发未损。从那以后他就怀疑自己变成阿三了。各位导领碰到他千万小心。 座中女客发笑,指着陈捷道:“王处,人家单挑你呢。怕不怕?” 陈捷说王处长在省城不用怕,到了此地只好畏惧。这儿的⽔潭归阿三管。 王处长是什么人?他还能怕陈捷如此吓唬?于是喝。这人果然好酒量,连⼲三杯不见动静。他自己夸口,说晚间记书县长宴请,他为老板替酒,少说已经喝了半斤洋酒。给老板当秘书,没这⽔平怎么行。陈捷便感叹,说看起来任务很重,拉王导领下⽔这么不容易,拉王导领的老板下⽔那就更不容易了。 席间陈捷托故跑出门,到外头偷偷给老婆打电话。老婆已经睡了,陈捷代她上好闹钟,夜午一点前,如果他还没回家,赶紧来电话,随便说个什么,儿子发烧老爹摔倒,越紧急越好。到时候他好借机逃跑。 “不跑准他妈给搞死。”他说。 夏⽟龙也出来打电话。他哈哈哈,很⾼兴,说陈捷就这么⼲,好。重点突出,方向明确,拉住这个王往下拖,看他还能喝多少。 陈捷说小庇孩这么牛,夏副县长巴结他做啥? 夏⽟龙说别小看,这是人精,大导领面前,最能说上话的就是他。 陈捷说乡下人讲,撞见小鬼,认得阎王。小秘书这么难搞,大导领还了得?碰上了不是该活活给吓死? 夏⽟龙说大的以后再讲,现在先把小的搞定。 陈捷说:“那行,再接再厉,咱们淹死他。” 口出狂言,实有畏惧。他心知当晚没那么简单。 当时王处长一口一个老板,给陈捷留下深刻印象。王处长跟随的老板就是谢荣光,时谢为农业厅长,后来才成为谢副长省。当时陈捷以小推大,开玩笑说碰上大导领该活活吓死,居然一语应验,数年后果真碰上了该导领,真是一下子给碰个灰头土脸,満鼻子流⾎。这种时候不免有些想念王处长,尽管知道无从指望。 下午出发前,陈捷在大堂前坐立不安。还好,终究是补救及时,不劳大导领再行发火。各媒体记者陆续赶到宾馆,有的拿笔有的杠,坐満了两辆面包车。 但是正如老乡所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人家还盯着呢。 3 下一轮发作在山间,调研的现场。 午餐后,谢荣光的脸⾊有所缓和,语气略显轻松。下午出发前,⻩江河给谢荣光介绍几位随行记者,谢荣光跟他们握手,脸上稍有笑容,表情很亲切。陈捷以为霾基本过去,导领的心情已经好转,不再打算紧抓不放,亲自调研陈老乡是“怎么搞的”大家可以愉快些了。看头一个点时情况也不错,没出事,问题出在第二个点上。 这个点安排得比较远,大巴车开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往山里跑。调研组一行去看茶叶基地,该基地四周几个山头全都辟为茶园,相当壮观。调研车队在狭窄山路左盘右旋,进了半山一座山间茶场,一路车行顺利,并无意外,直到下车喝茶。 按照原定计划,谢荣光一行到达后,先在茶场总部小休片刻,喝喝茶,放放⽔。诸位导领坐着车一路上山,时间长,路不好,跑到这里也该累了,宜劳逸结合。这茶场有好茶,在该地首屈一指,正可隆重推出。当天车队到达时,茶场老板早已恭立于场部新楼前。客人下车走进楼下大厅,厅中茶几上摆有数套茶具,电热壶上开⽔已经烧开,诸事俱备。 茶场老板三十多岁,喜眉笑目,能说会道。客人落座后,小老板即烫壶,沥⽔,泡沏,亲自为客人上茶。第一杯茶自然先送首长,小老板用一支专业竹夹把茶杯夹送给谢荣光。却不料太认真,动作略大,小半杯茶⽔给洒到了茶几上。 小老板笑,说自己手艺不行,但是茶肯定好,是自产的特级茶。 谢荣光板着脸,看着茶几上茶香升腾的茶⽔不说话。大家不觉紧张,轻声慢气,唯恐弄出什么动静。忽然该导领伸手把小茶杯一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好,”放下茶杯后他点点头“不错。” 原来他不是不⾼兴,只是品茶的表情动作比较严肃。 陈捷说谢副长省果然懂得茶。本地乡亲们可不太明⽩,这里一向管喝茶叫做“吃茶”有如吃红烧⾁。他这个陈老乡也差不多,什么茶都是一吃了之,缺乏品位。 得到导领表扬,小老板来劲了。这人有一套。他说茶好还得⽔好,⽔好还得茶具好,茶具好还得手好。哪有手好?他这儿有。 于是他拍手,两位青年女子应声而出,从里屋走了出来,原来小老板金屋蔵娇,暗存两大活人。两女子细⽪嫰⾁,打扮都很⼊时,不像茶园里采茶的村姑,倒像茶馆表演茶艺的姐小。人长得漂亮,古人称“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大约就这样。她们的手指头都很长,⽩润有光,所谓“手好”原来如此。 小老板让女子给各位导领沏茶。姐小即鞠躬问候,笑盈盈分坐在两张茶几边,卖力施展。谢荣光对面位子上坐了一个,一双巧手于众目睽睽下在茶具上飞快动弹,⽩净耀眼,细如景德镇刚出窑的薄瓷茶杯。 “这姐小功夫特别好。”小老板夸耀。 谢荣光突然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站起⾝走出门去。 陈捷心知不好,赶紧跑步跟上。⻩江河夏⽟龙及调研组其他人等面面相觑,片刻间大厅里一片椅子声,大家相继匆促离席,追赶出门。 谢荣光不吭不声,表情气恼。原来他心情尚未本好转,不留神间又给惹着了。活该陈捷倒霉,此刻只能追在后边叫唤:“长省,长省慢点,这地板不平。” 谢荣光即训斥:“搞什么名堂!” ⻩江河追上前。谢荣光指着陈捷对⻩江河发话:“你说,这个人怎么搞的?” ⻩江河瞠目结⾆,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谢荣光说:“记住,我说过了,给我查他。” 陈捷即苦下脸来。谢荣光喝道:“上车!” 于是动⾝前往茶园。一路上谢荣光満脸怒容,没谁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如此光火。 夏⽟龙把陈捷拉到一边,很生气。 “陈捷你怎么搞的?”他说“导领好不容易⾼兴一点,又不行了!” 陈捷还说不怪他,怪小老板太认真,看来太认真确实不行。前些天他专程到这里安排调研事宜,发现小老板⽑手⽑脚,即代他找两个会沏茶的员工备用,到时候导领不喝茶算了,有趣兴就把好手使上。所以小老板才特地去弄两个美女为导领服务,哪知道人家烦的偏偏就是这个。美女是祸,一点不错,让美女出场真是馊主意。但是话说回来大家都有些冤枉。毕竟人家小老板不是拉⽪条,美女们尽管细⽪嫰⾁,却不是桑拿浴室的摩按女,或者发廊里的暗娼。人家没想在这里拉谁下⽔,不外就是给导领展示一下茶艺和手段,这也不行吗? “你自己看看,这行还是不行?” 陈捷说他真是不服。这不是他自作主张,事先他特地了解过,找的是蔡省吾。蔡告诉他上个月谢在那边调研,曾菗空专门欣赏过当地茶艺团的表演,听说对该市的茶和茶艺姐小评价都不错。怎么到了这里就跟人过不去?脸一拉就教育上了? 夏⽟龙说:“早跟你讲过了。不知道谢副长省脾气吗?他今天不痛快。” 陈捷说这回死定了,冤枉。 陈捷决定赶紧采取措施,再上一个主意,不管馊不馊,先办就是,以备谢荣光言而有行,真要一查,对陈老乡实施“调研”乡亲们有说法,叫“菜叶死青,赶紧使肥”陈捷使的什么肥?茶叶,绿⾊食品。 他把茶场小老板叫到一边,让小老板即悄悄准备十五袋最好的特级精品茶,用礼品袋装好,安排一辆车立刻拉走。各项费用按成本价打点折,届时他会让财务人员转账结算,不加重小老板负担。省调研组人员自谢荣光起到司机止,一共十五人,陈捷安排每人一袋,不多不少。市县陪同人员就免了,节约成本,也防扩大影响。 小老板赶紧让人办去了。 谢荣光及调研组一行在⻩江河和市县一批员官陪同下,看过茶园和制茶厂,上了停在路旁的车辆,离开茶场前往下一处参观点。 夏⽟龙问陈捷:“看你一路跑来跑去,这个电话那个电话,⼲什么呢?” 陈捷说他还能⼲什么?做好下一步安排。 “考虑周到些,特别是细节。”夏⽟龙代“别再让他不⾼兴。” 陈捷说明⽩,谢副长省已经发过几回火了。看来这次大导领不仅是来开展农业调研,还是专门来教育他的。他一向自以为认真,这回左弄右弄总没弄对,搞不明⽩,对导领真是了解太少,心里很憋气。如乡亲们所说,犁到了,耙也到了。大导领火发了,话说到了,陈老乡不更认真一些无异于找死。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辆车正快速行驶在返回市区的路上,车上装有小老板提供的礼品茶。这些礼品将直送市宾馆,那儿有人负责张罗,务必赶在客人返回之前,让宾馆服务人员将礼品悄悄送⼊他们所居的房间。 这是什么?以陈捷的玩笑说辞叫“拉导领下⽔”从谢荣光已经表现出来的情绪推测判断,陈捷如此行动无异于自己找死。他痴呆了吗?没有,他并非自作主张,且这般送礼早有前科。 事情就在那一年,陈捷被夏⽟龙叫到店酒里陪王处长等人喝酒之后。那天晚上陈捷没有淹死那个王,相反,他自己险些被人家淹死。大导领的秘书年纪不大,果然⾼手,对酒精似乎毫无反应。他夸口,说历经无数战斗,不管在上层在基层,从没让老板丢过一次脸。陈捷与之周旋到夜午一点,感到有些支持不住,一心指望机手铃响,老婆发来撤退信号。还好夏⽟龙见好就收,主持罢兵。夏⽟龙说导领明天还有重要活动,四位还要百忙,今晚就到这里。陈捷松了口气,赶紧安排后事。夏⽟龙已经代清楚了,除了当晚消费,让酒楼送上四条华中香烟给客人当礼品,还有两盒精装礼品茶,请那个王带给老板,这就是谢荣光了。 茶是上品,价格不菲,以夏⽟龙的名义,由陈捷买单。陈捷付钱时有些心疼,但是一声不吭。事实上他也不吃亏,一个月前夏⽟龙从省厅要到一笔数十万元的农业项目经费,戴帽下达给了他那个旧城乡。 客人没有推辞,类似场面一定司空见惯。王说了半句话:“夏⽟龙你⼲什么。” 夏⽟龙说小东西,不成敬意。 陈捷揷嘴,说要是各位导领看不上,他“神”老乡只好全数背走,回他老家连山,去跳那个⽔潭。 客人们觉得奇怪,问陈捷什么意思?陈捷说他老家的阿三这几年闹得特别厉害,每年都有个把小孩被拉下⽔,丧生潭底。乡亲们想了很多办法。一方面是教育小孩子不要下潭玩⽔,一方面就是跟阿三商量,给它烧纸,剪几个小人烧给它,让它不捉真人,抓纸人顶事。这个办法基本无效。有人记起当年的事情,说陈捷跟阿三有缘,把他扔下去找阿三谈判可能有用。弄得陈乡长畏惧不已。一个乡长本该为群众不怕牺牲,怎么能不跳潭呢?他声称跟阿三谈判也得带点礼物,备齐了才好下⽔。各位导领看不上这些烟啊茶啊,是不是存心他带去跳潭? 夏⽟龙哈哈笑,说陈捷就是怪话多。 客人们欣然而归,带上各自的香烟,还有茶叶。 当晚的事情却不止于茶叶。 夏⽟龙领着客人上车离去,把陈乡长留在酒楼结账。陈捷签完字办完事,刚要走,电话来了,却是老婆告急,说儿子突发⾼烧,让陈捷赶紧回家。这是他们事前约定的撤退暗号。那时陈捷发笑,说怎么不另外找个人说?盼咱们儿子生病是吗?儿子真是倒霉,半夜里还要配合发烧。他老婆愣在那边说不出话。陈捷告诉她没事了,战斗已经结束,客人走人,本人健在,不劳儿子发烧了。他老婆松了口气,说那好,不能咒老人生病,只好说自家儿子。陈捷关了机手刚要动⾝回家,电话又来了,却是夏⽟龙。夏问他是不是还在酒楼?他说现在正在门口。 “不要走,还有事。” 几分钟后轿车过来带陈捷离去。车上除夏⽟龙,就剩王一个客人。 夏⽟龙说,王处长⽩天陪导领工作,晚上为导领战斗,累坏了。他想洗一洗,摩按 摩按,恢复一下。找个地方吧。 陈捷说:“明⽩。” 陈捷在车上赶紧打电话,这回不找老婆,找小舅子。陈捷的小舅子在税务部门工作,管办公室,经常有接待事项。这人比较花,吃喝玩乐事项没有他不知道的。小舅子居然还没睡,在外边跟人还在喝。陈捷告诉他有贵客需要,请他帮助安排一下。他问了几句,说没事,等会儿回电话。 当时夏⽟龙跟王在车后边悄悄说话。夏讲他的事别的人不好找,只能拜托王处。王说放心,不会有问题,回去就跟老板提。夏说老板那种脾气,真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王说要是谁都摸得着,那还当什么老板? 两人谈论的肯定是谢荣光。 陈捷机手铃响,小舅子的电话到了,让他们去太平洋浴宮,于是立刻动⾝。 太平洋浴宮在城西,为新建⾼消费场所,在本地名声很大,主业为桑拿浴,其他各种服务齐全。所谓服务齐全指客人可以正经洗浴,也可以另有所图,想⼲什么有什么,只要付钱。他们的车到达浴宮大门时,已经有人立在门边恭候,把他们进了大堂。这就是陈捷小舅子找的联络人——浴宮里的一个业务经理。 陈捷什么都没说,就是让该经理把两位客人带进去。那人也什么都不问,只说跟他来,领着两个人上楼往深宮里走。 夏⽟龙问:“陈捷你呢?” 陈捷笑笑,说不要管他,他自己安排。 那个王眯起眼一瞥,忽然问:“这里有相好的?” 陈捷说好几个呢。 于是哈哈哈,笑得都很暧昧。 陈捷在这里哪有什么相好的。他哪都没去,事情代清楚就坐在大堂里等。几分钟后,夏⽟龙匆匆走了出来。 “陈捷你在这儿啊。”他说。 陈捷说他还哪里跑?夏副王处澡洗,他管买单,同时保驾护航。 那个王不在⾝边,夏⽟龙不用过于掩饰,他显出不快,摇着头对陈捷说,这洗什么鬼澡,里边男男女女全是光的,整个就是⾊情场所。这小王年少得意,营养太好,精力过剩,也太好⾊了。真是的,这么一个晚上也不能忍,就要玩这个。有什么办法,人家那种⾝份,敢开口,咱们能拒绝吗? 陈捷说瞧,这谁是阿三?谁拉谁下⽔啊? 夏⽟龙问:“陈捷你找这地方全安吗?” 陈捷说他可不知道。他小舅子介绍的,应当还行。类似场合都可能有一些姐小不爱卫生,染有病,难免。那个业务经理是里边的人,他帮助安排,情况应当会好一点,起码安排一个清楚点的吧。但是王处还宜自爱,⼲活的时候加点险保,否则自己染病还是小事,万一洁具用品使用不当感染了大导领,那就闹大了。 夏⽟龙说:“别讲瞎话。” 他所谓的全安不是说这个,指的是会不会忽然碰上察警扫⻩。陈捷说这么晚了,察警也该睡了。察警不是咱们的吗?怎么轮到夏副县长如此畏惧? “陈捷你少来怪话。” 夏⽟龙为人一向小心,如果不是陪客,他哪会到这种地方。刚才他硬着头⽪陪着王钻进深宮,因为不做一起下⽔姿态,对方可能会有看法,弄不好还起疑心。待对方关门逍遥,他立刻甩掉姐小纠,掉头走开。这时候考虑很具体:他到此地任副县长两年,出头露面多,认识者众,要是让人看见在此场合出⼊,肯定有话。于是不免着急。他对陈捷说不行,他要先走,这里全权委托陈捷处置。 陈捷说他也一样十分畏惧。一块走吧,那家伙淹死算了,咱们不管他。 夏⽟龙生气,说又来了。能这样吗?人家是上边来的,跟大导领的,不管怎么样,咱们下边人总得照顾好,要出什么事情可就坏了! 陈捷说他坏他的,又不是咱们嫖娼下⽔。夏⽟龙说他后边是谁?陈捷说难道他下⽔就是导领下⽔?他嫖算导领也嫖,或者还算他替导领嫖?像乡下人说的,生儿子豁嘴,只怪媒人?夏⽟龙急了,说陈捷胡搅什么,学土话装傻,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他后边要是没个大导领,咱们哪会到这里来! 陈捷发笑:“行了行了,跟你开玩笑的。” 他说上头来的王处在里边快活,留个下边的陈乡长在外头侍候就⾜够了,不必用上县导领,那也太铺张浪费了。 夏⽟龙匆匆离开。 陈捷在大堂里独自守候。老婆的电话到了。陈捷本已通知完事走人,马上回家,老婆左等右等不见,害怕了,以为路上出事,赶紧打电话追问。陈捷告诉老婆临时有事,又给黏住了。老婆不解,说半夜三更,什么好事那么人?陈捷不噤发怒。 “好个庇。”他庒低声音,咬牙切齿“老子怎么他妈的⼲这种事。” 老婆大惊,说怎么了?陈捷说没事,快睡。即关了电话。 堂堂乡长,道貌岸然,坐在此地护卫这么个家伙嫖娼,拿乡财开支买单。想来真是他妈的。但是有什么办法?生过气了还得等。等待了一个多小时。估计差不多了,里边贵人过剩之精力应当基本耗尽,也该悄无声息溜出来了。忽然大堂里扑通扑通,声响杂沓,十几个察警从外边冲进门来。 夏⽟龙那张嘴真是厉害,临走前叽叽咕咕,担心这里不全安,会不会碰上察警扫⻩。不料一言成谶,察警应声而来,简直就是蓄意召唤。 陈捷动弹不得,坐在那里看一组察警冲上楼梯。这时大堂里成一团,有姐小匆匆跑过,尖声叫唤。留在大堂的另一组察警大声吆喝,控制局面。察警让大家安静,坐在各自的位子上,配合他们依法履行公务,开展例行检查。 有一个察警走到陈捷面前,要他出示件证。陈捷说自己没带件证。察警说那行,一会儿跟车走,到分局去做笔录。陈捷点头,指着对面另一位察警小声说:“能不能请你们导领过来一下?”这边察警吃惊了,问陈捷认识他?陈捷说有些特殊情况。 原来这些察警来自城关分局,当晚突击扫⻩。大堂里那人是分局副局长,曾在陈捷的旧城乡当过出派所副所长。他看到陈捷,不动声⾊,没说一句话,肩膀一拍了事。陈捷站起来往外走,察警不加阻拦,即予放行。 陈捷能一走了之,脫⾝而去,把那个王丢下不管吗?他知道不行,尽管比较解气。事情至此,再他妈的也只好一边在肚里骂娘,一边继续。他没有走远,就守在门外等候。十几分钟后一行人被带出浴宮,均女客嫖,多⾐冠不整,狼狈不堪。察警把他们押上停在门外的面包车,陈捷在人群中看到那个王,头发蓬,外的拉链都没拉上,出门后站在一旁拒不上车,伸着头东张西望,像一只突然受惊的大鸟。 陈捷走到警车边,分局那位副局长正靠着车门菗烟。 “你没走?”副局长表情吃惊。 “等那个,”陈捷指着王对他小声道“省里来的。导领。” “啊。” 情况显而易见,需要一个乡长在下面恭候,这客嫖肯定不同一般。 陈捷说是县里请的,这人后边还有更大的导领。来桑拿,可能有点误会。需要的话他马上给县导领打电话,只是这么晚了,导领都在觉睡,事情影响大了恐怕不好。 副局长点头,说知道了。 几分钟后陈捷带着王上了旁边的一辆出租车,陈捷吩咐直开宾馆。王处长惊魂初定,上车后一言不发,陈捷什么都没说。 两人一直保持沉默。半路上突然有机手铃声打破沉默,却不是找陈捷,是王的机手铃响。他接了电话。 “厅长,是我。” 老板竟然尚未安寝。 “我让他们找了个安静地方处理材料。天亮起给您,没有问题。”王说。 陈捷不屑。他想,本来真是有些材料要处理:察警的笔录材料。 导领在电话里问起了某一件事。王回答:“那张盘是她参加电视台超级模特大赛的录像,点一下就出来了,很清晰。” 听起来有些暧昧,比太平洋浴宮里的暗娼档次显⾼。 他们还谈到了茶叶。王说:“回头我送两盒茶叶上去。您试试,口感非常好。” 该两盒茶叶以夏⽟龙的名义,是陈捷花的钱。 最后是一个生活细节。王说:“小药瓶在您头桌的菗屉里,保温杯里的⽔是热的,在办公桌上。” 他始终没跟陈捷说话,陈捷也始终一言不发。两人保持沉默,直到宾馆分手。离开前彼此习惯地伸出手握了握,陈捷顿时感觉不同:这回对方使了劲,用力握紧,不像几小时前酒楼初见时那般软绵绵两指头一碰,纯粹敷衍。 后来他们再没握过手,直至此番谢荣光副长省驾到。准备热烈之际,陈捷曾猜想如今王处伸出的手是软的,还是硬的?以情理判断,即使没有最后那么硬,当不至像最初那么软。 人家没有随老板光临,猜想无以证实。 陈捷依旧为导领准备了两盒礼品茶,相信口感依然不错。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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