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不风流_《周国平自选集》

书号:44353 时间:2017/11/24 字数:3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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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字，內心严肃的人最不容易说出口，有时是因为它太假，有时是因为它太真。

　　爱情不风流，爱情是两

之间最严肃的一件事。

　　‮情调‬是轻松的，爱情是沉重的。风流韵事不过是躯体的游戏，至多还是感情的游戏。可是，当真的爱情来临时，灵魂因恐惧和狂喜而战栗了。

　　爱情不风流，因为它是灵魂的事。真正的爱情是灵魂与灵魂的相遇，⾁体的亲昵仅是它的结果。不管持续时间是长是短，这样的相遇极其庄严，双方的灵魂必深受震撼。相反，在风流韵事中，灵魂并不真正在场，一点儿小感情只是⾁

的佐料。

　　爱情不风流，因为它极认真。正因为此，爱情始终面临着失败的危险，如果失败又会留下很深的创伤，这创伤甚至可能终⾝不愈。热恋者把自己全⾝心投⼊对方并被对方充満，一旦爱情结束，就往往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风流韵事却无所谓真正的成功或失败，投⼊甚少，所以退出也甚易。

　　爱情不风流，因为它其实是很谦卑的。“爱就是奉献”——如果除去这句话可能具有的说教意味，便的确是真理，准确地揭示了爱这种情感的本质。爱是一种奉献的

情，爱一个人，就会遏制不住地想为她(他)做些什么，想使她快乐，而且是绝对不求回报的。爱者的快乐就在这奉献之中，在他所创造的被爱者的快乐之中。最明显的例子是⽗⺟对幼仔的爱，推而广之，一切真爱均应如此。可以用这个标准去衡量男女之恋中真爱所占的比重，剩下的就只是情

罢了。

　　爱情不风流，因为它需要一份格外的细致。爱是一种了解的‮望渴‬，爱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了解她的一切，把她所经历和感受的一切当作最珍贵的财富接受过来，精心保护。如果你和一个异

发生了很亲密的关系，但你并没有这种了解的‮望渴‬，那么，我敢断定你并不爱她，你们之间只是又一段风流因缘罢了。

　　爱情不风流，因为它虽甜犹苦，使人‮魂销‬也令人断肠，同时是天堂和地狱。正如纪伯伦所说——

　　“爱虽给你加冠，它也要把你钉在十字架上。它虽栽培你，它也刈剪你。

　　“它虽升到你的最⾼处，抚惜你在⽇中颤动的枝叶。它也要降到你的

下，摇动你的

柢的一切关节，使之归土。”

　　所以，內心不严肃的人，內心太严肃而又被这严肃吓住的人，自私的人，懦弱的人，玩世不恭的人，

经风霜的人，在爱情面前纷纷逃跑了。

　　所以，在这人际关系⽇趋功利化、表面化的时代，真正的爱情似乎越来越稀少了。有人愤

地问我：“这年头，你可听说某某恋爱了，某某又失恋了？”我一想，果然少了，甚至带有浪漫⾊彩的风流韵事也不多见了。在两

往中，人们好像是越来越讲究实际，也越来越潇洒了。

　　也许现代人真是活得太累了，所以不愿再给自己加上爱情的重负，而宁愿把两

关系保留为一个轻松‮乐娱‬的园地。也许现代人真是看得太透了，所以不愿再徒劳地经受爱情的‮磨折‬，而宁愿不动感情地面对异

世界。然而，逃避爱情不会是现代人精神生活空虚的一个征兆吗？爱情原是灵⾁两方面的相悦，而在普遍的物

躁动中，人们尚且无暇关注自己的灵魂，又怎能怀着珍爱的情意去发现和欣赏另一颗灵魂呢？

　　可是，尽管真正的爱情确实可能让人付出撕心裂肺的代价，却也会使人得到刻骨铭心的收获。逃避爱情的代价更大。就像一万部

情小说也不能填补《红楼梦》的残缺一样，一万件风流韵事也不能填补爱情的空⽩。如果男人和女人之间不再信任和关心彼此的灵魂，⾁体徒然亲近，灵魂终是陌生，他们就真正成了大地上无家可归的孤魂了。如果亚当和夏娃互相不再有真情甚至不再指望真情，他们才是真正被逐出了伊甸园。

　　爱情不风流，因为风流不过尔尔，爱情无价。

　　19945

　　心疼这个家

　　有一种曾经广泛流传的理论认为，家庭是社会经济发展一定阶段上的产物，所以必将随着经济的⾼度发展而消亡。这种理论忽视了一点：家庭的存在还有着人

上的深刻

据。有人称之为人的“家庭天

”我很赞赏这个概念。我相信，在人类历史中，家庭只会改变其形式，不会消亡。

　　人的确是一种很贪心的动物，他往往想同时得到彼此矛盾的东西。譬如说，他既想要安

　　宁，又想要自由，既想有一个温暖的窝，又想作浪漫的漂流。他很容易这山望那山⾼，不満⾜于既得的这一面而向往未得的那一面，于是便有了进出“围城”的

和‮腾折‬。不过，就大多数人而言，是宁愿为了安宁而约束一下自由的。一度以唾弃家庭为时髦的现代人，现在纷纷回归家庭，珍视‮谐和‬的婚姻，也正证明了这一点。原因很简单，人终究是一种社会

的动物，而作为社会之细胞的家庭能使人的社会天

得到最经常最切近的満⾜。

　　活在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完全孤独。天才的孤独是指他的思想不被人理解，在实际生活中，他却也是愿意有个好伴侣的，如果没有，那是运气不好，并非他的主动选择。人不论伟大平凡，‮实真‬的幸福都是很平凡很实在的。才赋和事业只能决定一个人是否优秀，不能决定他是否幸福。我们说贝多芬是一个不幸的天才，泰戈尔是一个幸福的天才，其

据就是他们在婚爱和家庭问题上的不同遭遇。讲究实际的‮国中‬人把婚姻和家庭关系推崇为人伦之首，敬神的希伯来人把一个好伴侣看作神赐的礼物，把婚姻看作生活的最⾼成就之一，均自有其道理。家庭是人类一切社会组织中最自然的社会组织，是把人与大地、与生命的源头联结起来的主要纽带。有一个好伴侣，筑一个好窝，生儿育女，恤老抚幼，会给人一种踏实的生命感觉。无家的人倒是一⾝轻，只怕这轻有时难以承受，容易使人陷⼊一种在这世上没有

基的虚无感觉之中。

　　当然，我不是不分青红皂⽩地为婚姻唱赞歌。我的价值取向是，最好是有一个好伴侣，其次是没有伴侣，最糟是有一个坏伴侣。伴侣好不好，标准是有没有爱情。建设一个好家不容易，前提当然是要有爱情，但又不是单靠爱情就能成功的。也许更重要的是，还必须有珍惜这个家的心意和行动。美丽的爱情之花常常也会结出苦涩的婚姻之果，开始

満的果实也可能会半途蛀坏腐烂，原因之一便是不珍惜。为了树立珍惜之心，我要提出一个命题：家是一个活的有生命的东西。所以，我们要把它作为活的有生命的东西那样，怀着疼爱之心去珍惜它。

　　家的确不仅仅是一个场所，而更是一个本⾝即具有生命的活体。两个生命因相爱而结合为一个家，在共同生活的过程中，他们的生命随岁月的流逝而流逝，流归何处？我敢说，很大一部分流⼊这个家，转化为这个家的生命了。共同生活的时间愈长，这个家就愈成为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其中

织着两人共同的生活经历和命运，无数细小而宝贵的共同记忆，在多数情况下还有共同抚育小生命的辛劳和

乐。正因为如此，即使在爱情已经消失的情况下，离异仍然会使当事人感觉到一种撕裂的痛楚。此时不是别的东西，而正是家这个活体，这个由双方生命岁月

织成的生命体在感到疼痛。古犹太法典告诉我们，当一个人和他的结发

子离婚时，甚至圣坛也会为他们哭泣。如果我们时时记住家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它也知道疼，它也畏惧死，我们就会心疼它，更加细心地爱护它了。那么，我们也许就可以避免一些原可避免的家庭破裂的悲剧了。

　　人的天

是需要一个家的，家使我们感觉到生命的温暖和实在，也凝聚了我们的生命岁月。心疼这个家吧，如同心疼一个默默护佑着也铭记着我们的生命岁月的善良的亲人。

　　19947 　ＷwＷ.ＩsＪｘs.cO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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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字，內心严肃的人最不容易说出口，有时是因为它太假，有时是因为它太真。　　爱情不风流，爱情是两之间最严肃的一件事。　　‮情调‬是轻松的，爱情是沉重的。风流韵事不过是躯体的游戏，至多还是感情的游戏。可是，当真的爱情来临时，灵魂因恐惧和狂喜而战栗了。　　爱情不风流，因为它是灵魂的事。真正的爱情是灵魂与灵魂的相遇，⾁体的亲昵仅是它的结果。不管持续时间是长是短，这样的相遇极其庄严，双方的灵魂必深受震撼。相反，在风流韵事中，灵魂并不真正在场，一点儿小感情只是⾁的佐料。　　爱情不风流，因为它极认真。正因为此，爱情始终面临着失败的危险，如果失败又会留下很深的创伤，这创伤甚至可能终⾝不愈。热恋者把自己全⾝心投⼊对方并被对方充満，一旦爱情结束，就往往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风流韵事却无所谓真正的成功或失败，投⼊甚少，所以退出也甚易。　　爱情不风流，因为它其实是很谦卑的。“爱就是奉献”——如果除去这句话可能具有的说教意味，便的确是真理，准确地揭示了爱这种情感的本质。爱是一种奉献的情，爱一个人，就会遏制不住地想为她(他)做些什么，想使她快乐，而且是绝对不求回报的。爱者的快乐就在这奉献之中，在他所创造的被爱者的快乐之中。最明显的例子是⽗⺟对幼仔的爱，推而广之，一切真爱均应如此。可以用这个标准去衡量男女之恋中真爱所占的比重，剩下的就只是情罢了。　　爱情不风流，因为它需要一份格外的细致。爱是一种了解的‮望渴‬，爱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了解她的一切，把她所经历和感受的一切当作最珍贵的财富接受过来，精心保护。如果你和一个异发生了很亲密的关系，但你并没有这种了解的‮望渴‬，那么，我敢断定你并不爱她，你们之间只是又一段风流因缘罢了。　　爱情不风流，因为它虽甜犹苦，使人‮魂销‬也令人断肠，同时是天堂和地狱。正如纪伯伦所说—— 　　“爱虽给你加冠，它也要把你钉在十字架上。它虽栽培你，它也刈剪你。　　“它虽升到你的最⾼处，抚惜你在⽇中颤动的枝叶。它也要降到你的下，摇动你的柢的一切关节，使之归土。” 　　所以，內心不严肃的人，內心太严肃而又被这严肃吓住的人，自私的人，懦弱的人，玩世不恭的人，经风霜的人，在爱情面前纷纷逃跑了。　　所以，在这人际关系⽇趋功利化、表面化的时代，真正的爱情似乎越来越稀少了。有人愤地问我：“这年头，你可听说某某恋爱了，某某又失恋了？”我一想，果然少了，甚至带有浪漫⾊彩的风流韵事也不多见了。在两往中，人们好像是越来越讲究实际，也越来越潇洒了。　　也许现代人真是活得太累了，所以不愿再给自己加上爱情的重负，而宁愿把两关系保留为一个轻松‮乐娱‬的园地。也许现代人真是看得太透了，所以不愿再徒劳地经受爱情的‮磨折‬，而宁愿不动感情地面对异世界。然而，逃避爱情不会是现代人精神生活空虚的一个征兆吗？爱情原是灵⾁两方面的相悦，而在普遍的物躁动中，人们尚且无暇关注自己的灵魂，又怎能怀着珍爱的情意去发现和欣赏另一颗灵魂呢？　　可是，尽管真正的爱情确实可能让人付出撕心裂肺的代价，却也会使人得到刻骨铭心的收获。逃避爱情的代价更大。就像一万部情小说也不能填补《红楼梦》的残缺一样，一万件风流韵事也不能填补爱情的空⽩。如果男人和女人之间不再信任和关心彼此的灵魂，⾁体徒然亲近，灵魂终是陌生，他们就真正成了大地上无家可归的孤魂了。如果亚当和夏娃互相不再有真情甚至不再指望真情，他们才是真正被逐出了伊甸园。　　爱情不风流，因为风流不过尔尔，爱情无价。　　19945 　　心疼这个家　　有一种曾经广泛流传的理论认为，家庭是社会经济发展一定阶段上的产物，所以必将随着经济的⾼度发展而消亡。这种理论忽视了一点：家庭的存在还有着人上的深刻据。有人称之为人的“家庭天”我很赞赏这个概念。我相信，在人类历史中，家庭只会改变其形式，不会消亡。　　人的确是一种很贪心的动物，他往往想同时得到彼此矛盾的东西。譬如说，他既想要安　　宁，又想要自由，既想有一个温暖的窝，又想作浪漫的漂流。他很容易这山望那山⾼，不満⾜于既得的这一面而向往未得的那一面，于是便有了进出“围城”的和‮腾折‬。不过，就大多数人而言，是宁愿为了安宁而约束一下自由的。一度以唾弃家庭为时髦的现代人，现在纷纷回归家庭，珍视‮谐和‬的婚姻，也正证明了这一点。原因很简单，人终究是一种社会的动物，而作为社会之细胞的家庭能使人的社会天得到最经常最切近的満⾜。　　活在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完全孤独。天才的孤独是指他的思想不被人理解，在实际生活中，他却也是愿意有个好伴侣的，如果没有，那是运气不好，并非他的主动选择。人不论伟大平凡，‮实真‬的幸福都是很平凡很实在的。才赋和事业只能决定一个人是否优秀，不能决定他是否幸福。我们说贝多芬是一个不幸的天才，泰戈尔是一个幸福的天才，其据就是他们在婚爱和家庭问题上的不同遭遇。讲究实际的‮国中‬人把婚姻和家庭关系推崇为人伦之首，敬神的希伯来人把一个好伴侣看作神赐的礼物，把婚姻看作生活的最⾼成就之一，均自有其道理。家庭是人类一切社会组织中最自然的社会组织，是把人与大地、与生命的源头联结起来的主要纽带。有一个好伴侣，筑一个好窝，生儿育女，恤老抚幼，会给人一种踏实的生命感觉。无家的人倒是一⾝轻，只怕这轻有时难以承受，容易使人陷⼊一种在这世上没有基的虚无感觉之中。　　当然，我不是不分青红皂⽩地为婚姻唱赞歌。我的价值取向是，最好是有一个好伴侣，其次是没有伴侣，最糟是有一个坏伴侣。伴侣好不好，标准是有没有爱情。建设一个好家不容易，前提当然是要有爱情，但又不是单靠爱情就能成功的。也许更重要的是，还必须有珍惜这个家的心意和行动。美丽的爱情之花常常也会结出苦涩的婚姻之果，开始満的果实也可能会半途蛀坏腐烂，原因之一便是不珍惜。为了树立珍惜之心，我要提出一个命题：家是一个活的有生命的东西。所以，我们要把它作为活的有生命的东西那样，怀着疼爱之心去珍惜它。　　家的确不仅仅是一个场所，而更是一个本⾝即具有生命的活体。两个生命因相爱而结合为一个家，在共同生活的过程中，他们的生命随岁月的流逝而流逝，流归何处？我敢说，很大一部分流⼊这个家，转化为这个家的生命了。共同生活的时间愈长，这个家就愈成为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其中织着两人共同的生活经历和命运，无数细小而宝贵的共同记忆，在多数情况下还有共同抚育小生命的辛劳和乐。正因为如此，即使在爱情已经消失的情况下，离异仍然会使当事人感觉到一种撕裂的痛楚。此时不是别的东西，而正是家这个活体，这个由双方生命岁月织成的生命体在感到疼痛。古犹太法典告诉我们，当一个人和他的结发子离婚时，甚至圣坛也会为他们哭泣。如果我们时时记住家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它也知道疼，它也畏惧死，我们就会心疼它，更加细心地爱护它了。那么，我们也许就可以避免一些原可避免的家庭破裂的悲剧了。　　人的天是需要一个家的，家使我们感觉到生命的温暖和实在，也凝聚了我们的生命岁月。心疼这个家吧，如同心疼一个默默护佑着也铭记着我们的生命岁月的善良的亲人。　　19947 　ＷwＷ.ＩsＪｘs.cO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