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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迷宫中的将军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 | 书号:44170 时间:2017/11/21 字数:1646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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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 第一天的行程最令人难受,甚至对那些病情比将军轻的人来说也是如此。出发的那天清晨,他感到圣菲的大街上有一种潜在的敌对气氛,这使他心绪不宁。黎明在蒙蒙细雨中到来,街上只看到一些离群的⺟牛,但从四周可以感受到敌人的仇恨。尽管府政早已料到,即使安排将军走最偏僻的街道,将军还是看到了写在修道院墙上的一些辱骂他的标语。何塞?帕拉西奥斯和将军并肩骑着马,跟往常一样,即使在战火纷飞中,他都穿着那件庄重的长礼服,丝绸领带上别着⻩⽟别针,手上戴着山羊羔⽪手套,花缎坎肩上用两条叉的长链挂着两块同样的怀表。马具是波托西的银制品,马刺是金制的,因此在安第斯山的两三个村庄里,人们曾误认为他是总统。尽管如此,应该说,他对他的主人也是如此恭敬,照顾得如此无微不至,将他们视同一人是不可想像的。他对将军是如此地了解,又是如此地忠心耿耿,因此对那种流亡者的告别,跟将军有着同样的体会。在这座城市里,过去只要一听到将军驾到,到处一片沸腾,象过节一般.在三年以前,当将军満载着任何一个活着的还是死去的美洲人都未曾得到的荣誉从乏味的南方场战上归来时,他在这儿受到了划时代的。当时人们在大街上抓住他的马缰截住他,向他抱怨共公设施不佳、财务税收过重、或者请求他给些恩赐,有的也许只是想站在他的⾝边,领略一下他的伟大光辉。他对那些大街小巷中发出的请求是如此的认真,简直象对待最重要的家国大事一般。他对每个人的家务事、生意状况、⾝体健康等方面都有着惊人的了解,以致跟他谈的所有人都感到一时跟他分享了参政的愉快。 如今,谁也不再认为他就是那位昔⽇的将军,谁也不相信他以逃犯一样的谨慎永远地离开的这座郁的城市就是原来那座城市。在那些死气沉沉的狭窄的街道上排列着同样的灰瓦屋顶的、带有浓郁香气的室內花园的房子,而将军则从来没有感到过象今天这样落魄,象个异乡客。村民们都在慢悠悠地做着饭,他们那矫造作的举止和混⾎人的土语,与其说是想告诉人们什么,倒不如说是想对人们隐瞒什么。尽管如此,当时他觉得仿佛自己的想象在欺骗着他,但那的确是座多雾的、寒风刺骨的城市,而且他在没有见到这座城市之前,就选定了它创建自己的功绩。他爱它胜过爱其他任何城市,将它理想化,把它视为他生命的中心和发源地.把它当作是半个世界的首都。 最后,将军本人都为自己的威信扫地而感到惊讶。府政即使在不太危险的地方都布置了暗哨,这使前一天下午那些将他的模拟像决的愤怒人群无法在他经过时靠近他。但是,在整个路途中,都可以听到从远方传来同一种声音:“香——肠”!唯一对他表示同情的人是一个过路的女人,她在他经过时对他说:“上帝保佑你,幽灵。” 似乎没有人听到那女人讲的话。将军満脸愁容,陷⼊了沉思。他继续骑着马,对周围的一切漠然而视,直到走上那广阔的郊外平原。“四街”口是石子路的起点,曼努埃拉独自骑马等待着将军的队伍从那里通过,远远地向他招手作最后告别。将军也同样挥手向她致意,尔后继续行进。从此,他们再没有见过面。 过了一会,雨停了,蔚蓝⾊的天空变得晶莹透明。在将军全部行军途中,看到两座积雪的火山一直在天边纹丝不动。但是,此刻将军没有对自然美景表现出情,也没有注意匆匆而行中一个个被抛在⾝后的村庄,更没有去理会途中那些陌生地向他告别的人。而令他的陪同者最感惊奇的是,他居然没有对平原上那么多养马场里的雄壮地马群深情地看上一眼。他曾多次说过,那是世界上他最喜看到的场景。将军的队伍在法卡塔蒂瓦镇度过了第一个夜晚,他在那儿告别了前来送行的人,然后带着随从人员继续前进。除了何塞?帕拉西奥斯外,他的幕僚还有五个人:在作战中受伤失去右臂的何塞?玛丽亚?卡雷尼奥将军,他的爱尔兰副官贝尔福特?因托恩?威尔逊上校,此人是几乎参与了欧洲所有战争的老将军罗伯托?威尔逊先生的儿子,他的侄子费尔南多.担任他的副官兼中尉衔记书官,是在第一共和国时期死于海难的他的长兄的儿子,他的亲戚和副官安德烈斯?伊瓦拉上尉,两年前在九?二五袭击中,右臂被砍伤致残;还有在立独战争中⾝经百战的何塞?德拉?克鲁斯?帕雷德斯上校。仪仗队由在委內瑞拉队部中精选的一百名轻骑兵和榴弹手组成。 何塞?帕拉西奥斯对在上次秘鲁(12)战争中作为战利品得到的两条狗特别关心。那两条狗既美丽又勇敢,在总统遭到谋杀的那个夜晚,在它们的两个伙伴被人用刀砍死之前,它们一直在圣菲的府政大厦守夜。在从利马去基多,从基多去圣菲,从圣菲去加拉加斯,以及又返回基多和瓜亚基尔的旅途中,两条狗一直走在⽝畜队旁边,照看着辎重。在最后一次从圣菲去卡塔赫纳的行军途中,它们也是这样,尽管这次辎重又象从前那么多,而且还有军队护卫。 清晨,将军在法卡塔蒂瓦镇醒来时显得有些无精打采。随着他们沿着一条山丘起伏的小道从⾼原上往下走去,气候逐渐暖和了起来,光不再那么耀眼,他的情绪也慢慢开始好转。有几次,由于担心他的⾝体,人们请他下马休息,但是他宁愿不进午餐一直走到气候炎热的地方。他说骑在马上便于思考,而且,他喜⽇夜兼程。为了不把马匹累死,需要经常轮换坐骑。他有着一双老骑士的罗圈腿和习惯于带着马刺觉睡的方式,他的臋部长起一层⾼低不平的老茧,硬得象理发师磨刀的⽪带,这使他得到了“铁臋”的美称。自从立独战争开始之后,他已骑马行走了九万九千公里,相当于绕地球两圈多。从来没有人否认过他边骑马边觉睡的神话。 中午过后,当人们开始被从山⾕中升起的热气燎烤时,大家都同意停下来在一座修道院里休息一下。女修道院长亲自接待了将军的人马,一伙当地见习修女为他们分发了刚从炉子里取出来的杏仁糖糕和即将发酵的⽟米碴粥。当看到将军的⾐冠不整和疲惫已极的先头队部时,女院长大概会以为威尔逊上校是最⾼统帅,也许因为他有一头金发,仪表堂堂,又穿着一⾝考究的军服,她一个劲儿地以女人的百般殷勤和恭敬照顾他,这引起了人们不怀好意的种种议论。 女院长的误解,倒给何塞?帕拉西奥斯提供了机会。他让主人躺在修道完的木棉树下休息,裹着一条⽑毯出汗退烧。就这样,他站在那儿,只是听着见习修女们在一位年龄较大的修女的竖琴伴奏下唱着一支又一支当地情歌。最后,一位修女手里端着一顶草帽,在修道院里到处请求施舍。当她走过来时,弹竖琴的修女对她说:“请不要向病人要钱”但是见习修女没有理睬她的话。将军看都没有看那位讨钱的修女,只是苦笑着对她说:“我还要别人施舍给我呢,孩子。”威尔逊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份钱给了修女。对他这慷慨之举,将军亲切地嘲弄道“您看,上校,这就是荣誉的代价”后来,不管是在修道院还是在此后的路途中,居然没有一个人认出这位新共和国最著名的人物。对此,连威尔逊本人也感到惊讶。无疑,对将军来说,那也是离奇的事情。 “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 第二个夜晚他们是在瓜杜阿斯镇附近的旅店——从前是一个烟厂——度过的,人们在那儿等着将军,为的是给他举行一种洗刷聇辱的仪式,尽管将军并不愿这样。房子宽大而暗,那种气氛本⾝就给人们以一种奇异的郁闷的感觉。附近杂草丛生,黑⾊湍急的河⽔汹涌澎湃,发出一种轰轰隆隆的响声,向平原奔腾而来,仿佛要摧垮一切似的。将军悉这个地方,第一次路过那儿时他就说道:“如果我要对某个人进行巧妙的伏击,我将选择这儿。”将军以前行军都绕开这个地方,因为这使他常常联想起贝鲁埃科斯山.那是去基多的一道险关,即使最大胆的人也都要绕道而行。有一次,将军不顾众人的意见,在离瓜杜阿斯十几公里的地方扎了营,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忍目睹镇上的悲凉景象。但是,这一次.尽管他劳累不堪,而且时而伴有⾼烧,他还是觉得镇上的悲凉比那些不幸的朋友们要为他举行的同情宴会更加可以忍受。 看到他到来时⾝体如此虚弱,店主人建议他找住在附近路边的一个印第安人来看病。那些印第安人,只要闻一下患者出汗的⾐服,不管离多远,甚至从未见过病人,便可诊断病情,将病医治好。将军嘲笑他过于轻信,并且不允许他的人同印第安巫师有任何接触。既然他连医生都不相信——他称医生是以别人的痛苦作买卖的人——又何能指望他将自己的命运给乡村野道上的巫师?最后,为了进一步证明他对医学的蔑视,他没有住在别人出于照顾他的⾝体为他准备的舒适卧室里,而是在山⾕上方宽大的露天走廊里挂起吊,顶着露⽔在那儿过夜。 整整一天,他除了在清晨喝了一杯药汤外没有进食。此时他同军官们一起坐到餐桌上来也只是出于礼貌。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更能适应行军的艰苦生活,在吃喝上也只比苦行者稍为逊⾊一点,但他却象一个上等的欧洲人那样悉王室的饮料和烹调术。第一次出国旅行,他便从法国人那儿学会了一边吃饭一边谈论饭菜的习质。那天晚上,他只喝了半杯葡萄酒,出于好奇尝了点鹿⾁,因为主人说发磷光的⾁有一种茉莉花味,他的军官们也这么认为,他想亲口证实一下。整个晚餐中间,他只说了两句话,而且这两句话也象在行军途中说的那样有气无力。但是,对他力图用自己的得体举止来淡化他政坛上的厄运和虚弱的⾝体所带来的酸楚的努力,大家还是十分赞赏的。他一句话也没有再提政治,也没有涉及周六的不幸事件。说真话,一个人在受了侮辱之后,心中的怒火和怨恨都是难以克服的。 还没有等大家吃完饭,将军便请求准许他退席。他穿上长睡⾐,戴上睡帽,由于发烧而浑⾝哆嗦。他躺在了吊上。夜,是凉慡的.一轮枯⻩⾊的圆月从山峦中升起,但是此刻他没有赏月的闲情逸致。在离走廊几步远的地方,警卫人员齐声唱起了流行民歌。按照他从前的一项命令,警卫人员必须要在他的卧室附近宿营,就象罗马独裁者胡利奥?凯撒的兵团那样,通过士兵们夜间的谈,来及时掌握他们的思想和情绪。将军夜间失眠,没有丝毫困意,他常常走到士兵的营房去,不少次他跟士兵在一起唱着军营颂歌或即兴编出的互相逗乐的歌曲,在热烈的节⽇气氛中来黎明。但是,那天晚上他一听到歌声就感到心烦,命令不要再唱。由于发烧,岩石间河⽔潺潺声使他听起来象轰鸣一般,他不噤梦吃般地喊道:“讨厌透了!我们能不能让它停止一分钟。” 然而,河⽔依旧在奔流着。何塞?帕拉西奥斯打算从药箱里选出一种镇静剂使他安静下来,但是将军拒绝服用。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将军提及辞职的事:“我刚刚由于错服了呕吐剂而放弃了权政,我不准备再放弃生命。”数年前,当医生用一种含砷的药⽔治愈了他的间⽇症时,他也说了同样的话。当时他服了这种药后,险些儿被痢疾夺去了生命。从那时开始,他唯一接受的物药便是泻药。为了治疗他的顽固的便秘.他毫不犹豫地每周吃上几次。在便秘最严重的时候,他还用一种山扁⾖制成了灌肠剂。 半夜过后不久,何塞?帕拉西奥斯一边听着别人的梦呓,一边感到体力不支,竟躺在砖地上睡着了。当他醒来时,将军已不在吊上,被汗⽔透的睡⾐掉在了地上。这并不奇怪。他有一个习惯,当屋子里没有任何人的时候,他便离开铺,⾚着⾝子蹓跶到黎明,以消磨失眠的时间。但是,那天晚上何塞?帕拉西奥斯却对他的健康十分担心。他刚刚熬过了倒霉的一天,这冷和嘲的气候对他到野外散步是不大适宜的。在淡淡的月光下,何塞?帕拉西奥斯拿着一条⽑毯在屋子里到处寻找将军,最后发现他躺在走廊靠墙的一条石凳上,象一尊雕象躺在灵枢上似的。将军转过⾝来,目光炯炯有神,⾝上已经退烧。 “这次又象帕亚拉的圣胡安之夜一样,”他说“可惜雷娜?玛丽亚?路易莎没有在场。” 何塞?帕拉西奥斯十分理解将军的这一回忆。他指的是1820年1月的一个夜晚,当时他带着2000名战士到了委內瑞拉阿普雷⾼原的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他己从西班牙的统治下解放出18个省。他掌握了原新格拉纳达总督管辖区的所有领土,全面统治了委內瑞拉和基多,将它们联合为哥伦比亚共和国。那是他第一次当总统和军队总司令。他的最后幻想是把战争扩大到南方,实现他创建世界上最大家国的理想,把北起墨西哥,南到智利合恩角的广阔疆土变成一个自由统一的家国。 但是,那天晚上的军队情况并不允许他想⼊非非。一场从天而降的瘟疫突然袭击了行军途中的牲畜,⾼原上沿途七人十里地之內到处是臭烘烘的死马。许多士气低落的军官以抢劫聊以慰自,以不听指挥而自鸣得意,有些人甚至嘲笑将军下令毙犯罪者的威胁,2000名既没有武器,也没有食物,更没有毯子抵御荒原上严寒的士兵,他们⾐衫褴褛,打着⾚脚,被战争拖得疲惫不堪,许多人患了病,他们开始四处逃散。面对这种情况,将军没有作出理智的决定,而是下令奖励巡逻队,每捉到一个逃兵,奖励十个比索,而对逃兵,则是不问青红皂⽩一概毙。 生活己使他充分认识到,任何失败都不是最后一次。仅在两年前,就在离那儿很近的地方,他的军队被打败了。在奥里诺科河畔的热带森林里,为了避免在战士们中间发生人吃人的现象,他不得不下令把马匹吃掉。据不列颠军团的一个军官证实说,当时他那副滑稽可笑的样子很象一个游击队员。他戴着画有俄国龙的头盔,穿着骡夫的草鞋,蓝⾊的军人制服上带着红⾊的穗饰和金⾊的扣子,一面象海盗似的小黑旗挂在平原居民使用的长上,小旗上的图案是叉的骷髅和胫骨,下边则用⾎写着:“不自由,毋宁死!” 在帕亚拉的圣胡安之夜,将军的⾐着比流浪汉好些,但处境却没有本好转。那不仅反映了将军所属队部的当时状况,而且也反映出了整个解放者队部的悲惨境遇。这支队部常常在遭到惨败后重新壮大,而在众多胜利之时又险遭覆灭。相反,西班牙将军堂?巴罗?莫里略则利用种种手段制服爱国者,重建殖民秩序,他的势力不仅统治着委內瑞拉西部的广大地区,而且也在山区強大起来。 面对这种困难形势,将军夜不能眠,他⾚⾝裸体地独自在庄园古老的大房子里走来走去,这断房子在月光的映照下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现出一派凄凉景象。大部分死马前一天已在离房子很远的地方被烧焚,但那腐烂的气味仍未驱散,令人难以忍受。在最后一周难熬的行军之后,士兵们再也无法打起精神来唱歌了,将军对哨兵因饥饿而昏昏睡去也感到束手无策。突然,顺着广阔蔚蓝⾊的走廊将军看到了坐在门口台阶上的雷娜?玛丽娅?路易莎。那是一位正值青舂年华的俊丽的混⾎姑娘,她⾝上裹着一条直到脚跟的绣花大披巾,嘴里昅着烟,侧影酷似一尊偶像。姑娘看到将军吓了一跳,她将拇指和食指搭成+字伸向他说道:“你是从上帝那儿来还是从魔鬼那儿来?你想⼲什么?” “我想要你。”他说。 说罢,他微微一笑。她一定会记得月光下他的牙齿的光亮.他用尽全力将她拥抱在怀里,使她动也动不了,同时在她的额头、眼睛、面颊和颈部象啄食似地盖満了温柔的吻,直到把她驯服。那时,他拿掉了她的披巾,几乎使她透不过气来。她也是一丝挂不,因为跟她睡在同一房间的怕她昅烟,脫去了她的⾐服,可她并没有想到黎明时姑娘会裹上披巾逃了出来。将军把她抱到吊上,仍然送给她一个又一个的吻。姑娘委⾝于他既不是出于⾁,也不是生于爱情,而是由于害怕。她是个处女。直到她恢复平静之后,她才说道:“我是女奴,老爷。” “现在不是了,”他说“爱情把你解放了。” 第二天上午,将军从他那可怜的钱箱里取出100比索向庄园的主人买下了她,然后无条件地将她解放了。在启程之前,他忍不住提出要她二者择一的建议。当时将军在后院,一伙军官给他随便找了一匹马或一头骡子骑着,那是唯一幸存下来的一批口牲中的其中之一。另一伙由何塞?安东尼奥?派斯少将率领的军队集合在那儿准备为他们送行,他是前一天晚上到达的。 将军发表了简短的告别演说。在演说辞中,他淡化了形势的戏剧。正当他准备启程的时候,他看到了雷娜?玛丽娅?路易莎。这个刚刚被解放的女人受到了周到的照料。她刚刚洗过澡,看上去很漂亮,在⾼原天空的映照下愈发显得光照人。她穿着一⾝浆洗过的洁⽩⾐衫,衬裙镶着花边,但仍穿着女奴的紧⾝內⾐,将军兴冲冲地问她:“你想留下来,还是想跟我们走?” 她媚妩地笑着回答道“我想留下,老爷。” 姑娘的回答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房东是位西班牙人,但从立独战争开始的那一刻起,他便站到了美洲人一边。不仅如此,他还是将军的老相识。听了姑娘的话,他笑得前仰后合地把将军的100比索塞进一个⽪包扔给了他。将军伸手把⽪包接住。 “拿去⼲您的事业去吧,阁下。”房东对将军说“不管怎样,姑娘是解放了。” 柯塞?安东尼奥?派斯将军有一副农牧之神的面容,但却穿着与之颇不协调的花花绿绿的补丁衬衫。此时他纵声大笑起来。“您看,将军,”他说“我们当解放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将军同意他的话,随即举起手来向四周挥舞着同大家告别,最后以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向雷娜?玛丽娅?路易莎告别。从此之后,他再没有得到过她的信息。据何塞?帕拉西奥斯的记忆,当将军对他说他又重新体验了那个夜晚的滋味,但遗憾的是没有雷娜?玛丽娅?路易莎奇迹般的出现这件事时,与那次离别相隔的时间还不到一年,而且都是遭受头败时的夜晚。 五点钟,当何塞?帕拉西奥斯为他送去第一杯草药汤剂时,他看到将军正睁着眼睛静静地躺在那儿。将军猛地一下爬了起来,险些俯⾝从吊上跌下来,于是发了他一阵強烈的咳嗽。咳嗽时,他坐在吊上,两手捧着脑袋,直到咳嗽稍停为止。随后,他开始喝热气腾腾的汤剂,从喝第一口起,咳嗽就被庒住了。“整整一晚我都在梦见卡桑德罗。”他说。 将军在非正式场合就是这样称呼格拉纳达将军弗朗西斯科?德保拉?桑坦德的名字的。后者是他昔⽇的好友,也是他永久的争辩者,从战争开始就任他的参谋长在解放基多和秘鲁的艰苦战役以及创建玻利维亚期间任哥伦比亚代总统。他成为一位勇敢能⼲的军人,更多的应归功于历史的必然而不是他的才华。他对残酷有一种出奇的爱好。不过,他的荣誉的支柱却是他的文明美德和杰出的学术修养。无疑,他是立独战争的二号人物和共和国法制的一号人物。共和国永远打上了它墨守成规和崇尚保守的印记。 将军曾多次打算辞职。有一次将军告诉桑坦德他要平和地离开总统职位,对他说:“我把这个职位让给了您,而您是另一个我,也许比我还強。”不管是由于理智还是由于现实的力量,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表示过如此的信任。他给他冠以法律学家的称号使桑坦德获得殊荣,名扬四海。然而,那位无愧于任何荣光的人两年前便在巴黎过着流放生活,原因是他参与了杀害将军的谋,尽管对他的参与却从未提出过证据。 事情是这样的:1828年9月25⽇,星期三,夜午十二点,12名文官和26名军人破门而⼊,闯进了圣菲的府政大院,杀死了将军的两名警⽝,打伤了几名哨兵,严重砍伤了安德烈斯?伊瓦拉上尉的一支胳膊,一击毙了不列颠兵团的苏格兰上校威廉?费尔古松——他是将军的副官,将军曾赞扬他象古罗马皇帝凯撒一样勇敢。然后他们⾼喊着“自由万岁!打死暴君!”冲到了将军的卧室。 叛分子说这次行动是由于三个月前将军为了抵消桑坦德派在孔本西翁?德奥卡尼亚的胜利,自己增加了带有明显专制⾊彩的特别权力而引起的。桑坦德担任了七年的共和国副总统职务被罢免。桑坦德用其富有独特风格的典型话语将事情通知了一位朋友“我⾼兴地被庒在了1821年宪法的废墟之下”他当时36岁,已被任命为驻华盛顿全权公使,但他几次推迟了行期,也许是为了等待叛的胜利。 将军和曼努埃拉?萨恩斯刚刚在一起和好了一个晚上。在这之前,他们一起在距那儿十几公里的索阿查镇度过了周末,于星期一分别乘车而归。为了爱情,他们发生了一次比平常更为烈的争吵,因为将军对密谋杀害他的消息本不予理睬,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唯有他不相信。将军三番五次地从对面的圣卡洛斯宮往曼努埃拉家中捎口信儿,要她到他那儿去,曼努埃拉都拒绝了。直到晚上九点钟,在将军三次紧急捎信之后,她才在⽪鞋外边套上防⽔便鞋,头上蒙条大披巾,穿过了积満雨⽔的街道,来到这里。她看到将军脸朝上正在浴缸的香草⽔中泡着,何塞?帕拉西奥斯没有在场。她之所以没有认为他已经死去,只是因为她经常见到他以这种优美的势姿在思考。将军从脚步声中听出是曼努埃拉来了,闭着眼晴对她说道:“要发生一次叛了。” 她没有掩饰她的带着几分讥讽的怨恨神情。“祝贺您,”她说“大概要到十点钟才开始,因为您非常送来的那些消息。” “我只相信预兆。” 他们还有时间互相斗嘴,因为将军的参谋长告诉他谋叛已告失败——其实,为了骗过警卫府政大厦的哨兵,他已将那天晚上的口令告诉了叛者——,将军⾼兴得从浴缸里冲了出来。 “不要担心,”他说“好象那些搞奷的家伙己经蔫了。” 他们开始在上情调。将军⾚⾝裸体,曼努埃拉半裸着⾝子,这时,他们忽然听到第一阵喊叫声、声和大炮轰击忠于将军的某个军营的隆隆声。曼努埃拉急急忙忙帮他穿上⾐服,把自己套在⽪鞋上的防雨便鞋也给他穿上.因为将军把唯一的一双⽪鞋送去擦油了。她帮他带上一把大刀和一支手从台上逃去,但没有带任何雨具,而雨却在不停地下着。将军来到街上后,看到有个黑影在向他靠近,马上打开上的险保机对准了他。“谁?”原来是他的甜食点心技师,这位技师听说他己被杀立即伤心而归。他决心跟自己的主人同生死,共患难,便跟他一起蔵在了圣阿古斯丁河卡门桥下的荆棘丛中.直到忠于将军的军队平息了为止。 曼努埃拉以其过去在历次紧急关头表现出来的机智和勇敢接待了破门闯⼊卧室的进攻者。他们问将军哪儿去了,她说在政务会议大厅。他们问为什么台的门在冬天的夜晚还开着,她说那是因为她要看看街上吵吵嚷嚷的人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问为什么还是热乎乎的,她说她刚才和⾐而卧在等将军。曼努埃拉从容不迫地回答着所有问题以争取时间,并大口大口地象耝俗的车夫似地昅着烟,将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的香⽔味驱散。 一个由拉斐尔?乌达內塔主持的法庭确定桑坦德将军是谋的幕后策划者,将他判处死刑。连桑坦德的敌人都承认判得过重,但那与其说是由于他组织反叛的罪恶,不如说是由于事后他第一个出现在大广场上,并虚情假意地拥抱将军,向他表示祝贺的卑鄙无聇的行为。当时将军在细雨中策马前进,没有穿衬⾐,⾝上的军官制服已经撕破,并且淋得透。军队和从郊区成群结队赶来的人们向他呼,并要求处死凶手。“所有同谋犯都将受到应有的惩罚。”将军在一封致苏克雷元帅的信中说。“桑坦德是主犯,但他又是最幸运的,因为我的宽宏大量帮助了他。”果然,将军利用他的赦免权,将桑坦德的死刑改为流放巴黎。相反,由于被认为在卡塔赫纳组织了一次未遂叛,但并没有充分罪证的海军上将何塞?普查登西奥?帕迪利亚却被决了,处决前,他长期被囚噤在圣菲的监狱里。彬与说时常梦见桑坦德,但是何塞?帕拉西奥斯不知道这些梦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想象出来的。有一次在瓜亚基尔,将军说他梦见他的圆鼓鼓的肚子上摊着一本书,但是他不是去读它,而是将它一点一点地撕毁,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发出山羊食草的声音。另一次在库库塔,他梦见自己全⾝爬満了蟑螂。还有一次,他在圣菲蒙塞拉特的别墅里大声喊叫着惊醒过来,因为他梦见了跟他在一起吃中饭的桑坦德将军把妨碍他吃饭的眼球取下来放到了桌子上。因此,在瓜杜阿斯附近居住时,将军说黎明时他又一次梦到桑坦德,何塞?帕拉西奥斯连梦的情节都没有问,而是力图排除虚幻,以现实来安慰他。“他和我们之间隔着整整一片大海呢。”帕拉西奥斯说。 但将军马上以锐利的目光打断他说:“事情已不是这样,”他说“我肯定该死的华金?莫斯克拉将让他回来。”自从他最后一次回国后,这种想法便一直在磨折着他,当时光荣退位放弃权政这件事已摆在了他的面前。“我宁愿流亡或死去也不愿遭受将荣誉拱手送给圣巴托洛梅学校的聇辱。”他曾对何塞?帕拉西奥斯这么说。但是,解毒剂本⾝便带有毒,随着退位抉择的⽇益迫近,他越来越肯定,只要他一离开,那伙流氓中最杰出的人物桑坦德马上便会应召而回。“他的确是个奷诈的家伙。”他说。 他的烧全退了,完全变成了个朝气的人。他向何塞?帕拉西奥斯要了笔和纸,戴上眼镜,亲手给曼努埃拉?萨恩斯写了一封六行字的信。对此,连经常看到他冲动举止的何塞?帕拉西奥斯都不能不感到惊讶,他只能解释为这是一种预兆,或一种难以遏止的突如其来的灵感。因为这不仅违背了他上星朋五关于一辈子不再写信的决定,也违背了他每当处理信件、口授公告和整理他在失眠中思考问题产生的杂想法时总是随时把记书员醒唤的老习惯。尤其那封信显然不是急件,只是在他告别时的忠告上再加一句:“诸事多加小心,否则,不仅你自己完了,我们也都完了。”他象从前一样,一气儿把信写完,仿佛未加思考。最后,他把信拿在手中,继续出神地在吊上摆动着。 “大巨的力量蕴蔵在不可抵制的爱情之中。”他突然感慨地说“这是出自谁的口?” “没有人说过。”何塞?帕拉西奥斯说。何塞?帕拉西奥斯不会读书写字。他拒绝学文化,理由很简单,他认为驴子是最聪明的。不过,他能记住任何偶尔听到的句子。可这句话他不记得有人说过。 “那么就算我说的了,”将军说“不过我们就算是苏克雷将军说的吧。” 在那种危机四伏的时代,费尔南多是个最适宜待在将军⾝边的人。在将军众多的记书官中,他服务最周到,也最耐心,尽管他的才能并不最为出⾊,他以坚韧不拔的精神忍受着将军任意改变的时间表,忍受着他由于失眠而暴躁易怒的脾。将军随时把他叫醒,让他读一本令人乏味的书,或让他记录第二天他准备即席演说的稿子,可到第二天黎明那稿子便被扔进了垃圾箱中。将军有过无数的爱情之夜,但却没有一个儿子(尽管他说他可以证明自己有殖生能力),所以他的哥哥去世之后,他抚养了侄子费尔南多。他通过名人介绍把他送到乔治敦军事学院,在那儿,拉斐尔将军向他表示了对他叔叔怀有的钦佩与敬慕之情。后来,他又进⼊夏洛茨维尔的杰斐逊学院和弗吉尼亚大学学习。费尔南多大概不是将军心目中的接班人,因为他不喜作学问,而是喜露天的生活和坐着⼲园艺活儿。他的学业一结束将军便让他回到了圣菲。这时他很快便发现了侄子的记书官才能,这不仅因为他能写一笔漂亮的字和精通英文,而且还因为他是唯一会编写使读者探感趣兴的连载小说的人。还有,他在⾼声朗读那些贫乏无味让人昏昏睡的作品时,能够临时添枝加叶,令其变成生动无比的篇章。象所有为将军效劳的人一样,当他叔⽗后来在一次演说中引证古希腊的雄辩家德摩斯梯尼的一个句子而把它说成是古罗马的政治家思想家和演说家西塞罗的话时,费尔南多也倒过霉。由于是他的侄子,将军对他比对别人更严厉,但是将军没有惩罚完他便予以宽恕了。 长省华金?波萨达?古铁雷斯将军比随行人员提前两天起程,以便通知当地府政将军要在此过夜,并提醒他们注意将军严重的⾝体状况。但是,看到将军星期一下午到达瓜杜阿斯的人都一下子相信了一直流传的谣言,说长省带来的坏消息和将军旅行本⾝只不过是一场政治骗局。 这又一次证明将军是不可战胜的。他敞开⾐怀,象吉卜赛人一样把一块布扎在头上昅汗,从最主要的街道上走了过来,在呼声、鞭炮声和教堂铛铛的钟声中挥舞着帽子向人们致意,那些声音混合在一起,震耳聋,连音乐声都听不到了。他骑在一头决跑动的⺟骡上,终于使列队行进的人群失去了任何庄严的气氛。唯一关着窗子的房子是修女学校,那天下午大概是出现了传言,说不准修女们参加接,但是,将军劝说那些告诉他这一消息的人不要听信修道院里的流言蜚语。 前一天晚上,何塞?帕拉西奥斯把将军发烧出汗时穿的衬⾐送去洗刷。一个勤务兵给一位士兵,准备黎明时到河里去洗,但是到了出发的时候,谁也不知衬⾐弄到哪儿去了。在去瓜杜阿斯的行军途中,甚至到了举行仪式的时候,何塞?帕拉西奥斯才最后知道,那件衬⾐并没有洗,而是被饭店的主人送到印第安巫师手中,让他显示其魔力去了。因此,将军回来时,何塞?帕拉西奥斯把旅店老板⼲的荒唐事告诉了他,同时还提醒他说,他只有⾝上穿着的那件衬⾐了。将军只是说了一句富有哲理的话原凉了这件事。“信比爱情更顽固。”他说。 “奇怪的是从昨晚开始,我们再没有发烧。”何塞?帕拉西奥斯斯说。“如果江湖医生真的懂魔法.那又该怎么办?” 将军没有当即反驳,他陷⼊沉思,同时一边思考一边在吊上摇晃看。“真的,我的头再也不疼啦,”他说“嘴也不苦啦,也没有要从塔顶上掉下来的感觉啦。”但是,最后他在小腿上拍了一下,猛然欠起⾝来。“你不要再往我脑袋里装七八糟的东西啦。”他说。 两个仆人把一大锅滚烫的香草⽔送到卧室。何塞?帕拉西奥准备让将军夜晚澡洗,他相信由于⽩天行军十分疲劳。将军很快就会上觉睡。但是,由于他口授给加夫列尔?卡马乔的一封信,澡⽔凉了。卡马乔是他侄女巴伦蒂娜?帕拉西奥斯的丈夫,也是将军在加拉加斯出卖阿罗阿铜矿的代理人。这个矿是他从先辈手中继承来的。将军本人对自已的目的也不明确,他在信中一会儿说在卡马乔把事情办妥之前要到安第列斯群岛的库拉索岛去,一会儿又要求卡马乔往伦敦给他写信,罗伯托?威尔逊先生转,另外还要寄一个副件给牙买加的马克斯韦尔?伊斯洛普,以保证至少收到其中的一封。 在许多人,尤其是他的秘书和记书官们看来,将军所说的阿罗阿铜矿只不过是他发烧时的梦呓或产生的怪念头。他一直对它不太感趣兴,许多年来,那些矿只是偶然开采一阵而已。他最后才记起来,是因为他手头开始拮据,但是由于所有权凭证不清楚,他无法将它卖给一家英国公司。此事引起了一场神话般的司法纠纷,官司一直打到他去世以后的两年。不管是在战争中,还是在政治争执和个人恩怨中,只要将军一提到“我的官司”人人都知道指的是铜矿。因为他一生中只打过阿罗阿铜矿这场官司。将军在瓜杜阿斯口授写给加夫列尔?卡马乔先生的信使他的侄子误认为,铜矿纠纷未解决之前,他们不会去欧洲。这是后来费尔南多在跟其他军官一起玩牌时说出的见解。 “那么我们永远也去不了欧洲。”威尔逊上校说。“我⽗亲甚至怀疑这个铜矿在实际生活中是否存在。” “没有人看到过这个铜矿不等于说它就不存在。”安德烈斯?伊瓦拉上尉反驳道。 “这个矿是有的,”卡雷尼奥将军说“就在委內瑞位省。” 威尔逊生气地顶撞道:“在那么⾼的地方,我甚至怀疑委內瑞拉是否存在。”威尔逊无法掩饰他的不悦。他甚至认为将军并不喜他,所以要他做随从,只不过是出于对他⽗亲的尊重。将军对老威尔逊是永远感恩不尽的,因为后者在英国议会士一直为美洲解放运动辩解。由于一个法国老副官的出卖,小威尔逊知道了将军曾说过这么句话:“威尔逊缺乏三种经历:困难,逆境和贫困。”成尔逊上校没有证实将军是否真的说过这句话,但是他认为.只须看一次他过去参加的战斗,就⾜以证明他在这三方面是问心无愧的,而且应该受到嘉奖。如今他已26岁,八年前,当他结束了在威斯敏斯特和桑德赫斯特的学业时,⽗亲将他派到将军⾝边服务。胡宁战役时他是将军的副官,是他在沿丘基萨卡工1980公里的山间行军中,在骡背上驮着玻利维亚宪法草稿的。将军同他分别时,要他最迟在21天后到达拉巴斯。威尔逊打了个立正说道:“我20天到达,阁下。’最后,实际上他只用了19天。 他已决定跟将军回欧洲去,但是,他看得越来越清楚,将军总是找出种种借口推迟这次旅行.两年多以来,阿罗阿铜矿一事已再也不能成为将军的任何借口了,如今他又旧事重提,在威尔逊看来,这是将军情绪沮丧的征兆。 将军口授完信件之后,何塞?帕西奥斯又重新热过澡⽔,但将军没有洗,而是继续茫然地走动着,朗诵着诗篇,他那宏亮的声音回在整个房间。后来他又背诵自己写的诗,这些诗只有何塞?帕拉西奥斯一个人懂。在他的来回踱步中,有几次穿过了走廊,他的军官们正在按马拉加人的方式玩一种地方纸牌,从前将军也常常参加这种游戏,他在牌桌前停下来,透过每个人的肩膀上方看看他们的牌,做出输赢的判断,然后便离开。“我不明⽩他们怎么能用如此乏味的游戏来消磨时间。”他说。 但是,转了几圈之后,将军终于要求伊瓦拉上尉把牌让给他打。他没有玩牌⾼手的那种耐心,而且总是咄咄人,输了就发脾气。但是他玩得也很机灵.出牌很快,丝毫不比其下属逊⾊。这一次,他跟卡雷尼奥将军打搭档,玩了六牌全输了。他气得把牌往桌子上一扔,说道:“真是狗庇游戏,看看谁敢玩三连牌。” 军官们跟他一起玩了起来。他连赢了三次,精神大振。看到威尔逊上校玩三连牌游戏的方式,他还不时嘲弄他一下。但威尔逊上校没有生气,而是利用将军的头脑发热占了上风,接下去便没有再输。将军紧张起来,嘴紧紧地绷着,没有一点⾎⾊,陷在糟糟的双眉下的眼睛重新放出从前那凶狠的光芒。他一声未吭.连续不断地咳嗽使他情神无法集中。半夜过后,他停下牌来说.“今晚我一直顶着风在打牌。” 于是,大家把桌子搬到了一个风小的地方,但是将军还是继续输牌。他心烦意,要求附近舞会上停止吹奏⾼音笛,但笛声还是超过了蟋蟀的鸣叫。他跟别人换了位子,要来枕头垫在椅子上坐得⾼⾼的,这样舒服了一些。他又喝了一杯椴树花浸剂止咳随后,他从走廊的这一端走到另一端来回活动了一会儿,直接又玩了几把,但仍旧输了。威尔逊用他明亮而冷酷的眼睛盯着将军,但将军并没有去看他。 “这牌使了记号。”将军说。 “这是您的牌,将军。”威尔逊说。 那的确是将军的一副牌。但将军还是一张一张地检查了一遍,最后又吩咐换一副来。威尔逊没有给他息的机会。蟋蟀的叫声停止了,万籁俱寂,只有嘲的微风把热烘烘山⾕的最初的幽香吹到了走廊上。一只雄叫了三遍。“这只疯了。”“伊瓦拉说。”才只有两点钟呢。”将军的眼睛没有从牌上移开,他以严厉的语调命令道:“他妈的,谁也不能走!” 听了这话,没有一个人敢吭声。卡雷尼奥将军在继续玩牌,但他更多的是焦急,而不是⾼兴。他记起了两年前度过的那个他一生中最长的夜晚。那是他们在布卡拉曼加等待从孔本西翁?德奥卡尼亚来的消息。他们晚上九时开始玩牌,直到第二天上午十一时才结束。当时为了让将军停止玩牌,他的同事们只好商定让将军连赢三盘。此时卡雷尼奥将军担心在瓜杜阿斯再出现类似那天晚上的较量,于是他向威尔逊上校使了个眼⾊,让他开始输牌。但威尔逊上校没有理睬。后来,当上校要求暂停五分钟时,卡雷尼奥将军跟他去了平台,他发现上校正在天竺葵花坛上哗哗地撒尿发怈怒气。 “威尔逊上校,”卡雷尼奥将军命令道“立正!” 威尔逊没有回头,回答道:“请让我把事办完。” 他不慌不忙地把尿撒完,然后系着子扣转过⾝来。“您要开始输牌“卡雷尼奥将军对他说“就算是对一个倒霉的朋友的照顾吧。” 我不愿对任柯人进行这种侮辱。”威尔逊带点讥讽地说。 “这是命令!”卡雷尼奥说。 威尔逊立正站在那儿,以他的⾼度威严和卑夷不屑的神情看了卡雷尼奥一眼,然后回到桌上开始输牌。将军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 “您没有必要把牌打得那么差,我亲爱的威尔逊。”他说“归结底,我们该去觉睡了。” 将军告别时,和每个人都紧紧握了手。他每次从牌桌上起来时都是如此,以表示输赢并没有伤害大家的和气。 他回到了卧室。何塞?帕拉西奥斯已躺在地板上睡着,看到他进来马上欠起⾝来。将军匆匆脫光⾐服,开始光着⾝子在吊上摆动,思绪也随之起伏不定,随之,他呼昅的声音也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当他泡进浴缸时,他浑⾝哆嗦,牙也咬得咯咯作响。但那不是由于发烧或发冷。而是由于愤怒。“威尔逊是个狡猾的家伙。” 他说。 那是他最倒霉的夜晚之一。何塞?帕拉西奥斯违抗着将军的命令把事情告诉了军官们,以便在必要时去叫医生。与此同时,他给将军裹上了一条⽑毯让他发汗退烧。几条⽑毯都被他的汗⽔透了,暂时的间歇之后,他又产生了幻觉。他几次⾼声叫道:“⾼音笛不要吹啦,他妈的!”这一次谁也无法帮助他,因为⾼音笛半夜时就不响了。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他体力衰竭的罪魁祸首。“在那个用衬衫看病的八王蛋印第安人惑我之前,我的⾝体一直很好。” 他说。 去洪达镇的最后一段路,是一条崎岖不平、乍寒、乍暖令人⽑骨悚然的山间小路,天空明净得有如晶体。这夜一的痛苦挣扎,除了象将军那样的抵抗力和钢铁意志之外,谁也经受不住。从头十几公里开始,他就离开了他原来的位置,退下来和威尔逊上校骑马并肩而行。威尔逊上校明⽩将军的用意,那是一种姿态,让他忘记在牌桌上受的侮辱。于是上校象养猎鹰者一般伸出一支胳膊让将军扶着,这样他们可以一边走,一边休息。威尔逊上校为将军的礼貌深深感动。将军用最后力量呼哧呼哧着耝气.但骑马的本领仍然⾼超无比。当他们走完最崎岖险恶的那段通道之后,将军象是在梦中似地问道:“伦敦的的情况会是怎样的呢?” 威尔逊上校仰首看了看太,它几乎正置中天,于是说道:“非常糟糕,将军。” 将军没有感到诧异,而是又以同样的声调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儿现在是下午六点钟,这是伦敦最坏的时刻。”威尔逊说“此外,那儿大概正在下着郁而肮脏的雨,那雨⽔就象蛤蟆云集的污⽔一样,因为舂天是灾害最多的季节。” “或许是您已驱散了乡愁吧。”将军说。 “相反,是乡愁击败了我,”威尔逊说。“我对乡愁已没有任何抵抗力。” “那么,您愿不愿意回去?” “我什么也不知道,将军。”威尔逊说。“我完全由一种命运所左右,而这种命运并不属于我。” 将军直视着威尔逊,以惊讶的语调说道:“这话或许应该由我来说。”待将军次天讲话的时候,他的声调和情绪都改变了。“您不必担心,”他说。“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到欧洲去,即使仅仅为了让您⽗亲⾼兴地看您一眼也要这样做。”尔后,他慢慢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又象下结论似地说道:“请允许我告诉您最后一件事,我亲爱的威尔逊。他们说您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您是个狡猾的家伙。” 威尔逊上校又一次向他投降了,他己习惯了将军那绝妙的惩罚,特别是在一场玩牌风波和一次胜仗之后。他继续骑马缓缓而行.那位美洲最荣耀的病人的滚烫的手象猎鹰一般紧紧在抓着他的前臂。空气开始热起来。热得发烫,他们不得不把几只在他们头上盘旋的不祥之鸟赶开,有如驱赶苍蝇一般。 在一道最陡峭的斜坡上,他们同一群印第安人相遇。那些印第安人把椅子放在背上运送欧洲旅客。突然,就在他们快要走到坡下的时候,一个发疯般的骑士从他们⾝旁疾驰而过,朝着他们同一方向奔去。那骑士戴着一顶红风帽,几乎把脸全部遮住。他的马跑得如此急速和狂疯,以致伊瓦拉上尉的骡子险些被惊得跌下悬崖。将军冲他喊道:“请注意,要明⽩您是在什么地方,他妈的!”他在那骑士的后边追赶着,直到他在第一个拐弯处消失。但是骑士在悬崖下边的每个拐弯处出现时,将军都注意地看着他。 下午两点钟,他们爬过了最后一个山岗,地平线在一片闪闪发光的平原上展开。在平原的尽头,映现出仿佛在沉睡中的遐尔闻名的洪达城。它的架在浑浊的大河上的卡斯蒂利亚式的石桥、破旧的城墙和被地震摧毁的教堂钟楼依稀可辨。将军凝望着这热气腾腾的山⾕,没有流露出任何动,只是此时正在骑马从桥头上飞驰而过的戴红帽的汉子牵引着他的心。于是,他的梦幻之光又重新燃起。 “我的上帝”他说“他这般急急匆匆,只能理解为他是去给卡桑德罗送信,告诉他我们已经走了。”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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