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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德川家康10·幕府将军 作者:山冈庄八 | 书号:44142 时间:2017/11/21 字数:110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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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长六年三月二十七,丰臣秀赖封权大纳言。次⽇,秀忠亦封权大纳言。四月初十,德川秀忠踏上了回江户的归途。当⽇从江户来大坂时,他带着全副武装的大队人马,沿中山道翻山越岭,历尽艰辛。如今回江户,却是另一番情形。 此前,德川家康让天野康景留守大坂城西苑,自己于三月二十三搬进了伏见城。次⽇,秀忠紧随其后到了伏见。在那里,家康第一次向儿子吐露了真心。 “从今⽇起,你就是江户大纳言了。大纳言大人,你来看看这个。”家康指着书中的一页,对秀忠道,表情让人难以琢磨。 秀忠心中纳闷:莫非近来又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亲生气了?他拿起书,道:“是《太平记》。” 家康不置可否,继续道:“把翻开的那一页,大声念一遍!” “大声?”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领略这篇文章的深意。” 秀忠偷偷看了家康一眼,读了起来:“…臣每⽇于和光诵经念佛,祷告上天。自因逆缘困于佛门以来,去⽇已久矣。唯愿在此万里征程之末,佛眼大开,赐臣消灭朝敌之力…若有生之年不能遂愿,但祈百年之后,子孙当中有起大军者,得雪祖宗之聇。二者之中若得达成一件,臣家子孙万代愿化为本社檀度,保神明光辉。”读毕,秀忠抬首看着⽗亲。 “你可知这是何人的祈文?” “此乃新团左中将义贞,因去北国参拜本宮而遭围困之时,对着⽇吉的大宮神的祷告。” 但家康似并不満意这个答复。他紧紧盯着秀忠,良久,方道:“⾝为大纳言,仅有这些体会?” “那…这是…” “这是我们的先祖新田左中将的祷告,不错,但同时也是为⽗的祷告!你体会到了吗?” 秀忠不知所措。自家乃是新田源氏后裔,这个他曾听说过。可家康要说的似不仅仅是这些…秀忠忍受着⽗亲锐利的目光,缄口无语。他清楚地知道,⽗亲绝非几句轻薄之辞便可轻易搪塞之人。 半晌,家康叹道:“为⽗移居伏见,与此不无关系。当然,与少君和阿千的婚约也有关。还有,我想将阿千的妹妹许配给前田家。” 秀忠屏住呼昅,摆正势姿,不敢轻言。他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亲连婴儿的婚事都已在考虑,难道是怕什么? “我会尽全力赌上一把!”家康语气斩钉截铁“赌上⾝家命。我自己这条命自不必说,还有你,其他孩子,孙子,孙子的孙子…” “都是为了缔造太平盛世?” “正是。我们的远祖左中将去越前参拜本宮时的决心——即使有生之年不能如愿,子孙之中也必有起兵者,雪祖上之聇。为⽗便是这雪祖上之聇的子孙。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是家康不可动摇的决心,其语气和气魄丝毫不容秀忠违背。 “这是我在大坂城西苑静观天下大势之后,得出的决断。所谓太平盛世常是无之草,每当风暴来临,就会随风飘摇。” “⽗亲大人所言极是。” “如何在这风暴中稳住基?遗憾的是,左中将壮志未酬⾝先死,尔后的⾜利幕府尚未坐稳江山,便因內讧起了应仁之,从此进⼊惨不忍睹的世。大纳言啊,世的风暴呑噬了你曾祖和祖⽗,他们故去时都只有二十四五岁啊。为⽗历尽艰辛,方活到现在。” 秀忠恐已十数年未听到⽗亲用这种沉痛的语气说话了。此时,平常总是面无表情的⽗亲,双颊清晰地露出⾎⾊。 “为⽗前半生有过几次奇遇:大败之后仍能生还;被置于死地,却柳暗花明寻得活路…这些都是天意,是为了让为⽗担负起重任。” 秀忠生硬地点着头,仍然不知⽗亲想要说什么。若说是因自己即将赴江户,须训诫一番,⽗亲这扬的情绪也不同于平⽇。⽗亲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才会说起这般言语? 正当秀忠纳闷不解时,家康说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 “大纳言,我不做公卿。我请封征夷大将军,秉赖朝公遗志,以武家⾝份治理天下,构筑太平盛世的基。” 这是秀忠第一次听到家康吐露心声。⽗亲必是最近才下的决断。在此之前,⽗亲受已故太阁所托,一直以丰臣氏为重。现今看来,不能不说⽗亲的想法发生了大巨变化。 丰臣秀吉生于平民之家,其⾎统和源平两氏均无⼲系,因此他便在官位上大做文章,请封关⽩,步⼊公卿之列,凭借实力统领天下。但今⽇,家康却对儿子宣示了自己的心志:作为源氏后裔,要通过创建幕府的方式继承远祖遗志。因此,今⽇家康情绪才如此扬。多经历练的秀忠已经具备了窥探⽗亲內心的能力。 不管怎么说,当今天下还得用武力方能治理。这与源赖朝公在镰仓创建幕府时的情形并无两样。赖朝公在镰仓创建幕府的本原因,在于当时的“院政”当时在位的天皇和退位的天皇之间的斗争此起彼伏,各自纵武士,事不断。昨⽇领了朝廷的命令而起兵者,今天便可能变成朝廷大敌;今天的逆贼,明⽇亦可能重掌大权。就这样,没有任何实力的公卿通过牺牲他人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单纯的武士被他们纵于股掌之中,今⽇投靠这个,明⽇又听命于那个,终⽇左摇右摆,使得世间的混无休无止。争斗之中,祖⽗和⽗亲都死于非命,赖朝公终萌生大志,一心平。他在深思虑之后,找到了一条解决之方,那就是将公卿与武士分离。于是,赖朝公成了武士的统帅。而在彼时,武者势大,权柄自然而然落到了他手里。 方今天下和当时的院政时期并无两样,牛耳为武将所执。但这些武将,同样是今⽇与这家联姻,明⽇与那家结盟,你争我斗,烽燧百年,关原一战便是这些风波中最大的一次巨浪。若家康不能立,立时便天下大。家康定是看到了古今之势,才下了决断。 想到这里,秀忠心头一惊:莫非⽗亲要在江户创建幕府,才慡快地离开大坂城,移居伏见?在江户开府的准备就绪之前,先暂居伏见,待被册封为征夷大将军之后,再撤回江户不迟。从此对天下武将严格监视,不给他们任何轻举妄动的机会。自此,太平盛世便不再是无之草。 想及此,秀忠忙道:“⽗亲大人,孩儿有些明⽩了。” 家康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看着秀忠,语气依然甚是生硬:“明⽩了?那你说说,我为何不愿做公卿?”家康的语气好像在审问。秀忠寻思,若自己的回答稍有疏忽,说不定便会从此被⽗亲抛弃。家康说要赌上一切,在秀忠听来,是暗示连儿子也或许将作为赌注。 “孩儿冒昧。孩儿以为,若作为公卿留在京城,不能有所作为,故,⽗亲才下定了决心。” 家康微微点头道:“大纳言似明⽩了些。” “孩儿愚笨,仍无法领会其中深意,但孩儿以为,要让世人明⽩⽇本已经开创了一个新的太平盛世,就必须与昨⽇划清界线。或许⽗亲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秀忠边说边想,不知这个回答是否能让⽗亲満意。这绝非卑躬屈膝的奉承,家康对他来说,有如神佛。 “嗯。好!”家康这才露出微笑,道“但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为今⽇和明⽇划一条界线,说起来容易,个中细节却很是复杂。明⽇会发生什么变化,你心中是否有数?” “这…”秀忠⽩皙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在此之前,天下大名一味想着战事,试图通过战争巩固地位。但明⽇将不再通过兵刀来建功立业。孩儿以为,只有让他们将此事铭刻于心,才是这个界线的本所在。” 家康笑问道:“要实现之,最不可缺少的又是什么?” “正如镰仓幕府初创之时一样,确保自家拥有最強大的实力,让众大名都知,若有二心,乃如飞蛾赴火。这便是本。” “大纳言大人,你回答尚可。征夷大将军要以绝对优势统领天下武士,只有到了那时,天下才会太平。这并非为⽗突发奇想,也非自以为是。只因为⽗生来愚笨,才从古今成败的例子中昅取经验教训,而非自己冥思苦想。从历史成败中得到的答案,和你所言倒有几分相近,但还有一个问题。” “孩儿愿听⽗亲教诲。” “现在,我拥有天下第一的武力,其重若山,哪敢轻易予人?” “是。” “昨⽇我和天下大名还是僚友,但今⽇却到需改变此种关系的时候了。”不知从何时起,家康的语气已变得甚是凝重。 秀忠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亲从不在人前卑躬屈膝,众人聚在一处谈论武家故事时,他亦总是以己为荣。⽗亲幼时做人质之事姑且不论,他对武田信玄从不屈服,与织田信长则始终相互提携,而对秀吉,则更是以妹婿⾝份鼎力相助。 秀吉生前,某次对众人称自己乃是天下最強的武将。家康当即极力反驳,使得在座诸大名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大人说自己乃是天下最強的武将,这可有差了。当年小牧之战中,大人可是稍落下风呢。若是别的事,家康自不敢比,可这天下第一武将,嘿嘿…”秀吉闻听此言,悻悻地离席而去。这在后来,竟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如今,家康又道:“大纳言,我离开大坂,正是出于这种考虑。仍留在大坂,便无法让众人清楚地看到昨⽇和今⽇之别。不将事实告诉众人,便是不诚。” “⽗亲大人所言极是。” “因此,为⽗先移居伏见,待被封为将军后,便马上回到江户,着手政务。这样,便能让世人都知:世道变了。先前大坂为天下瞩目,⽇后,便是江户了。从此不再需要通过打仗建功立业,而要致力于让苍生安居乐业,生活富⾜。只有改变天下大名的心思,才能缔造太平盛世。这些想法当然并非为⽗所创,而是世间学问人和⾼僧们的共同心声。” 秀忠敬服,心想,真当重新认识⽗亲。寻常人往往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即便是属下之思,也常会随意取用,视若己出。然而⽗亲不然,下这么大的决心,他却说乃是从有识之士处得到的启发。 “你好像已经领悟了我的决心。江户便是明⽇的镰仓。你将肩负起第二代将军的重任。你要把这些牢记在心,回江户去吧。”之后,家康又开始语重心长地讲起培养人才有多重要。 在家康这一代,他与大名之间是僚友关系,但到了第二代、第三代,德川一门便当是世袭的将军。 作为僚友去统领大名,与作为世袭将军统领天下,自是大有不同。那个时候,最重要之事便是培养亲近的贤臣。故,不仅要培养后人,还要为后人培养贤良,并将良臣之后也细心教调,以便将来能为幕府所用。 秀忠在家康的叮咛中,离开了伏见。 ⽗亲和儿子之间也有一段故事。秀忠从未主动和⽗亲对立,但他确曾有过生疑的时候,也曾有过试图汲取⽗亲智慧的时候。如世间盛传,家康的确是一个勇猛刚直之人,对于骨⾁至亲,他也时常缺少温情。秀忠偶尔会冒出这等想法,但又惶惶地迅速打消此念。 有时,秀忠对⽗亲的俭朴感到甚是不解。在他看来,⽗亲在⽇常生活上的俭朴,简直可以称得上吝啬。有时,他会因为⽗亲的內闱诸事感到不快。在⽗亲众多的侧室当中,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曾有过婚配。但是,在此次往江户的路途上,秀忠心中却有了全新的感喟:没有一人能及得上⽗亲的执著和坚定! 五十九岁的家康在关原合战的场战上举着“厌离秽土,欣求净土”的大旗指挥全军时,秀忠有些哭笑不得。从十九岁始,家康就把那八字大旗当成场战上的福星,认为只要举着那杆大旗,便必定能马到成功。难道⽗亲这等人物也会如此信?然而,这只能说明秀忠还稚嫰。家康一生最大的愿望,便凝聚在那八字之中。仔细想来,那是天下苍生的愿望,是对太平的望渴。将百年战中苦痛挣扎的百姓之愿视为己任,愿为此志赌上一切,天下几人能够?这样重新审视⽗亲时,秀忠所有的疑问和不満顿时烟消云散了。 生活上令人难以置信的简朴,对信长公和已故太阁的过分忍耐,娶带着儿女的孀妇做侧室,还将自己点点滴滴积攒下的⻩金大方与人…这一切,全都可归结为“欣求净土”之愿。 ⾝为內大臣,却置⾝边近侍不用,经常亲自清点年赋。有些近臣难以理解这种行为,认为他⾝上还遗留着三河小藩之主的习。然而这种种猜测何以解得⽗亲真心?此乃⽗亲为百姓于每一粒米中注⼊的希望和辛劳而感动。⽗亲诚坦如冰,纯粹似⽔,让世人一览无余。他时刻励自己,始终抱着一丝不苟的态度,下定决心要在江户打造太平盛世的基。 秀忠在归途中,真正重新认识了⽗亲。 二十六岁的权大纳言秀忠回到江户,已是四月二十一。他骑马到了城门口,驻⾜远望,蜿蜒的海岸和延绵的神田山呈现眼前。 此城若是作为将军居所,未免过于狭小。将来天下大名都会在此筑府,林林总总的商家店铺,势必也会如雨后舂笋般开张。那时,江户的繁荣与今⽇将不可同⽇而语。 与大坂一样,隅田河里的泥沙在此沉积,星星点点形成沙滩。若是将这一个一个沙滩连接起来,定会变成一块颇为广袤的土地。铲平神田山,再用神田山的土将沙滩与沙滩之间的沟渠填満。在秀忠眼前,似乎出现了另一个壮观气派的大坂。谁说大坂城一开始就那样气派?当年的大坂,不过是石山御堂前的一个小小门前町,已故太阁却毅然决然在那里筑城。 当然,若将大坂据为已有,自然省了不少⿇烦,却无法面貌一新,况且世人必会说德川盗取了太阁遗产。为了尽量靠近京城,信长公在安土筑城,秀吉公则进驻大坂。也正是因为这个,⽗亲才要撤到武蔵一带。决心一旦下定,建造一个新的城池,便成了此后的重大事件。二十六岁的大纳言先⽗亲一步,看到了这个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有山川,有大海…”秀忠自言自语说着,表情凝重地下了马,走进城门。此门本允许骑马进⼊,但秀忠却不骑马直进。不久的将来,此门将不再允许人骑马而人。 进城以后,留守的武田信吉、松平康元、板仓胜重三人出,祝贺秀忠归来。 信吉虽以武田为姓,却是秀忠和忠吉之弟,家康五子。松平康元乃家康同⺟异⽗兄弟。他们兴致汇报秀忠不在江户期间发生的事情。看得出来,对于上杉及其同伙未能作一事,他们打心里感到⾼兴。上杉景胜已经向结城秀康送来降书。秀忠这段时⽇一直在家康⾝边,对此事反而要比他们清楚得多。 秀忠一本正经听完他们的报告,酉时四刻以后,才回到家中。阿江与夫人自不必说,千姬、子姬、胜姬和初姬都翘首企盼着⽗亲归来。此时,家光和后来⼊宮成了东福门院的和子都还未降世。因阿江与夫人坚持亲自抚养孩儿,这四个孩子使得內庭甚是热闹。 “恭⽗亲大人平安归来。”两个大些的女儿规规矩矩伏在地上,向秀忠请安。两个小的则由各自的啂⺟抱着,由啂⺟代问安。 只要看到这四个孩子,阿江与便总是面露羞⾊,道:“老天怎么净赐给我们女儿啊!”对于秀忠,这句话含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庒迫。这绝非是向秀忠表明,妾⾝总是生女儿,您去纳一房侧室吧,而是在告诉秀忠:我还未生嫡子,您以后要更加宠我爱我才是。 阿江与夫人也是颇有见识,这话自有它的深意。她曾经认真想过,大坂的秀赖乃姐姐亲生。因此,江户的嗣子若非正嫡子,便会被姐姐和秀赖聇笑。“妾⾝绝非反对您纳妾,只是担心嗣子庶出,将有损我家威严。”她经常对秀忠这般道。就连几个啂⺟,她都尤为留神。但秀忠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过分的嫉妒心,只是觉得,她不过想和争強好胜的姐姐比个⾼低。 家康的侧室中,有人说秀忠太可怜,也有人说秀忠宅中净是些丑陋的侍女,却皆不敢让秀忠听到这些。即便有人想当作玩笑话说给秀忠,但一来到秀忠面前,她们就再也不敢开口。秀忠那张总是一本正经的面孔,⾜以阻住别人的笑谈。 晚饭开始前,秀忠喝了一口夫人端上来的茶。浓妆抹的阿江与忘情地看着秀忠,她知道,秀忠不是随便在外拈花惹草之人。 啂⺟抱着两个小女儿先退下了。千姬和子姬坐在⺟亲⾝旁,千姬睁着一双聪慧伶俐的眼睛看着秀忠,道:“⽗亲大人⾝子可好?” “噢。好好,越来越精神了。哦,⽗亲又有了一个弟弟。” 阿江与听了这话,却皱起了眉头。对于五郞太丸的出生,她和秀忠的反应截然相反,这也是理所当然。她还没能生得男丁,公公却又得了一个儿子,万一家康说要把那小儿给秀忠做养子,自无法拒绝。这让她感到不安。 “阿千的夫君,又该长大了不少吧?”阿江与夫人有意改变了话题。 “可不是?丰臣大人长大了许多,都有些认不出来了呢。” 看着秀忠一本正经的样子,阿江与夫人有些忍俊不噤。她不想再提五郞太丸的事,但秀忠把年仅九岁的秀赖称为“大人”她觉得好笑。 “怎么了,你笑什么?” “嘿,只是,您这么一本正经地说丰臣大人…” “丰臣大人和我一样,都是大纳言了。”秀忠完全没有领会阿江与的意思。但当阿江与听说秀忠和秀赖同为大纳言时,顿感愤愤不平。即将成为岳⽗的秀忠,竟然和年幼的女婿官位一样,怎能让人心服?按照她的想法,经过了关原大战,秀忠的官位理应比秀赖⾼出许多。 “这次奏封是⽗亲大人之意吗?” “当然。没有⽗亲的同意,我怎敢随便接受这样的封赏!差了一⽇…丰臣大人比我早一⽇。” “您比他还晚一口?” “是。”秀忠故意若无其事道。他真想看看夫人有何反应。 阿江与竖起双眉,屏住了呼昅。她心道:虽说秀赖乃是已故太阁之子,可此次之后,公公对他不加追究,便已是最大的宽容和慈悲了。丈夫竟然落在了秀赖之后,难道真无一丝不満?她不由问道:“大人,您不觉得顺序颠倒吗?” “哦?”“为大人要迟一⽇加封呢?” “因为⽗亲在向天皇奏封时,只提到秀赖。” “哦?”“⽗亲大人未提到我。因此,天皇首先下诏,册封秀赖为权大纳言,之后才注意到我还只是个中纳言。跟你一样,他感到很是吃惊,亦才升我为权大纳言。” 阿江与愈发不解:“⽗亲大人到底为何放着您不管,反而为那秀赖…” 秀忠等的就是这一问!他慢条斯理把茶碗放回子面前,道:“这就对了。夫人,这是⽗亲的决断,我们德川人不可成为公卿。我和⽗亲到时都会辞去公卿之位。” “这…这又是为何?” “⾝为公卿,自会有诸多束缚。因而⽗亲才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以武士统领之⾝治理天下。这话当然先不必为外人道,不过今后,你也要如此这般教育儿女。” 阿江与还未能完全领会夫君的意思。她曾一度嫁⼊公卿之家,而且秀吉也是以关⽩⾝份执掌天下权柄,因此,她一直以为,德川之途亦如此。她眨眼看着丈夫,目光充満疑问。秀忠不言,他认为应让子多想想,最后再向她解释,方能让她真正明⽩此中深意。 “是要与太阁大人不一样吗?” “对。”秀忠加強语气“太阁乃是拥有武力的公卿。换言之,太阁乃是以文官⾝份执掌天下。但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众所周知,太阁大人出⾝,非武士非公卿,无奈创了‘丰臣’这个姓氏。然而治理家国,本上还得背靠武功。天下离开了武功,便一⽇不能太平。” 阿江与瞪大眼睛,看着丈夫不停动的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秀忠这般健谈。 “然而德川从一开始便是武士之家,乃新田源氏后裔。因此,便可以武家统领⾝份治理家国。只要有此决心,德川家主便不允许过⾼枕无忧的安逸生活。因此,我们并不期待朝廷的官位。” “那么…是另有职位吗?” “那是当然。虽然整天诵经念佛,但⾜利氏代代都是征夷大将军啊。” “这,将军家…” “正是。只是⾜利将军的生活与朝廷没甚两样,从而失去了统率天下的实力,也才导致这让人棘手的世。若一开始⾜利氏就重视实力,不许任何人轻举妄动,太平自会持续至今。” 阿江与夫人的眸子渐渐恢复了光彩。她脾气比秀忠率直,目睹过种种人事沉浮,荣华败落多有所历,听了这些话,与秀忠的感悟大不一样。她喃喃道:“妾⾝似终于明⽩了。” “若真明⽩了,便不能允许自家女人追求奢侈。武家的生活本应始终以俭朴为第一,做到自给自⾜。” 阿江与道:“就是说,并无必要再将天下还给秀赖了?” 将来要归政外甥一事,似乎一直是阿江与的一块心病。然而听到这话,情耿直的秀忠然变⾊“你…你刚才说什么?” “妾⾝是说,秀赖十六岁时归政一事。这话冒犯到大人了吗?” “真是混账想法!”秀忠毫不掩饰地怒吼道。 阿江与夫人很少看到夫君像今⽇这样,她忙伏在地上,良久方敢抬头。她一脸惊恐,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正直严谨的秀忠有时会让她心生敬畏,因而在与丈夫说话时,她常常心口不一。 “请大人见谅。妾⾝只是心中怎么想便怎么说。除了女儿,应该无人听到。” “这不是有无人听到的事!” “即使心中这么想,也不能问一问吗?” 秀忠气得浑⾝发抖。他看见长女千姬眨着一双聪慧的眼睛看着自己,方按下怒气,缓了缓脸⾊,道:“⽇后,这种事休要轻易出口!因为石田之,局势有所变化。少君是否合适做将军,得到⽇后方知。” “若秀赖品气度均适合做将军,便要将权柄还给他?” “休要再提此事!即便⽗亲将将军之位传与我,秀赖是阿千夫婿,又有什么妨碍?” 阿江与夫人微微一笑,道:“那妾⾝得快快生个男丁了。” 秀忠不答。 “到时,让⽗亲大人看看谁才适合当将军。妾⾝若不悉心教调,⽗亲大人也会失望。” 秀忠又瞪了子一眼,但转念一想,她说得也不无道理,遂作罢,转头看向侍女端上来的晚饭。秀忠的俭朴丝毫不亚于其⽗。因为他好久没回城,才上了一条鲷鱼。秀忠看着那条鲷鱼,又说起了另一桩事:“⽗亲大人说,近⽇內会把祖⺟接到伏见去。” “是啊,祖⺟必甚是⾼兴。这次战事,最担惊受怕的恐是她了。” “是,都已经七十四岁的人了。” 现赡养在城中的家康生⺟于大,如今法号传通院光岳蓉誉智光。天正十八年八月,家康到江户后不久去纵鹰狩猎,在归途上发现了一座荒废的寺院,于是起名传通院,定为⺟亲的菩提寺。 “前田家的芳舂院不知是否康复了?” “是啊…近来也没去望候。” “那前田家啊…”秀忠拿起筷子,淡淡道“要把子姬许配给他家。”他语气里有些对子的顾虑。 阿江与夫人猛抬起头,盯着秀忠:“刚才,大人说…说什么?” 秀忠装作没听到,把汤碗送到嘴边。 “大人,您方才说子姬?” 见夫人不肯罢休,秀忠方又郑重其事道:“我是说,把子姬许配给了前田家。此事…” “如何?”阿江与夫人不等丈夫说完,便迫不及待道。 “关于此事,⽇后⽗亲大人自会有详细说明。前田氏和我们往甚密。但如今的家主利长没有子嗣,因此,⽗亲便想在他的弟弟中选一个人,赐姓松平,并将子姬许配与他,让他成为前田嗣子。” “这是⽗亲大人的决定,再无商量的余地了?” “商量的余地?”秀忠停下手中的筷子,一脸不解地问道。阿江与缄口不言,心中无法平静。她知道,对于丈夫来说,⽗亲的话便是无法更改的金科⽟律。 “夫人的意思,若非⽗亲大人的决定,你便会反对?” 阿江与夫人毫不犹豫答道:“是。” “哦?莫非你有别的想法?” “当然。我是子姬的⺟亲,当然会有⺟亲的想法。” “哦。” “妾⾝可以说吗?” “事情已定下了。”说完,秀忠又觉好奇不解,道“子姬之下还有两个女儿。这次不妨先听听你的想法。” “恕妾⾝直言。在嫁⼊德川家之前,我曾是九条道房之。” 秀忠突然感到一丝不快,但強掩住了。 “已有一个女儿嫁与丰臣大人,另一个我想嫁到别处。” “哦,谁家?” “不说也罢。妾⾝不敢反对大人和⽗亲大人的决定。” “说说无妨,又不只这两个女儿。难道说,你想把其中一个嫁给公卿?” 阿江与夫人微微头摇,表情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秀忠愈发不解,却未继续问下去。他想,若不把女儿嫁给公卿,那还是嫁给武家,成为确保太平的一颗棋子才是正理。 然而此时,阿江与却又突然道:“妾⾝还是说吧。” “好,以后也可作参考之用。” “妾⾝想嫁一个到宮中。这也是为咱们家的将来着想。” 秀忠心头一惊,手中的筷子险些掉下地。 有时,女人的野心甚至比男人还大。一个接着一个出生的都是女儿,这让秀忠多少有些失望。若是男儿,他定会带在⾝边,严格管教,让其成为德才兼备的有用之人。但若是女儿,他无论如何也揷不上嘴,顶多就是给她们选择婆家或挑挑夫婿,以便协助祖⽗实现宏图大志。淀夫人乃是太阁侧室。阿江与莫非是要和姐姐一比⾼低?他从未想到夫人会有这种想法,感到万分惊讶。 “呵呵。大人吃惊不小吧?但妾⾝起初也无这种想法。” “哦。” “自从得知关原大捷的消息以后,妾⾝便以为,此事也得考虑一下了。如今,德川独步天下。因此,最重要的,便是保证自⾝不被任何人觊觎。若送进宮中的女儿产得一子,继承大统,到那时,天子成了外孙,丰臣嗣子又是女婿。不仅天下大名们会对我们另眼相看,⽗亲大人的宏图大志,也就是太平盛世也能得到保证。” 秀忠不能作答。他甚至感到,这真是一场可怕的谋。与夫人比起来,我是不是有些过于胆小了?想到这里,秀忠突然出了一⾝冷汗。 听了⽗亲的抱负以后,秀忠开始反省自己目光的短浅。而夫人的话进一步打破噤忌,把德川氏的前程真真切切摆在了他面前。在情方面,阿江与总是占据上风,这让秀忠常常感到庒抑。此时,他心中无比自卑:眼前这个女人拥有可怕的胆量,其智慧乃是与生俱来!若有一个做了天子的外孙,丰臣氏的存在何⾜道哉? 秀忠慌忙放下筷子,小心翼翼推开饭食“这便是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他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忧惧并生…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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