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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德川家康5·龙争虎斗  作者:山冈庄八 书号:44137  时间:2017/11/19  字数:13106 
上一章   ‮谋策山犬 章一十二第‬    下一章 ( → )
  池田胜人登上⽝山城的嘹望台,远眺绵延至南侧的城墙及北面木曾川的胜景,⾝旁是儿子元助和女婿森武蔵守长可。风神俊朗的森长可也正眯着眼欣赏美景。侍卫们站在稍远的地方待命,三人的说话声断不会传到他们耳內。

  “如进⼊尾张…”胜人一只手搭在额头上,一面眺望着远处的鹈沼渡口,一面道“那可是我从幼年时起就一直生活的故乡啊,断不能让家康占去!”

  森武蔵守并不理会胜人,单是道:“我觉得家康定会来小牧山。”

  “何惧之有?不过,他不至于亲来,定会待在清洲城坐镇全局。”

  “可是,三河人擅野战,或许…”

  “如他真的出来,那便大好。一旦他亲自出马,三河方面的防守自然空虚,我们即可趁虚而人,搅他的后方,灭他嚣张气焰!”不等人反应,胜人继续道“然,我并非要你放弃对敌监视。现在我们已经踏上了尾张土地,可以大有作为了。”

  “那么,我得赶紧行动。”说着,森长可站起⾝来。

  “我也是。”元助也站了起来。

  森武蔵守长可乃三左卫门的长子、森兰丸的兄长。在这次战争中,他甚至比岳⽗胜人还要急于立功。在他的眼里,秀吉就是一个睥睨天下的豪雄,他甚至想以战功超过岳⽗,好让秀吉见识见识他的能耐。

  可是,占领⽝山城,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胜人的功劳大。他趁着城主中川勘左卫门不在,先派前⽝山城的町奉行⽇置才蔵潜⼊城內,让他从商家中物⾊內应。因此,当胜人的家老伊木忠次和儿子元助的先锋趁着浓浓夜⾊,悄然摸到鹈沼渡口时,河面上早就停満了胜人收买的船只。攻城也特别顺利,甚至当船上的士兵⾼呼着向⽝山城发起进攻时,城里对此竟一无所知。

  森长可心道:我决不能落在岳⽗的后边,既然⽝山城是岳⽗占领的,接下来攻打清洲城,我定也要立头功。

  出了城,森长可立刻率领三十多铁骑,和元助一起南下。他们经过羽黑和乐田,不久便到达了小牧,这里距离清洲仅有二三十里远了。森长可正在寻找适合安营扎寨的地点之时,突然勒住了马。“哎,奇怪?”

  前方三百多尺⾼的山头便是小牧山,可那里隐隐约约却有人影晃动。“那不是家康的旗帜吗?”

  “报告大人!”一个骑兵折了回来“前面山头上是德川和信雄,正在查看地形。”

  “哦?”武蔵守低声惊道,慌忙拨马到元助⾝边“快看!”

  池田元助也正在朝山顶嘹望。此已是正午,舂季节的太下,山脚的浓绿亮得耀眼。

  “看来,敌人的想法也和我们一样。断不可⿇痹大意。”

  元助没有回答,单是不住地皱眉。

  “他们也定想在此处扎营。我早就跟岳⽗说过了…”

  “森长可大人,有没有带火?”

  “没带,只是打算来看一看…”

  “家康可真是福大命大啊…”“眼下或许如此,可不久之后,恐怕就不见得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当今天下,武运最盛的还是要数筑前守大人和家康。战争或许就是运气定胜负。”

  “说起武运,⽗亲也算幸运。就说⽝山城吧,那么容易就到手了…”

  “你有无良方?”

  “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此地。这里作为⽝山的前线,当设立据点,否则必处处被动。”不等森长可回答,元助接着道“我看没有必要和⽗亲商议了。”

  “哦?”“没有时间了。如果我们延迟一刻,敌人的力量就会大大加強。今⽇夜里,我们就把附近的村落烧光。”

  “将村落烧光?”武蔵守一愣“若是在秋收之前,防止对方得到粮食,放火还有必要,可是现在…”

  “不会有问题。小民看到咱们大军已到,定会惊慌失措,绝不敢归顺敌人。”

  “话虽如此,可一旦起民愤,岂不有悖筑前守大人的初衷。筑前守大人一直以笼络民心为第一,听说已下令给各大寺院,要他们安抚领民呢。”

  元助依然沉默不语,只不断地四处张望。正在这时,眼前的绿树丛中出现了一个骑兵。

  “这不是在后方巡逻的尾村与兵卫吗?他拿的什么?好像是文告…”

  “文告?”森武蔵守甚是惊讶,连忙打马过去。

  “报!”马上的士兵似没有注意到山上的人影,大声喊着催马赶过来“小人在巡逻时,发现前面的村落里有很多村民聚集到一起,吵吵嚷嚷的,我赶过去一看,发现路上立着这样一个牌子。”

  “拿过来我看看,上面写些什么?”

  武蔵守伸手接过牌子,顿时咆哮起来,恨恨地将牌子给了池田元助。元助也不噤大怒。

  只见文告上面的第一句就是:“羽柴秀吉本耝鄙低之人。”几个大字很是醒目。

  森武蔵守单看这几字,不用再往下看,就知后面是些什么內容了。森长可和元助掉顺马头,一起读起来。

  〖羽柴秀吉本耝鄙低之人,原不过一介马前走卒,不意竟得信长公恩宠,擢为将帅。功成名就之后,此人竟将信长公似海恩情抛诸脑后。公归天之后,此贼不仅企图篡夺主位,还残杀亡君之子信孝公与老者⺟幼女,而今又对信雄公刀兵相向。如此惨绝人寰、大逆不道之举,试问苍天之下,孰能视无睹?我家主公源家康,思与信长公之旧,重大义之名分,毅然起兵扶助信雄公之微弱。若有疾秀吉人神共愤之倒行逆施、重大义、愿光宗耀祖、投义军、讨伐逆贼者,则快海內人心…

  神原小平太康政

  天正十二年〗

  两个人一气读完文告,一时呆若木。说秀吉是一介马前走卒,这倒还能让人接受,可竟然把他说成“人神共愤的逆贼”秀吉若看到这个,不知当何愤怒?二人愣在当场,谁也不敢开口。良久,武蔵守催马离开,池田元助则卷起文告,掉转了马头。

  “池田大人要去哪里?”

  “这实让人忍无可忍。我要拿回去给⽗亲过目。”

  “你觉得这样妥当吗?”

  “怎么不妥?若这些话传到筑前大人的耳內,⽗亲攻占⽝山城的功劳就会被一笔勾销。不行,一定得让⽗亲看看。然后立刻发兵,一举拿下小牧山!”

  “元助…”森长可喊了一句,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元助已经快马加鞭,飞驰而去。

  既然连这样的文告都已齐备,敌人必已作了充分的准备。既如此,一刻也耽误不得。森长可大喊一声,追了上去。这可是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一旦池田⽗子双双议定,自己必落个又鞍前马后听令之命,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建功立业?求功心切的森长可快马加鞭,急忙回城。

  山顶上的人还在转来转去,丝毫看不出要下山的样子,这里仿佛是他们早就选中的‮场战‬。一看武蔵守已经飞奔而去,随从也一齐掉转马头跟去了。北面的路上顿时尘土滚滚。这样一来,不想被人发现也不可能了。

  “砰砰砰”一阵声在⾝后响起。但此时的元助和武蔵守早已驰到程之外。

  一行人返回⽝山城的时候,早有写着同样文字的文告被送到了,胜人正沉着脸在看。

  “⽗亲,您是在哪里发现的?”说罢,元助把带回来的文告狠狠地摔在地上。

  “就立在城外的河边,有个渔翁发现了,就送到了这里。你是在哪里发现的?”

  “小牧山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居然跑到⽝山城下来撒野!”

  “不可着急!”胜人连忙阻止了儿子“他们散发这些东西,无非是要怒我们。我早就听说神原康政乃是一个有头脑之人。一旦我们愤而出击,说不定他们正在某地埋伏着守株待兔呢,这岂不正中敌人下怀?这都是些哄骗小孩的把戏。”尽管口头上制止了儿子,胜人额头上还是暴出一道道青筋。他心道,可不能让秀吉看见了。

  这时,站在一边的家老伊木忠次道:“他们短时內张贴这么多文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既然他们已经准备到这一步了,我们必须小心应对才是。”

  “打仗时谁会不用心,谁敢拿命儿戏?但,绝不能让这些事了方寸。武蔵,你去下一道命令,今后若再发现这样的文告,立刻焚毁!”

  森武蔵一边不停地擦着汗⽔,一边道:“那是当然。”说罢,他又吩咐侍卫:“拿地图来。岳⽗,我看有必要把刚才看见的这些加到地图上。现在看来,敌人极有可能把大本营驻扎在小牧山,以此为据向⽝山发动进攻。”

  “看来是在小牧。”

  “对。因此,我们也应立即赶到⽝山与小牧山之间。”说着,武蔵守急忙打开侍卫拿来的地图。

  “如果我们不能在这个方位占领小牧山,势必后患无穷。”元助一面用军扇指着地图上的小牧山,一面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然而,胜人并没有回话,单是沉思起来。“你们都太年轻了。”虽然他嘴上没这么说,可表情分明便是如此。

  “越是拖延,敌人的阵营就会越巩固,因此,最好今夜就发起突袭。”

  “突袭?”胜人若有所思,随手把文告牌扔到了一边“木曾川可不是那么好渡过的,尤其是在夜里。”

  “孩儿自然明⽩。可是,我觉得,应更进一步接近清洲,然后等待筑前守大人到达…”

  “我已反复研究过家康的战术了。无论是姊川大战还是长筱之战,一旦进⼊野战,三河武士就如同滔滔洪⽔,势不可挡,甚至连小小杂兵都会变成下山猛虎。”

  “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不成?筑前守大人一时又赶不过来。”

  元助这么一说,胜人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提⾼了他那略微有些沙哑的嗓门:“我并不是要坐以待毙,而是要提防掉⼊对方设下的陷阱。战争,有时必须要忍耐,并不是一路呐喊前进才叫好。若是…若是我们加固了⽝山城的防守,家康自不敢贸然率军前来。耗时长久的攻坚战非其之长。因此,只有耐心等筑前大人到来,之后,我们便可集中大军发动強有力的攻势。这样一来,要想有实力和我们对抗,家康也必须调集⾜够的‮队部‬。正如以前我跟你们多次提及的,整个三河就空虚了…斯时,我们就避实击虚,突袭三河。家康届时除却撤军别无选择。他人马一撤,筑前大人的大军就会直指尾张。这样,孰胜孰负已不言自明。”

  胜人一口气把话说完,才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看来你们似都很不服气?那么,到底当怎么办?武蔵,先说说。”

  武蔵守探出⾝子,用军扇指着位于⽝山与小牧山之间的羽黑。“依小婿之见,我们应该先在这里安营扎寨,做出一副佯攻清洲的态势,万一小牧山出现破绽,我们即乘虚而人,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有理。佯攻清洲,实击小牧…完全可以看成⽝山的前卫战了。你说呢,忠次?”胜人问家老伊木忠次“羽黑距离这里有多远?”

  “距离⽝山约有八里,距小牧山约有十六里。”

  “哦?在对方赶来之前,一旦事态紧急,我们完全有时间退回⽝山城。好,这个想法可行!”

  比起儿子元助,胜人更欣赏女婿武蔵守,女婿的眼光似乎更长远一些。

  “既然岳⽗已经允许了,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元助,你呢?还是夜袭吗?”

  “正是!”元助昂首地回道“为了不让人觉得我们在冷眼旁观,也为了不使敌人察觉⽗亲的意图,我们应出兵作战,不,必须出兵作战。”

  “哦,为了不让敌人摸清我们的底细?”

  “这样一来,敌人丝毫不敢马虎,时间久了,就会陷⼊疲累,于我们以后更加有利。还有,如我们拿下⽝山城后始终按兵不动,筑前也会轻视我们。所以,只有不断地扰敌人,方是武士之道。”

  “是吗?”胜人闭上眼睛思考起来,他担心的还是三河武士擅野战的长处。“元助。”

  “⽗亲。”

  “这样吧,你向我保证。”

  “保证什么?”

  “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也不要对敌人穷追不舍。另,要尽力避免大的冲突。吓唬敌人一下,立即退回城里。”

  “我答应。那么,⽗亲便允许了?”元助两眼放光,急切道“⽗亲,如孩儿答应可随时撤回,您便允许孩儿出兵?”

  其实,胜人也不想就这样一直无所作为,他也想寻找一个好机会,狠狠地打击一下敌人,使其狼狈不堪。事到如今,如果他还一味阻止元助和武蔵出兵,必会影响士气。不管怎么说,家康甚至已把文告都散布到了眼⽪底下,如果自己再不有所反应,未免示弱了。“好,我答应你。既要出兵,我也要赶紧准备一下。”

  元助和武蔵守听了,顿时动不已,一跃而起。

  “但是,你们要多加小心才是,决不可轻举妄动。回去之后好好琢磨一下我方才对你们讲的要领。”

  胜人终于下了决心,命森武蔵守向羽黑方面进驻,允许元助出兵同家康进行游击战。

  当⽇晚上,秀吉的使者一柳末安带着密令匆匆赶来。

  “筑前大人听说大人夺取⽝山城的战报,简直欣喜若狂,连连叫好。”

  “区区微功,筑前大人过奖了。”

  “筑前大人还说,池田大人立下如此赫赫战功,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对得起天下?为了尽快控制近畿,筑前大人希望大人率领大军赶在二十⽇之前到达。只要您大兵一出,七⽇之內,筑前大人定会取胜。”

  胜人听了,频频点头。他在这里向秀吉展示池田家的雄厚实力,无疑对子孙意义重大。看来,秀吉的天下之位已经无人能撼动了。若真如此,信雄灭亡之后,他正好可以趁机把势力发展到美浓、尾张一带。如运气再好些,甚至可能进一步扩张到伊势乃至三河地区。真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奋兴‬之中,胜人把当夜就该赶回的末安勉強留了下来,然后安排船只,打算次⽇拂晓时分把他送回岐⾩,又亲自巡视了城內外的守备。一切安排妥当他方才走进卧房。

  按理说,现在他可以放心地睡个好觉了。女婿武蔵守就在羽黑前线,即使敌人发动夜袭,也不用太担心。可是,由于‮奋兴‬至极,躺下之后,胜人怎么也睡不着,往事一幕幕掠过心头,令这久经沙场的老将感慨万千。

  他从幼年就跟随信长在尾张纵横驰骋。记得信长取得田乐洼大捷之时,他也像现在一样‮奋兴‬。当他得知信长在本能寺遇害时,又是多么狼狈。天下究竟会走向何方?当时他悲观至极,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为信长复仇的决战之中。可是,没想到他和秀吉并肩作战,竟然大获全胜。而今,胜人又编织起尾张的战旅之梦。一旦这次获胜,他极有可能升至尾张之守…

  正当胜人辗转反侧,难以人眠时,耳边突然传来守城士兵的嘈杂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胜人暗叫一声不好,一脚踢开被子,跑到檐下。只见南面的天空一片火红。顿时,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头。

  “来人!那边的火光是怎么回事?”胜人大声向院子里作一团的人影喊道。

  一个侍卫应声跑了过来。胜人来不及理会,一口气爬上了嘹望塔。

  不知为何,胜人的心突然怦怦跳起来。虽然他知,‮场战‬上放火乃是稀松平常之事,可还是隐隐约约有种预感:此次放火的可能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

  尾张人向来喜自在,有主张,尤其是信长之治以来,乡民一直对他怀有深厚的感情。信长亲自取缔了各地的关隘,鼓励人们自由通。百姓安居乐业,盗贼也销声匿迹。信长曾经不止一次地向胜人夸耀,这至今在胜人心里留有深刻的印象。一旦在此地失去民心,后果将不堪设想。若是乡民放火,定是觉得统驭者无能,大失所望了。若真如此,恐就不是放一次火就能解恨的了,估计此后还有不尽的大火。

  爬上嘹望台,胜人手搭凉篷,默默地望着南面起火的地方。起火的地点不止一处,而是零星分布在好几处。多处火光冲天,把南面的天空映得一片通红。在‮场战‬上纵横驰骋的人,恐都有这么一种感觉:无情的纵火者和从大火中仓皇出逃的百姓,心理截然相反。一方是‮狂疯‬的恶魔,另一方则是被活活烧死的火中飞蛾。因此,一生中一旦遭遇过一次战火,就会投下挥之不去的影。

  不过,眼前的火势异常‮烈猛‬,不像是普通百姓放的。难道是敌人放的火?那样则更好,哪怕敌人放这些火,我也会胜券在握!

  “怎么还无人来报告!到底是谁放的火?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探明之后,立刻向我报告。”

  “是!”一个侍卫答应一声,慌忙跑下嘹望台,许久也不见回来。夜里观火,仿佛近在眼前。眼前的火势亦是如此。似乎,着火的地方是武蔵守正在进击的羽黑前方…

  “报!”

  当探事的侍卫返回之时,胜人隐约看到黑暗中似有队骑兵在向城池驰来。四面没有一盏灯,映⼊眼帘的只有云中的月亮和冲天的火焰,还有那缕延伸到城下的黑线。

  “报,事已探明:是我方人马向敌人发动的夜袭,我方现已平安返回城里。”

  “我已经看见了。到底是什么人放的火,是敌人还是我方?你到底查清没有?”

  “当然是我方放的火。”年轻的侍卫‮奋兴‬道“我方悄悄地在敌人正在构筑工事的小牧周边放了几把火,把那里烧了个精光。这样一来,那些庶民们肯定吓破了胆,定不敢再帮助德川了。”

  胜人一听,不噤浑⾝发抖,怒号起来:“混账!”这无异于当头一,把他一半的美梦都打碎了。他的愤怒之中,还夹杂着一股难言的悔恨:都怪自己欠考虑!

  信长在此地取得成功,是因为他能和百姓们打成一片。还叫吉法师的时候,信长就经常走村串户,嘘寒问暖,时常⾚裸着⾝子和村民一起玩相扑,或与大家一起跳具有当地风情的舞蹈。他能在此地立稳脚跟,全在于他背后有万千百姓。而胜人当时一直与信长形影不离。正因如此,村民们一看见胜人回来了,都感觉特别亲切。尤其是那些老年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胜人⾝上。“哦,胜三郞又回到老家了。”

  可是,今⽇夜里意外的一把火,却把乡民对他的深厚感情烧了个精光,让他在众人眼中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残暴之徒。

  “去,快去,把元助给我叫来!”说着,胜人下了嘹望台。一路上,他绊了好几次跤。走进院子里,只见士兵们个个英姿发,就连那些小卒都显得异常亢奋。

  “快点火。点起一堆堆簿火,好接少主人凯旋。听说这次少主人偷袭敌人大获成功,把敌人的胆都给吓破了。”

  “这下我们可杆来了。”

  “快看,天空还是火红的,真过瘾。”

  在一片嘈杂声中,胜人横眉竖眼,一气穿过大院,径直走进大帐。“把元助给我叫来!快…也不知这个混账是怎么想的,净给我添!”

  坐下之后,胜人依然満腔怒火。可是,他突然心里一震:我究竟怎么了?居然在这么多士兵面前大骂儿子,士兵们会怎么想?

  “把忠次喊来!叫忠次来见我!”胜人怕自己一气之下将元助叫来,会酿成大错,便慌忙改了口。可元助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大帐,站在胜人的面前,直视着他。“⽗亲,去放火之前,孩儿早就作好挨骂的准备了。⽗亲怎么责罚都行。”

  “你说什么?这是你的主意?家臣之中定有不服从你命令的人。哼!即使不是你⼲的,你也罪莫大焉。大战前夕,居然有人胆敢假传命令,触犯军纪,坏我大计。你知道吗,这次战争的成败,完全在此一举。此人到底是谁,给我出来!”

  胜人出离愤怒,猛地‮子套‬刀来。元助却面不改⾊,直瞪着⽗亲的⽩刃,跪倒在面前。“⽗亲,元助矫令。您斩了儿子吧!”明亮的火焰映出一张英武的脸庞,沉着冷静、毫不畏惧。

  胜人狼狈不堪,他最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看来,元助早就作好了准备,要一人承担放火的罪过。

  “如果元助不下命令,还有谁敢下此命令?请⽗亲斩杀孩儿以谢罪。”

  “混账!你以为我是个瞎子吗?”

  “⽗亲说的是哪里话?我知道,即使我与您商量,⽗亲也绝不会答应…筑前大人坚决反对之事,再怎么和⽗亲商量也是没用的。我的头脑很清醒。⽗亲速速决断,杀儿子以正军纪。孩儿也知此次战争非比寻常。”

  “你,你…你说什么?”

  胜人手举武刀跳了起来,大喊伊木忠次“忠次,把这个疯子给我带下去!这个混账东西満嘴胡说八道,完全疯了,快给我拉下去!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去把纵火之人给我抓来…”

  话音未落,大帐外传来了忠次的声音。他似是带来了什么人。

  元助一愣,抬头向外望去。此时两个人走进了大帐,其中一个自然是伊木忠次,另一个则是一名五花大绑的武士,看去二十三四岁,元助却不认识。

  “站起来,你这个不服管教的东西!”伊木又骂一声,才转过⾝子,面对胜人“大人,公然违背军令,擅自在小牧一带放火的浑蛋已经抓到了。看来我们万万不可⿇痹大意。此人故意嫁祸给元助公子,是敌人的奷细。”

  “敌人的奷细?”

  “是。在下已经对他严加审讯,他都招了。果然是敌人的奷细,叫为井助五郞,乃是神原康政部下。”伊木忠次厉声喝道“请大人速将此人就地正法!否则,还不知会有多少细作会继续潜⼊我军。刚有人散布文告,现在又有人放火…”

  “好…不杀不⾜以平民愤!”

  忠次连忙‮开解‬那武士的绳子,武士却是一脸茫然。接着,胜人把他拉到脚下,一下子举起长刀。

  “啊!”每个人都紧张得不过气来。

  胜人的刀法太快了,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武士的人头已经滚落在地。接着,伊木忠次拼命地把元助拉出帐外。侍卫们赶紧上前把胜人的长刀擦净,忠次的家臣们收拾了被斩武士的遗骸和首级。

  杀人之后,胜人一语不发。他松了口气,心里却留下了几个不愿深究的疑问,单默默地坐在那里。“大家先退下去吧,我要在这里歇息片刻。”说着,胜人紧抱胳膊,叉开‮腿双‬,闭上了眼睛。

  他一动也不动,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呼昅。脉搏和气息丝毫没有紊,可是,心里到底有多少个疑问,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了。为什么元助会公然违抗命令,在秀吉严令噤止纵火的尾张一带放火?突然被伊木忠次拉来的那名武士到底是何人,莫非真是德川部将神原康政的家臣?或许,元助放了火,德川方面为了嫁祸元助,也派人在别处放了火…如元助真对此事全无所知,断不会要自己杀了他。照此推理,元助必也放了火。看来必须把忠次叫来问个明⽩。

  当侍卫把忠次叫来时,天⾊已明了。胜人装出小睡了一觉、刚刚睁开眼的样子。看来伊木忠次也早就作好了随时被召见的准备,⾝上穿的还是昨夜那套甲胄。“我有一些话要和忠次单独谈谈,你们退下吧。”

  胜人望了望四周“忠次,刚才被我手刃的那人到底是谁?”

  “是我的家臣。”

  “你的家臣?你不是说,他乃是神原康政的家臣…”刚说到一半,胜人把后面的半截咽了回去。很明显,伊木忠次的家臣本不可能是家康的奷细。

  “忠次,你说说,元助究竟为何放火?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帮我想想看…”

  “大人若先问一问少主,方才那可怜武士就不会送命了。大人在拔刀之前,也该考虑一下才是啊。”

  “都怪我不好。”胜人直率地道了歉“那个武士是你特意找来的替死鬼…都是我的错!我能做的,只是厚待他的遗族了。”

  尽管如此,忠次似乎仍然怒气未息:“少主曾对我说,大人的想法有些轻率…”

  “我轻率…”

  “少主说,您太天真了,大人已经把筑前大人看成了好友,而在筑前大人的眼里,您充其量只是他的一介家臣而已。因此,无论您立下什么样的战功,筑前也绝对不会把美浓、尾张、伊势、三河全给您。岂止如此,一不小心,筑前反而极有可能使您败给德川,全军覆灭。所以,少主决心打碎您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也可以说,这次放火是少主在向您敲响警钟。”

  胜人的脸腾地涨红了,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勉強庒住怒火。胜人与秀吉之间的友情,元助自是不会懂的。那么,他自然就要为⽗亲的安危考虑,为池田氏的前途着想。因此,他完全没有理由责备元助。饶是如此,放火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呢?胜人依然没有弄明⽩。

  “忠次,总之,先把元助叫来。我不会再发火了,只是想问一下他的想法。我对筑前,或许真的有些一厢情愿。可我心中仍有几个未解之谜。这次我肯定不会再发火了,你把他叫来吧。”

  伊木忠次想了一会儿,方道:“那好,我这就去。”

  伊木出去未久,把元助带了来。元助的表情似乎比刚才还要冷峻,他径直走到胜人的面前,道:“听说⽗亲叫我。”

  “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可是,元助并没有坐在位上,而是席地而坐。

  “放火的人是你?”

  “⽗亲明明知道是我,竟还斩杀无辜?”

  “看来你还是不服啊。”

  “不敢说不服。元助前思后想,才这么做的。”

  “那你说说。放火究竟对我们有何好处?”

  “⽗亲,您是否认为这次敌人也跟光秀、柴田修理亮一般?”

  “虽然不能认为家康比光秀、胜家之流弱,但夸大敌人乃是战争之忌。若真如此,岂可为武将?”

  “⽗亲差矣,儿子以为,了解敌人的強大不仅不是示弱,而是为战争作好准备的必要前提。此前的战争都是以筑前的位攻战术而取胜,但这一次却行不通了。另,筑前这次太轻敌了。”

  “你既说筑前轻敌,那你为何不去向他提出意见?为何要放火,失掉民心?”这次胜人没有发火,而是想沉下心来与元助认真谈谈。没想到元助竟然摇‮头摇‬,好像在说:本谈不拢!

  “⽗亲,您认为我亲自去陈述意见,筑前就能听进去?您认为筑前是那样的人吗?不,他不仅不会答应,还会下令,要我们长驱直人。若是那样,池田氏不就成了敌人的饵食了?”

  “那么,你就可放火?我还是不明。”

  “您是永远也不会明⽩的,⽗亲。”

  “元助!”

  “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亲痛下背⽔一战的决心。现在,池田氏面临的局势也要求我们这么做。⾝后是从不知败仗为何的筑前大人,前面则是比筑前大人还要沉着冷静的德川家康。我们夹在二雄之间,难道还真要去依靠那些庶民不成?现在,四面都是我们的敌人!为了促使您痛下决心,孩儿便主动去放了一把火。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亲?”

  胜人目瞪口呆地盯着元助,半天没有过气来。虽然依然沉浸在愤怒之中,但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竭力不让元助看出来。如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元助的话倒也不无道理。诚然,筑前不知道失败之味,对待他人也确有异常残酷的一面。家康也是能征善战的一代枭雄。此次担当先锋,不是轻易就能取胜的。胜人心里一清二楚。可就像元助方才所言,故意去放一把火搅局势,到底是何道理?过了一会儿,胜人从牙里挤出几个字。“我还是不解。放火的好处只有一个,就是可似让自己人团结一心,是不是,元助?”

  “⽗亲不会这么糊涂吧。我是想增強敌人的力量…”

  “元助,是不是敌人太強大了,把你给吓傻了?”

  “正是因为敌人強大,我才要再给他们加些力,让他们更加強大。”元助针锋相对。“待敌人強大到以我们的微薄之力本无法应对时,只有把这个烂摊子给筑前大人亲自处理。筑前就不得不低下他傲慢的头颅,反省错误了。”

  “傲慢的头…”

  “是。这样他就会明⽩,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天下人’,要走的路还很长。他应该且必须亲自体味此战的残酷。这样,取得胜利之后,他才会真正感受到我们的存在,才会诚心诚意地对⽗亲您说:‘你⼲得不错。’若非如此,即使他口头上对⽗亲盛赞不已,那也只是一种虚滑之辞。”

  “噢?”胜人不噤叫了起来。年龄的差距真是何等令人恐惧!如此说来,自己那一辈的人都太善良了。被人煽动之后,明知对方之意,还是愿意乖乖上当,竟都如些懵懂顽童一般。

  可是,元助却不一样,他能把人往坏里想,亦能一下子就抓住要害。先是有意识地使敌人更加強大,给筑前造成空前的⿇烦,通过这些让筑前理解人之辛苦,这是多么令人叫绝的盘算啊!

  “你的意思,是在筑前的援军到来之前,我们就没有丝毫胜算了?”

  “那还用说!”元助旁若无人道“如没有援军到来,我们是万万不能取胜。孩儿的良苦用心不仅止于此,也是为了让⽗亲不要把取胜想得如此简单,更是为了让您为池田氏作更长远的打算。元助即使丢掉脑袋也值!因此,孩儿就毅然去放了把火…难道⽗亲还不明?”

  胜人又沉默了。他的愤怒比刚才又减少了许多。元助的真正用意竟在这里啊!这么说来,自己确太天真了。“万一筑前大人责备我们擅自放火,那又如何应对?”

  “到时就把这个写着逆贼的文告给他看。就说,因担心庶民们读了这个,会对我们生起严重的敌意,只好放火烧了。反正牌子又不是咱们捏造的。事实就是事实。”元助铿锵有力地答道。

  胜人⾝子一震,低声道:“哦,我已经明⽩了,你先退下歇息吧。”他的语尾带着一丝颤抖,內心亦在颤抖:信口雌⻩的东西!

  元助之弟辉政才二十一岁,却没有如此切。按照胜人的说法,这次的事情,是因为⽗子的想法差距太大了。元助平素看上去沉默寡言,一旦认真起来,却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虽说文告上写的并非全属捏造,可是元助这么一说,别说是秀吉,就是胜人心中都如针扎般难受。如这些话传到秀吉的耳內,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胜人本是信长啂⺟所生,从小和信长一起玩耍。自从⽗亲纪伊守恒利侍奉织田以来,到元助这一代,他们家祖孙三代都侍奉过织田氏了。胜人还叫胜三郞的时候,曾亲手杀死信长之弟武蔵守信行,那时他心里就异常难受,而这次的痛苦更甚。

  山崎会战之时,胜人一举击溃明智部将松田太郞左卫门和斋藤內蔵介,当时他真是畅快无比,可是现在,一想到敌人竟是信长的儿子信雄,他再也⾼兴不起来了。

  而今天,儿子元助竟然一语击中要害。但既然胜人没有号令天下诸侯的实力,就只好找一个能平定天下的人来做靠山,除了做一个大名,他别无选择。想到这里,胜人又生起气来。设若没有儿女,难道他还会和秀吉一伙吗?

  胜人有四个儿子,胜九郞元助、三左卫门辉政、藤三郞长吉、橘左卫门长政,此外还有四个女儿。即使他不愿为儿女们的将来考虑,作为一个⽗亲,他也硬不下心肠。

  胜人晃了晃脑袋,想赶走那些杂念。如果没有儿女,说不定他已经站到了信雄和家康一边,四处散布文告的人或许就是他呢。他不噤一阵阵难过。

  元助离去,天⾊也已经大亮,只有家老伊木忠次一个人留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忠次。元助可真是口无遮拦。”

  “可是,我觉得只要大人不发火,比什么都好。”

  “在听他说话时,我突然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

  “奇怪的想法?”

  “原本信雄并不令人憎恨,家康也不招人厌恶。”

  忠次没有回答,单是默默地给将燃尽的篝火添着木柴。

  “或许,我应该在这里战死才对。”

  “大人胡说些什么呀!”

  “只是说笑罢了。”

  说着,胜人从几上站了起来。可是究竟站起来⼲什么,就连他都弄不清楚了。他抬起头来,四面已经是一片小鸟的啁啾声了。  WWw.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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