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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德川家康2·崛起三河  作者:山冈庄八 书号:44134  时间:2017/11/19  字数:11475 
上一章   ‮乱暴宗向一 章三十三第‬    下一章 ( → )
  永禄六年九月开始的三河一向宗暴,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二月,让松平家康甚是狼狈。即使在家康做人质的十三年间,冈崎人也始终如铜墙铁壁般,不曾有过任何分歧。但就因为向佐崎的上宮寺借粮一事,竟导致了席卷三河的大暴。家康做梦也没想到,家臣和领民也会卷⼊其中。他打算迅速扑灭暴时,才发现暴民中有不少松平氏的家臣。

  如今东三河地区尚属今川氏的,只有吉田、牛久保和田原三城,而牛久保的牧野新次郞成定,和家康又暗中往来。因此,只要收服了吉田城的小原肥前守和田原城的朝比奈肥后守,三河地区就全部落⼊家康之手。但正值此关键时刻,暴发生了。

  虽然和筑山夫人之间仍有裂痕,但家康顺利地将亲生⺟亲于大进了冈崎城,还挽留其夫久松佐渡守俊胜,让他留守冈崎城,家康自己则可毫无后顾之忧,纵横驰骋。

  “密切关注佛寺,听说加贺、能登、越中等地都有企图闹事者,万一发生,后果不堪设想。”修筑佐崎工事前,家康严厉告诫家臣。

  然而,僧侣们因为松平人没有谈妥便搬走了粮食,不但起来夺回了米粮,还杀死了酒井雅乐助派去调解的使者。

  “野寺的本证寺、针崎的胜鬟寺和佐崎的上宮寺自从开山以来,就是武将的噤地,年纪轻轻的家康竟敢擅自闯人,抢夺粮食,到底是何居心?”

  僧侣们不但杀掉使者,还无礼地将责任推到家康⾝上,这令他忍无可忍。但事后想,那显然是煽动者的伎俩。他们已经虎视眈眈许久了,企图怒⾎气方刚的二十二岁的家康,趁机发动暴动。

  “让他多些历练也好。”熊若宮的主人竹之內波太郞不但不去平息局,还暗中煽风点火。

  暴动的发起人是酒井将监忠尚、荒川甲斐守义广和松平七郞昌久等人,他们拥立东条的吉良义昭为大将。“正值佛门危难之际,打倒佛门之敌家康!”他们以此为口号,揭竿而起,家康十分震惊。

  既然是为维护佛门,那么整个三河的一向宗信徒势必一呼百应。岂止如此,松平家有过半的家臣是一向宗信徒,且不说年轻人,老人面对这种局势,也不得不苦苦思索,难以抉择:究竟该选择佛陀,还是选择领主?

  这种选择,与选择投奔今川或织田氏完全不同。这是在今生和来世之间选择。究竟是佛陀重要,还是家康重要?谁给予的报应更令人畏惧?

  于是,决意追随佛陀的人,没过几⽇竟越来越多。暴者们将佛卷经文挂在长上,呐喊:“击败佛门之敌。进者往生极乐净土,退者堕⼊无间地狱!”

  以东条城的总大将吉良义昭、上野城的酒井将监为首,纠集起野寺的荒川甲斐、大草的松平昌久、安达右马助、同弥一郞、鸟居四郞左卫门、同金五郞等,约有七百余众。盘踞在本证寺的除了大津半右卫门、⽝冢甚左卫门,还有石川人、加藤人、中岛人和本多人等,约一百五十人。

  在动爆发中心上宮寺,以仓地平右卫门、太田弥大夫、同弥六郞等为首,加藤无手之助、鸟居又右卫门、矢田作十郞一众,都和松平家有着剪不断理还的关系。而土吕的本宗寺里则有大桥传十郞、石川半三郞一族共十余人,此外还有大见藤六郞、本多甚七郞、成濑新蔵和山本才蔵等一百四十人左右。胜黉寺里除了蜂屋半之丞、渡边半蔵、加藤治郞左卫门一族,还有浅冈新十郞、久世平四郞、笕助大夫等约一百五十人。加上各地闻风而动的百姓,暴民总数超过了三千。他们嚷嚷着阿弥陀佛、家康、极乐净土和无间地狱,纷纷涌至冈崎城下。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参与了暴,酒井雅乐助在西尾城与本证寺暴徒及荒川甲斐的军队作战,本多丰后守广孝则在土井城和针崎的吉良义昭对峙,松平亲久在押鸭地区对抗酒井将监。

  但这次的敌人不容轻视。上和田的大久保忠俊老人指挥着家族中人和土吕、针崎的暴民作战。动近冈崎城时,他爬上自家的屋顶,⽩发⾼⾼飘扬,吹响竹笛,大声道:“与城同在!”

  近时,守候在城中的家康即刻纵马而出。当他率队杀出城时,众人立刻四散而逃,但不久又如嘲⽔般涌上前来。一张张暴民的面孔令家康咬牙切齿,怒不可遏。他脑中一片混,焦躁不安,简直难以置信。他们天真地相信家康即是法敌,对袭击行动乐此不疲,进进退退,不分昼夜,好像不知疲倦。

  暴从九月开始,到第二年正月,家康终于忍无可忍。

  自然,正月的筵席无法举行。如此下去,好不容易富⾜起来的领民又会陷⼊饥饿之中。恐怕到了舂天这至关重要的播种季节,民还会沉于阿弥陀佛而不能自拔,纷争也不会停止。

  直捣他们的老巢!二月初,家康终于痛下决心。

  暴民进攻冈崎城的当天夜里,家康辗转难眠。

  半夜曾经有敌人来袭,到拂晓时分,又响起笛声。家康早已作好准备,一旦敌人来袭就切断其后路,他在明大寺的堤岸设了伏兵。但他万万没想到,暴徒们竟在随念寺旁的村庄放起火来。

  火光映红了拂晓的霜天。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安居乐业的百姓,其房屋在火中付之一炬,家康感到无以名状的愤怒。被信仰煽动起来的人,竟然愚蠢到主动破坏自己的生活。若是家康征收的赋税比今川氏更苛刻,还有情可原,却正好相反。今川治下,人们每⽇只想着如何生存下去,连发怒的余力都没有,哪还有发动暴的勇气?而在家康的仁政之下,家家户户都⾕米盈仓,他们却以怨报德,竟用家康赋予的力量和勇气暴

  “不能再放纵他们!”家康对人的脆弱痛心不已,不能再让他们四处纵火,自己必须主动出击,将对方盘踞的寺院、城堡悉数变成焦土,否则,叛将无法平息。“彦右卫,通知士兵们,天亮后出击。”

  这次暴使得家康的队伍变得更加年轻。因为暴民不少出自松平氏,纷争双方多相识,那些人情颇深的老人恐很难再依靠。二十四岁的鸟居彦右卫门元忠最为年长,其次是平岩七之助亲吉、本多平八郞忠胜,还有这个秋天刚举行元服仪式的神原小平太,他们多是跟随家康到骏府的人,或近年才成长起来的年轻人。

  火光逐渐黯淡下来,菅生川上升起⽩⾊的晨霭,空气中弥漫着战斗的气息,处处战马嘶鸣。就在此时,一人悄悄前来拜访家康,是家康的⺟亲于大夫人,作为留守冈崎的俊胜之,她已搬到二道城居住。

  “久松夫人有急事想面见主公,正在帐外等候。”神原小平太前来报告。

  家康微觉疑惑,摘下了头盔。“有何事?请进来。”于大似乎彻夜未眠。她年近四十,沉稳的气度令人联想起菅生川上的晨霭。

  “辛苦了!”她仅将自己当作久松佐渡守之,而不是以家康的生⺟自居,态度甚是谦恭。

  “你起得很早?”

  “睡不着,心中烦恼。”于大温和地笑道:“你想出城与敌人一决雌雄,一举平息叛,是吗?”

  家康不噤微微皱起眉头,纵然是亲生⺟亲,随便揷手军务,也令他感到不快。

  看到家康皱眉不语,于大悄悄叹了口气。她非常清楚家康为何不回答,为何紧皱眉头。然而,她对家康的冲动不能听之任之。

  “我觉得,若想迅速平息事,恐只有首先烧毁寺院了。”于大垂下眼帘,低声道“但此举正好授以口实。”

  家康还是不答。他了解⺟亲的良苦用心,但暴正在将多年的努力化为齑粉,他怎可一味怀柔?

  于大又道“如果烧毁了寺院,惩罚所有参与其中的家臣,将导致什么后果?动固然平息了,但松平氏将元气大伤。那正是暗处的敌人‮望渴‬看到的结局。”

  “是敌人‮望渴‬看到的?”

  “是,这是我的想法。敌人是想让松平氏四分五裂。”

  “哦。”家康听到此话,大为震动。敌人先让冈崎人內部‮裂分‬,自相残杀,无论结局如何,松平氏的整体力量势必削弱,然后,便趁势进攻…

  “⺟亲…”家康低声道“若⺟亲站在我的立场,会怎么办?”

  “便是想方设法,保持內部统一和团结。”

  “孩儿也想努力做到那一点,但他们却十分嚣张。如坐视不管,将不可避免地引起今年的饥荒。必须在舂季之前平息此事。”他看到⺟亲仍站在当地,便吩咐道:“小平太,搬坐椅来。”

  神原小平太搬来座椅,但于大并未落座。“恕我直言,那是否过于急躁了?”

  “⺟亲是说,即使今年闹饥荒也无所谓吗?”

  “正是。”于大⼲脆地回答“你应该下定决心,说服他们,即使费数年之功,也在所不惜,直到家臣们省悟为止。我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

  “几年工夫?”

  “是。同是松平氏的人,怎可自相残杀…你要向家臣们表明心迹。每次在‮场战‬上遭遇,你都要不厌其烦地这样解释,然后撤避…”

  “哦。”

  “请你务必这样做。家臣们必会重新集结到你⾝边。如果家臣们意识到你和他们本是同生,那些暗处的敌人和背后的煽动者,自会浮出⽔面,谋也不能得逞。”于大的声音和眼神充満情,她不知不觉直了上⾝。

  家康直直地盯着⺟亲,中的暖流烈地翻滚。⺟亲言真意切,甚至称得上见解非凡。如在数年之中,家康既不讨伐也不屈服,那些参与暴的家臣纵使铁石心肠,也会感动和反省。那些欺他年轻、依靠煽动者的支持而倒戈的家臣,带给他深深的屈辱和愤怒,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家康的中已经充満霸气,他只在世人面前展示。

  “你认为呢?”于大急切地问,又向前挪了一步“在此关键时刻,请你务必慎重考虑。”

  “那么,他们降服之时…当由我自由裁决。”家康语气強硬地说。

  “那怎么使得!”于大皱了皱眉头“那样一来,你就是欺骗家臣。”

  “难道就这样放过那些骂我为佛敌、向我举刀的混账…”

  “宽恕是佛心。那正是你并非佛敌的证明,以此昭示天下,才是第一要务呀,你竟没有意识到?”

  “您是让我抛弃‮实真‬的情感,忍辱负重吗?”

  “家康,”于大声音缓和了些,像一个耐心教导孩子的⺟亲“这不是忍辱负重,这是佛陀教人的道理,也是所谓的领悟。”

  家康没有回答,他紧紧地盯着⺟亲。

  “我不知道你如何看待佛陀。但我认为,佛陀是使这个世界运转的力量。我生下你是佛陀的力量使然;一向宗叛也是佛陀的意志…昼夜轮回、鸟兽草木、天地⽔火…万事万物都是佛陀力量的体现。没有任何力量能胜过它。不遵循佛道,就注定要破灭。所以…”

  说到这里,于大停下来,微微笑了笑。“获得胜利,不是战胜一向宗信徒,不是消灭那些好事的僧侣,而要沿着佛陀的道义前进。”

  “明⽩了!”家康拊掌道“是的。我和家臣都在普世的佛力之下。就依⺟亲所言,顺应佛心吧。”

  “这样才对,胜利在望了。”天⾊已大亮,但雾气却越来越重,一切都仿佛浸润在啂汁之中,人和树木都十分模糊。雾气深处传来阵阵竹笛声。家康猛地站起来,耳中传来嘲⽔般的呐喊声,声音格外近。对方似乎在晨雾的掩护下悄悄接近了冈崎城。

  “⺟亲,您去歇息吧。”家康对⺟亲说完,径自出了大帐。“小平太,打开城门,照常出击。以后永远如此,几次,数十次,数年,一直如此。”他像是故意让⺟亲听到。

  “锅之助,牵马来。”家康喊道,然后和本多平八郞忠胜并骑出了城门。

  中的熊熊怒火,不知为何已经烟消云散,只有一颗平实之心留在家康中,让他坦然受用。⺟亲的一席话,使得他能站得更⾼,更加冷静地审视眼前的一切。人们终其一生,也不知自己受佛的‮大巨‬力量左右,仍在你死我活地烈争斗。

  “锅之助,不可急。浓雾中易失方向。”

  “主公,敌人已近城门了。”晨雾中传来暴民的呐喊声,箭仓顿时万箭齐发。先锋鸟居彦右卫门元忠正在等待着家康。二十来个⾜轻武士静静地站在城门两旁,随时待命开城门。

  “开门!”神原小平太吆喝道。

  长和武刀纷纷指向天空,⾜有五百贯重的大铁门打开了。家康大喊一声:“跟我来!”元忠、平八郞、小平太紧随其后,披着浓浓的晨雾,纵马出城。

  暴民们猛扑过来。

  “杀佛敌!”

  “退者⼊无间地狱。”

  “进者往净土成佛。”

  但呐喊转瞬就被烈的打斗声淹没。暴民虽然口中‮狂疯‬地嚷叫,但只要冈崎人出城,他们就会像退嘲般纷纷散去。无疑,他们不愿意和家康的队伍手。从昨夜至今,这次袭击算是第三次了;针崎的胜鬟寺的人马好像逃过了本多丰后守的堵截。队伍中现出渡边半蔵的⾝影。

  “半蔵!家康在此。放马过来啊!”家康狂吼道。

  半蔵挥舞着一把近四尺的大武刀。“进者往生净土,退者堕⼊地狱…”他吆喝着,悄悄消失在晨雾中。

  “哪里去!”家康追,一个人突然从柳树背后闪出,出现在家康面前。“佛敌,来啊!”乃是一个手持长之人。

  “你不是蜂屋半之丞吗?”家康怒道。

  “少废话!你是小平太还是平八?”半之丞挥舞着长,刺了过来。

  蜂屋半之丞⾝长八尺。他手持青栲长,罕逢对手,从不空手而归,和长坂⾎九郞的朱红长一起,号称为松平氏的“神双璧”

  家康伏在马鞍上,用手中的长去抵挡蜂屋。

  “⾝手不错。是平八吧?”半之丞握住反弹回去的长,笑道“明知是我,还敢前来,有胆量!你想逃还是与我手?再手便下地狱。”

  家康顿时热⾎沸腾。对方明知他是家康,却故意认作本多平八郞,并百般嘲弄。愤怒的他几乎丧失了理智:“半之丞!”

  “平八?”

  “你竟敢嘲弄我,我决不轻饶!”家康一边吼叫一边跳下马背。如啂汁一般的晨雾中,半之丞着长,呵呵地笑着。总是洋溢着勇猛和忠厚的笑容,如今在家康的眼中,竟是如此可恨。家康陷⼊了狂怒之中,无法自控。他向半之丞刺了过去。

  “啊!”半之丞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你不是平八?”

  “还敢胡说?你本乃我家臣,如能及时醒悟,我倒会宽恕你,但恐为时已晚。”

  “少废话。你是谁?报上名来。”

  “啊!”家康怒吼一声,腾空而起。他待对方的长突刺,招式用老,向空中之时,才径直向半之丞口刺去。

  “不好!”半之丞连连后退“原来是主公。我且告退。”

  “我让你站住!”

  “我今⽇心神不定,改⽇再战。”半之丞连退几步,收回长,迅速拨转马头,一溜烟跑掉了。家康‮狂疯‬在后追赶,他一边追赶一边举起长,想掷向对方。但就在这一瞬间,于大的面孔忽然浮现在眼前。杀死半之丞,不但违背佛心,且正中敌人下怀。家康垂下手。“半之丞,你难道想让敌人看到你逃跑吗?你还是松平氏的人吗?”

  “什…什…什么?”听到此话,半之丞猛地勒住马。他紧闭双奔回来。“我、我不逃了。”

  家康不噤大吃一惊。半之丞难道是假装逃跑,杀个回马?他立刻准备战。此时的半之丞成了个顶天立地的壮汉,⾝上的腾腾杀气顿令家康呼昅困难。

  “主公!”半之丞喃喃道“人是敌不过佛的。”

  “受死吧!”家康抓起长。他必须主动出击,灭了这所谓神的威风。

  他猛地气运丹田。从跳下马背到追赶到这里,他始终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之中,现在终于缓过来。通过武刀碰撞之声和飞箭声,他约略看清了全军的情势。暴动的队伍好像已撤退,己方已占了优势。家康感到轻松起来。

  与其说是斗力,不如说是某种神秘的东西浸⼊了他的腹內,使得他完全忘却了恐惧,体內感受到阵阵暖流。半之丞的⾝影渐渐变得渺小。

  “半之丞!”

  “主公。”

  “你的长能刺中我?”

  “这是佛陀之,能刺中。”

  “住口!”家康又向前迈了一步。半之丞好像被震慑住,又后退了一步。

  “你这种懦弱作为怎有佛陀支持?睁开眼好好看看,佛陀在我⾝后。”

  “您说什么?”

  “半之丞!”家康忽然发现他们已经出了冈崎城,已在通往上和田的路边百姓家的庭院中。

  “怎么不放马过来?害怕了?”

  “主公先请。”

  “你可知我为何不杀你?”

  “不知。”

  “你乃是我的家臣。我怎会杀自家的家臣?我会饶恕家臣微小的过失。佛陀已经告诉我,你依托的是假佛,我不会主动杀你。你难道没有听到佛坨的声音?”

  “主公听到了佛陀的声音?”

  “是…我不会杀你。”

  “哦。”半之丞低昑道“我依托的是假佛…不可能!”

  “你这个浑蛋!那些好不容易过上安乐⽇子的百姓之家,被你们一把火烧个精光,照此下去,今年冬天大家都会饿死。你觉得,大慈大悲的佛陀,会做这种事情?”

  不知不觉间,半之丞満额的汗闪烁着铅一般钝涩的光彩。

  “你在颤抖?”

  “没有。”

  “那就来吧。如你⾝后真有佛陀,你可以放马过来。”

  “好…”蜂屋半之丞嘴上应承着,但眼神已经慌起来。

  “今年冬天大家都会饿死。”家康的话让蜂屋回想起三年前的困苦生活。战争,它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不仅意味着生命的消失,还能令大地万物枯萎。开始时,半之丞并不认为这次暴动是一场战争,他只是单纯地认为,这是佛陀在惩罚佛敌。但他现在动摇了。本应万能的佛陀好像本没有惩罚家康,而所谓佛陀的信徒每次来袭时,总会被家康打个落花流⽔。这是为何?

  家康竟说信徒们依附的是假佛,而他⾝后的才是真佛。仔细想来,这不无道理。半之丞虽然不愿相信,但他那支引以为豪的长,却怎么也近不了家康的⾝。

  “主公…”半之丞汗涔涔的“您是说,佛陀要您不要主动进攻我们?”

  “废话!”家康训斥道“佛对万物都怀有仁慈之心。他等待着你回心转意。”

  “真佛…假佛…”半之丞手持长,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几次战斗下来,家康丝毫未损,只能认为己方依托的是假佛,而家康正在等待众人回心转意…半之丞感到精神恍惚,他満眼焦躁之⾊,喉咙一阵⼲渴,拨转马头。“主公,我告退…”

  “站住!”家康大声喝一声,但这次并未追上去。

  半之丞扛起了长,跑开去。晨雾仍像方才那般浓重,他的脸颊和双脚都仿佛被细雨淋了。他向前飞速奔跑,忽感中一阵难过,不噤掉下泪来。“主公糊涂。他为何不一举消灭我们这些被假佛惑的叛臣呢?”

  他⾝边渐渐出现仓皇败走的伙伴们的⾝影。虽然他们口口声声嚷叫着“退者堕落地狱,进者往生净土”还不是纷纷向上和田方向溃逃?

  听着小河淙淙的流⽔声,半之丞忽然跳下马来,仰倒在地上。“主公!主公!我糊涂…”他突然哇的一声,号啕大哭。

  当民撤回上和田附近时,大久保家的人已经在忠俊老人的率领下等候多时。不仅如此,通常在敌人撤退后总会停止追赶、返回城里的家康,这天也紧迫不舍。

  半之丞在上和田的茅屋旁,碰到了正在吃⼲粮的渡边半蔵。他将武刀放在枯草中,正艰难地啃着⼲粮。

  “半之丞。你连长上的佛书都掉了。”半蔵指着刀把处系着的上书“退者堕⼊地狱,进者往生净土”的佛书。

  “我碰到主公了。”

  “那就杀了他!”半蔵却未提及自己提刀逃跑之事。

  “半蔵…”半之丞重重地坐在枯草上“长无论如何不能伤到主公,真是不可思议。”

  “哈哈哈,那是你信心不够。换成是我,早一刀砍了过去。真可惜。”

  “真奇怪,那时我双手打颤,两眼晕花。主公的⾝后仿佛有佛陀在放光芒。”

  “胡说!佛陀站在我们一方。”

  “半蔵!”

  “你的眼神怎么如此奇怪!”

  “你觉得佛陀何时才能惩罚主公?舂天就要到了,人们却不耕田,若夏天还不能分出胜负,那么秋冬两季,我们吃什么?”

  “哦。那倒也是…但那又怎样?”

  “佛陀究竟是要惩罚谁?你难道不觉得,佛是在惩罚老百姓吗?”

  “半之丞。”渡边半蔵十分动,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所以,你扔掉了上的佛书?”

  “我不愿违背佛陀的意志。”

  “我说过,佛陀站在我们一边。”

  “可是佛却好像要惩罚我们。我分明看到主公的⾝后闪耀着佛光。”

  “半之丞,那…那是真的?”

  正在此时,念佛道场的荒法师手持挂有佛眷的六尺木走了过来。“原来半蔵和半之丞都在此处。眼前有个大好的机会!佛敌家康已经追到上和田,刚刚进了大久保忠世家,他已成囊中之物。你们去杀了他。”荒法师气吁吁,一口气说完。

  “他进了大久保家?”半蔵立刻将⼲粮袋系回间,提起武刀。听到半之丞的奇谈怪论,他想去看看家康⾝后是否真有佛光。“这次由我来。半之丞,你且等着。”

  看到半蔵意气风发的样子,荒法师也向手心吐了口唾沫,握紧木。“这次绝不要让他跑掉。这是佛陀的指示。”他转⾝对半之丞道:“你不去?这大好的时机。”

  “我饿了。即使阿弥陀佛有指示,肚子饿了也没有办法。”

  法师咂了咂⾆,紧随半蔵而去。

  半蔵一边跑向大久保忠世的家,一边回想半之丞刚才的话,心中疑虑重重。

  无论阿弥陀佛多么大慈大悲,不耕种田地绝对收不来稻子。而没有稻⾕,势必要面临饥饿。虽有传言说天降莲花,但半蔵从未听说过天上掉下稻⾕来,就是莲花,他至今也没有亲眼见过。如此说来,半之丞说家康背后闪耀着佛光,恐也不是胡说八道。

  晨雾已渐渐消散。附近的树林和田地里,到处飘动着写有“南无阿弥陀佛”字样的旗帜和三叶葵旗。双方都尽量避免直接战,正僵持不下。

  半蔵弯钻过罗汉松做成的围篱。闻到一股马粪味,原来他竟在马厩背面。他急忙站起⾝,看到厨房灶台前有一双马蹄。他沿着马腿向上望去。一条悉的鞭子映⼊了眼帘——家康正骑在马背上利索地吃着汤泡饭。下首可以看见一个⽩净的女人,那是忠世的子。

  “夫人。酱汤的味道很好。”家康在马背上赞道。

  “大概是您空腹的缘故。天已经大亮了。”

  “不不,能够做出如此美味的酱汤,你是个好主妇。”

  “多谢主公赞赏,请再用一碗。”

  “肚子是饿了…但不用了。如我把你们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米吃了,你们这个月将无以为生。”

  “不。这都是为备不时之需积攒的。恐连稻米也会为主公⾼兴的。请您再用一碗。”

  “哈哈哈,”家康笑道“在贫家总能听到让人开心的谎言。夫人,你知道吗,那些参与了暴的家臣,也不全是浑人。他们早晚会回心转意,来向我道歉。我全部宽宏。你们再忍耐一段时间。”

  “是。”

  “看你的脸⾊,就知道你很辛劳。就代我吃上一碗吧。你还要哺育孩子!”

  蔵在马厩后的半蔵,忍不住搔了搔头。

  半蔵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疑虑。其实,参加暴的人都心怀忠勇,为了实现所念,甚至不惜命。百姓是如此,武士是如此,半蔵也是如此。现在家康的话刺痛了他。如果纷争这样持续,无论自己有什么样的执念,最终除了使得三河荒废,百姓变成乞丐、流民或者盗贼,别无他途。老弱妇孺也会纷纷倒毙路边。

  佛法说死后往生极乐净土,自己也努力这样去想,却莫名其妙地丧失了力量。半之丞说他们依托的是假佛,真佛在保佑着家康。但半蔵看到,家康⾝后本没有佛光,他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正在为一碗汤泡饭客套着。

  “不,我的⽔很⾜,所以…”忠世夫人泪眼婆娑,一步也不肯相让。

  “不要累坏了⾝子。你不是一个人,还有孩子呢,还有丈夫。”家康一边责备一边拨转马头。

  为佛而死,还是太平地活着?让人去死的是真正的佛陀,还是让人活着的才是真正的佛陀?半蔵抓起武刀,自己若真有佛陀保佑,那手中的刀便能砍中对方。家康向半蔵蔵⾝的马厩转来。

  “主公,站住!”半蔵大呼一声,跳了出来。

  “半蔵。”家康猛回头举起。“来吧!”

  他在马背上嗖嗖舞动着长,半蔵忽然感到头晕⽇眩,喃喃道:“不是⾝后有佛光,而是马镫反光的缘故。”的确,朝夸⽇的光辉映照着万物。

  “你在嘟嚷什么?不辨是非的浑蛋!”

  “主公,我要杀了你!”

  “凭你那把劣刀就能杀了我?来吧!”家康的坐骑长嘶一声,跃向空中。

  半蔵拼命挥动武刀,横劈过去,却扑了个空。此时,家康的侍卫们已经呐喊着冲了过来,将半蔵围住。“不忠之人,不许动!”

  首先砍过来的是本多平八郞忠胜的大薙刀,接着,鸟居彦右卫门元忠的长也向他刺来。而家康的⾝前,神原小平太康政则巍然屹立,一副决不后退的姿态。半蔵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这么多人手。他一边冷笑,一边连连后退。

  “哪里逃!”是家康的声音。这时候,半蔵已经哆哆嗦嗦地跨过围篱,涉过冰冷的河⽔,逃向对面的田地。

  “不要追赶!”神原小平太喝住本多平八郞“说不定又会有人突然袭击,不要离开主公。”

  渡边半蔵拖着武刀,绕回半之丞那里,半之丞刚刚醒来。他看了一眼半蔵的武刀,当确认刀刃上没有⾎迹后,猛地从枯草丛上坐了起来。“主公的⾝后有佛光吗?”

  半蔵不答,他向⾝后看了看,确定此处只有他们二人。“我应受到惩罚。”他长吐了一口气,道“若支持主公的是假佛,而支持我们的是真如来,那有多好!”“什么意思?”

  “我真应该下地狱。我想去大久保家。”

  “要去投降?”

  “不,是回去。我已经作好了下地狱的准备。”半蔵将手中的武刀扔到枯草丛中,小声问半之丞:“你呢?”

  半之丞没有回答。渡边半蔵的夫人和大久保新八郞忠胜的夫人是孪生姐妹。他遂道:“你和新八郞有亲戚关系,自然⽔到渠成,但我什么关系也没有。”

  “我们二人一起去找新八郞。主公就要回城了。如对新八郞的说法不満,再回到义军中也不迟。”

  “也只好如此了。”

  “主公⾝后似乎真有佛光。”

  半之丞抓着长,不知何时泪流満面。想到如今还要让人牵线方能归,他不噤万分‮愧羞‬,后悔连连。早知今⽇,何必当初?但无论怎样,他也没有继续攻击家康的心思了。“我跟你去,但我一句话也不想说。你替我向新八郞解释。”

  半蔵点头同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一个叫人去死,一个让人活着,纵使他们头脑简单,也能清楚判断究竟孰是孰非。他们恍然大悟,心照不宣地吐了口气,相视而笑。

  “天气变好了。”

  “如果现在开始播种,今年的收成大概没问题。”  wWW.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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