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麦的时候,天气酷热,在耙耧山的深处,各家各户割麦的庄稼人割到累极的当儿,都到自家田头树下歇息着,喝着罐里井拔的凉⽔,望着那起伏不止的山梁和麦田,小麦那浓烈的热香在山脉上川流不息,宛若流动的雾霭,从人们的鼻下叮叮当当淌过去。金莲的爹和金莲的娘是坐在田头的槐树下面歇着的,割麦磨钝了的镰刀挂在树⾝上。他们在等金莲的妹妹银莲从家提⽔来,喝了⽔再割一阵就该回家了。麦田里有旱蛙在爬动。割倒了麦的田地里,原来的青草冷不丁儿裸在⽇光下,叽叽哇哇就被晒蔫了。对面山梁的村落里,谁家大夏天在赶着娶亲呢,响器班吹得热热闹闹,花花绿绿,听来如酷热中流淌过了一股⽔。还有那村里的一头牛,立在村头如堆下的一垛泥,只有它懒洋洋地仰头叫着时,才觉得那牛原来不是泥,是一头活着的牛哩。就在那迟滞淤⻩的牛叫中,长大了的银莲,提着一罐⽔,擦着头上的汗,像一个泥点儿样从⾝后的沟里爬着上来了。金莲爹唤你快一点儿呀,要把你爹你娘渴死呀。
银莲脚步快了些,回唤说我是连三赶四跑着哩,再跑快我都要死了哩。这就到了近前啦。到了近前金莲娘忙不迭儿上前接过那満満一罐⽔,把为防止⽔⽔溅放在⽔面的草叶捡出来,将罐递给金莲爹,让他喝着⽔,又扭头打量一眼银莲说,过了夏天你就十七啦。银莲说是过完了十七,朝十八起脚呢。娘说你看你姐命多好,再不用酷夏天里割麦了,不用赶个集一早起,半夜还赶不回家里。银莲说娘,你让我姐给我找个婆家找到镇上去,人家说西门镇发展发展也许还会变成一个城市哩,把我婆家找到镇上了,我和姐就把你和爹接到镇上住,咱再也不回这山里。金莲娘就顶顶认真地望着金莲妹,叹了一口气,说你没有你姐长得好,你姐要有,要有,脸上嫰⽩和城里姑女没有二样儿。银莲把起了,说我还不到十七哩,姐十七岁时还没我好看呢。这当儿金莲爹喝完了⽔,把罐还给了金莲娘,说收完麦得去给银莲买两⾝好⾐裳,姑女大了,七分长相,三分⾐裳,没有好⾐裳姑女在人前哪能舒展地抬头儿。
银莲就一脸粉淡的笑容了。
一家人喝了⽔,便都快快活活地弯割麦了,浓郁的麦香、草气和他们脚下踢出的热烫的土味,汇成一股一滩,便哗哗啦啦朝着四野漫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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