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崇明岛在哪里_《啊！上海男人》

书号:42956 时间:2017/10/28 字数:2465

上一章　　　‮？里哪在岛明崇节3第‬　　　下一章　( → )

　　翻阅文汇出版社印行的《20世纪‮海上‬大博览》，在1940年9月的那一页读到这样的新闻：

　　“8月上旬，坚持抗⽇的游击队袭击驻崇明的⽇军，

战二小时，歼灭⽇军十余人。⽇军败退，向‮海上‬求援，援军又中游击队埋伏，被歼一百余人…⽇军恼羞成怒，对崇明无辜百姓下毒手。先是杀死自卫队的（汪‮府政‬）伪军一百余人。继之对強明乡、⽇新镇、大桥镇等地壮年男女实行‮杀屠‬，除七八十岁的老人和六岁的幼童外无一幸免，‘总计被杀七百余人。所有的房屋被浇上汽油‮烧焚‬。顿时岛上火光冲天，哭声遍野，惨绝人寰。近⽇逃离崇明来沪的难民达一千余人。”

　　历史何其相似。1944年3月23⽇，一个二十二岁的意大利共产

游击队员打扮成清洁工人的模样在罗马街头扫地，就在德国纳粹总部门前。他点燃了引线。这一场‮炸爆‬，炸死了三十三个纳粹士兵。

　　死一个德国人，要十个意大利人来赔。德军需要三百三十个本地人。他们从监狱里拖出三百二十个“犯人”——反抗纳粹统治的地下工作人员、违反了宵噤时间的十七岁的少年、七十三个犹太人，还有一个容许犹太人进到自己餐馆来吃饭的餐馆老板。还差十个人，德军就到街上民宅里去拖出。

　　三十一岁的纳粹连长，名字叫普瑞布可，面对着三百多个意大利人，核对手里的名单点名；点到一个就用笔在名字上勾一下。名点完了，发现事实上多出了五个人。这五个人如果放走，就变成证人。于是三百三十五个人一起，最年轻的十四岁，最年长的七十四岁，两手反绑，跪下，机关

扫

，死亡。仍是3月23⽇。

　　人死，还有灭迹的工作。德军将‮杀屠‬场所引爆，一瞬之间，所有的尸体埋在瓦砾之下。几天之后，恶臭开始流到罗马大街上，德军便将一卡车一卡车的垃圾拖来倾倒，以腐菜的臭味遮掉尸臭。

　　历史也许相似，现实却相差极远。⽇军在崇明的报复‮杀屠‬不再有人记得，不再有人提起，德军在罗马的暴行在半个世纪之后，却仍是欧洲报纸的头条新闻。

　　一张老人的脸孔，脸上布満老人斑。当年下令开

的纳粹连长，现在是一个八十三岁的老“绅士”了。五十二年来，他改名换姓住在阿

廷，经营⾁铺生意，设立德国学校。今年5月被逮捕，7月在罗马法庭受审，旁听席上坐満了各国记者、关心的市民，当然，还有当年被害人的家属。普瑞布可进场时，旁听席上一阵

动“凶手！”有人大喊。

　　一个七十五岁的老妇人在庭外说“我恨不得用我这双手把他掐死！”1944年，当她的丈夫被冲进来的纳粹士兵拖走的时候，他们结婚还不到三个月。“他们连十几岁的孩子也不放过。普瑞布可现在说他老婆病重，需要他照顾；要我来说，他就是活该离开他老婆到意大利来死！我孤孤伶伶活了五十二年，五十二年来就等着今天！”

　　普瑞布可为自己辩护说，他也只是奉命行事；如果他抗命，他自己会被处死。为了驳倒这个说法，柏林一位军事历史学家，一个德国人，专程来到罗马作证：就他的研究来看，没有人因抗命而受死刑的，普瑞布可其实可以不让三百三十五个人

毙；他确实是个刽子手。

　　为纳粹连长进行辩护的反倒是个意大利律师。他对柏林的军事学者嗤之以鼻：这一代的德国人热心过头地追剿纳粹，其实是在以惩罚上一代来清洗自己的良心，让自己的自我感觉良好罢了。

　　民族情绪被这场历史的审判给煽热了；在罗马人热切的街谈巷议中，柏林历史学家是“好”德国人，普瑞布可是“坏”德国人。难得有几个人像爱维亚那样想。爱维亚是“解放历史博物馆”的馆长。她在庭上描述当年的丈夫如何被普瑞布可拳打脚踢“但是，”她说“我也认识一些纳粹士兵悄悄将犯人从后门放走。评判人要评判个别的个人，不能以整个族群来论断，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

　　8月，让罗马人每晚围着电视目不转睛的审判终于结束了；意大利法庭认为五十二年超过了法律上的追诉期限，普瑞布可无罪释放。作出这个判决的意大利法官绝对是个为了原则不怕死的人。罗马市民冲进了法院，四处打砸。法官拒绝没有尊严地从后门溜走，就被困在法院中，靠‮察警‬保护。普瑞布可在层层警卫的护送下，迈往自由。

　　他的自由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因为德国法务部。在听说他被判无罪开释的同时，立即发出了通缉，要求意大利警方将普瑞布可引渡德国受审；意大利警方不得不在当天又将普瑞布可送回监狱。等候下一步的发展。

　　八十三岁的普瑞布可此刻坐在牢狱里，躲不掉历史的审判。在电视上我却看见另一张也是布満老人斑的脸孔，是一个⽇本人。普瑞布可

毙意大利人的时候，这个⽇本人和他的‮队部‬正进⼊菲律宾的丛林里，

了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土著的村子，却寻不到任何食物。⽇本兵开始杀人；杀了土著⽗⺟，然后要被杀者的子女将⽗⺟的尸⾝剁块煮

。⽇本兵自己

食之后，便強迫土著吃食自己的⽗⺟。

　　“我不得不吃，”接受访问的一个土著老妇人说“我只有十几岁，我吃了就一直呕吐，我们是不吃自己⽗⺟亲的。”

　　电视上⾐冠楚楚的⽇本老者低下头说“我很忏悔我们的过去。我在战后变成一个基督徒。”

　　⽇本老人的脸孔和普瑞布可的脸孔叠在一起，我抹抹眼睛，仍旧看不清罪与罚的脉络。我曾经认为惩罚一个生命临近终点的人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一个社会，即使是一个受了重创的社会，要懂得宽恕的人生哲学。可是当我一再地看见独裁者暴

他自己的‮民人‬：‮略侵‬者‮杀屠‬别人的族群，残暴的历史一再地重复又重复，我认识了让普瑞布可老死狱中的沉痛意义：他的下场必须让所有未来的和现在的暴

者引以为鉴。当我们使暴

者相信他的作孽逃不过历史的终极审判时，他在下手前或许要静思片刻。那个片刻，要决定光明与黑暗。

　　⽇本老人的忏悔，对那些被杀害的人来说，未免来得太迟，未免来得太廉价。

　　而崇明岛的居民，谁还记得他们吗？他们可还记得自己？崇明岛在哪里？

　　（原载1996年10月8⽇《文汇报·笔会》）　Wｗw.IｓJxS.Cｏ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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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　　　‮？里哪在岛明崇节3第‬　　　下一章　( → )
翻阅文汇出版社印行的《20世纪‮海上‬大博览》，在1940年9月的那一页读到这样的新闻：　　“8月上旬，坚持抗⽇的游击队袭击驻崇明的⽇军，战二小时，歼灭⽇军十余人。⽇军败退，向‮海上‬求援，援军又中游击队埋伏，被歼一百余人…⽇军恼羞成怒，对崇明无辜百姓下毒手。先是杀死自卫队的（汪‮府政‬）伪军一百余人。继之对強明乡、⽇新镇、大桥镇等地壮年男女实行‮杀屠‬，除七八十岁的老人和六岁的幼童外无一幸免，‘总计被杀七百余人。所有的房屋被浇上汽油‮烧焚‬。顿时岛上火光冲天，哭声遍野，惨绝人寰。近⽇逃离崇明来沪的难民达一千余人。” 　　历史何其相似。1944年3月23⽇，一个二十二岁的意大利共产游击队员打扮成清洁工人的模样在罗马街头扫地，就在德国纳粹总部门前。他点燃了引线。这一场‮炸爆‬，炸死了三十三个纳粹士兵。　　死一个德国人，要十个意大利人来赔。德军需要三百三十个本地人。他们从监狱里拖出三百二十个“犯人”——反抗纳粹统治的地下工作人员、违反了宵噤时间的十七岁的少年、七十三个犹太人，还有一个容许犹太人进到自己餐馆来吃饭的餐馆老板。还差十个人，德军就到街上民宅里去拖出。　　三十一岁的纳粹连长，名字叫普瑞布可，面对着三百多个意大利人，核对手里的名单点名；点到一个就用笔在名字上勾一下。名点完了，发现事实上多出了五个人。这五个人如果放走，就变成证人。于是三百三十五个人一起，最年轻的十四岁，最年长的七十四岁，两手反绑，跪下，机关扫，死亡。仍是3月23⽇。　　人死，还有灭迹的工作。德军将‮杀屠‬场所引爆，一瞬之间，所有的尸体埋在瓦砾之下。几天之后，恶臭开始流到罗马大街上，德军便将一卡车一卡车的垃圾拖来倾倒，以腐菜的臭味遮掉尸臭。　　历史也许相似，现实却相差极远。⽇军在崇明的报复‮杀屠‬不再有人记得，不再有人提起，德军在罗马的暴行在半个世纪之后，却仍是欧洲报纸的头条新闻。　　一张老人的脸孔，脸上布満老人斑。当年下令开的纳粹连长，现在是一个八十三岁的老“绅士”了。五十二年来，他改名换姓住在阿廷，经营⾁铺生意，设立德国学校。今年5月被逮捕，7月在罗马法庭受审，旁听席上坐満了各国记者、关心的市民，当然，还有当年被害人的家属。普瑞布可进场时，旁听席上一阵动“凶手！”有人大喊。　　一个七十五岁的老妇人在庭外说“我恨不得用我这双手把他掐死！”1944年，当她的丈夫被冲进来的纳粹士兵拖走的时候，他们结婚还不到三个月。“他们连十几岁的孩子也不放过。普瑞布可现在说他老婆病重，需要他照顾；要我来说，他就是活该离开他老婆到意大利来死！我孤孤伶伶活了五十二年，五十二年来就等着今天！” 　　普瑞布可为自己辩护说，他也只是奉命行事；如果他抗命，他自己会被处死。为了驳倒这个说法，柏林一位军事历史学家，一个德国人，专程来到罗马作证：就他的研究来看，没有人因抗命而受死刑的，普瑞布可其实可以不让三百三十五个人毙；他确实是个刽子手。　　为纳粹连长进行辩护的反倒是个意大利律师。他对柏林的军事学者嗤之以鼻：这一代的德国人热心过头地追剿纳粹，其实是在以惩罚上一代来清洗自己的良心，让自己的自我感觉良好罢了。　　民族情绪被这场历史的审判给煽热了；在罗马人热切的街谈巷议中，柏林历史学家是“好”德国人，普瑞布可是“坏”德国人。难得有几个人像爱维亚那样想。爱维亚是“解放历史博物馆”的馆长。她在庭上描述当年的丈夫如何被普瑞布可拳打脚踢“但是，”她说“我也认识一些纳粹士兵悄悄将犯人从后门放走。评判人要评判个别的个人，不能以整个族群来论断，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 　　8月，让罗马人每晚围着电视目不转睛的审判终于结束了；意大利法庭认为五十二年超过了法律上的追诉期限，普瑞布可无罪释放。作出这个判决的意大利法官绝对是个为了原则不怕死的人。罗马市民冲进了法院，四处打砸。法官拒绝没有尊严地从后门溜走，就被困在法院中，靠‮察警‬保护。普瑞布可在层层警卫的护送下，迈往自由。　　他的自由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因为德国法务部。在听说他被判无罪开释的同时，立即发出了通缉，要求意大利警方将普瑞布可引渡德国受审；意大利警方不得不在当天又将普瑞布可送回监狱。等候下一步的发展。　　八十三岁的普瑞布可此刻坐在牢狱里，躲不掉历史的审判。在电视上我却看见另一张也是布満老人斑的脸孔，是一个⽇本人。普瑞布可毙意大利人的时候，这个⽇本人和他的‮队部‬正进⼊菲律宾的丛林里，了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土著的村子，却寻不到任何食物。⽇本兵开始杀人；杀了土著⽗⺟，然后要被杀者的子女将⽗⺟的尸⾝剁块煮。⽇本兵自己食之后，便強迫土著吃食自己的⽗⺟。　　“我不得不吃，”接受访问的一个土著老妇人说“我只有十几岁，我吃了就一直呕吐，我们是不吃自己⽗⺟亲的。” 　　电视上⾐冠楚楚的⽇本老者低下头说“我很忏悔我们的过去。我在战后变成一个基督徒。” 　　⽇本老人的脸孔和普瑞布可的脸孔叠在一起，我抹抹眼睛，仍旧看不清罪与罚的脉络。我曾经认为惩罚一个生命临近终点的人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一个社会，即使是一个受了重创的社会，要懂得宽恕的人生哲学。可是当我一再地看见独裁者暴他自己的‮民人‬：‮略侵‬者‮杀屠‬别人的族群，残暴的历史一再地重复又重复，我认识了让普瑞布可老死狱中的沉痛意义：他的下场必须让所有未来的和现在的暴者引以为鉴。当我们使暴者相信他的作孽逃不过历史的终极审判时，他在下手前或许要静思片刻。那个片刻，要决定光明与黑暗。　　⽇本老人的忏悔，对那些被杀害的人来说，未免来得太迟，未免来得太廉价。　　而崇明岛的居民，谁还记得他们吗？他们可还记得自己？崇明岛在哪里？　　（原载1996年10月8⽇《文汇报·笔会》）　Wｗw.IｓJxS.C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