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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迷侠记  作者:施定柔 书号:42946  时间:2017/10/28  字数:13705 
上一章   ‮章五第‬    下一章 ( → )
  无端地,息却越来越重。每当极度劳累时,他就会犯病,病来得突然,一个稍不注意的小动作,就会引起一连串的发作。昨天已经发作了一次。

  他的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药。那只是一个拇指一般大小的⽟瓶,不知为什么,手居然捏不住。“当”地一声,掉到地上。他刚要弯下去,肩头却已被荷⾐按住。

  “让我来。”

  她捡起药瓶,倒出两粒药丸,递到他的手心。看着他服了下去。

  她又递过去半杯⽔:“喝点⽔?”

  他摇‮头摇‬,指着方离朱,道:“用我的马车…先…把她送到⾕里。解她的毒…需要…几味比较稀罕的药,只有⾕里才会有。”

  荷⾐急着道:“你呢?你自己呢?你不要回去?”

  “我现在…现在不能…”他已经说不出话,开始大口地气。

  就在这当儿,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了。

  进来的是唐十。手里拿着那个可怕的针筒。

  这一声响得那么突然,慕容无风只觉口一阵绞痛。瞬时间,呼昅开始变得困难起来。

  针筒对着慕容无风,手已经扣在了机簧之上。

  屋子里因这紧张的气氛,忽然间变得闷热。窗外,是沥沥的雨声。

  荷⾐缓缓地抬起了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手生得很美?”

  她说这句话时,眼睛一直看着唐十的手。

  “难道你不觉得我的针筒更美?”唐十笑着道:“他若是你,或许还逃得一死,只可惜,他是个残废,一动也不能动。现在他这样子,就算是我一针不放,光是听见机括之声,他都会死掉。”

  “你好象对他的病很了解。”荷⾐淡淡地道。

  “耝知一二。这几年来,我们一直都在等他死的消息。只不过近来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而已。”她笑得很得意:“你知道我们等了多久,才等到他单独出⾕的机会?”

  “多久?”

  “七年。七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只带着两个人出门,我简直不敢相信今天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这当然是个很好的机会。”荷⾐赞同地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请教。”

  “唐门的十大⾼手正在围斗他的三个手下。”

  荷⾐皱了皱眉。难怪翁樱堂一去不回。

  “峨嵋七剑呢?”

  “死了三个,没死的也都被我成了刺猬。”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好象杀人是件很好玩的事情。笑到一半,脸⾊却变了。

  她看见剑光一闪,然后她的右手,连着针筒一起飞了起来。

  ⾎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落在上。手虽脫离了手臂,手指却还按在机簧上。

  唐十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断臂,好象不明⽩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等她略微明⽩过来时,荷⾐的剑已经到了她的咽喉,却没有再刺下去,只是在她⽟润光滑的左臂上轻轻一划。

  她看着自己的左臂垂了下来,眼泪忽然大滴大滴地淌下来。

  “你剩下的这只手,以后虽不能用力,却还可以炒炒菜。”

  唐十一咬牙,撕下一块裙布住断臂,她只冷冷地看了荷⾐一眼,就飞快地冲出了门外。

  那一眼是如此地森可怕,竟令荷⾐从里到外地打了一个寒战。

  屋內又复归宁静。

  荷⾐抱着剑,默默地看着慕容无风。

  他仍在吃力地息着。

  这个时候,除了他自己,谁也帮不了他。

  过了很久,息终于平静下来。

  “你不该独自出来的。”她轻轻地道。

  “我不喜有很多人跟着我。”他慢慢地答道。

  门“砰”的一声又被踢开了。进来的是一个灰⾐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剑光一闪,陌生人的脸上已多了两个流⾎的洞。荷⾐脚一踢,那人“啊”地一声掉下楼去。

  她走回来,重新掩上门。

  手心是热的。脸也是热的。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却都不再讲话。门,也许过不了多久,又会被人踢开。

  屋子里有两个手无寸铁的病人。荷⾐已暗暗下决心,绝不让唐门的人有机会走进这间屋子。

  等待中,时间是那样漫长。

  慕容无风转动轮椅,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只手和针筒,仔细地端详着。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这个女人的手总是比脑子要来得快?”荷⾐忽然问道。

  他冷冷地道:“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这是一只人手。”他慢慢地道:“你是怎么把它给砍下来的?”

  荷⾐苦笑:“我是从左边把它砍下来的。”

  “难道江湖的生活就是这样子的?经常要去砍人家的手?”

  “不经常。”

  “哦?”“最经常的事情是砍人家的头。”

  她有时候觉得和慕容无风对话很有意思。云梦⾕明明和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人却好象一点也不明江湖上的事。他好象一点也不明⽩自己的命有多么重要,居然值得唐门的人⽇⽇夜夜在这里守着他。

  她忽然又问:“她说的都是真的?你的病…真的这么严重?”

  “放心。你把活儿⼲完之前我一定还活着。”他开始开玩笑。

  无端地,怎么会担心起他的病?荷⾐暗自苦笑。她一向很少关心别人。当然也从没有谁关心过她。

  “我多虑了。你这人不坏,应该好好地活着。”她也笑了。这一回她的口气也很轻松。

  有人在门外轻轻地敲门。

  荷⾐道:“这个人还不错,至少知道进来的时候要先敲门。”口里说着,手里已‮子套‬了剑。

  “楚姑娘,请开门,是我,谢停云。”

  门开了,谢停云一头汗⽔地走了进来,看见慕容无风完好无恙,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楼梯上蹬蹬几声,赶上来了翁樱堂和先前的两个灰⾐侍从。显然有一番苦斗,三个人的⾐服都破了,⾝上背上都是⾎。

  “有没有人受伤?”慕容无风问道。

  “没有,只划破了几个口子而已。⾝上的⾎都是别人的。”灰⾐侍从连忙解释道:“先生自己没事罢?”

  “没事。多亏了楚姑娘相助。”

  三个人的眼光一齐转向荷⾐,目光中満是感:“楚姑娘,多谢!”

  荷⾐笑道:“唐门的人呢?都跑了吗?”

  三个人的目光忽又变得肃然。谢停云迟疑着,道:“没有。我们有⿇烦,正要上来请示先生。”

  慕容无风道:“什么⿇烦?”

  “他们的手里有吴大夫。一定要先生本人才能换。”

  慕容无风道:“他们怎么会抓到吴悠?她全天都在⾕里。”

  谢停云垂首道:“我们也不知道吴大夫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挟持人质原本不是唐门的作风。据属下观察,围攻我们的人里,有一部分不是唐门的人。也许他们担心力量不够,还请了别的杀手组织。”

  慕容无风淡淡地道:“抬我下去。”

  谢停云道:“先生,这事…恐怕得从长计议。您一现⾝,只怕会有危险。”

  慕容无风的脸已经板了起来:“抬我下去。”

  雨后的月光是如此惨淡。惨淡得一如吴悠苍⽩的脸⾊。她披头散发地立上庭院的‮央中‬,脖子的按着一柄锋利的宝剑。她的⾝后是一个⾝形极⾼,面无表情的黑⾐人。黑⾐人左手好象挽僵绳一样地挽着她的一头黑发。

  他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有意无意地按在她的左肩,有意无意地滑向她的口。

  羞辱,愤恨,她的脸惊得刹⽩。然后她忽然看见了慕容无风。

  他看上去还是那么镇定,那么冷淡。一如他对她的态度。

  一看见他,吴悠的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来。

  还是那样吗?还是改不了一看见他就心跳的习惯,就算是在自己的生命最危险的时候。

  他为什么要下来,为什么要把自己也暴露在危险之下?是为了她么?

  “你们想把她怎么样?”慕容无风冷冷地道。

  “不敢,只想请神医大人屈驾往唐门走一遭。只要⾕主肯答应跟我们走,吴大夫自当璧还。”

  “好,你放了她,我跟你们走。”声音虽是有气无力,说出来却是斩钉截铁。他一脸的从容淡定。

  “果然是名医,慡快!”有人鼓了几掌,从黑暗中走出。

  “不!先生!你别过来,我…我宁愿死也不要你过来!”吴悠紧张地大叫了起来。想不到他竟肯为自己冒险!她的心已紧张得快跳出了膛。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子本受不得奔波?难道你不知道唐门是多么危险的地方?难道你一点也不顾惜自己?

  “⿇烦⾕主自己走过来,其它的人请退后十丈。⾕主一过来,我们立即放人。”

  荷⾐道:“我们怎么可以相信你?”

  “啊,我差点忘了舍妹的吩咐。请楚姑娘一起过来,路上⾕主也好有人照顾。楚姑娘,请。”

  荷⾐冷笑:“她当然会记得我。”

  “此事与楚姑娘无关,希望阁下不要节外生枝。”慕容无风看着荷⾐,沉声道。

  “请楚姑娘解剑。”

  荷⾐‮开解‬剑,扨到路边。

  “你别过去。”她听见慕容无风在她⾝边小声地道。

  “我也很想去唐门看一看。”她对他道。

  两个走到黑⾐人面前,荷⾐只觉右肩上一凉,已有人在她⾝上刺⼊了毒物。顿时间两只手都⿇痹了起来。黑⾐人果然放了吴悠,却旋风般地把慕容无风和荷⾐推到马车里,风驰电掣般地驶了出去。

  飞奔着的马车颠簸得厉害。好象是在走着一条不是路的路。

  有时候,整个车厢腾起来,人就好象被抛到半空。有时候它又歪到一边,好象只有一边的轮子在滚。

  外面下着小雨,轻凉中带着一点意。

  车厢很小,狭窄人。车窗用黑布蒙起,里面居然连一只蜡烛也没有。

  漆黑不见五指。

  虽然黑暗,她却知道慕容无风就坐在她的对面。车厢里并没有别的人。

  这么颠簸的马车,他坐着一定很不舒服。

  听着他的呼昅,却是平静而有致。车外余光闪过时只见一片淡⽩的⾐影,静月孤辉般地安然从容。

  “你还好么?”

  黑暗中,她悄悄地问道。

  “还好。”

  声音也是从容的,好象正坐在自己家的马车里。

  没有别的话了。倒忘了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车这么跑,你受不受住?…刚刚才发过病的。”忍不住又问了一声,完全忘了他的忌讳。

  果然,答非所问地道:“把手伸过来,让我看看你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哈哈,手是⿇的,伸不了。”她満不在乎地说。

  “你可知道方才你斩了人家一只手,两只眼,唐家的人会怎么想?”

  “怎么想?”

  “我手上曾经有过一个得罪唐门的病人,整张脸的脸⽪都给他们割了下来。”

  荷⾐打了一个冷战,小声道:“慕容无风,咱们得逃!”

  “你的腿呢?还能不能动?”他又问。

  “不能。方才是手⿇着,现在连腿也⿇了!”

  “好罢,”那个人叹了一口气“我坐过来。”

  两个人之间横着一张桌子,他双手扶着桌沿,拖着⾝子,吃力地挪到她⾝边。手起鹘落,点了她的几个⽳道。

  点⽳的手法甚是怪异,完全没有內力,却又完全有效。渐渐地,她手脚都可以活动了。只是,要恢愎气力却还要至少再等几个时辰。

  “我只是把毒素都到了你的灵府⽳,逃出去之后记得回⾕里找蔡大夫给你解毒。”

  “我们一起走。”她道:“哪有做生意的把主顾丢了只管自己跑了的?”

  那个声音淡然,却肯定地道:“你别管我。”

  “那我就不走了。车里真舒服!我平生最喜坐马车了,坐多久都可以的。”她仰起头,在黑暗中看着他。然后两个人的头又一起望着车门。

  马车忽然慢了下来。

  居然,渐渐地停了下来。

  门打开了,只听得“叮”的一声,铁杖点地,一人跃进车里,手上还提着一个灯笼,竟是唐三。

  “两位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该下来歇一歇了。”

  说着,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铁链,咣铛两声将荷⾐与慕容无风的手拴在一起。道:“在下早就闻得楚姑娘轻功和剑术都了得,慕容先生也是天下第一神医,两位在一起,唐门的毒药只怕也奈何不了。我们已到了客栈,今夜只有委屈二位作伴一宿。对了,这铁链是唐门祖传之物,姑娘如若想将它打开,可是⽩费心机。”

  荷⾐道:“倒忘了问了,令妹的伤势…?”

  唐三皱了皱眉,道:“伤势倒不打紧。这阵子她正在想着姑娘呢。不过请姑娘放心,我已刚刚劝过她。姑娘的脸⽪她是不会割的。至于别的地方嘛,这就难说了。对了,等会了下了车,还得请慕容先生给两位病人看一看伤口。舍弟的双眼现在还⿇烦得很,恐怕有命之忧。不过有神医在这里,我们放心的得很。”

  慕容无风冷冷地道:“治病不难,不过有条件。”

  唐三道:“愿闻其详。”

  慕容无风道:“你们不许伤楚姑娘一毫⽑,否则,我绝不做任何事情。”

  唐三抬起头,和慕容无风对视片刻,道:“原来楚姑娘是慕容先生心爱之人,唐三愿成人之美。我答应你。”

  细雨中,车外是黑漆漆的一片。只看得见前面有个大门,大门口点着四个灯笼,写得“龙⽔客栈”唐三把慕容无风放在轮椅上,荷⾐在一旁跟着,⾝后还有几个黑⾐人,一起走进门內。

  显然住宿的地方早已有人打点好了。慕容无风给唐十和另外一名伤者包扎完毕后,就被一个黑⾐人送到楼上的一间客房之內。荷⾐也只好跟了进去。

  门外铛的一响,已被人锁住了。

  客房內倒还整洁,不过甚为简陋,不过一一桌而已。

  慕容无风坐在椅子上,脸⾊却极为苍⽩。他本不耐劳累,方才车上那一阵要命的颠簸,早已令他中烦恶吐。好不易在给唐门的人治伤时,借着一口凉茶将烦恶之意弹庒了下去。

  荷⾐看着他,道:“这里正好有张,你快躺下歇着。”

  他摇‮头摇‬,道:“不必。我坐在这里很好。”

  荷⾐道:“你是跟我客气呢,还是你真的不累?”

  “不累。”他淡淡地道:“残废的人躺着和坐着是一回事。”

  荷⾐叹了一口气,道:“你坐着我怎么办?”

  “你可以休息。这里正好有一张。”他道。

  “你忘了我们的手是拴在一起的?你坐着我也只好坐着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坐了边,这样你就可以躺下了。”他迟疑了半晌,道。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两全其美。”荷⾐一本正经地道。

  他听着。

  “这不大,也不小。咱们两个都可以…上去。”她小心翼翼地省略了一个“睡”字。说完话后,脸半点也不红地看着他:“你说这主意好不好?”

  他垂下头,不用想,自己的脸已经红了。难道这就是江湖中的女人?

  灯吹熄了。两个人真的躺在了上。

  只有一被子,两个人只好紧紧地挨着。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荷⾐悄悄地道:“慕容无风,你的手…别放。”

  “我没放。”那个声音答道。

  “你…你想使坏!”

  “嗯。”“那就坏吧…”

  窗外远远地传来几许雷声,细雨绵绵,秋意如酒,令人微醺。

  晨光渐亮时雨已经停了。远处鸟声啁啾,凉气中夹带几许泥土的香味,竟也从客房破了一角的窗户中播扬了过来。荷⾐醒得很早。起来略整了整⾐裳。手还和他锁在一起,当然不能走开,只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了一口昨夜的冷茶。

  待她回过头来再看时,慕容无风已经醒了。

  “早”她抢着道。

  “早”他好象有些不大好意思看她。

  “昨晚你睡得好么?”她又问。

  “好。”说着,双手支着,慢慢坐了起来。必竟‮腿双‬不方便,连起这种简单的动作他的样子看上去都比常人要困难得多。她继续喝着茶。然后看着他又慢慢地把⾝子移到轮椅上。移到最后一下时,⾝子似乎有些不稳,她的手便轻轻在他的上托了一下。他淡淡地道:“多谢。”荷⾐心里苦笑,两个人怎么好象忽然间变得十分客气了起来。

  “没有早饭,只有昨夜的茶⽔。”她笑着道。

  “我喝一点。”他说。接过她递过去的杯子。他看了看杯子,皱了皱眉,又放下了。

  杯子显然没有洗⼲净,上面好象是留着几年以前的茶垢。

  “不喝了?”她问。

  他摇‮头摇‬。她拿回杯子,一饮而尽。

  我错了,我并不了解他。荷⾐心里道。她微微笑着看着慕容无风。他的精神看上去比昨夜要好多了,只是脸⾊仍然有些苍⽩。他抬起头来,凝视着荷⾐。

  眼光深邃而专注。

  荷⾐给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着他的目光,道:“你盯着我⼲什么?”

  他沉默。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哑子?”

  我…”他张着口,想说什么,却觉得无从说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好象令他来不极细想。

  当然如果细想下来,他也许一件也不会做了。

  他这一生,极少有时候让“做”走到了“想”的前面。

  “我要是你,我就不多想。你总是想得太多。”她安慰着他。好象知道他的心思。

  “你呢?你想不想?”他问。

  “想得很少。可能是我太笨的缘故。”她望着他,一个劲儿地笑。

  “荷⾐,”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两个字称呼她:“告诉我,你是谁?在哪儿出生的,今年有多大?”

  荷⾐道:“你疯了。问我这些⼲什么?你今年有多大?”

  “马上二十二。”他老老实实地道。“虽然我不知道我在哪儿生的,却从小就长在⾕里。”

  “我不信。你十年以前就成名了。”她反驳。

  “我十岁就开始做云梦⾕外医馆的主堂。那时我已经行医四年了。”

  荷⾐吐了吐⾆头,道:“我的事情你别问。我不想说。”

  “不想说也不要紧。这些原本也并不重要。”他缓缓地道。

  门忽然开了,进来的是店小二,端着一盆洗脸用的热⽔。荷⾐看了看,盆子和擦脸的手巾都是崭新的。心里暗想,这些饮用之物要是有些不⼲净,慕容无风大约是宁肯饿死脏死,也不肯用的。早就听说云梦⾕的大夫们人人都有洁癖,尤以慕容无风为最。

  荷⾐道:“热⽔来了,你先请。”

  慕容无风道:“你先。”

  店小二道:“两位不必谦让,小的再端一盆上来就是了。还有,下面有位爷叫小的给两位带句话,叫两位不必担心,事情已快办妥。问两位可曾中了什么毒没有?”

  荷⾐一喜,道:“毒倒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铁链,请楼下的爷莫忘记了拿钥匙。”

  小二应了一声,便锁上门,下楼去了。

  两个人默默无话,都等着小二上来,过了一会儿,门又打开了,进来的却是谢停云。

  “⾕主,您可好?”他大步进来,垂⾝施礼,沉声道:“实是属下办事不利,令⾕主受此惊扰,请⾕主责罚!”

  慕容无风淡淡道:“我没事。你们几时到的?”

  “我们一直远远跟在你们后面,临晨时分已将唐门的人制住,唐三跑了,不过钥匙却正好在唐十的⾝上。”他取过钥匙,将铁链打开。荷⾐笑着道:“两位慢谈,我还有事,先告辞一步。”说着飞⾝下楼,找正等在楼下的赵谦和要了一匹马,一溜烟地跑了。

  ******

  神农镇。听风楼。

  荷⾐又回到了昨天来过的地方。早上的江风似乎有些凛冽,但寒气早已被楼里热腾腾的早茶给冲散了。

  还很早,客人很少,荷⾐要找的人却正好当班。那是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伙计。

  荷⾐笑盈盈地道:“敢问可是孙大哥?”

  中年伙计点点头,道:“不敢,小的正是孙福。姑娘说想见我?”

  荷⾐道:“我姓楚。”

  “原来是楚姑娘,不知姑娘想要点什么?”

  荷⾐道:“我第一次出门远道求医,路途乏味,想听些江湖上的掌故,听说大哥是这里积年的老伙计,有一肚子的江湖故事,所以特地来请教。我刚和掌柜的谈妥,今天您的差就免了,这是二十两银子,请笑纳。”孙福接过大元宝,乐得合不咙嘴,道:“好说好说,小的肚子里别的东西没有,江湖传闻、小道消息倒是有一箩筐。就不知‮姐小‬想听点什么?”

  荷⾐道:“我是来看病的,当然最关心的就是神医慕容的消息。听说他为人古怪,甚难打道。也从不随意接待病人,你说,如果我直接找他看病,有没有希望?”

  孙福笑了笑,道:“这个姑娘就有所不知了。神医有三大脾气,这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哦?”孙福道:“第一,这里看病全有章法,人人都得守规矩。大多数病人只用在咱们这个镇子的医馆里就能看好。只有最危险,最棘手的病人才会送到⾕里去。如果姑娘的病不是命之忧,见到⾕主的希望就不大。每个病人都须依章行事,任你再有钱有势,也不可违例。所以这第一大脾气就是规矩面前,说一不二。”

  荷⾐道:“这么大一个⾕,没有规矩当然不行。”

  孙福笑道:“但象咱们这位爷那样守规矩的,姑娘只怕还没见过呢。比方说,当年慕容先生少年出名,不知怎么的,名气竟传到了域外,有一个大食国的回人,名字叫乌里雅多的,便立志要拜他为师,想学成一代名医。这个人花了两年多的时间,不远万里地来到了这里,路上吃的苦,和当年取经的玄蔵法师相比,也差不了多少。走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瘦得好象一面条,多亏先生的二徒弟陈大夫收留,休养了一个多月,才有力气去见慕容先生。话说这乌里雅多的一片⾚诚,让整个镇子的人都感动得落了泪。大家心想,这么有苦心,有毅力的人,慕容先生怎么会错过呢?结果却让大家吃惊得很。咱们这位爷说,既然你是来学医的,就得通过由他出题的‮试考‬。因为他的每一个‮生学‬都是通过了‮试考‬才进⾕的。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荷⾐道:“你说那位乌里…什么的,是位外国人,他可会说上几句‮国中‬话么?”

  孙福道:“他虽是个外国人,但他⽗亲曾到中原一带经过商,所以他会说汉话,说得还不差。而且他自小喜好中医,不少医书,什么“太医局诸科程文格”、“集骇背疽方”、“仁斋直指”、“证类本草”都能倒背如流,听说和陈大夫聊天时,他顺口就把慕容先生的“云梦灸经”和“伤寒论奥”中的两个小注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把陈大夫吓了一跳!想不到一个外国人竟有这个本事。可这位乌里雅多拿到试卷还是傻了眼,说是只有一小半的题目做得出来,有一大半都是不知所云的。所以也就考了个不及格。”

  荷⾐道:“你说,这会不会是因为慕容先生想庒庒他的气势,故意给他出难题?”

  孙福想了想,道:“这倒不会。一来,陈大夫引荐的时候也没有告诉他这个乌里先生读医书,是以也就没有庒他气势之说。二来,每年来求师的人多如牛⽑,大家都得经过这个‮试考‬,往往一、二年內有十几次‮试考‬,而考中的人却是少而又少。所以试题之难也是可以想象的。话说这乌里先生很有骨气,立志要考过,便一人在镇东头赁了间小屋,每⽇除了一⽇三餐之外都闭门读书,或者也只和陈大夫、解大夫、吴大夫几个慕容先生⾝边的‮生学‬密加往来。他为人豪放,谈吐诙谐,和这镇子里的人都混得厮,大家给他找了一个‮店酒‬当伙计,平⽇里都叫他‘老乌’。他就这么埋头学了一年,信心百倍地又去‮试考‬。大家都以为这回一定成功,连贺喜的鞭炮都买来了,没想到一打听,又没有考过。这老乌可急了,连夜宣布他就在这里扎住下了,改了个名字叫‘慕容乌里’,字‘雅多’,号‘苦读子’。过了一个月,又娶了一个本镇的姑娘,仍然是早晚做功课。过了大半年,生了个儿子叫‘慕容悬’,用的是‘悬壶济世’的典故。再考,还是没过!你说奇也不奇?这老乌看上去一点也不笨,平⽇要他算帐,脑袋瓜子比算盘还快呢,也不知中了什么琊了,就是考不过。但同是一张考卷,却有个叫蔡宣的小后生考过了,也就是现在澄明馆的蔡大夫。这回连陈大夫,吴大夫几个都看不下去了,纷纷为他求情。咱们这位爷却说规矩之下一视同仁。任别人怎么求情也没用。最后他的老婆也受不了哪,原来他老婆也姓慕容,和⾕主是打着七八道湾儿的亲戚。她老婆也慡快,就去对⾕主说,您看咱家那位究竟是不是快做大夫的料,如果不是,⼲脆告诉他,让他死了那条心,也好认认真真改投别业,挣钱养家。您猜怎么着?⾕主说,他也不知道老乌是不是学医的料。只知道考不过的人不能做他的‮生学‬。至于他们今后怎么办,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与他无关。”

  荷⾐听他说了半天,原本不大信的,但一听见最后一句话,就觉得甚为耳,似乎是慕容无风的口头禅,不噤信了八九分,忍不住道:“那么这位老乌究竟是考中了没有呢?”

  孙福道:“姑娘刚进门的时候难道没看见有个穿红袍的人总在门口招呼客人,好象是客人们都是他的亲戚似的?”

  荷⾐想了想,道:“没印象,好象是有个穿红袍的。”

  “那就是老乌,这里的二掌柜。”

  荷⾐呵呵一笑,道:“那第二大脾气是什么?说来听听。”

  孙福见她听得津津有味,愈发绘声绘⾊起来:“这第二脾气么,就是洁癖。姑娘想必知道,旦凡当大夫的,十个有八个有洁癖。比如云梦⾕里一大半的大夫每天至少洗一次澡,换⾐裳也比常人换得勤快。所以咱这镇子上⾐铺也特别多。前面李二家的杂货铺里专卖一种‮澡洗‬用的软⽑刷子,听说是⾕主最喜用的一种,到这里来看病的人总是要买几把回去,当作记念。但⾕主有另一样东西比别人洁得厉害,就他惜言如金,话少得出奇。平⽇极少和人闲聊,和‮生学‬们在一起,只谈医务,或者就一个人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研读医书,批改医案。平⽇如果你不找他讲话,他好象也想不起来要找你讲话。大家也就完全不明⽩他的心思。还有一件古怪的事。⾕主手下的几个管家,个个在家里呼奴使婢,出个门⾝后也会跟上七八个随从。但⾕主却独自一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平⽇除了管家有事禀报可以⼊內之外,任何外人不可擅⼊。他先天不⾜,⾝子常常生病,却绝不许别人在旁边侍候。有一次他病得实在厉害,一连晕睡了几天起不了,以前有个刘总管,看着他的样子实在不放心,就叫了自己手下的两个丫环去侍侯他。那时⾕主病势沉重,不醒人事,没有发觉。等他醒来发现了,就大发脾气,当天就把刘总管从⾕里调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叫他回来。余下的几个总管从此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了。姑娘,你说奇也不奇?大伙儿都说,⾕主住的院子里蔵着古怪,晚上闹鬼。”

  荷⾐一听,只觉得风四起,浑⾝冷飕飕的,颤颤地道:“闹什么鬼?”

  孙福笑道:“姑娘莫怕。就算真是鬼也是个好鬼。你想⾕主手下活人无数,平⽇只见着有人跟他磕头烧香,怎么会有鬼来找他?只是他一人独住,弄得那院子十分神秘,好事的人便有此说了。”

  荷⾐道:“⾕主的院子真的谁也不许进么?”

  孙福道:“也不尽然。以前⾕里的小孩子们常常成群地进去玩耍,躲蔵的,捉蝈蝈的,因着院子临着一个大湖,湖上有桥,这里的小孩子个个打小就识⽔,夏天常到湖里游泳作耍。但去年冬天却有一个五岁的小丫头因贪玩失脚掉下⽔去,几乎把⾕主害得送了命,从此便连小孩子也不许进院子了。”

  荷⾐道:“你说的鬼,是不是这个小丫头?又怎么把⾕主害了?”

  孙福道:“却说去年隆冬的时候,下了一场雪,湖里的⽔极冷,却并未封冻。几个小孩子原本在九曲桥上的亭子里玩的,不知怎么的,就有一个小孩子,是⾕里一个马夫的女儿,失脚掉了下去,⽔里虽结着薄冰,却也盛不着一个小人儿,便一头栽进了⽔里。把其它的孩子全吓呆了。最大一个男孩也只有十来岁,便哇哇大叫起来。说来也巧,⾕主刚从外面回来,正要到湖心亭上去坐一坐,听了声音便赶了过来,不顾三七二十一的跳了下去,在⽔里摸了半天,才把女孩儿摸出来,却不知怎地,还是硬把孩子送到了桥上。自已却冻得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荷⾐笑道:“这故事是编的吧。谁不知道⾕主的腿本不能动,他怎么还会游⽔呢?”

  孙福道:“可不是,我们也这么想。何况他从小就有风,受不得冷风和气。他究竟怎么把她捞上来的大家至今还不明⽩,只知道他好不易把孩子救了上去,自已却沉了下去,等到一大群人赶着把他从⽔里拖出来时,他已经没了气了。还是几个大夫在桥头里‮腾折‬了好久,才见他哇地噴出一大口⽔,但人还是奄奄一息的,躺在上昏了好几天,听说风病因此严重了好几倍,⾝上关节全都肿了。”

  荷⾐叹道:“可怜。”

  孙福摇了‮头摇‬,道:“可怜的人可不只是他。⾕主的脾气这里无人不知,他病的时候谁也不肯见。那一阵子⾕里传出他病危的消息,原定给他治的几个病人纷纷转给了别的大夫,这下可急坏了一个人。”

  荷⾐道:“急坏了谁?”

  孙福小声道:“姑娘可知咱们⾕里还有一个有名的大夫叫‘妙手观音’吴悠?”

  荷⾐道:“没听说过。”

  孙福道:“说起这位吴大夫,她可是咱们这里第一美人,出⾝名宦,非但医术一流,更精琴棋书画。只因⽗亲在朝里出了事,这才改行学医,没⼊⾕以前就在她的家乡小有名气。听说⾕主出的考卷迄今为止,只有她一个人考得最好。要说这位吴大夫的情,那最是温柔和气,体贴⼊微,在这里最得人缘。人人都说,她和⾕主是天生的一对儿。据说⾕主平时说话,总是冷言冷语,唯独对这位吴姑娘,倒是十分客气。他治徒最严,对他们常有苛词,唯独对这位吴姑娘,很少说厉害的话。可是这一回他大病,却拒不见任何人,连吴大夫也被拦在门外。结果,一个在屋里病得要死,一个在门外担心得要死,没几天,可怜见的,吴大夫就面⻩肌瘦了起来。再过几天,她也跟着病了。”

  荷⾐听得津津有味,道:“后来呢?”

  孙福道:“后来?什么后来?后来⾕主病好,吴大夫的病自然也就好了。他们俩个还是客客气气的。只可惜吴姑娘的心思⾕主始终不明⽩,倒⽩⽩地耽误了她。”

  荷⾐道:“说到你们⾕主,我倒有个疑问,你听没听说,他的⽗亲是谁?”

  孙福笑了起来,道:“姑娘是第一次来云梦⾕么?”

  荷⾐道:“是啊。我的问题很奇怪么?”

  孙福道:“不奇怪。不过这里的人都说⾕主的⽗亲是天山冰王。”他说这话时样子显得很随便,好象这是一个常识。荷⾐却惊呆了。

  “为什么?”

  “因为大‮姐小‬出走的前几天,这世上最有名的两大剑客曾在飞鸢⾕里比剑。结果是天山冰王赢了。人们都说,大‮姐小‬就是跟他跑了。”

  荷⾐道:“你有什么证据么?”

  孙福道:“没什么证据,唯一的证据就是大‮姐小‬失踪的前前后后那一段时间里,我们这里只有这一件事情比较不寻常。”

  荷⾐道:“你是说,如果有两件事情不寻常,且发生在同一个地方,这两件事情就一定有关系?”

  孙福道:“道理讲起来虽有些古怪,但大家都这么想。”

  荷⾐道:“你见过冰王?”

  孙福道:“这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冰王的轻功剑术天下第一,人家来无影,去无踪,能够到场观战的,也只有三位武林名宿,总之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在这⾕里是一个也没有。”

  “难道冰王不吃饭,不‮觉睡‬?如果吃饭,就一定会有人在酒楼上见过他。如果‮觉睡‬,就一定要住客栈。”

  “这倒不假。问题是咱们这里一年四季来的都是陌生人,讲的都是外乡话,谁也不曾见过冰王,就算他是坐在你面前吃面条你也不认得是他。”

  荷⾐叹了一口气,道:“和冰王比剑的人是谁?观战的三个人又是谁?”  WWw.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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