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_《机关滋味》

书号:42915 时间:2017/10/28 字数:52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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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木每天沉缅于痛苦之中，像是患了绝症。

　　走在大街上，周围的一切竟没有丝毫变化。他恨，恨这个无情无义的世界。他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人，他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一切，而天空竟可以仍旧这么蓝，云朵竟可以仍旧这么⽩。他已经痛不

生了，而街上的行人竟可以仍旧这么喜气洋洋，人人都像是过年样的快活。

　　什么地方响起歌声，是失恋的歌。他听得很⼊耳，以前他不爱听歌，今天才发现，世界上所有失恋的歌曲，原来竟全部都是为⻩三木而作的。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先知，先知们竟然知道他会有这样的一天。先知啊！为什么我没有早点认识你？！

　　⻩三木经过电影院，电影院还是老样子，可他再也不能和邹涟一起进去看电影了。他不知不觉地走到歌舞厅下面，想起和邹涟初识的那个夜晚，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夜晚啊！走进那个草坪，坐在那株⽟兰树下，他就看到了那个哭哭啼啼的邹涟，那个纯洁、可爱、热烈地追求他的邹涟。⻩三木就笑了，他希望邹涟能够再这样来一次，他们能够再相识一次，他就会好好珍惜她了。而这是不可能的，⻩三木知道不可能了，就又停止了笑容。

　　青云江还是那样的清，那样的纯洁。⻩三木知道，这个世界是不纯洁的，书本会骗人，老师会骗人，你爱的人也会骗人，会随意发誓，然后随意忘记。这个世界上的道理，没有一个是清澈的。

　　江上的雾飘来了，飘来之后，又飘走了。⻩三木想，邹涟，就是这样的一阵云雾啊！他竟然和云雾相爱了一年，他竟然对云雾充満了感情。云雾去了一阵，还会来一阵，而邹涟是不会再来了。

　　青云江，江边的小路，树木和花草，这一切，⻩三木曾是多么

悉啊！可他

悉的不是现在的这些，他

悉的，是和邹涟一起看到的东西，当时的这些东西，在他眼里是一样样都充満了感情，它们是生长在伊甸园里的。现在不了，他觉得这些东西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东西，看到它们，只能让人黯然伤神。

　　⻩三木来到了青云大桥，桥上的石狮子，一尊尊地排列着，也没有了笑容。他想从这座桥上跳下去，又很犹豫，他似乎还留恋着什么。再下去，就是观云亭了，观云亭里，刚好没有人，空

地。⻩三木一个人坐着，眼前就出现了邹涟，邹涟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就从一片片的树叶里钻了出来。他们相处的一幕幕，都出现了。

　　⻩三木刚要⾼兴起来，邹涟就不见了，一切都消失了。⻩三木想去抱邹涟，一抱就抱住了一

柱子。

　　⻩三木就抱着柱子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头去撞柱子，头上

的东西，就一滴滴流下来了。

　　他多么希望自己这么一撞，就可以把自己撞死，就可以把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撞消失，可他没有撞死，只是在柱子上和木凳上多了点鲜红的

体。他觉得这

体也不是他的。

　　以前坐在观云亭时，邹涟曾告诉过他，在这后面的山顶上，有一个悬崖，那些在青云江边深深爱过，然后失恋的人，有好几个就是从这悬崖上跳下去自尽的。⻩三木就曾嘲笑过那些冤鬼，他觉得这种人一定是很无能的人，也是不可思议的人。

　　今天，⻩三木就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山顶，果真，是一个陡峭的悬崖，在悬崖的口子上，有一棵树，从一个石

里弯了过去，悬在了空中。⻩三木发现，这株树上，还悬挂了一块破草席，草席的大部分已经被吹落了，只剩下小小的一角。

　　⻩三木爬了上去，整个人也就悬在了空中。

　　他向那个空空的山⾕大声哭喊：邹涟！邹涟！你在哪里？——邹涟！邹涟！请你快回来呀！——邹涟！

　　一阵阵凄楚的叫喊，伴随着山⾕中的兽叫，在无边无际地响着，然后又

了回来。

　　⻩三木像只可怜的小兽，在树上幽幽地哭着。

　　多少个夜晚，他就躺在邮电招待所宿舍的

上，昏昏沉沉度过的。偶尔睡去，会忽然间浑⾝一颤，叹出一口冷气来。然后，邹涟的影子，又出现在眼前。这个忽隐忽现的影子，使⻩三木无法⼊睡，脑子像炸裂般地难受。

　　这样的⽇子，实在是不能再过下去了，他就借着夜⾊，爬上了观云亭后面的悬崖。又趴在了那颗空悬着的小树上。只要他⾝子一滑，他就会跌⼊悬崖，他所有的痛苦就会到此了结。

　　⻩三木要忘记邹涟，⻩三木受不了这太多的痛苦，他要从这里跳下去，就要从这里跳下去了。这时，周围黑漆漆地，忽然间，他⺟亲的影子就出现了。那是一个憔悴的老女人，一个吃了一辈子苦的老女人，她看到儿子爬到树上，就叫儿子赶快下来。儿子不下来，她就哭了，说：三木，你爬这么⾼，太危险了。你妈吃了一辈子苦头，把你拉扯长大，一把雨、一把汗地供你念书，你终于念出来了，替妈争了口气，你妈在村里走路，

板就开始直起来了，你妈后半辈子就有依靠了。可你却爬这么⾼的树，太危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妈该怎么办？儿子呀，快下来吧！

　　⻩三木就下了树，坐在那块大石上，这时，⺟亲就不见了。他想，⺟亲这一辈子是够苦的，他的成长，可以说是⺟亲一生中唯一的光荣，⺟亲是不能没有他的。可是，⺟亲又怎么知道儿子的痛苦，又怎么能帮儿子摆脫痛苦呢？这是不可能的事。

　　⻩三木想，做人真是一件痛苦的事了。真正的痛苦，不单在于失去自己心爱的人，不单在于想走绝路，更要命的是，想走绝路还不行，这样会害了活着的人，活着的人会为你而痛苦，甚至这种痛苦可能不比你自己的痛苦轻，而这个痛苦的人，又是你最亲的人。活，活不下去；死，又不能死。⻩三木趴在岩石上，大声地⼲哭，他恨苍天，让他来到人间受这样的苦，天最残酷，天最无情，天最可恨！

　　⻩三木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天没有吃饭了，渴了喝点⽔，有时呢，也吃几

面条，喝点面汤，这样就活了下来。邓汜边和童未明两人，分别收到了邹涟从南州寄来的信，要他们好好劝⻩三木，特别是要坚决防止他走绝路，那样的话，对⻩三木的家人，对邹涟的一生，都会带来不幸的，她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邓童二人未将收到信的事告诉⻩三木，只是三天两头地来陪⻩三木聊聊天，打发⽇子。

　　邓汜边不停地给⻩三木说笑话，邓汜边自己笑坏了，⻩三木听了却想哭。童未明呢，像位老先生似的，给他讲人生的哲理，做人的意义，叫⻩三木想通些。两人的工作，没有使⻩三木忘记邹涟，不过，总没有看见他走绝路。

　　部里的同事，这段时间对⻩三木的议论就多了起来。任萍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地去说：这个小⻩，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还可以的，‮导领‬还在会上表扬，现在啊，整天无精打彩地，一点工作劲头都没有，我看啊，他离一个共产

员的标准是越来越远了。

　　舒兰亭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三木最近情绪不好，是有原因的，化工厂的邹涟已经跟一个叫秦荻的小老板跑到南州去了，把⻩三木一脚给踹了。

　　金晓蓉同情地说：⻩三木

可怜的，难怪他脸⾊这么差。

　　任萍说：人家早就说了，邹涟怎么会跟这么个人谈恋爱，人家好端端一个姑娘，现在条件好的小伙子多得很哩。

　　舒兰亭说：听说这个秦荻很有钱，有好几十万哩。

　　金晓蓉笑着说：比你们⾼孚雨钱还多？

　　舒兰亭就笑骂道：⾼孚雨怎么能跟他比？现在当⼲部的还不是靠几个死工资？贪污受贿是要坐牢的呀！他又不敢。

　　任萍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难怪呀，这么有钱的人，邹涟当然要跟他了。现在好了，这个⻩三木，啧啧啧啧。

　　陈火明见⻩三木工作没了⼲劲，就找⻩三木谈了话，要他以大局为重，好好工作。陈火明还具体地给他布置了工作，叫他把‮导领‬办公室和会议室好好打扫一下，地板都好好拖一拖。

　　陈火明在值班室向烟草局长打电话开后门买香烟时，忽然听到会议室里乒地一声，忙跑过去看了。只见⻩三木把会议室拖了一半，整个人就倒在了地板上。脸⾊苍⽩，气息微弱，像是快要不行了。

　　刚好驾驶员江洪⽔师傅也在，陈火明就背着⻩三木下了楼，叫江洪⽔用车子送到了医院。医生对陈火明说：问题不大的，只是他⾝体太虚弱，长时间没吃饭造成的。在医院住几天，很快就没事的。

　　邓汜边和童未明拎了⽔果来看了，他们觉得⻩三木不仅仅是失恋的缘故，也是在单位里累坏的。两人就到办公室里找陈火明提出了意见。他们认为，⻩三木这人对女孩子太天真，对这个社会也太天真，所以就容易受伤害，容易吃苦头，不过，他决不是坏人，确实是个忠厚老实又正直的人。像这样的人，现在处于失恋之中，很痛苦的，单位‮导领‬应该多多关心、照顾才是，不能把他累坏了。

　　陈火明认为事情并不完全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不过，他们今后会尽量把⻩三木照顾好的。特别是，对两位的友情表示感动，请他们放心。

　　⻩三木出院后，陈火明和石克伍

换了意见，建议他继续休息几天。石克伍也同意了，并找⻩三木谈了话，希望他养好⾝体，尽快恢复，振作精神地投⼊到工作中来。

　　⻩三木回到老家，⺟亲见他瘦多了，就关心地问起他的⾝体来。⻩三木就把邹涟的事说了。⺟亲一直很⾼兴，认为儿子找了这么好一个姑娘，这是很荣幸的。现在，这个姑娘嫌他儿子，远走⾼飞了，她也只好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亲杀了一只公

，煮了満満一只大沙锅，⻩三木看了就想吐，一点也吃不下，在⺟亲再三再四地劝说下，就喝了两小口

汤。

　　⺟亲才是世界上真正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以前他认为邹涟是这个唯一，而邹涟变了，⺟亲是永远不会变的。天下的女人成千上万，数也数不清，而⺟亲只有一个。可是，⻩三木无法将自己心中的痛苦告诉⺟亲的，在这个世上，最难以相互传递的，是心底的痛苦。

　　他也只好默默地承受了。在屋前屋后转了转，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都说农村翻天覆地地变了，这个地方一点也没变，恐怕是怎么也不会富起来的。

　　不知不觉地，他又来到了那个小山包，穿过那片灌木林，来到

坟前。***坟也没变，还像去年那次来一样。那一次，⻩三木曾祈求过自己的爱情，祈求他能永远地爱邹涟，邹涟也永远地爱他，祈求他们的爱情不老，永远永远。可现在，邹涟竟然离开了他。

　　想到这里，⻩三木忍不住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用头猛叩坟前的石头。他边叩头，边哭诉着：

！

呀！我求你的事情，为什么一样都没成？你为什么不保佑我？就算你没保佑我步步⾼升，也不怪你，可你为什么没有把邹涟给保住，为什么让她离开我？！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过得这么幸福，我却这么痛苦？为什么人人都有人保佑，我却没有人保佑？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我是你的孙子啊，我是你的孙子——三木啊，你为什么不保佑我？

　　…

　　⻩三木哭了很久，把天都哭黑了，才回家。回到家里，⽗⺟亲也不知道他去

坟前哭过。⻩三木独自上了楼，就睡着了。

　　第二天，⽗⺟亲要到山上去⼲活，给山⽟米锄草。⽗亲见⻩三木在家休息，就叫他去。⺟亲叫他不要去，⻩三木想想自己在家里也没事⼲，就答应⽗亲去了。

　　那是很⾼的一座山，离家有八、九里路。在⾼⾼的山上，有一大片是被⽗⺟开垦出来的地，上面种了茫茫一片山⽟米。

　　山很陡，稍不小心，人就要滚下去，⻩三木小心翼翼地，跟着⽗⺟亲一起锄草、拔草。开垦荒地，挖、挑、背，这些都是山里人艰苦生活的一个內容，⻩三木的祖祖辈辈，就是这样生活下来的，⻩三木，就是山沟沟里面穷苦人的后代。

　　⻩三木具有一种先天的叛逆和逃避心理。从他懂事起，他就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种非人的生活。特别是当他走出家门，看到外面的世界，看到外面人的生活后，他更坚定地认为，山里人的生活，简直就是书上描写的奴隶生活，他暗下决心，要逃出这个地方，逃得远远地，越远越好。

　　后来⻩三木读书读出了名堂，果真就逃离了山沟沟。最让他感到幸福的是，他认识了邹涟，从此，他的生活里，再也没有悲苦，单位里的工作累了点，苦了点，他还是坚強地

过来了。单位里一些人的议论，使他难过，可一回到邹涟⾝边，什么都忘记了。他觉得，邹涟就是他的幸福，邹涟就是他唯一的天堂。

　　山上起雾了，⻩三木也⼲得有点累了，就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今天穿的是中学里穿过的破⾐服，现在已补了几块补钉，更不像样了。他把两只手上的泥巴往

脚上揩了揩，两眼望着远处的山口，也许，那个山口外面就是南州，而邹涟就在他的视线之下。

　　回想起往⽇的天堂，今天穿着破⾐服，在山上对付山⽟米，显然，现在就是到了地狱世界。

　　一定是前世作了恶，才会从天堂落到地狱。地狱里

暗嘲

，弥漫着雾气，山峰一座连着一座，荒凉得不见一点人烟。在这个地方，人可以修炼自己，忏悔过去，当然，也可以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只是，不能再把自己当人了　Ｗwｗ.ＩsＪｘＳ.ＣoM　

沙迦小说网 > 官场小说 > 机关滋味作者:汪宛夫	书号:42915 时间:2017/10/28 字数:5296
上一章　　　‮节一十二第‬　　　下一章　( → )
⻩三木每天沉缅于痛苦之中，像是患了绝症。　　走在大街上，周围的一切竟没有丝毫变化。他恨，恨这个无情无义的世界。他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人，他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一切，而天空竟可以仍旧这么蓝，云朵竟可以仍旧这么⽩。他已经痛不生了，而街上的行人竟可以仍旧这么喜气洋洋，人人都像是过年样的快活。　　什么地方响起歌声，是失恋的歌。他听得很⼊耳，以前他不爱听歌，今天才发现，世界上所有失恋的歌曲，原来竟全部都是为⻩三木而作的。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先知，先知们竟然知道他会有这样的一天。先知啊！为什么我没有早点认识你？！　　⻩三木经过电影院，电影院还是老样子，可他再也不能和邹涟一起进去看电影了。他不知不觉地走到歌舞厅下面，想起和邹涟初识的那个夜晚，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夜晚啊！走进那个草坪，坐在那株⽟兰树下，他就看到了那个哭哭啼啼的邹涟，那个纯洁、可爱、热烈地追求他的邹涟。⻩三木就笑了，他希望邹涟能够再这样来一次，他们能够再相识一次，他就会好好珍惜她了。而这是不可能的，⻩三木知道不可能了，就又停止了笑容。　　青云江还是那样的清，那样的纯洁。⻩三木知道，这个世界是不纯洁的，书本会骗人，老师会骗人，你爱的人也会骗人，会随意发誓，然后随意忘记。这个世界上的道理，没有一个是清澈的。　　江上的雾飘来了，飘来之后，又飘走了。⻩三木想，邹涟，就是这样的一阵云雾啊！他竟然和云雾相爱了一年，他竟然对云雾充満了感情。云雾去了一阵，还会来一阵，而邹涟是不会再来了。　　青云江，江边的小路，树木和花草，这一切，⻩三木曾是多么悉啊！可他悉的不是现在的这些，他悉的，是和邹涟一起看到的东西，当时的这些东西，在他眼里是一样样都充満了感情，它们是生长在伊甸园里的。现在不了，他觉得这些东西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东西，看到它们，只能让人黯然伤神。　　⻩三木来到了青云大桥，桥上的石狮子，一尊尊地排列着，也没有了笑容。他想从这座桥上跳下去，又很犹豫，他似乎还留恋着什么。再下去，就是观云亭了，观云亭里，刚好没有人，空地。⻩三木一个人坐着，眼前就出现了邹涟，邹涟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就从一片片的树叶里钻了出来。他们相处的一幕幕，都出现了。　　⻩三木刚要⾼兴起来，邹涟就不见了，一切都消失了。⻩三木想去抱邹涟，一抱就抱住了一柱子。　　⻩三木就抱着柱子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头去撞柱子，头上的东西，就一滴滴流下来了。　　他多么希望自己这么一撞，就可以把自己撞死，就可以把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撞消失，可他没有撞死，只是在柱子上和木凳上多了点鲜红的体。他觉得这体也不是他的。　　以前坐在观云亭时，邹涟曾告诉过他，在这后面的山顶上，有一个悬崖，那些在青云江边深深爱过，然后失恋的人，有好几个就是从这悬崖上跳下去自尽的。⻩三木就曾嘲笑过那些冤鬼，他觉得这种人一定是很无能的人，也是不可思议的人。　　今天，⻩三木就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山顶，果真，是一个陡峭的悬崖，在悬崖的口子上，有一棵树，从一个石里弯了过去，悬在了空中。⻩三木发现，这株树上，还悬挂了一块破草席，草席的大部分已经被吹落了，只剩下小小的一角。　　⻩三木爬了上去，整个人也就悬在了空中。　　他向那个空空的山⾕大声哭喊：邹涟！邹涟！你在哪里？——邹涟！邹涟！请你快回来呀！——邹涟！　　一阵阵凄楚的叫喊，伴随着山⾕中的兽叫，在无边无际地响着，然后又了回来。　　⻩三木像只可怜的小兽，在树上幽幽地哭着。　　多少个夜晚，他就躺在邮电招待所宿舍的上，昏昏沉沉度过的。偶尔睡去，会忽然间浑⾝一颤，叹出一口冷气来。然后，邹涟的影子，又出现在眼前。这个忽隐忽现的影子，使⻩三木无法⼊睡，脑子像炸裂般地难受。　　这样的⽇子，实在是不能再过下去了，他就借着夜⾊，爬上了观云亭后面的悬崖。又趴在了那颗空悬着的小树上。只要他⾝子一滑，他就会跌⼊悬崖，他所有的痛苦就会到此了结。　　⻩三木要忘记邹涟，⻩三木受不了这太多的痛苦，他要从这里跳下去，就要从这里跳下去了。这时，周围黑漆漆地，忽然间，他⺟亲的影子就出现了。那是一个憔悴的老女人，一个吃了一辈子苦的老女人，她看到儿子爬到树上，就叫儿子赶快下来。儿子不下来，她就哭了，说：三木，你爬这么⾼，太危险了。你妈吃了一辈子苦头，把你拉扯长大，一把雨、一把汗地供你念书，你终于念出来了，替妈争了口气，你妈在村里走路，板就开始直起来了，你妈后半辈子就有依靠了。可你却爬这么⾼的树，太危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妈该怎么办？儿子呀，快下来吧！　　⻩三木就下了树，坐在那块大石上，这时，⺟亲就不见了。他想，⺟亲这一辈子是够苦的，他的成长，可以说是⺟亲一生中唯一的光荣，⺟亲是不能没有他的。可是，⺟亲又怎么知道儿子的痛苦，又怎么能帮儿子摆脫痛苦呢？这是不可能的事。　　⻩三木想，做人真是一件痛苦的事了。真正的痛苦，不单在于失去自己心爱的人，不单在于想走绝路，更要命的是，想走绝路还不行，这样会害了活着的人，活着的人会为你而痛苦，甚至这种痛苦可能不比你自己的痛苦轻，而这个痛苦的人，又是你最亲的人。活，活不下去；死，又不能死。⻩三木趴在岩石上，大声地⼲哭，他恨苍天，让他来到人间受这样的苦，天最残酷，天最无情，天最可恨！　　⻩三木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天没有吃饭了，渴了喝点⽔，有时呢，也吃几面条，喝点面汤，这样就活了下来。邓汜边和童未明两人，分别收到了邹涟从南州寄来的信，要他们好好劝⻩三木，特别是要坚决防止他走绝路，那样的话，对⻩三木的家人，对邹涟的一生，都会带来不幸的，她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邓童二人未将收到信的事告诉⻩三木，只是三天两头地来陪⻩三木聊聊天，打发⽇子。　　邓汜边不停地给⻩三木说笑话，邓汜边自己笑坏了，⻩三木听了却想哭。童未明呢，像位老先生似的，给他讲人生的哲理，做人的意义，叫⻩三木想通些。两人的工作，没有使⻩三木忘记邹涟，不过，总没有看见他走绝路。　　部里的同事，这段时间对⻩三木的议论就多了起来。任萍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地去说：这个小⻩，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还可以的，‮导领‬还在会上表扬，现在啊，整天无精打彩地，一点工作劲头都没有，我看啊，他离一个共产员的标准是越来越远了。　　舒兰亭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三木最近情绪不好，是有原因的，化工厂的邹涟已经跟一个叫秦荻的小老板跑到南州去了，把⻩三木一脚给踹了。　　金晓蓉同情地说：⻩三木可怜的，难怪他脸⾊这么差。　　任萍说：人家早就说了，邹涟怎么会跟这么个人谈恋爱，人家好端端一个姑娘，现在条件好的小伙子多得很哩。　　舒兰亭说：听说这个秦荻很有钱，有好几十万哩。　　金晓蓉笑着说：比你们⾼孚雨钱还多？　　舒兰亭就笑骂道：⾼孚雨怎么能跟他比？现在当⼲部的还不是靠几个死工资？贪污受贿是要坐牢的呀！他又不敢。　　任萍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难怪呀，这么有钱的人，邹涟当然要跟他了。现在好了，这个⻩三木，啧啧啧啧。　　陈火明见⻩三木工作没了⼲劲，就找⻩三木谈了话，要他以大局为重，好好工作。陈火明还具体地给他布置了工作，叫他把‮导领‬办公室和会议室好好打扫一下，地板都好好拖一拖。　　陈火明在值班室向烟草局长打电话开后门买香烟时，忽然听到会议室里乒地一声，忙跑过去看了。只见⻩三木把会议室拖了一半，整个人就倒在了地板上。脸⾊苍⽩，气息微弱，像是快要不行了。　　刚好驾驶员江洪⽔师傅也在，陈火明就背着⻩三木下了楼，叫江洪⽔用车子送到了医院。医生对陈火明说：问题不大的，只是他⾝体太虚弱，长时间没吃饭造成的。在医院住几天，很快就没事的。　　邓汜边和童未明拎了⽔果来看了，他们觉得⻩三木不仅仅是失恋的缘故，也是在单位里累坏的。两人就到办公室里找陈火明提出了意见。他们认为，⻩三木这人对女孩子太天真，对这个社会也太天真，所以就容易受伤害，容易吃苦头，不过，他决不是坏人，确实是个忠厚老实又正直的人。像这样的人，现在处于失恋之中，很痛苦的，单位‮导领‬应该多多关心、照顾才是，不能把他累坏了。　　陈火明认为事情并不完全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不过，他们今后会尽量把⻩三木照顾好的。特别是，对两位的友情表示感动，请他们放心。　　⻩三木出院后，陈火明和石克伍换了意见，建议他继续休息几天。石克伍也同意了，并找⻩三木谈了话，希望他养好⾝体，尽快恢复，振作精神地投⼊到工作中来。　　⻩三木回到老家，⺟亲见他瘦多了，就关心地问起他的⾝体来。⻩三木就把邹涟的事说了。⺟亲一直很⾼兴，认为儿子找了这么好一个姑娘，这是很荣幸的。现在，这个姑娘嫌他儿子，远走⾼飞了，她也只好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亲杀了一只公，煮了満満一只大沙锅，⻩三木看了就想吐，一点也吃不下，在⺟亲再三再四地劝说下，就喝了两小口汤。　　⺟亲才是世界上真正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以前他认为邹涟是这个唯一，而邹涟变了，⺟亲是永远不会变的。天下的女人成千上万，数也数不清，而⺟亲只有一个。可是，⻩三木无法将自己心中的痛苦告诉⺟亲的，在这个世上，最难以相互传递的，是心底的痛苦。　　他也只好默默地承受了。在屋前屋后转了转，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都说农村翻天覆地地变了，这个地方一点也没变，恐怕是怎么也不会富起来的。　　不知不觉地，他又来到了那个小山包，穿过那片灌木林，来到坟前。***坟也没变，还像去年那次来一样。那一次，⻩三木曾祈求过自己的爱情，祈求他能永远地爱邹涟，邹涟也永远地爱他，祈求他们的爱情不老，永远永远。可现在，邹涟竟然离开了他。　　想到这里，⻩三木忍不住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用头猛叩坟前的石头。他边叩头，边哭诉着：！呀！我求你的事情，为什么一样都没成？你为什么不保佑我？就算你没保佑我步步⾼升，也不怪你，可你为什么没有把邹涟给保住，为什么让她离开我？！，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过得这么幸福，我却这么痛苦？为什么人人都有人保佑，我却没有人保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我是你的孙子啊，我是你的孙子——三木啊，你为什么不保佑我？　　… 　　⻩三木哭了很久，把天都哭黑了，才回家。回到家里，⽗⺟亲也不知道他去坟前哭过。⻩三木独自上了楼，就睡着了。　　第二天，⽗⺟亲要到山上去⼲活，给山⽟米锄草。⽗亲见⻩三木在家休息，就叫他去。⺟亲叫他不要去，⻩三木想想自己在家里也没事⼲，就答应⽗亲去了。　　那是很⾼的一座山，离家有八、九里路。在⾼⾼的山上，有一大片是被⽗⺟开垦出来的地，上面种了茫茫一片山⽟米。　　山很陡，稍不小心，人就要滚下去，⻩三木小心翼翼地，跟着⽗⺟亲一起锄草、拔草。开垦荒地，挖、挑、背，这些都是山里人艰苦生活的一个內容，⻩三木的祖祖辈辈，就是这样生活下来的，⻩三木，就是山沟沟里面穷苦人的后代。　　⻩三木具有一种先天的叛逆和逃避心理。从他懂事起，他就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种非人的生活。特别是当他走出家门，看到外面的世界，看到外面人的生活后，他更坚定地认为，山里人的生活，简直就是书上描写的奴隶生活，他暗下决心，要逃出这个地方，逃得远远地，越远越好。　　后来⻩三木读书读出了名堂，果真就逃离了山沟沟。最让他感到幸福的是，他认识了邹涟，从此，他的生活里，再也没有悲苦，单位里的工作累了点，苦了点，他还是坚強地过来了。单位里一些人的议论，使他难过，可一回到邹涟⾝边，什么都忘记了。他觉得，邹涟就是他的幸福，邹涟就是他唯一的天堂。　　山上起雾了，⻩三木也⼲得有点累了，就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今天穿的是中学里穿过的破⾐服，现在已补了几块补钉，更不像样了。他把两只手上的泥巴往脚上揩了揩，两眼望着远处的山口，也许，那个山口外面就是南州，而邹涟就在他的视线之下。　　回想起往⽇的天堂，今天穿着破⾐服，在山上对付山⽟米，显然，现在就是到了地狱世界。　　一定是前世作了恶，才会从天堂落到地狱。地狱里暗嘲，弥漫着雾气，山峰一座连着一座，荒凉得不见一点人烟。在这个地方，人可以修炼自己，忏悔过去，当然，也可以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只是，不能再把自己当人了　Ｗwｗ.ＩsＪｘＳ.Ｃ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