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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锐舞派对  作者:骆平 书号:42756  时间:2017/10/21  字数:15571 
上一章   ‮堡城的卡夫卡是就情爱 章九第‬    下一章 ( → )
  (A)

  你知道,印尼咖啡本⾝略带糖浆味,酸度极其好。我在里面加⼊新鲜牛与清凉的薄荷,做成一种新款,没想到这种口味在⽔粉画华尔兹立即走红。我又尝试了另外的创意,在昂贵的康那咖啡里兑一点红酒,并且取了一个搔首弄姿的名字,叫做红。一经推出,男客们的点击率直线飑升。在內地开咖啡馆是这样的,不会耍噱头的话,你就去死吧。

  做咖啡和做记者都不是太困难,但做人家的老婆确实是一个很糟糕的兼职。我不大去芙蓉,除非是想洗木桶澡的时候。林梧榆自然也不必再像开初那样随时请假、调用公车,如火箭一般冲向他的猎物。现在他同样不急于见我,除非是‮渴饥‬的时候。呵不,他仍然不是耝鲁的男人,在第之间他始终是温柔和静默的,像一只‮大巨‬、无声的器官。

  我照旧住在我的小公寓里,做自得其乐的土资,做一杯卡布其诺咖啡,买一些成都特⾊的串串香来吃。我不大讲究规矩什么的,没有必要。自然我也阅读,近来我买了全套的卡夫卡。那本残缺的《城堡》读来着实有些费神,我平均每晚读三页,结果无一例外,我总是东摇西晃地打起瞌睡来。

  K为了请求‮府政‬批准他在城堡外的村庄安家落户,冒充土地测量员,在村子里的客栈住下。但这个倒霉的家伙本无法顺利进⼊城堡。城堡周围密布着无数道路,然而就像宮一样,它们在接近城堡时迅速地转一个弯,朝向另外的地方。

  基本就是那样,情节很简单,我打着呵欠,看着K张皇地寻求接近城堡的机会——‮引勾‬某位‮员官‬的‮妇情‬,给学校当杂工等等,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我们似乎可以发现这样一个荒诞离奇的悖论,K越努力,离他的目标越远,而这不幸究竟来自何处,他竟无从知晓。

  K和大部分人相似,有着狡猾的、同时又是悲观而且忧郁的灵魂,他让我感觉到宿命之不可抗拒。我读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书就放在我的头。有一天,林梧榆急迫地庒到我的⾝上来,我的手一抖,震落了那本书,它摇摇坠地撑持了一会,然后,就在林梧榆释放自己的那一刹那,它掉了下来,准确地击中了林梧榆的脑袋。

  我憋不住自己,笑出声来。我知道,‮爱做‬的时候发出笑声是极其不礼貌的,既不道德,也不专业,等同于笑场什么的。但我失去控制,笑得全⾝‮挛痉‬。林梧榆先是受到惊吓,继而恼怒,翻出打火机,一言不发地拎起那本书,点燃它,并且将黑⾊碎屑抛⼊菗⽔马桶,哗啦啦全数冲走。

  事后林梧榆有整整一个月没办法完整地‮爱做‬,在最后的片刻,他总是浑⾝紧张,而后就不得不鸣金收鼓。这倒算不得荒谬,真正的奇观景象是,我到书店重新购置了十来本《城堡》,当着林梧榆的面一一烧掉,冲毁,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流中旋转的城堡的尸骸,突然间,他‮劲使‬抱住我。我们在狭小的洗手间里做了一次。他什么都行了。呵呵。

  头儿亲自为一间大型百货公司的老总做了一次访谈,得了一叠购物券,送了几张给我。我领了林梧榆一道去转悠,替他买了几百块钱的內⾐。你无法想象,林梧榆的贴⾝行头不仅采用最烂漫的花棉布,而且是他老妈帮他制的,无比幼稚。因此当我脫掉他的外套时,总有点犯罪感,好象在‮亵猥‬男童。我促狭地问过他:

  "喂,你妈妈怎么给你量‮寸尺‬?"他笑着打我的头。

  我们坐电梯到女装部,我看中一今季流行的⽩⾊带穗子的带,配搭我的低牛仔是不错的。但林梧榆极力反对,他说那像农村里披⿇带孝用的带子。售货‮姐小‬掩着嘴笑。我啼笑皆非,兀自买下来。跟着又选了件式样简单的⽩⾊丝质衬衫,因牌子的缘故,非常昂贵。看得林梧榆很是⾁痛。

  "一件衬衫一千多,你知不知道,一台电视才那个价。""但我不可能穿着电视出门。"我不屑地斜睨他一眼。这种男人,我呸。

  在淑女屋,我试一条蓝⾊泡泡袖的公主裙,美是很美,但小女孩子味十⾜,不适合我的年纪。一位20余岁的女孩试了同样的一款,站在穿⾐镜前,牵起裙角,轻轻转⾝,她的男伴微笑起来,掏出信用卡。换了隔壁的宝姿,再次遇见他们,女孩子选了一条纯⽩连⾝裙,长仅及膝,露出一双光润的小腿。她的男伴微微颔首,本不问价格,直接刷卡。

  我不由得留意他们。那男人怕已年过半百,但气质非常洋派,⾐饰名贵,讲纯正的粤语,相貌看上去很舒服。女孩子精致漂亮,洋娃娃似的,一双眼睛冰雪聪明。他们并不在公众场合亲热,然而有什么地方却是不对的,女孩子绝对不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女,她没有那种泰然自若、甚至略含厌倦的神情,她很亢奋,眼神不断逡巡那些华服,带着轻微的贪婪,像一头饿极了的、却又竭力掩饰自己望的幼兽。显然的,她是一名锦⾐夜行的小藌。不同的是,尽管她很年轻,但她不是洛丽塔,她知道自己要什么。

  我们沿途兜转过去,不住地碰见他们,女孩子每试一件⾐服,男人都慷慨地买下来,手臂挽着大堆纸袋,全是名牌,从纪梵希到CK,令人侧目。我和林梧榆漫无目的地闲逛,我买了一罐金⾊防晒霜,林梧榆不得不死撑面子,送我一只佐丹奴的手袋。呵,忘了告诉你,我并没有接掌林梧榆的财政,我们AA制。

  路过停车场,我们再次看见那对情人,男人果真阔气,驾驶一部Benz开蓬跑车,徐徐驶离,他用一只手气闲神定地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女孩子肩膀上。老天,在拥挤的市区里开一部昂贵的跑车,那是重量级的奢侈了。林梧榆瞠目结⾆地看着他们,半晌才狠狠吐出一个字眼:

  "!""别那么正点,"我着实被他义愤填膺的模样逗笑了,拍拍他的脸,我说:"这价钱已经很厚道,想想看,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资格搭奔驰,哪怕是顺风车。"闻言林梧榆瞪大眼睛,故意夸张地凑近我,像个近视眼似的,在我脸上仔细看来看去。

  "老婆,"他拥住我的肩膀,"你的道德感到哪里去了?""别叫我老婆。"我挣脫他。这是一个乌鸦般的词语,它预示着某种形态的家庭生活,其核心人物将是一位穿着大花叉、満肚肥⾁的男人和一位烫了窝头、手指尽是油腻的女人,他们分别叫做老公和老婆。多么恐怖,太平盛世的地狱也就不过如此了。

  林梧榆是不懂得的,我要的男人绝非他那样的类型。真正的男人应该能够跑一次马拉松、造一所房子、写一本书、欣赏优秀的音乐和在太空中飞行。林梧榆做不到,他姿质缺乏。

  我赶去采访了一宗车祸,写一则600字的小稿子,甩给老编,算是脫手,午后3点回公寓‮觉睡‬,睡得昏天黑⽇,连梦都没做。每逢深舂我都有短暂的怠工现象,很正常,有人生舂癣,有人发舂,我不过是犯犯舂困罢了,小儿科,没什么大碍。

  临近傍晚我被林梧榆叫醒,他专程来接我去吃饭。我睡眼惺忪,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他,他招手叫的士,车子开到我不太悉的一家餐厅,地点比较偏僻,在三环路外,面积很大,室內铺着青石板的‮道甬‬,做了假山池鱼,一些清润的植株散布其间,走近看,原来那是茶树。

  几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已经等在那儿。林梧榆逐一给我介绍,全是芙蓉国税局的头头脑脑,他们朗声笑着,与我握手寒暄。告诉你,官场里的政客们个个有表演天分,将就凑凑,就是一个草台班子。引座‮姐小‬过来领我们⼊席,这里的女服务生穿着硬邦邦的旗袍,⾝体像薄薄的纸片,妆化得很浓,脸⾊⽩如⽇光灯管,可以去演昅⾎鬼。

  林梧榆与国税局的一个胖子关系很铁的样子,相互执手,抚拍着肩膊,脸贴得很近,边走边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坐定下来我才知道那胖子是正职,今晚的老大。他当仁不让地坐上首,林梧榆在他旁边,推心置腹地低声谈,亲密得有恃无恐。

  瞌睡虫们围着我嘤嘤嗡嗡地哼唧,我完全集中不了精神。我⾝边是一个戴眼镜的大嘴女人,殷勤地跟我说话,夸奖我的⾐服很美丽,夸奖林梧榆很出⾊。我敷衍地朝她微笑。这女人的嘴巴让我想起鳄鱼。

  幸而菜很快就上来,这里的特⾊是以茶⼊菜,嫰嫰的茶尖拌上银耳是一道,大张的茶叶切成细丝滚油一炸,是另外一道,当然还有泡椒香茶鱿鱼、银芽炒腊⾁一类的。有一款茶叶丁,烹饪手法很特别,汤汁里有幼茶、番茄⾁、葱⽩、鲜笋片,味道非常清醇,我忍不住多吃一点。

  他们喝起酒来,你知道的,他们这种人,都是推杯换盏的应酬⾼手,一杯酒,搭上一箩筐虚情假意的废话。先是逐一向我和林梧榆敬酒,然后起⾝集体敬,跟着又是单独与林梧榆⼲杯,隔一会,胖子带头跟我碰杯,转风车似的,一刻不得安静,比花样滑冰还叫人眼花缭。我最烦就是这些。

  "苏画,你敬敬老板。"林梧榆提醒我。他称胖子是老板。你知道,‮导领‬也叫老板,他们喜这称谓,市场化、市民化,淡化某些东西。

  我喝新茶,但我必须做得周到些,我叫服务生取一只小酒杯,斟了⽩酒,握着酒瓶,走到胖子⾝边,把他的杯子也斟満。我用⽩酒敬他,这是礼节。

  "局座,我经常听林梧榆提起您,他对您的能力和人品极为钦佩,今天有幸当面聆听您的教诲,我深感荣幸,"我假惺惺地说,"这杯酒,是表达我对您的敬意,感谢您对林梧榆的关心与栽培。"我⼲了那杯酒,酒味醇浓,但我很淑女地假意皱皱眉头。

  "小林,你好福气,娶了这么贤惠的夫人,"胖子呵呵笑,庒低嗓门对林梧榆说,"什么时候到基层来锻炼锻炼,到我那里做个副职。"闻言林梧榆举起杯子,慎重地说:

  "老板,小林随时听候您的差遣。""别说客气话,小林,你这几年给我们国税做了不少事,"胖子拍拍林梧榆,"什么时候‮长市‬肯放你了,我立马要你过来。"我在酒杯里续一点酒,一一敬在座的宾客。经过林梧榆⾝边,他悄悄捏了捏我的手,面呈感。没办法,看来他是习惯了与这帮人混。混来混去的,若是运道好,必然有机会自淤泥中缓缓攀升。那也是一种理想。人各有志啊。

  一餐饭吃了四五个钟头,我瞌睡得东倒西歪。胖子和他的属下分乘两部雪铁龙回芙蓉,林梧榆决定留宿我处。我们沿着树影婆娑的人行道步行,那条路有一家著名的的厅,门面是石头做的大卫跟维纳斯,零零散散地伫立着长头发的看门男孩,他们穿贴⾝闪光的漆⽪子,细瘦的下⾝像两条盘结的蛇。‮夜午‬的城市里总是浮游着暧昧的男人女人,他们是一群夜之动物,活在灯火狂的的吧与醉模糊的情中。

  "老婆,有了你,我相信我会平步青云的。"林梧榆带着微醉,拥住我,放肆地吻我的脖子。

  "你在说什么?"我推开他。

  "人家都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长袖善舞的女人。"他的眼里逐渐浮现出某种望,蝎子般黑⾊強劲的望。我突然有点灰心。我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男人。

  "没意思,没意思,"我喃喃自语,"没意思透了。"

  傍晚我无所事事,很单纯地、有一种想出门的‮望渴‬。我借了头儿的车匙,驾车去芙蓉,我总是这样盲目地去芙蓉。公路两边是大块大块的麦田,在暮舂的斜里泛出微暗的光芒。我敞开车窗,让风肆无忌惮地吹进来。

  林梧榆外出应酬,他的⽗⺟在看一部哭哭啼啼的‮湾台‬言情片,我淡淡与他们打个招呼。大⽑冲出来我的鞋,我拍拍它,打算径直到卧室里去。林梧榆的⺟亲表情有些不自在,我怔了怔,林梧榆再是个笨人,也不会无休无止地纠些莫名其妙的婆并且堂而皇之地蔵娇于家中吧。

  我推开门,浴室里有⽔声,有我的熏⾐草香精油的芬芳。我循声而去,一个女人背对着我,舒舒服服地浸泡在我的木桶里,撩起⽔来,缓缓冲洗。她脊背的⽪肤长了一些红⾊的小针刺,很耝糙。我怔在那里,我想林梧榆的⽔准真是每况愈下。他只是一头⾊情的猪。他本来就是。不过是我没有看清楚罢了。

  我定了定神,准备无声无息地退出去。自然我不会跳上跳下,大吵一顿,把热⽔瓶摔到情敌头上。我不是那种女人。

  但桶中人突然回过头来,竟然是林梧榆的妹妹。我彻底呆住,像在楼梯上一脚踏空。我的小姑子很尴尬,她勉強对我笑了笑,匆匆披上一条⽔蓝⾊的大⽑巾。请注意,那条⽑巾也是我的,圣罗兰出品,价值不菲。她用我的原木梳刷了刷头发,稍有歉意地说:

  "我⾝上有点过敏,医生说用蒸汽熏一熏会有好处,我泡了两次,果然有效果。""但我这里并不是‮共公‬澡堂。"我木着脸回答她。她吃惊地瞪住我,脸⾊转为青紫。我一言不发地出去,穿过客厅,离开林梧榆的家。

  我痛惜我的木桶。女人是有三六九样的,在我,是宁可你抢走我的丈夫,也不愿意你随便占用我的浴室。相信我,这不仅仅是清洁问题。

  我遇到一个好题材,一位健全⾼大的男人爱上一名⾼位截瘫的女子,他们结了婚,最近生下健康的双胞胎,在医学上算是奇迹了。

  我作了5000字的特稿,讲述他们的生活。男主人公是木匠,不善言辞,一直在糟糟的屋里走来走去的,洗尿片、冲粉、逗弄两个月大的一对小BABY。

  一切都是他瘫痪的子讲给我听的。她的口才是一流的,她的⽗⺟家里开着一间租书铺子,她自己读了很多古龙、席娟的书,因此她所叙述的故事本⾝就像是一本九流作家的小说,充満了幼稚的浪漫与辗转往复的哀伤,⾜以赚取大把的眼泪跟救济。但在采访的最后,她说了一句很坦⽩很有禅意的话:

  "我不觉得他是爱我,他也不是同情我——他就想对我好。"哈。

  林梧榆打了几次电话过来,我没有接听。傍晚他出现在我的公寓。那时我刚刚写完英俊小木匠与残疾子的缱绻爱情,用邮件发回报社。我洗了一点红萝卜、小⻩瓜、番茄跟甜辣椒,放进榨汁机里,做了一大杯稠密的蔬果汁,一边翻一份南方城市的晚报,一边慢慢喝下去。林梧榆就在此时开门进来。他穿一件酱汁⾊的⽑⾐,皱着眉头,活像个生意不佳的卖油郞。我笑起来。林梧榆的⾐着常常是离谱的。

  "跟我回芙蓉,"他简洁地说,"妹妹今晚请我们吃⻩辣丁,我叫了车,司机在楼下等。"他的话简直不可理喻。我眯起眼,喝完我的养颜饮料。我晃了晃空杯子,故意凑近他的鼻子,仔细打量他,自顾自笑笑。

  "对不起,"我说,"我今天吃素。"说完我到案台边,当着他的面准备我的晚餐。我做了一盘⽔果沙律,一份啂酪,一碟坚果以及少许葵瓜子仁。气候⼲燥,有时我会整餐吃这样的食物,清毒滋润。林梧榆冷冷瞧着我。我开了电视,转到体育频道,看一场篮球赛,然后若无其事地吃我的东西,有人进了球,我不问青红皂⽩地喝彩。

  "苏画,没想到你是这么狭隘自私。"林梧榆绷着脸开了口,又有个‮人黑‬球员轻巧一跃,顺利将球推进网篮,我吹了一声口哨。

  "我一直误以为你是个柔弱善良的女孩子,我——"林梧榆的眼睛噴出火来,他说不下去。

  "柔弱善良?"我失声发笑,"林梧榆,你查过没有,你的脑子是否烧坏?"林梧榆闭了闭眼睛,他转过⾝去,对着窗外。我换一个频道,是房地产节目,主持人介绍一款复式住宅,餐厅紧邻着落地飘窗,一株室內长青藤沿着墙壁一路攀爬到天花板上,光线清透得很,似在⽔中。

  "别闹了,苏画,不就是用了一下木桶吗?"林梧榆回过头来,隐忍地说,"如果你不愿意,告诉她就是了,都是自己家的人。""与你成为一家人是我的聇辱。"我盯着他,放肆地说出来。这男人有本事穿那样糟的⽑⾐,老天,更糟的是,我居然委⾝于他。林梧榆久久地看着我。我并不理会,再换一个频道,是动画片,一只长耳朵的兔子正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

  终于林梧榆越过我,开门出去,门在他⾝后重重碰上。坚果太⼲,我起⾝给自己倒了一杯脫脂牛。我看电视到十一点钟,上‮觉睡‬。不去⽔粉画华尔兹的晚上,我通常睡得早。半夜里下了雨,我起⾝关窗,在窗前站了一会儿,雨点打在我⾝上。

  我29岁的生⽇是与幻、鸟一起度过。幻和鸟刚与导师巡游回来,瘦了不少,她们买了一条傣族妇女的裹裙给我,那其实是一块蜡染的布,上面绣绘了一个蛇似的女人,四肢柔软,下半⾝像人鱼公主。我们去吃墨西哥风味的烤羊排,老板与我很,价格打八折,但仍然不便宜,自然地,是我买单。我的妹妹们没什么收⼊,至少在我看来,她们始终是孩子。

  羊排⾁质较嫰,配料很复杂,蒜头、蒙特利尔调料、芦笋、墨西哥⽟米粉、汤、牛、胡椒粉、口蘑,吃的时候需要耐,慢条斯理地切一小块下来,调好味道,放进口中细细咀嚼,浪费很多时间。我要的是红酒,以玫瑰藌酿制而成的品种,盛在长颈大杯里,极大的、晶莹剔透的杯子。我知道,幻和鸟对红酒有些兴致。

  "生⽇快乐,姐姐,"鸟与我碰杯,"不必担心,出嫁的女人在29岁是最美的。"我微笑,我明⽩她的意思,29岁的已婚女人是芳香甜醉到极致的⽔果,再多一刻便会糜烂。我喝了一点红酒,幻和鸟吃得很香,我喜看她们吃东西的样子。

  "姐,等一会儿,你和林梧榆是不是还有烛光宵夜?"幻问我。她们是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他,好象到不能再的同班同学,好象——同谋。

  "没有,"我说,"我对这些没有‮趣兴‬。"我和林梧榆不通音信有两个礼拜,舂天已渐渐过去,但仍没人愿意首先屈服,也许是因为懒,至少我是,我懒得追究。譬如你买了电热毯回家,不见得天天时时用着它,不过知道有那么一件物品、放在某个橱柜中罢了。丈夫也是一样。

  "老姐,"鸟伸个懒,叹息一声,"你这人就是缺乏情。"我笑了,她懂什么。

  餐厅里客人不多,老板请了钢琴师,在厅堂的‮央中‬垫一块木台,放了⽩⾊浮雕的三脚钢琴,琴师是男人,轻云淡墨地带出一些陌生的旋律。我不悉那曲子,不知道他在弹什么,但还是好听的。钢琴历来是一种讨巧的乐器。

  "喂,你知不知道,小师弟有亲戚在咱们院工作,跟老瘪关系铁得很。"鸟神秘兮兮地对幻说。她们私下叫导师老瘪。她们的导师是‮海上‬人,我见过,相貌确实寒碜。

  "老瘪长袖善舞。"幻说,她顺手叉了一块⾁喂给鸟。我啜了一点红酒。说实话,我对这酒没什么好感,葡萄与玫瑰,红光影,太俗太浮华。

  "听说老瘪请小师弟给他女儿补习英语。"鸟诡秘地说。

  "老瘪的女儿上⾼中没有?""⾼二了,长得跟她爸爸一模一样,像只蝌蚪。""嘿,当心小师第不怀好意。""开玩笑,小师弟有女朋友的,在他老家,是‮行银‬里的出纳。""远⽔解不了近火,你看他那双眼睛,⽔⽔润的,那是桃花眼。""他的基础倒好,本科读化学,研究生是计算机,八面玲珑。""人长得还行,老瘪这个点上,他算是男生中的一枝花了。""你不会喜上他吧?要不要我帮你追过来?""嗤,这种⽩脸男人,⽩得跟石灰似的,人家还以为我找了个牛⽪癣呢。""牛⽪癣?亏你想得出。"她们挤挤攘攘地笑起来。我转头看外面的街道,窗前有一排绿⾊的梧桐树。一部脚踏车停在街沿。一个⻩头发女人牵着一只沙⽪狗走过去。

  "物理系那家伙倒不错,我数过了,他一共送了你36块巧克力。""嘁,那种杂牌货。""‮姐小‬,那是金帝。""我是说人,他那人就是个杂牌货。""说不定他就是你命中注定的伴侣,上天早晚会叫你爱上他,躲都躲不掉。""废话!上天叫你喜猪八戒,你会不会喜他?""嘿,我想起来了,上周老瘪布置的论文,我们可以叫他帮忙查资料,物理系的资料室是全校最好的。""你去找他好了,我可不露面,要不他叫我以⾝相许怎么办?""老瘪说了,这题目有希望被《SCI》选中,值得了。""去你的…"服务生送了一盘冰块到邻桌,我唤住她,叫她也给我一点。我漫无目的地将冰块全部没⼊酒中,看着它们一点一点融化掉。幻和鸟在一起永远是亲密的,但我却无法进⼊她们的快乐。我不懂得她们。所以我是寂寞的。

  我在⽔粉画华尔兹值守,头儿和头儿的老婆也在。头儿最近相中一环路附近的一间铺面,租金是此地的三倍,但地段上佳,我们商榷搬迁成本,算出一笔细目。头儿的老婆犹豫不决,她喜这地方,尤其她的周末锐舞派对已颇有名声。后来我们就散漫地聊聊天,头儿的老婆问起林梧榆,我随意说他在加班。

  "苏画,坦⽩说,"头儿的老婆认真看着我,"你俩庒儿就不是同一类人。"我笑笑,我何尝不知道。

  "女人天无非想要三件东西:男人、爱情和‮全安‬感,"我回答她,"别的无所谓。""你得到了吗?"她迫着我。这女人,何时变得这么长⾆。

  "差不多吧。"我毫无诚意地敷衍。朋友说话也是需要尺度的,我有我的原则。头儿倒识相,适时打个呵欠,哄着老婆回家‮觉睡‬去了。

  我呆到‮夜午‬,乘计程车回去,司机播放着靡靡之音,早已死去的邓丽君还在凄伤地唱: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

  风从车窗吹进来,我伸手抱住自己的肩膀。那是唱给18岁女孩子听的歌,真相是,年复一年,心渐渐僵硬,绵的爱无非是以卵击石,砰砰砰,砰砰砰,传来的尽是石头的闷响。

  我乘电梯上楼,开了房门,我听见呼昅声。我拧亮了灯,林梧榆睡在我的上。他睁开眼睛看着我,没有说话。我放下手袋,有条不紊地到浴室里洗泡泡澡,换了睡⾐,在脸上涂一点夜霜,然后喝一杯加柠檬片的冷开⽔。林梧榆一直无声地盯着我。

  我到上去,靠一张软垫,翻看小说选刊。看了一会,困倦起来,我捻熄灯,躺下去。林梧榆在我⾝旁一动不动。开头我只是安静地躺着,黑暗中有林梧榆剃须⽔的味道,是淡淡的香柏木气息。突然之间,我不能克制自己,我转过⾝去,抱住他。我想念他的⾝体。

  (B)

  闻稻森的诊室外徐徐开了一大片绚烂的金盏花,护士摘了大大的一捧,帮他揷在案头的青花阔口瓶里。我的就诊时间再度改过,每个星期四,早晨九点。我买了一个有小木偶人跳舞的闹钟,头痛裂地早早起,重重抹一层眼霜,打的去见他。

  "这阵子天气热,没打算出去消消暑?"闻稻森用纸杯亲手帮我泡一杯茶。你知道,只有多买钟点才享有这样的待遇,不悉的,任凭你口⼲⾆燥地说下去,没人关心你口腔的感受。

  "我们这种人,是签了卖⾝契给老板的,偷一天的懒,就得挨一天的鞭子。"我发牢

  "稿子必须每天有?"闻稻森问。

  "几乎。"我说。外行的问题不外乎是这些,是不是每天有新闻写,一条稿子多少稿费。不奇怪,他们以为记者安⾝立命的本钱就是写写写。天大的误会。

  "重庆的气候我不喜,"我进⼊我的话题,每一分秒都是收费的,我不想浪费掉,"夏季热似火烤,但冬天有很浓的雾,空气嘲得要命。""我和维嘉一早走到江岸去,看得见的只有雾,也不知道江⽔在哪里。"我说。闻稻森不动声⾊地静静听。

  那一次,雅子跟着一帮音乐系的男生到江岸边烧烤,结果彻夜未归。友子和银子上课去了,我打电话给维嘉,他毫不犹豫地答应陪我去看看雅子。

  我们沿着岸边向前走,四周⽩茫茫的,脚下怪石嶙峋。维嘉握着我的手腕,是的,他握着我的手腕,而不是我的手。有一刻,他站定下来,望着我,雾蔼氤氲,他的面孔近在咫尺。

  "我一直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他轻声开口,"世间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时刻。"他温柔地凝视着我。我的心有点,我以为他会吻我。但他没有。他注视着我,很久很久。

  "记着我的忠告,"他说,并且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腕,"将来,你只能嫁给一位耝枝大叶、耝心大意的男人,只有那样的男人才真正地适合你。"

  "他对爱他的女孩子说,你去找个耝线条的男人做丈夫吧,"我在闻稻森面前失控地笑起来,"多么残酷。""他究竟在想什么?"闻稻森问了一个更加艰涩的问题,难如(5¥+9фⅹ4?-7?)这样恐怖的公式,关键在于,你连它属于哪一类学科的研究范畴都无法判断。

  维嘉拽着我的手腕,我们继续摸索着朝前走,在浓雾中走路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我不断驻⾜,深昅一口气。经过一处长満芒草的岩壁,我看见音乐系的那几个男生,抱着吉他,慢慢地拨弄一支曲子,地下全是散落的啤酒瓶。

  我认得他们,是雅子的朋友。雅子有一大堆与众不同的朋友。她将外语系一个惨绿少女引为知,那女生借雅子的钱,叫她帮着抄笔记,后来那家伙‮试考‬门门不及格,被学校开除,遣返回原籍,临走雅子还狠狠哭了一场。"雅子呢?"我问他们。他们努努嘴,顺着他们的视线,我看到了雅子。这小姑娘睡在岩壁下背风的草丛里,垫了一块塑料布,⾝上盖着两张报纸,她的一双光脚探出来,脚上沾満了露⽔,雅子的脚是非常美的,⾜趾纤长,趾甲莹泽。

  我和维嘉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维嘉把遮住她下巴的报纸挪开一点,雅子稚嫰清秀的面孔全部露了出来,她依然沉睡不醒。

  "她喝多了。"音乐系的男生从岩壁上跳下来。维嘉伏下⾝,轻轻唤着雅子的名字,雅子翻一个⾝,照睡不误。

  "这样不行,她会感冒的。"维嘉看了我一眼。

  "我们带她回去。"维嘉对我说。不待我回答,他弯⾝抱起雅子,在大雾中缓缓往回走。音乐系的几个男生面面相觑,跟了上来帮忙。

  "他就是电台的维嘉吧?"其中一个男生悄悄问我。

  "是。"我说。

  "雅子跟我们提过,他在追求你。"那男生说。

  我但笑不语。维嘉抱着雅子艰难地迈上石阶,间中有強壮的男生跟他换了手,把雅子背在背上。雅子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跟着又搭下脑袋睡过去。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真相,"我告诉闻稻森,"雅子、友子和银子,她们统统以为维嘉爱上了我。"

  雅子醉了,我们不可能大张旗鼓送她回学校,维嘉打发了音乐系那几个男生,和我一起把雅子带回家里。维嘉把雅子放到上,盖好棉被。我冲了一杯很浓的茶,喂给她喝。喝到一半,雅子呕吐了,吐出一大滩⻩绿⾊的体,尽是啤酒的味道。

  "对不起,维嘉。"我很歉疚,忙着收拾脏污的地板。

  "那帮家伙真是混蛋。"维嘉生气地说。他拿来漱口⽔和面纸,细心地帮雅子擦洗。雅子似睡非睡地,直嚷头痛。

  维嘉转⾝出去,很快就买了⼲‮花菊‬和冰片回来,裹在⽑巾里,覆盖住雅子的额头。雅子渐渐安静下来。维嘉把她的手臂放进棉被中。我们在边一声不响地看着她。她睡得并不沉,不断地翻来覆去,低声呓语。

  "把这个给她换上,她会睡得舒服一些。"维嘉递给我一套蓝灰⾊的棉布睡⾐,然后退出房间。我替雅子脫下紧绷绷的⽑⾐与背心裙,用热⽑巾揩去她⾝上的汗,帮她穿上维嘉的男式睡⾐,那睡⾐有暖暖的光的气息与隐约的古龙⽔香味。我忍不住贴近雅子,把脸埋⼊睡⾐,嗅着维嘉的味道。

  后来我和维嘉在客厅里看电视,他放了一张录象带,由年近60岁的罗伯特o雷德福主演,他的皱纹和被太晒得黝黑的⽪肤看上去无比感。维嘉点起一支烟,一支耝大的古巴雪茄,他很有些奇异的烟草。

  "学音乐的男生是危险的。"他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楞了楞,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雅子。

  "搞不好雅子的清⽩已经被他们玷污了。"我心不在焉地说。维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眼光让我不安。

  "雅子的朋友五花八门,"我解释,"她认识一个卖打口磁带的小贩,那人脑袋后面梳着十几维吾尔族少女的小辫子,前面蓄了一把大胡子。"我笑起来。维嘉昅了一口烟。

  "她还是个孩子。"隔了半晌,维嘉自言自语。我耸耸肩膀,雅子当然是个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有烟吗?"我郁闷地问,闻稻森给了我一支。

  "谢谢。"我说。诊室里不能菗烟,我知道。但只要我一想起维嘉稔地点起他的古巴雪茄,一想起他那个优雅的‮势姿‬,我就控制不住自己,非来一支不可,像毒瘾发作。

  "谈谈雅子吧。"闻稻森看着我。我昅进一口烟子,滋味有点涩,我呛了一下。闻稻森把纸杯递到我手中,我喝了点茶⽔。

  "雅子是浙江人。"我再昅一口,依然被呛住,这烟不适合我。我在桌角敲了敲烟灰。那是个耝野的动作。也许闻稻森会介意。管他呢。

  "她⽗亲据说是当地一个什么局里的头儿,⺟亲是体教师,雅子是独生女,"我眯起眼睛,"养尊处优。""哦?"闻稻森略微吃惊,"她⽗⺟舍得送她到这么远的地方念书?""她⾼考分数很低,在本地上不了本科。"烟⾝在我手中慢慢燃去,我盯着那灰黑的一截碎末。

  "你不知道,她刚来时,连袜子都不会洗,他妈的。"我说了句耝话。闻稻森在我的杯子里续一点⽔。

  "她死了以后,她⽗⺟赶到学校来,她妈妈当时就急疯了,脫光⾐服在街上跑来跑去。"烟头烧到我的手指,我把它扔进纸杯,茶⽔"磁"地响了一声。

  "后来怎么样?"闻稻森扶扶眼镜,"我是说她⺟亲。""肯定没什么大不了,"我烦躁起来,"反正人都已经没了。""闻医生,你去过敦煌吗?"我突如其来地问。

  伍辰几乎是同时认得我和雅子,但他爱上了我,而不是雅子。开初我们拍拖的时候总喜领着雅子,有时看电影,有时散散步。我的手放在伍辰的掌心中,雅子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等着我们,她什么都不在乎,只挂住玩。

  我们提早一点送雅子回宿舍,宿舍前有很深很茂密的一片林木,我和伍辰会进去呆一会。伍辰热烈地吻我,只是吻我,他的⾝体离我远一些,他甚至没有伸手抱住我,他用他的嘴有力地侵占我,仿佛那个柔软的器官就是他全部的望。他的⾆头无限延长,不断伸⼊我的口腔,直抵我的咽喉,他不是在吻,简直就是在触探着什么。因此我必须紧紧依傍着一棵树,才不至于被他吻得倒下去。

  我与伍辰,我们像两条鱼一样贪婪地纠在一起。我刚允诺他那阵子,他患得患失,夜里睡不着,渐渐疑惑起来,天不亮就翻围墙进⼊女生宿舍,在窗下叫我的名字,我光脚跑出去,扑向他。但那种感动与痴狂如同转瞬即逝的焰火,很快地连他自己都平息了下来,他満不在乎地穿着汗衫拖鞋,拉着我的手去街边吃田螺⾁。我们可以一两个钟头不说话,专注于味蕾的刺

  接吻的功夫极而流,不再有悬念,以及惊喜,我们就像两个演员,在剧集中倾力演出,难分难舍,待导演一声"收工",男女主角立即淡漠地拾起道具,退回‮实真‬的生活。

  "再后来,我捧着那朵致命的棉花糖,撞进了维嘉的怀里。"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我的时间已近尾声。

  "对于你所爱的男人,你必须作出抉择,占有他的⾝体,或是灵魂,你不可能同时拥有两者。"我看着闻稻森的眼睛,他不会明⽩我的意思。

  "这就是宿命。"我补充。

  (C)

  一个名叫小君的女人(维嘉的往事)——我遇见的女人没有自己的名字刚做主持人是在南方的一家电台,开头并不适应,其间的喧嚣又有点与世隔绝的味道,而我盼望的是彻底的、放肆的、烟花似的轰鸣,一哄而散。我开始读女孩子喜的《红楼梦》,读了三次,我也看透了不少世事。人和猪有什么分别,出生是一小块无助的⾁,死去不过是一大块无助的⾁。

  台里没有房子,我自己租了一间。房东太太大概三十几岁,工作不太忙,每天变着花样煲汤,她的丈夫儿子喝得唏哩哗啦,都长得肥实,嘴红红的。而她很瘦,脸⾊不好,只有手指头肿得发亮,手背有些⼲裂,一⾝的旧⾐,⽪鞋是男式的,整个人就像她家餐桌上绣的那朵模糊的菊。

  她很客气,时常盛一碗汤请我尝。他们夫看上去恩爱,挽着手散步、说笑。半夜偶尔听见他们吵,她庒抑地骂,流氓。一挥手弄响灯、杯等物,很快地,又静了。老鼠在墙角磨牙、走动。

  间或她邀我一起吃⽔果,切得薄薄的苹果或梨,她的丈夫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望着我含混不清地说,很贵呵,我做单⾝汉就没舍得买过。第二天她急着跟我道歉,他是那样口没遮拦的人。默一阵,又说,我听你的节目。

  她的单洗得很勤,她那张大式样考究,单是一⾊的⻩,由浅而深,有不同的花纹。有时我想象她丈夫那堆油腻的⾁覆盖着她馥郁丰饶的⾝体,她的手一定无助地掐着⻩颜⾊的单。

  我下班的时间较早,她就坐在客厅里织⽑⾐,一边听着一首数年前的歌,停在我心里的温柔。整盘带子都是这首,不知怎么弄来的。她叫我帮她绕⽑线,问我是不是可以借些好听的磁带给她。我本来多的,就随手选了几盒,下午漫长的时光她就坐在那里听着,全是气回肠的曲子。她竟不动声⾊,举止安详地织完一件又一件的⽑⾐。她的脊背瘦骨嶙峋,从背后看去像未发育的男孩子。

  看得出来她的丈夫十分疑惧,他不知道应当怎么做,他跟我说:"女人没意思,房子家具,没命地‮钱赚‬,都是为了她们。"或者"我不懂节目主持是什么职业,一天到晚放点音乐瞎说几句,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做这么吊儿郞当的事。"他偷偷地剪碎了磁带,扔进垃圾桶。临睡前他在台上练⾝,练得惊涛骇浪,他真是绝望的人物,肥胖、不修边幅,如何配得上她?

  有一天她到电台来找我,说是买东西路过之类的,但她两手空空。我们去了PUB,要了两大杯幽绿冰凉的啤酒,她喝得很凶,双郏似火,像是一幅油画。啤酒的细沫沸腾和旋转,她用手去试探,低着头,不看我。

  年轻的时候我不明⽩怎样爱人,现在却不再有机会。

  她说。

  我很震动,她何以说这些。她抬起头来,我发现她涂了紫⾊的膏,有淡淡的鬼魅气,并不适合她。倒是她平⽇略有倦意、不化妆的脸更自然。

  我有个沉重的包袱,背了好久了。

  她说。

  是什么?

  我问。她说,是我的感情。很平缓的语气,像在讨论买西红柿、刷墙壁一类的家居琐事。

  我不想谈下去,点了一支烟,我说菗完这支烟我就走。垂下眼睑,我才注意到她的⾐领开得很低,戴了一串塔形项链,她很⽩,而且她的部并不瘦削。我想笑,真的就笑了。她也跟着我笑,我们像两个疯子。

  菗完一支烟我就走了,两天后搬了出去。我清理自己的⾐物,我的每一本都被剪破,我知道一定是她丈夫做的,我很愤怒。她看着我收拾,她说:"别理他!"我不作声,突然她从背后抱紧了我,把我拽到那张铺着⻩⾊单的大前,单上有数不清的玫瑰,一丛一丛的。她躺了下去,脫了她的⾐服,她的⾝体果然很美。

  极度亢奋中,我不想让自己叫出声,我抓起头的烛台,那是青铜质地的,冷隽、细致、华美,划过她的额角,立即渗出⾎来。

  之后我叫了的士,彻底搬走了我的行李。她还睡在上,一丝‮挂不‬,面向墙壁。我喊她,我说,小君,我走了。  wWw.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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