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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玫瑰花精  作者:金子 书号:41793  时间:2017/10/3  字数:9926 
上一章   ‮章四第‬    下一章 ( → )
  笛子和⺟亲搬到了外公外婆那里。那是一片老的住宅区,密密⿇⿇地隐蔵在光鲜的城市背面。经过繁华的大街,拐进窄小的巷子,就看见了这个城市里破败的角落。

  小巷里的房屋已有些年头了,墙角长着绿油油的青苔和零落的小草。这个城市的角落里常见的青石板路,蜿蜒着深⼊到了城市的深处。青石板的隙里长着一些矮小的草,偶尔会有一朵颜⾊金⻩的小花立在那里,微微地飘摇。

  旁边的墙壁是斑驳的,已经分不清是怎样的颜⾊。透过巷子里狭小的空间,可以看到上面狭长的一片天空,偶尔会有一群鸽子鸣叫着飞过那狭窄的天空。

  笛子站在自己的新房间里,感觉陌生。这是三楼一套三居室的一间,老式房屋改造的三居室,笛子使用最小的那间。笛子放下东西,走过去趴在书桌上,看着窗外的世界,外面是一片片老旧的房屋和间揷的⻩桷树。窗台上是外公养的文竹和兰花,长得不是很好,像是缺肥料的样子。

  门开了,外婆佝偻着背进来,用她有些含糊的声音笑着,要笛子去洗个热⽔澡,仿佛笛子是经过长途跋涉而来的一样。外婆的风病⽇益加重,严重的时候,甚至不能走路,手更是没有一点的力气,常年都要依靠外公的照顾。

  外公跟着进来了,外公依旧是个⾝体健康的老头,面⾊甚至带着孩童般的红润。外公用洪亮的声音让笛子吃西瓜,然后再吃饭。笛子进门时,看见了饭桌上丰盛的午餐,但是笛子没有胃口,刚刚在以前的那个家里吃了过来的。

  笛子挂着自己的画夹,挂在窗户旁边。⺟亲走过来,淡淡地说:“把那东西送人吧,以后不要再画画了,浪费时间。”

  笛子默然地挂好画夹,再把颜料盒整齐地放在桌上,然后仔细地擦拭。这些承载着关于过去的一些记忆,很亲切,笛子不愿意放弃。

  而笛子下午去上课时已被告知,她的选修课将是手工刺绣,⺟亲已经说服学校,给她换了班。

  ⺟亲不希望笛子继续与凡鹏有关的一切。

  ⺟亲觉得累。

  老师没有让笛子进画室。笛子在窗户外面看着画室里一组一组的静物,显现着空间感的静物,⾊调柔和或有強烈反差的静物。

  什么都不一样了,家没有了,画也不能画了。

  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车窗外的景致在黑暗中静默地掠过,笛子依旧没有睡意,保持着那个‮势姿‬趴在窗户上,看着那些模糊不清的风景。

  深夜,笛子糊糊地睡着了,伴着火车单调的轰隆轰隆声。

  笛子梦见了她要去的地方,一个西南山区的小镇,那里是少数民族彝族聚居的地方,在火把节的时候,走过江上的一座铁索桥,到小城外一片绿草丛生的坡地,那里就是火把节⾼嘲的地方,十分热闹。

  彝族妇女们穿着盛装的⾐裙,打着⻩⾊的油纸伞来参加聚会。強悍的男人穿着平时难得一见的⾐服,显出他们的剽悍和耝犷,他们在马背上疾驰,把⾝体紧紧地贴着马背,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们争夺的目标——一只在草地上的绵羊。还有男人已经扭在一起摔跤。漂亮的女人穿了更加漂亮的⾐服,在露天的选美场争夺那一届的火把节皇后。

  ⽗亲背着相机四处拍照,为镇里的宣传任务,也为自己的创作搜集素材。笛子和秧秧坐在开満野花的草地上,看着美丽的彝族女人在手提录音机播放出来的音乐声中,款款地比试着美丽,而妈妈,就微笑着坐在笛子和秧秧旁边,不时地用眼睛搜寻一下⽗亲的去向…

  火车靠站时,笛子醒了,梦中的一切已然消失,四周是拥挤嘈杂的现实世界。对面的座位上,一个孩童躺着睡着了,嘴角流着口⽔,头枕在⺟亲的腿上,年轻的⺟亲靠在椅背上,昏昏地摇晃。

  笛子把视线再一次投向窗外,却看见车窗玻璃上一张糊的脸和凌的发。笛子对着玻璃,用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然后再看看周围,对这次旅行,笛子是有些忐忑的,怕遇到人贩子。报上经常有关于人贩子的报道,笛子告诉自己不能同任何人搭话,包括座位对面的⺟子。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天亮了,火车就会到达目的地,而那个小镇是‮全安‬的,笛子自认为自己对那里再悉不过。

  火车开动不久,笛子就又昏昏地⼊睡了。

  醒来时,天⾊已经开始发⽩,一片一片的田野和草垛从视野里掠过。笛子莫名地‮奋兴‬,这是她悉的一切,关于童年的一切,倍感亲切的一切。笛子的眼睛飞快地跟随着田野移动,跟随着看到的一切。

  站在站台上,她发觉这里并没有怎么变,空气异常⼲净清新,带着泥土和植物的味道,有凛冽的寒冷,即使是夏天了,清晨依然是寒冷的。

  笛子背着书包,随着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出站,然后沿着那条不宽的泥土路向前走着,田间的油菜花已经开放,展现出一片一片的金⻩。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回家了。

  笛子回家,以前的那个家,妈妈教书的那个中学的教工宿舍,就在小镇上的西南角,一所老旧的学校里。笛子的家在场旁边,那排红砖房的第三个门。

  学校已经开始上早读课。校园里充斥着方言味道很重的普通话的读书声,这里的‮生学‬和老师都有着简单的认真、单纯、淳朴,读书声都是这样。

  笛子站在门前看⽗亲自己做的小花坛,里面曾经种満了玫瑰和栀子花,⺟亲最喜的花,还有笛子和秧秧弄来的仙人掌、山茶、杜鹃,但是现在这些花都变了,山茶只剩了⼲枯的树杆,花坛里面还种上了小葱和大蒜,郁郁葱葱的,倒是长得很好。

  门是虚掩的,笛子推开了它,里面空无一人,而且房间里的布置已经变样,这已经不再是笛子的家。笛子茫然地站在那里,仿佛就站在软绵绵的空旷之上,不现实之中。

  笛子走了进去,她以为她有权利进去,这里是她的家,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洋溢着家的温暖。笛子站在房‮央中‬,看着周围已经陌生的一切。

  墙上秧秧和笛子的涂鸦已经被粉刷掉了,还有秧秧写的“十一月二十三⽇,我的生⽇”也没有了。秧秧八岁生⽇曾被遗忘,被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几天后,秧秧想起自己的生⽇,懊恼不已,为了让大家不再遗忘她的生⽇,就在墙上写了这几个大字,那些字一直留着,直到他们搬走。

  写字的地方,现在挂着一个镜框,里面的人腼腆地对着镜头微笑,笛子以为,她是悉他们的。笛子走的时候,他们还是刚刚结婚的一对小夫妇,住在学校食堂旁边的一间小房子里,那时的他们还是年轻的花蕾,是带着淳朴笑容的腼腆青年。现在他们依然还是,只是花蕾已经完全开放,甚至有些开过了。他们还有了孩子,两个人的中间,是个两岁大的孩子,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镜头。

  “你找谁?”

  笛子转⾝,看见照片中的女人,胳膊里夹着一大堆作业本,风风火火的样子。

  女人端详着笛子,惊异地张圆了嘴,然后用手指了笛子说:“这不是笛子吗?”

  笛子醒来时已是中午时分,主人一家尽其所能地做了一大桌菜,他们的孩子放在“街上”居住的家,因为他们两个都实在太忙了,没有时间照顾孩子。

  女人热情地招呼着笛子吃饭,不再问笛子为什么一个人来到这里的问题,男人不时地问笛子家现在的近况和笛子现在所在城市的情况,有一种蠢蠢动的情。这种情笛子不喜,这让她觉得,他们生活里有不‮定安‬的因素在暗涌。

  笛子吃了很多东西,因为感觉塌实。故乡是什么,是让你觉得温暖亲切,一去到那里就觉得塌实的地方,你也不会嫌弃她的贫穷和落后。笛子觉得,这里就是她的故乡。

  当学校又开始沸腾起来时,笛子一个人去了小城后面的山坡,那个火把节聚会的地方。

  初夏的山坡生机盎然,绿草里开満了颜⾊鲜的娇嫰花朵。而天空也是蔚蓝的,是令人欣喜的旷远的清澈的蓝。这是一个没有一丝云彩的晴朗天气,远处有山鹰用很傲慢的姿态盘旋着飞过。远处看过去,似屏障一样的群山,四处都是,使山⾕中的小城完全地与世隔绝。

  笛子爬上一个小小的顶峰,看布満了古旧房屋的小城,听风声从自己的耳边呼啸而过。在山顶上站立是需要力量的,笛子风站着,那样強劲的山风,让她忘记了非要离婚的⽗亲和孤独的⺟亲,忘记了暂时不能进去的学校画室。笛子微笑着,忘掉了一切,让风把头发吹起来,直到吹,搅成一团。

  ⽗亲和⺟亲第二天就来了,笛子很満意事态的发展。笛子看到⽗亲和⺟亲重新站在一起,站在那对小夫的门前,笛子得感谢那对小夫出卖了她,让她的⽗⺟再一次重新站在一起。笛子希望有奇迹发生,这个奇迹就是笛子不曾预见的——⽗亲和⺟亲一起到来,那么将来…或许可以重新在一起。

  笛子带着疲惫的⽗⺟去登山,刻意借了主人家的傻瓜相机,以前⽗亲总是拍照的。

  站在那小小的山顶上,笛子‮奋兴‬地叫着,像一个被⽗⺟亲娇纵着的女儿。⽗亲勉強地微笑,看着在山间飞跑的笛子;而⺟亲的目光,已然是那样的忧郁——过往的记忆兜头盖脸地扑来,但今非昔比,什么都不一样了,过往的记忆就更加的催化着今天的悲伤。但笛子浑然不觉,笛子看到⽗⺟又站在了一起,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一起注视着自己。在那样的目光里,笛子放肆地尖笑,故意走在危险的岩石边,听着他们焦虑地呼唤。

  笛子拉了⽗亲的手,还拉了⺟亲的手,通红着脸,着呼啸的山风,大步地跨过那些枝肥叶厚的娇嫰野花。笛子以为,自己的力量是強大的。

  笛子吵着给⽗亲拍照,给⺟亲拍照,甚至把他们两个安排在一起,让他们笑一个。笛子要给⽗亲拍一张天⾼云阔的照片,她尖叫着:“再退后一点,再退后一点!”

  笛子听到⺟亲的一声尖叫,镜头里的⽗亲突然不见了。

  笛子放下相机,疑惑地看着前面的草地,保持着那样灿烂的笑脸,疑惑地寻找⽗亲的⾝影——刚才⽗亲明明在那里。

  ⺟亲已经跑了过去,跪在那里,向下张望,还大声地呼唤着⽗亲的名字,声音绝望而恐怖。

  悬崖边的草长得太过浓密,让人以为,那里依然是土地,⽗亲就这样踩在了浓密的草上,滑了下去…

  那个悬崖不⾼,甚至是低的,可是⽗亲的腿撞在了那个暴露的岩石上。

  ⽗亲被附近的村民放在马车上,向医院飞跑。⺟亲抱着⽗亲的头,张皇地呼唤,⽗亲⾝上全是⾎,那些⾎染红了⺟亲的⾐襟,染红了⺟亲贴着⽗亲的脸,还有头发。笛子浑⾝颤抖地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来不及适应这突然的情况。

  ⺟亲在手术室门外焦躁地走动,浑⾝颤抖着焦躁地走动。笛子远远地站着,不敢上前,这都是她的错。如果⽗亲可以活着,那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笛子向上天祈祷,只要⽗亲可以活着,他离开她和⺟亲,和别的女人结婚,或是别的什么,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

  抢救室的门打开了,⺟亲神经质地扑过去。

  ⽗亲被推了出来,滴着点滴和⾎浆,头上着绷带,一条腿上着石膏,看来,生命无恙。⺟亲的眼泪这才软软地落了下来。

  笛子没有能够让⺟亲和⽗亲一起回家。

  李丽来了,并且当⺟亲和笛子不存在一样,一来就扑到了⽗亲的病前,那样急切地抱着⽗亲的头,流着泪感叹着呢喃着‮吻亲‬⽗亲被荆棘割伤了的脸。

  笛子削苹果的手突然没有一点力气,削了一半的苹果落了下去,滚到了底下…⽗亲和这个女人,是怎样的亲密…

  ⺟亲一句话也没有说就退了出去,拉着笛子退了出去。笛子的书包还在病房里,可是笛子不想再进去了。

  笛子跟在郁的⺟亲⾝后一直走,不确定自己要去的方向。

  许久,⺟亲突然回头问:“饿吗?”

  笛子‮头摇‬,她并不想让⺟亲感到负担。

  ⺟亲带笛子去了一家小饭店,要了两个菜两碗饭,看着笛子吃,自己一动也不动。

  笛子并没有食,扒拉了两口,说:“了。”

  ⺟亲还是这样看着笛子,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只是憔悴得厉害,仿佛突然间老了十岁,有些凌的短发在额前、脸旁耷拉着,绝望而悲伤。

  ⺟亲突然说:“我们回家。”

  笛子重重地点头,像个拥戴领袖的小兵一样站了起来,随时听从调遣。

  笛子不好意思再做更亲密的举动,从来⺟亲都是严肃的、有距离的,而她们之间的爱也是无言的,没有语言,但那种因爱而生的心疼和怜惜的气息,在两个人之间游移着,挥散不去。

  此时此刻,笛子明⽩,自己对⺟亲来说是重要的,⺟亲对自己来说,更加是重要的,她们两人,从今以后便要相依为命了。

  在新家的第一个暑假,秧秧来了。

  她背着一个‮大硕‬的背包,里面装着她的⾐服和⽇常用品,她不要和李丽住在一套房子里。

  ⺟亲什么也没说,接过了秧秧的包。笛子惊喜地拉着秧秧的手,暗暗地摇晃一下,很快乐的表情,然后带秧秧看自己的新房间,说秧秧可以住在这里,因为这个实在够宽。

  外公外婆张罗着给秧秧做吃的,秧秧就顺势撒娇——隔代总是更亲的。

  ⺟亲给凡鹏去了电话,说秧秧来了。

  两个小时以后,凡鹏过来了,后面跟着李丽,这让气氛顿时尴尬。

  李丽想要做个现代好后⺟,一个让秧秧喜的、能把她当作朋友的后⺟——李丽一毕业,他们就打算结婚,也算是给那些嚼⾆的人一点代。

  秧秧拉了笛子坐在沿上,又站起来,检查一下房门有没有锁好。

  外婆在外面拍着门,要秧秧出来。

  最后凡鹏在门外说:“秧秧,你就在这里住几天吧,我们过几天来接你。”

  “秧秧,我们先回去了。”李丽声线优美——她还漂浮在幸福的云端呢。而秧秧在这里住几天,也成全了他们新开始的生活——就当是一个十分短期的藌月。

  秧秧来的第一天,就发现⺟亲的家里存在很大的问题,那楼顶上的声音太重了,脚步声、小孩跑动的声音,还有小孩玩具自行车滚动的声音。

  秧秧看着笛子,笛子在⺟亲的影响下,已经习惯了凡事隐忍。

  笛子着秧秧质问的目光,没有说话。

  其实这是件无可奈何的事情,外公曾经和上面的一家人涉过,结果是,那响动反而更加的肆无忌惮。外公曾经动过火,要和楼上的夫俩打架,被惠竹和外婆拉住了。外公只能在上面很吵的时候,说一声:“没素质!”

  秧秧却不能忍,更不能忍受自己的⺟亲、外公、外婆,还有笛子,被上面的人欺负。

  秧秧冲了出去“蹬蹬蹬蹬”地上楼,很响地拍打那家的铁门。

  出来一个只穿了短的男人。

  秧秧的火已经烧了起来,厉声质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吵,让别人怎么生活。

  男人傲慢地说:“住不惯?搬家啊。”说完就把门给关了。

  秧秧一脚踹在门上,很响的声音,把自己的脚也踹疼了。笛子‮劲使‬地拉着她,要她回去。⺟亲也来了,拖着秧秧要她下去。秧秧回去了,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劲使‬地扯自己怀里抱着的沙发垫子。

  那天秧秧给刘萧打了电话。家在本市的刘萧下午就来了,站在楼下等着。呼机一响,秧秧就拉了笛子下去,说是下去买雪糕吃。

  刘萧⾝边还跟着一个人,愣愣的、年龄和他一般大的男孩。刘萧很仗义地问:“说,怎么办?我们还可以叫些人来。”秧秧把头一仰,说:“把他家玻璃砸了就行了。”

  “秧秧!”笛子听了觉得害怕,偷偷地拉着秧秧的⾐角。

  秧秧俯⾝在刘萧的脸上吻了一下,很利落的动作,然后简短地说:“别让人看见了,有空再联络。”说完就走了。

  笛子拉拉秧秧的⾐角,但是秧秧并不理睬。

  笛子和秧秧并排坐在沙发上,帮外婆剥花生,外公在厨房里修理坏了的⽔龙头开关。

  ⺟亲洗着一大盆⾐服,并不开洗⾐机——她不能没有事情做,她要让这些琐碎的事情填満她每天的生活。

  秧秧在说笑话,惹得外婆不停地笑,秧秧得意了,鼓着嘴,吭哧吭哧地学得有模有样。

  突然一声清脆的剧烈响声,哗啦啦地,笛子看窗户外面,一些玻璃的碎渣从窗前跌落下去,闪着清亮的光,一串清脆的响声落地,然后平静下来。

  秧秧眼神闪耀着微笑了一下,然后跑过去,趴在窗户上,只看到地上凌的一摊。

  楼上立时响起了骂声:“哪个缺德的?”

  秧秧笑起来,一家人都围了过来,外公说:“是哪家的孩子玩弹弓吧?”

  “也许呢!”秧秧笑着得意回答。一转⾝就看到⺟亲探究的目光。秧秧躲避了那目光,摇晃着到沙发那里坐下,说:“这就是报应啊!”笛子紧张地等待事情可能的发展。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楼上的人没有下来闹事,甚至,他们放轻了脚步声——他们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只能凭着想像来揣测,包括怀疑秧秧的⾝后有一群“不良少年”在撑。他们在揣测中谨慎了许多。

  家里面有強势的人,有年轻的男子,太重要了,笛子那次深深觉得。看着这个満是老人和妇孺的家,笛子感觉到自己的庒力,她是最年轻的,以后这个家就要靠她来支撑,而像秧秧一样,有个男子保护着她,似乎就‮全安‬了许多。

  楼下的疯女人开始喋喋不休地诉说,很強的连贯,说“文化大⾰命”要进行到底,说⽑委员长接见了她…秧秧‮奋兴‬地跑到窗边,张望着楼下那个穿着整洁的五十来岁的妇女,边看边‮奋兴‬地说:“崩溃!真是疯了!”笛子已经对这个女人悉得不能再悉,但是她还是过去了,和秧秧趴在一起,探头张望着。

  秋天,外婆的风加重,因为天气的骤然变冷和不断的绵雨天气,外婆甚至不能下,⺟亲开始像个陀螺一样在家里旋转。

  ⺟亲越来越沉默,沉默着度过相同的每一天。

  家里只听到外公洪亮豪迈的声音和朗朗的笑声,还有外婆快乐的附和,笛子不敢想像,如果没有外公,外婆的生活会怎样。

  每天吃了晚饭,外公就把外婆抱进轮椅里,而外婆必定要外公或⺟亲给她梳洗⼲净,把花⽩的短发用素⾊的发夹夹住,然后,外公就推了外婆出去。在楼梯口,⺟亲会扶着外婆,外公抬着轮椅,一起向楼下走去。生命十分的现实琐碎,又充満了有些令人心酸的温情。

  那时,外婆爱嘟嘟哝哝快乐地闲叨,外公洪亮的声音在楼道里久久回旋。

  笛子趴在窗台上,看见他们出了这栋楼,外公推着外婆的轮椅,慢悠悠地走在那条青石板小路上。只要一段距离,他们就可以走到外面,城市光亮的外面——一个有噴泉和许多鸽子的‮民人‬广场。

  笛子在离家较近的中学上了⾼中,因为不想和⺟亲有太烈的冲突。

  但将来考美院却是一定的,除了画画,笛子想不出自己还能再做什么,并且她是想回到那里的,那里像亲切的故乡,召唤着她回去。

  她要回去的。

  夜里,笛子‮摩抚‬着⽗亲带给她的画架,他自己的。他听秧秧说笛子在坚持画画,就把这个画架给笛子带来了——他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了笛子。

  那是一个木质的年代已久的画架,手指拂过时,空气里流动着哑哑的沙沙声,还有一股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笛子感觉到⽗亲苍⽩的细长的手指,在画架上挥动…

  就是那个秋天,外公在一个细雨纷飞的早晨,没能醒过来。

  笛子那时明⽩,红润的脸庞并非健康的标志,那似乎还可以显示着来自于心脏的隐患。外公走了,留下了苍老并且不能完全自理的外婆。

  生命的起落永远是一个谜,凡人永远挣扎在自己的悲离合里,挣扎在对死的恐惧之中。

  第一次看见一个苍老的老人像孩子一样哭泣。

  家里突然来了很多人,是外公外婆的孩子们,⺟亲只是他们最小的一个女儿。

  那些突然出现的孩子,悲伤地为外公料理后事,热闹又排场。

  灵堂设在楼下的一块空地上,是用防⽔布搭成的一个大棚子,里面时刻哀乐⾼奏,混杂着剧烈的⿇将声,灵堂里摆了十几桌⿇将,桌桌都是満的。夜里,有乐队来表演,每一首歌的前面都有几句強加的悼词,然后是节奏哀伤或快的歌曲。

  笛子和秧秧守在外婆⾝边,外婆已经没有力气,她更多的是责骂外公,说外公嫌弃她了,抛下她不管了,不要他了,赶着投胎去了。

  然后外婆说起了外公年轻的时候,外公第一次约外婆去看电影,外公第一次偷偷地在外婆的脸上啄了一口,外婆哭了,觉得受了欺负…外婆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叙述,断断续续的,因为哭泣,因为不时地要责骂弃她而去的外公,因为不时的要说,让外‮安公‬心地去,她有她的小女儿照料…

  笛子安抚地搂着外婆的背,恐惧地流泪,因为明⽩,不管亲人还是爱人,最终的出路就是诀别。

  永远是什么?

  先走的那个人得到了永远,

  而留下的亲人,能有的,只是悲伤和怀念。

  或者,那也是一种永远…

  从此家里很少听到愉快的声音,生命以她最‮实真‬的形式存在,没有一点浮华的修饰,就像蒙克的绘画一样‮实真‬。

  外婆一个冬天都卧不起,也决不肯下楼散步,笛子隐隐地觉得,外婆已经想要放弃,她没有力量了。她精神上和⾁体上赖以生存的那副臂膀已经抛弃她了,就像她哭泣着,在外公的遗体前含混不清地责备外公那样,外公不管她了,自己先走了,只丢下了她,夫共百年,原本是不能的。外公不能控制地背叛了外婆,以死的方式。

  ⺟亲沉默地料理家务,为外婆清理⾝体、梳洗。吃了饭,整理好一切以后,⺟亲会花很长一段时间为外婆拔火罐,一种古老的治疗风的方法。

  笛子会安静地帮助⺟亲,像⺟亲一样安静,只有必要的话才会说出来,房间里没有多余的声音。家里除了令人窒息的庒抑味道,再没有别的了。

  ⺟亲常会让笛子离开,去自己的房间学习。只有学习才能拯救自己,⺟亲说,学习是人唯一的出路,不然,她就只能一生挣扎在苦难的底层。

  笛子听话地离开,为了安慰⺟亲已经那样孤独庒抑的心,现在只有自己和秧秧才是⺟亲的安慰和希望,笛子这样以为。

  笛子是那样地‮望渴‬着离开(虽然十分不忍心离开),离开郁悒浓重的空气,离开⺟亲在背后看着自己的郁眼神。那一切,都是那样让人感觉着庒抑。

  笛子意识到这种‮望渴‬是对脆弱⺟亲的背叛,那是一种背叛的冲动。

  ⺟亲沉默着,让笛子产生了那样的冲动。

  笛子不记⽇记,自己卧室里的书桌菗屉里,永远没有秘密——现在笛子是⺟亲的一切。笛子的所有,⺟亲都‮望渴‬着了解,⺟亲沉默着,观察笛子的一切,而那背后的眼神,像一团没有边际的黑雾,浓浓地包裹了笛子,浓郁得让人无法呼昅。因为窒息,笛子‮望渴‬着逃离,可是,⺟亲除了她,还有什么呢?

  笛子站在自己的房门前,看着另一扇门里的⺟亲沉默地为外婆拔火罐,偶尔问一句好点没有这样的话,昏⻩的灯光下是一个令人窒息的静默场景。

  笛子关了门,并不能把那窒息关在门外。

  笛子听到外面外婆在用已经沙哑的声音断续地说话,声音旧得可怕,仿佛那声音也蒙上了许多灰尘。⺟亲简单地回应着,用失去⾊彩的声音,失去得十分彻底,仿佛⺟亲的声音里从来没有过颜⾊。

  ⺟亲过来敲门,要笛子睡了,已经十点半了。

  笛子答应着,爬到上,关了灯,却没有睡意。

  楼下的疯女人站在院子里,喋喋不休地诉说,说她见到了⽑委员长,说要将“‮产无‬阶级文化大⾰命”进行到底…

  笛子用被子蒙了头,打开手电筒,用一只手握住灯罩,看光穿过指间的样子;暖暖的灯光在黑暗中发出耀眼的红,那样温暖又冷漠的红。那红,一晃就晃过了三年的时光。  wWw.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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