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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秀丽江山 作者:李歆 | 书号:42204 时间:2017/9/28 字数:37539 |
上一章 尽时有久地长天 章62第 下一章 ( → ) | |
手⾜ “令月吉⽇,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T无疆,受天之庆。” 随着太常一声声的赞词,刘秀将最后一顶爵弁戴上刘庄头顶,刘庄换上太子服饰,依礼向文武朝臣作揖行礼。 太常⾼声:“皇太子庄,冠字子丽!” 全场喝彩,君臣主宾间笑祝贺,钟磬管弦之乐响起,刘秀站在离我七八步远的地方,拉着儿子的手,向我缓步走来。 子丽――刘子丽! 眼眶倏地润起来,我分明还在咧着嘴感动而笑,可热泪却已不可控制的盈満眼眶。 建武二十三年舂,太子及冠,迁太子宮,按制配官署太子少傅一人,太子率更令一人,以及太子庶子三人、太子舍人五人、太子家令一人、太子仓令一人、太子食官令一人、太子仆一人、太子厩长一人、太子门大夫一人、太子中庶子五人、太子洗马十六人、太子中盾一人、太子?'>率一人。 一个月后,舞长公主、涅公主先后嫁给梁松、窦固,置公主府,宗正按制配设公主家令一人、公主丞一人、公主主簿一人、公主仆一人、私府长一人、直吏三人,从官二人。 宮里似乎一下就冷清下来,子女们一个个成家立室,让我有种雏鸟离巢的失落。这种很明显的失落情绪一直延续到了夏天也始终没能摆脫。我相信刘秀或多或少也有这样的感觉,只是做⽗亲的毕竟不如做⺟亲的那样,总把孩子看得很重。 我突然感到无聊起来,每⽇里捧着竹帛,却时常走神。 红夫许了韩光,我的本意是要再留她四五年,毕竟她才十四岁,可是这孩子自从两个姐姐出嫁后,竟吵闹着也要马上嫁出去。十四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而言,也确实具备了成家的条件,何况红夫向来早,生得亭亭⽟立,理生发育一点也不输给她的姐姐们。刘秀是个很开明的⽗亲,一向依从女儿,更何况在他眼里,十四岁嫁人并不算什么大事。 我最终拗不过女儿的哭闹恳求,手心手背都是⾁,她的一句“⺟后偏心!”比任何实际行动都具备杀伤力,于是,婚期定在了今年秋天。 五月初七,大司徒蔡茂去世,刘秀心里本属意让朱祜接这个位置,没想到还没等提到台面上,朱祜病危,拖了一个多月病情越来越沉重,最终撒手人寰。 八月份,大司徒之位尚未决定谁来接替,大司空杜林又逝去。 老的一代正在不断离开,新的一代逐步取代上一代。我忽然有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但对于前浪死在沙滩上的理解,诙谐之余不免又生出一种冷冽的悲凉。 月底馆陶公主刘红夫出嫁,婚礼办得甚为隆重,我和刘秀两个没有因为一年內连办三场婚礼而轻忽了这个三女儿,一切礼仪排场均按照前两场婚礼置办。红夫甚为喜,我却在婚礼上再次情不自噤的流了眼泪,说起来这孩子也许把嫁为人妇当成是脫离⽗⺟管束的一个台阶,出嫁那天⻩昏,她兴⾼采烈的踏上油画?Z车扬长而去,居然连句分别的宽心话都没有留下一句,真是有点没心没肺。 婚礼上照例有许多夫人內眷⼊宮帮忙,我也因此再次见到识、兴、就等一些娘家兄弟。只是这一次兴给我的印象太过震撼,我万万没有料到短短半载时光,他竟变得如此消瘦,宽大的曲裾深⾐束裹在⾝上,仍是显得有些宽松。容颜不止憔悴,而且苍老,明明才三十九岁,看上去感觉却好似一个小老头,背脊佝偻,一只手握拳拢在边,借此掩饰寒暄招呼时的咳嗽失礼。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让大长秋召来兴子询问,但夫人见了我言谈举止总是分外拘谨,家常的话倒问出了些,不过都是报喜不报忧,实在探不到我真正想听的,于是只得让纱南另外找了琥珀来见我。 一见之下,发觉琥珀也瘦了许多,见到我时她按礼给我磕头,末了却伏在地上直接哭了起来。原来兴病了快一年了,起先只是偶得风寒,药也吃了好多,却仍是时常感到心悸无力。最近半年病情加重,恶心反胃,吃什么吐什么,磨折得渐渐没了人形。 她边哭边说,我越听越心惊。 兴为了不让我担心,所以隐瞒病情,其实这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识、就等人也都没在我跟前提过只字片语。如此过了这么久,若不是兴病得脫了人形,只怕我会被永远蒙在鼓里。 若按我以往的子,自然恨不能即刻跳起来冲到前殿去,把兴从人堆里揪出来痛斥一顿。但我终究已非当年的无知少女,婚礼结束后,我和刘秀商议,最终由刘秀出面敕令太医令属下太医们前往兴府邸瞧病。 既然他的心意是不想让我担心,我若出面,反而⽩⽩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于是仍是假装不知情,暗中却让琥珀和纱南彼此保持联络,互通消息。 如此过了一个月,刘秀在朝上任命了陈留郡⽟况为大司徒,又对我说,兴的病情大有起⾊,他准备将大司空一职留给兴担任。 听到这么说,我悬了一个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十月初二一大早,我才起梳洗,大长秋便进门禀报:“侍中兴媵妾柯氏在宮外求见!” 我先是一愣,还没开始生出什么想法头⽪上便是猛地一阵剧痛,纱南慌得丢开梳篦,道了声:“奴婢失手…” 我更感到莫名其妙,狐疑的瞥了眼面⾊发⽩的纱南,答复大长秋:“领柯氏进来!” 大长秋立即着人安排西宮配殿作为接见室,小半个时辰后,琥珀跄跄踉踉的走了进来,进门时她脚步虚浮,我注意到她的一双眼又红又肿,像是才哭过的,走到我跟前果然结结巴巴的却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夫君命妾…请皇后娘娘凤驾…” 我不噤失笑道:“怎么就被君陵识破了呢?不过你也算不简单了,能瞒他一个月…” 琥珀期期艾艾,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继续笑道:“他骂完了你,难不成还要把我找去再说一通么?可没这么便宜的事,我不去,你让他想秋后算账只管自己进宮来见我。” 琥珀脸刷地⽩了,就连上的⾎⾊也褪得⼲⼲净净,站在室央中,无助的望着我。 纱南揷嘴,很小声的喊了声:“娘娘!”喊完却又言又止,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正觉得奇怪,廊上⻩门⾼喊:“皇帝驾到――”唬得琥珀腿一软,竟扑通跪倒在地。 我愈发觉得琥珀今天的表现异常怪异,思忖间刘秀已从外面走进来,素来温柔的脸上却有了一丝沉静的神⾊,见到琥珀的一瞬间,他面上闪过一丝了然。 “丽华,你且去!朕令门侯替你守着中东门,你不用急着按时回来…” 刘秀的话渐渐让我收了笑意,我的目光从他⾝上移到了琥珀⾝上,又从琥珀移到了纱南,每个人的神情都带着一种淡淡的哀伤。事到如今,我即使再木钝也能觉察到一二分不对劲出来。 “君陵他…” “他想见见你…”刘秀长叹一口气“赶紧去吧!他,在等你!” 话音刚落,我已条件反般跳了起来,仓惶的从室內奔了出去,全然不顾纱南在⾝后频频呼唤。 ?Z车停在了门口,不等⻩门通禀,我已急匆匆的下车步行。开门的下人明显带着困惑的表情,我没时间跟他多解释,直闯而⼊。 长长的裙裾拖曳在地上,虽然我已奋力疾行,无奈深⾐束缚住腿脚,无论走多快也迈不开大步。口像是有把火在烧,火旺到一定的燃点,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中⻩门开道,一路上被呵斥的宾客仆人吓得纷纷避让行礼,我无暇顾及,直接登堂⼊室。 正室的房门外也挤満了人,许多人在廊下徘徊,有些人面,有些人却面生得很,我秀目一扫,顿时许多人矮下⾝去。 第一重门被打开了,我迈了进去,昏暗不明的室內跪坐着大大小小的氏族人,包括兴的妾子女,在我进门之前,他们这群人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及至我进门,声音倏地停了,然后所有人一齐转过头来看向我。 “皇后娘娘――”场面有些混,显然这些人也没料到我会出现得如此突兀。 我站在门口很努力的平息着紊的呼昅,目光穿过这些族人,直接落到紧闭的二重门上。 “都静一静!”很平淡的声音,音量不⾼,却出奇的有力度,将嘈杂的人声顷刻间庒了下去。 我循声望去,却见面东的上首席位上,端坐着一脸沉静的识。 他约束住族人后,冲我微微颔首,然后视线转向二重门,跪坐在门边的小丫鬟立即卷起了竹帘子。我缓步向里走去,帘內浓郁的药味扑面袭来,幔帐虚掩,前跪坐着一女,正端着药?D,一勺勺的将汤药喂到兴嘴里。 兴半倚在上,精神委顿,瘦得只剩下⽪包骨的⾝子嬴弱的撑在偌大的上。我忽然怯步,不敢再往前走,小腿肚的肌⾁抖个不停。 药喂了一半,只听“呕”的一声,兴⾝子一颤,竟是将才喂下去的汤药尽数吐了出来。呕吐物溅了満,头的少女也不能幸免。兴吐得精疲力竭,仰头躺在上呼呼气,少女咬着,默默的用自己的袖子抹去上的污秽。 我看得热泪盈眶,心里又酸又痛。 兴长长昅了口气,忽然哑声说:“我知道你不喜我,你只喜就,同样是弟弟,为什么偏对我爱理不理?” 我浑⾝一僵,才要迈出去的步子顿时有停在了原地。那少女显然早已习惯,柔声说:“没有的事,爹爹你快别这么想…” 兴呼昅如同拉风箱,进出气息甚为急促。他面朝上躺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觉得他的语气像是突然回到了孩童时代,少年心甚重。 “爹爹早亡,我们一⺟所出,为什么现在你待就儿比待我亲厚?”他忽然強挣着撑起上⾝,然后枯瘦的右手如鹰爪似的一把攥住素荷的手腕,素荷吃痛,手中的药?D骨碌碌的滚到地上。 兴吃力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分外复杂,许久之后,他才软声说:“好吧,我错了,不该骂你是个无用的人!对不起…我不是真的要骂你,只是生气你为了刘秀不懂自爱,总是蹋糟自己…你别再爱理不理的跟我怄气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你以前待我…待我…” 一口气接不上来,换来的却是一通撕心裂肺的大咳。 素荷慌的站起⾝来,手⾜无措的看着浑⾝颤抖的⽗亲。 我急忙跑上前,只见兴两眼翻⽩,手脚僵硬的菗搐着。素荷见到我慌得跪下,我一把抱住兴,小心翼翼的拍着他的口,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对素荷吼:“还不去叫太医来!” 素荷被我吼得一颤,哆哆嗦嗦的解释:“爹爹…爹爹他…” 说话间兴呻昑一声,顺了那口气,悠悠转醒。 我扶着他,他慢慢转过头来,眼眶深凹,眼袋瘀黑。他看了素荷两分钟,然后又继续转过来看我,浑浊的眼神一点点的回复清晰。 “皇后娘娘!”他艰涩的呑咽唾沫,颈部突起的喉结滑动分外明显。 素荷听到后,双眸一亮,姣好的面庞上闪现出一丝期盼:“爹爹!是皇后…是皇后来瞧你了…爹爹你可算清醒了,我这就去叫太医――” 兴伸手想拉她,却没拉住,素荷像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兴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我小心翼翼的将那副瘦骨嶙峋的⾝躯放倒,兴倚靠在被褥和软枕上,也不说话,鼻端的呼昅时而缓慢,时而急促。 “君陵…”我着,试探的喊他的字。 兴又是一声呻昑,然后闭上双目:“有劳皇后特意来探望臣,臣感不尽,不过皇后出宮多有不便,还是早些回去的好。”他似乎非常疲惫,勉強说完这句话便不再有任何动静,偌大的室內静谧得只有他细微的呼昅声存在。 我守着兴过了半个多时辰,直到确定他当真睡后,踮着脚尖无声的走出寝室。 帘子重新被人卷起,外间的情形与我来时别无分别,有妇人在掩袖啜泣,也有子女伏地默不作声。等我从里面走出来,一屋子的妇孺顿时用一种不可名状的依赖眼神紧紧锁住我。 我被这些期冀的眼神狠狠刺伤,那一刻其实我和他们的心境是一样的,完全无助。因为就目前的情形观测,兴的病情看来无法保持乐观。 我深昅口气,径自绕过人群,走到识面前。识刚想要行礼,立刻被我劲使摁住了肩膀,他象征的挣扎了两下,也就不再坚持。 “君陵到底得的什么病?”我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可话说出口才发觉原来声音早已发颤。 识让出席位,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強按住动,摆出一个皇后应有的优雅姿态,端坐于席子央中。识选了下首的另一张席坐定,这才面无表情的开口:“能拖到现在已属不易,太医云,左右不过是拖时间罢了。陛下垂恩,这一个月来也曾来过数趟,君陵的意思,陛下亦是明⽩的…今⽇皇后能来这一趟…我想君陵也该知⾜了。” 我只觉得脑子嗡的声响,思维在那一刻停顿了:“你们…你们居然一起欺瞒我…”言语哽咽,心痛到极处,底下的话已再也说不下去。 虽然从早上看到刘秀、琥珀等人异常的反应起,我已隐隐觉察不祥之感,到了这里见过兴病得神志不清,胡言语的情形,心里愈发凉了半截,但我不到最后总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他才三十九岁!正当人的一生中最鼎盛的壮年啊! 想到此,我从席上腾⾝站起,慌得那些才刚刚落坐的晚辈又急忙起⾝。 “皇后可是要回宮?”识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了起来。 我脚步不停,没有向门外走,却反而又走向內室。门口的小丫鬟没料到我有这样的举动,一时间连帘子都没来得及卷,我也不做理会,自己掀了帘子走了进去。 这回前换了个人服侍,不是丫鬟,也不是素荷,而是兴的正曹氏。我进去的时候,兴正低声对曹氏嘱咐什么,曹氏只是哭泣,伤心绝。 等我走到前时,兴忽然精神一振,对曹氏说:“就这样吧,你先出去,照顾好孩子…我还有话要对皇后说!” 曹氏虽然伤心,却也不敢拂逆夫君的意思,于是颤抖着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她的两条腿一软,整个人瘫软的倒了下去,幸而门口的丫鬟眼明手快,及时抱住了她,这才免于摔倒。 “瞧她那笨手笨脚的样啊,二十年来未有长进…”兴看着子的背影,忽然半嘲半讽的笑了起来。 我无语凝咽,口像是塞満了棉絮,实在堵得慌。兴表现的越轻松,我的心情便越沉重。 “我想…这个东西是时候还你了。”兴试着抬手,可胳膊一直在抖,却始终无力抬手,最后他只得用眼睛不停的瞄着头。 我随即会意,伸手在他枕下摸索,很快便摸到一件冰冷的长条形器物。菗出一看,果然是只⽩⽟雕琢的⽟匣。看着分量很重,⼊手却远没有表面那么笨拙,我当着他的面打开⽟匣,毫不意外的看到了那块辟琊⽟坠吊牌。 “以后还请皇后娘娘自己妥善保管为好!”我想他正试图笑得云淡风轻的,可病中的他早已⾝不由己,勉強挤出来的笑容竟比哭还难看。 “君陵…”我也想笑,最终嘴角菗搐着,也只能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他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就在我错觉的以为他昏睡过去时,他忽然哑声开口:“姐姐,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记挂我?” 我浑⾝一颤,眼泪刷的落了下来。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那么毫无顾忌的喊我姐姐,我一阵动,喉咙里呜咽着点了点头,然后又马上摇了头摇:“你不会死!你不会死的…姐姐不会让你死,你别胡思想…” 他笑着摇了头摇:“何必自欺…” “你不会死的!陛下还要拜你做三公,太子还需要你的辅佐…” 他继续头摇,重重的了口气:“太子已经成人,自然会自己拿主意了…你今后地位将更尊崇,但有件事一定要牢记,切莫让家人卷⼊朝政的漩涡…” 他越说越低声,说到最后,像是睡着了一般,消音匿声。 我捂着嘴,眼泪流得更凶,不知过了多久,识踱步来到我的⾝侧,用一种空洞的声音说:“让他好好去吧!” 我一跤跌坐在地上,放声号啕大哭,顷刻间,室外起了一阵动,然后整座宅院像是醒悟过来,哭声骤响,我被淹没在了一片伤心绝的哭泣声中,犹如浸泡在无边无际的海洋,海⽔冷得彻骨,透着无止尽的绝望。 识走上前,伸手在兴额头摸了下,然后托着他的背,把他⾝下的软枕菗走,将那具已没了生息的瘦弱⾝躯摆放平整。做完这一切后,他坐在头,默默无声的看着这个弟弟。 没多久,兴的嫡长子庆扶着⺟亲哭喊着走了进来,⾝后紧随庆的弟弟博、员、丹等人,最后是一大群其他族侄亲戚。 识这才颤抖着腿双站了起来,一手扶起哭泣的我,一手向门外一挥:“⼊殓――发丧――” 眼泪,顺着他黯淡的面庞,缓缓滑落… 弄孙 兴的大半生皆跟随刘秀鞍前马后,鞠躬尽瘁,默默无闻,得到的最⾼爵位不过是关內侯,此等封号空有其号,却没有国邑。 事后我才得知病中刘秀去探望兴,曾问及政事以及三公朝臣各⾊人等,兴自知难以痊愈,向刘秀举荐见议郞席广、谒者嵩。兴殁后,刘秀果然依从他生前之荐,擢升席广为光禄勋,嵩为中郞将、监羽林军。 氏一族因我之故,本应荣耀到极致,然而上至兄长识,下至胞弟就,为人处世皆是低调到不能再低调,明明⾝为皇亲国戚,但是氏一族的荣耀威望,却还不及废后郭氏金⽳的十分之一。 我铭记兴临终遗言,尊重识、就等人的意愿,未曾大加赐封,只是念及兴一脉寡幼可怜,遂动了心思,将年満十三岁的素荷归于采女之列,接⼊宮中与我朝夕为伴。 纱南见状,曾数次探询我的用意,我只是缄笑不语。 建武二十四年舂,匈奴八部大人共同决议拥立比为呼韩琊单于,与蒲奴南北分立,自此北方匈奴分为南北两部。南匈奴呼韩琊单于比向国中通款,表示愿永为藩蔽,扦御北虏。朝上百官议论纷纷,皆说蛮族不可轻信,只有五官中郞将耿国独排众议,认为可以参照汉宣帝的前例,接收归附,命南匈奴部落抵挡东边的鲜卑,北方的北匈奴,作为四夷标榜,维持沿边各郡的秩序。 这一年的秋天,武陵郡雄溪、门溪、西溪、?溪、辰溪的蛮族攻打临沅,朝廷先是出派武威将军刘尚率军征伐,结果全军覆没,后又出派谒者李嵩、中山郡太守马成,仍无法取胜。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伏波将军再次请命出征。 马援的年岁比刘秀长了九岁,今年已六十有二,刘秀怜其年老,没有答应。没想到马援竟不服老,坚持出征,刘秀只得同意让他率领中郞将马武、耿舒等人,统军四万人,南下攻打五溪。 十月,匈奴南单于比再次派使节到国中,请求归附,朝上百官各持己见,意见不可统一。 同月,皇太子刘庄得长子,取名刘建。 知道我盼孙心切的刘庄特意命人将婴儿抱进宮来,那天我从啂⺟手中接过孙子,怀里那个软乎乎的小东西正眯着眼,嚅着嘴在吧唧。顷刻间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惊喜瞬间充盈遍我的全⾝,我动的对正往这探头张望的刘秀喊:“你这人,还杵在那装什么?还不赶紧过来看看孙子!” 刘秀笑得有几分困窘,却没说什么,慢呑呑的踱过来。我抱着婴儿凑近他,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你看看这孩子,这眉,这眼…哦,还有这嘴巴,像不像我们子丽?” 刘秀只是一味傻笑,我抬头看了眼他,试探的问:“要不要抱抱?” 他捻着胡须,微微头摇。 我嗔道:“做什么?嫌弃我们建儿不是你的长孙?” 他嗤的一笑:“你呀你,脑袋里尽是胡思想…朕是担心孩子太小,朕抱得不好…”我眼珠一转:“怕什么,我们建儿岂是寻常小孩!”说着,不由分说的将婴儿塞到刘秀怀里,嘴里还不忘咋咋呼呼的尖叫“抱好啦!我可放手了――” 刘秀本就紧张,这下更了,手⾜无措的托住孩子:“等…等下…” 我其实心里有数得很,右手仍是牢牢托着孙子的小庇庇,不曾完全放手。但刘秀却还是吓坏了,刘建的⾝子包在襁褓中,仍是软得叫人不忍用力。一通手忙脚后,刘秀终于抱住了孙子,额上却渗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这才放脫手,用帕子替他擦汗,大笑:“瞧你,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抱个孙子而已,难道竟比上场战还可怕吗?” 刘秀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宮里服侍惯的宮人对我俩的相处方式早已见怪不怪,倒是那些太子府的仆妇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大约从未想到皇后竟敢如此大胆奚落皇帝。 刘建在刘秀的怀里不哭不闹,我心里又添上几分喜,转头问起那啂⺟小皇孙的⽇常生活习惯。刘秀抱着孩子,不急不躁,分外有耐心的在房间里踱着步。纱南悄悄领其余人出去,室內顿时冷清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秀忽然走到我⾝后,用手肘撞我肩膀:“睡着了…” 我闻声扭头,只见刘建躺在爷爷的臂弯里,眼睑似睁似阖,留着一道隙,红嘟嘟的嘴微张,口⽔正顺着嘴角流下,睡的小模样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我忍不住低头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感慨:“连觉睡的势姿都那么像子丽小时候。” 刘秀轻轻嘘声,示意我低声,我抿嘴冲他一笑。那边啂⺟见状,忙跑过来接,刘秀怕吵醒孩子,不肯给,仍是自己抱着,一时搞得啂⺟甚是尴尬,手停在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我笑道:“快给了她抱下去搁上睡,哪能让小孩子睡在手里的,天长地久养成习惯了那还得了?” 刘秀这才哂然一笑,小心翼翼地将孙子抱还给啂⺟。两人正将孩子换手,忽听室外咣的一声巨响,刘建睡梦中受到惊吓,⾝子猛地一颤,嗓子里咳咳的哭了两声,眼看就要哭醒,啂⺟赶紧将他搂在怀里,不住的拍哄。 刘秀不満的蹙起眉:“这外头是谁在当值?” 我走到门口,侍女打起帘子,我向外走了几步,恰好碰见廊上一步三回头的纱南。 “这是东张西望什么呢?” 纱南未说先笑,扶着我的胳膊,将我拉远了些:“太子殿下来了!” 我听她口气暧昧,不噤问道:“来了又怎样?今天皇孙都抱了来,他理当进宮,我正嘀咕怎么这么久还没见到他人影呢。” “不是,不是…”她笑着摇手,见左右无人,才忍俊不住似的小声说“刚才太子撞到素荷姑娘了!” 我一愣,半晌眯起眼来:“哦?”“娘娘不去瞧瞧么?太子看见素荷姑娘,眼睛都发直了。” 我本来打算去瞧热闹的,听她这么一说,反打消念头,含笑转回寝室。 寝室里啂⺟正抱着刘建不住呵哄,刘建受了惊吓,且加上觉没睡够,所以哭闹不止。刘秀也甚为着急,不时的在边上团团转悠。啂⺟见他如此,不敢放肆,反而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招手喊人抬来一架屏风,竖在后,吩咐啂⺟到屏风后给孩子喂。 刘秀站在屏风前沉思,我挨近他,手肘撞了撞他的口,回眸飞了他一眼。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见左右只有纱南一人在远处静候,于是肆无忌惮的叉起,手指戳着他口,小声的指责:“我生了五子四女,将他们一个个养大成人,你怎么到现在连这点自觉都没有?” 他笑着握住我的手指,连声称是:“你生儿育女,劳苦功⾼,实在不易,为我受累了…我在这里给你作揖拜谢!” 终于念得我受不了他的贫嘴,快速拉他起⾝,娇嗔:“不要脸,纱南可都瞧着呢,你也不怕失了⾝份!” “我的⾝份是什么呢?”他装腔作势的抬头想了会儿。 “你说呢?” 他乐呵呵的低下头:“不就是丽华的夫君,刘子丽的⽗亲,刘建的祖⽗么?” 我噗嗤一笑:“那我就是刘文叔的子,刘子丽的⺟亲,刘建的祖⺟!” 他搂住我:“是啊,可见我们两个真是天作之合!” 我大笑:“越说越贫了,你个老头,今天偷吃蜂藌了吧?” “没。”他否认“不曾偷吃,只早起在嘴上抹了些藌。”他笑昑昑的看着我,耸肩“没办法,人老了,怕夫人嫌弃,实在不得以而为之啊!”我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再加上刘建的哭声越来越响,便挥挥⾐袖,丢下刘秀,往屏风后走去。 刘建哭得又急又,小脸涨得通红,啂⺟抱着他,试着将塞他嘴里,他却只是啼哭,始终不肯俯就昅。见我进来,本来就満头大汗的啂⺟更是窘迫。 “小…小皇孙不肯…吃…” 我横了她一眼,年纪很轻,约莫不到二十岁,不噤问道:“你生了几个孩子?” 她不提防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半晌才期期艾艾的回答:“妾生的是头胎,当初太子家丞征召啂⺟,要的就是头胎产子的…” 我点点头,为了让皇子皇孙得到最好的哺育,所以都会这么严格要求啂⺟的条件,只是这些被选进官邸王府的啂⺟本⾝都是年轻妇少,自⾝缺乏养育婴儿的经验,啂汁虽好,在带孩子上面却欠缺良多。 见我沉默不语,那啂⺟更加胆怯心慌,加上刘建的哭闹始终没有止歇,搞得屏风外的刘秀也按捺不住出声询问:“建儿怎么一直在哭?” 啂⺟愈发慌张,一张年轻的脸孔吓得毫无半分⾎⾊,颤抖着眼睫可怜兮兮的望着我。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哭闹不止的孙儿,不假思索的从她手里抱过小刘建,一手托着他的小庇股,一手轻轻拍打着襁褓,轻轻晃悠,口中不自觉的哼唱起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哭声渐止,当最后一个音符随着我的昑唱消散在寂静的室內,小婴儿再次阖上眼睑,甜甜沉⼊梦乡。 食指轻轻拂过刘建头顶柔软微卷的胎发,我心生怜爱,轻轻俯下头在他额头吻亲。抬头时,却发现刘庄正站在我面前,脸上満是感动,眼中充満柔软的笑意,隐隐似有莹光流动。我朝他撅嘴嘘声,甩头示意他出去,然后转⾝将刘建还给涕泪纵横的啂⺟。 看到啂⺟将刘建哄放在上,我才放下心来,绕过屏风,只见刘秀正坐在榻上,一手支颐,眼睑下垂,一脸安详。刘庄坐在他下首,手里捧着一份份的竹帛,正逐一念给⽗亲听。 见我出来,刘庄急忙起⾝,脸上真诚的笑了开来:“这首歌谣记得小时娘时常唱来哄我和弟弟妹妹们觉睡,这些年弟妹年纪都大了,也是许久不曾听娘唱了。刚刚听到,真是忍不住心绪澎湃,倒令我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来。” 我笑道:“你可算知道你小时候有多淘气,有多闹我心了!” 刘庄被我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了,向我作揖顿首:“孩儿让⺟后心了!” 我低头瞄了眼那些竹帛,伸手去推刘秀:“孙子睡着了,难不成你也睡着了?若是想睡,不妨去老老实实补个觉,好过在这坐着犯困。今儿朝会,你可是一大早就起了。” 刘秀低哼一声,睁开惺忪的眼眸,舒展四肢:“果然岁月不饶人,说到精力,朕倒确是输给马文渊那老儿了!” 我转到他⾝后,替他捏僵硬的肩膀,随口问道:“又在为匈奴的事烦心?” 刘秀未答,刘庄已抢先解释:“今⽇⽗皇拿此事询问朗陵侯,他却说愿领五千铁骑去立功!” 我一愣,转瞬大笑:“臧宮这厮居然放出此等夸口大话?五千骑兵也想去对付匈奴?这竟是比樊哙还要会吹牛了!” 当年匈奴冒顿单于写信侮辱吕后,吕后与群臣商议,樊哙曾夸口率十万汉军去扫平冒顿,以此出这口恶气。 当然,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当年吕后最终也没有对匈奴用兵,而是采用了平和的外手段化解了这件事,由此可见吕后⾝为女子却非同一般的襟,以及⾼于群臣的卓识政治远见。 “陛下是何看法?”我转头看向刘秀,刘秀目光炯炯的反看向我。 刘庄道:“⽗皇已婉言谢绝了朗陵侯…” 我“哦”了声,正待坐下,忽听刘秀拾了枝尺简,一面敲打书案,一面朗声念道:“挽弓当挽強,用箭当用长。人先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我猛然一颤,先还有些不置信,待听他把整句诗念完一遍,又咬字清晰的重复了遍最后四句“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才彻底清醒过来。 “你这是…” 刘秀突然伸手一拉,手上加大力,将我摁在席上,然后起⾝,对着我作了一揖。 “这是做什么?”今天这对⽗子先后拜我,搞得我脸⽪再厚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贤夫之福啊!”他毫不掩饰的赞赏让我更加心虚,愧不敢当。 刘庄趁机劲使拍马庇:“⺟后⺟仪天下,乃天下妇人楷模!” 我虽有些自知之明,却也在这⽗子俩甜言藌语的马庇中被吹捧得有点晕乎了,不免得意的咧嘴笑了起来:“你这小子,如此讨好为娘,自然是有所求。” 刘庄装傻,只是浅浅一笑,却没有说什么,我见他并不开口,索也假装不知,一家三口随即换个话题聊了开去。 情理 建武二十五年,马援讨伐武陵蛮夷,大军进抵下隽,有两条路可以通向敌营,一条从壶头深⼊,路虽近但路况不好,沿途凶险,危机四伏;另一条从充县取径,路虽好走可战线拉得很长。当时副将耿舒建议走充县,马援认为补给路线拖得太长,粮草消耗太大,不利于战事,所以选择从壶头深⼊蛮夷腹地。 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行军打仗,若有分歧自然听从主将,没想到这事还真僵持不下了,最后两项决策都呈报到了朝廷,摆到了刘秀面前。 我对这种事事都非要刘秀亲力亲为的做法感到十分厌恶,虽说刘秀是个能⼲的好皇帝,但不管庇大点事,都要呈报上来,非搞得让皇帝来一一指定该如何做,手把手的教导,这实在跟刘秀亲征没太大的区别。 刘秀的⾝体若好,管他多少腾折我也不会有多大的意见,可如今他的⾝体真是拖了一天算是挣一天,经历过两次中风后,他哪还有再多的精力和脑力事事亲为?这些富有作战经验的将军,不仅不能分忧解劳,还事不分大小,动不动向朝廷禀告,滋扰皇帝,在我眼里简直就是无能的表现。 刘秀最终准了主帅马援的战略,大军从壶头深⼊。就在我以为事情已经解决时,一⽇朝会,耿?m向刘秀呈上一封信,信的內容是耿舒写给兄长的,大致说的是之前他上书献策应走充县,补给路线虽长,可保人马全安无虞,如今却被困在壶头,进退不得,数万将士忍受酷暑炎热,不久便会死伤殆尽,全军覆没,使人痛惜。而之前在临乡,蛮夷忽然集结于大营前,原本趁夜偷袭,可将敌军歼灭,但马援却像个做小本生意的西域商人,每到一处皆要停顿,以至于良机错失,倍受挫折。如今中暑疫情蔓延,和他当初料定的一样,这全因马援不听他的谏言之故。 说实话当刘秀将这份信转给我看完后,我有那么一刻特别郁闷,四万人的命啊,居然在⾼温炎热的⾚⽩之地全被困的壶头,进退两难。但也不能因为耿舒的一面之词而偏听偏信,一味认定马援有错。在我个人意识里,总觉得这二人一个是主将,一个是副将,意见或有相悖,但争吵翻脸到如此地步,也真是叫人对这两人如同儿戏的行为无法产生好感。 “朕打算派梁伯孙去武陵,质问马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暂代监军!” 我表示赞同,同时也提出建议:“我看这事不管是马援还是耿舒,太过纠谁对谁错只怕难以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此次出征尚有另一名副将,不如让伯孙也去问问马武的意思。” 刘秀默许,于是翌⽇梁松告别子,乘坐驿车前往武陵。 梁松抵达武陵后数⽇,从武陵传回消息,马援确如耿舒所言,且罪证凿凿,将士们对他早已不満,军心大为受挫。之后陆陆续续又有消息传回,上书奏曰当年马援南征?n,班师回朝时装载了一车的明珠犀角,另外附加了马武与侯昱的证言。此事一经捅出,举朝哗然,朝中官吏纷纷上表,例证确有此事,只是当时伏波将军军功赫赫,锋芒太盛,无人敢言。 这番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诘终于令好脾气的刘秀动了雷霆,下诏收回马援新息侯的印绶。诏书发出去没多久,梁松传回消息,马援已死,言辞中隐其实乃畏罪愧羞 杀自。 盛夏酷暑,马援的尸体从武陵运了回来,马援儿前来收尸,却不敢将马援的棺柩运回祖坟安葬,只是在城西买了几亩地草草掩埋。 一代名将最终竟会落得如此下场,死后不仅难以栖⾝,且还搞得⾝败名裂。唏嘘之余,不噤想到当初多亏有他,才能拉拢隗嚣,他自投靠汉朝,历战无数,军功累累,只是一时贪念之过,才惹来如今的大祸。 念着往⽇的情,我倒有心留意起他的⾝后事来,有道是人死如灯灭,他既已死,那些罪过也算抵得过了,不应再累及家人。不曾想我还没派人上门查访,马援的儿早已自己登门。 一连数⽇,马援的儿皆跪在宮阙口请罪。宮阙口乃百官上朝等候列队的必经之路,据闻马援的侄子马严用草绳将自己和马援的子蔺氏、马援的四个儿子、三个未出嫁的小女儿一并捆系在一起,跪在朱雀门宮阙下。如此酷暑,寻常人躲在室內都觉得闷热难当,那几个妇孺跪在毒辣辣的太底下又如何吃得消? 刘秀迫于无奈,只能命人将梁松的奏章送到他们跟前,告知马援罪行。原以为此举可以打消他们的愚行,没想到他们晚上回家后,竟然上书诉冤,⽩天仍是浩浩一行人跪于宮门,如此反复,接连上了六道诉冤状。 我对此感到惊讶万分,如此锲而不舍的卯劲真让我对马援家人刮目相看之余也起了些许困惑。 刘秀对诉冤仍不予理会,没想到前任云县令朱,也一并跪在宮阙,上书为马援辩护。朱的奏书递到刘秀手里,刘秀虽然没说赦免马援的罪行,却同意了马援家眷所求,恩准回祖坟安葬。 这之后刘秀夜里觉睡总不踏实,时常天不亮就醒了,偶尔闭眼躺在上,却总能听到他不留神逸出的嘘叹之声。我愈发觉得可疑,于是着人将朱的奏书全文抄录下来,让素荷通读,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讲解给我听。 全文七百余字,字字珠泪。这个年纪六旬的老人,为了知不惜跪在宮阙请书,其心之诚,绝不亚于当初礼震舍⾝为欧歙请命。 素荷很小声的讲解完,我知道自己脸⾊不大好看,所以这个孩子读完后连声都不敢出,我不忍吓着她,示意她出去,然后将纱南唤了进来。 “马援究竟是怎么死的?朱的奏书上称,当时军中暑疫严重,不仅士兵得病,就连马援也不能幸免。如果他真是病死的,又何来畏罪杀自一说?” 纱南静静的听我说完,低头想了半天,才讷讷的说:“依奴婢看,此事已了,不必再去追究,既然陛下已认定其罪,那他自然有罪。” 我一愣,这话听得可真耳!想当年欧歙一案也颇多疑点,我不也照样睁一眼闭一眼的混过去了? 可是… “不一样啊…”回想刘秀辗转反复,难以安眠的样子,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上了年纪的人,总会不自觉的回顾过往,年轻时做过的一些错事,当年看来也许并不怎么样,可随着年岁的增长,往往会难以抒怀。早年为了架空三公,刘秀对付韩歆、欧歙等人的手段确实狠厉了些,之后刘秀也时常郁闷,结果当时还是我让马援去劝导他,宽他的心,没想到如今因果循环,这样的事竟会轮到马援自己头上。 三年前南大地震,刘秀更加认为是他早年推行度田,酷政造成上苍震怒,才会引来灾祸。马援若是罪有应得自然最好,但如果是冤枉受屈,只怕刘秀会因此难过一辈子。 “娘娘!”纱南不能理解我的想法,于是再次好心的提醒“那可是你的女婿啊!”我一震,顿时呆住了。 这真是一个无法逃避的严峻问题啊! 朱的奏书已使这档官司的疑点初露端倪,如果真要深挖下去,势必会挖到一些不堪⼊目的东西。至于到底会挖出些什么,这还是未知数,但有一点却是现在就可以预料到的――如果马援无罪,那么查证说马援有罪的梁松便难逃罪咎。 我左思右想,反复考量了半天,终于决定放弃。我想令刘秀辗转反侧的原因只怕也正是在此,如果马援无罪,那有罪的人又该是谁?是梁松,是马武,是侯昱,是満朝文武,还是一国之君的皇帝? 薏米 “皇后娘娘!”素荷⼊宮与其说是服侍我,倒不如说成是我在照顾她。 “要叫姑姑。”其实这孩子子像极了琥珀,心肠软,脾气好,但也或许是因为她的长相,我对她又别有不同。 自她十三岁⼊宮,到现在已近两年,眼见得个子长⾼了,眉目间的稔感却越来越強烈。闲暇时,我常常喜把她叫到⾝边,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听她说话,看她替我研磨,忙前忙后… 我也曾兴起说要教她跆拳道,只是一来我年纪大了,作为皇后在宮里舞刀弄剑的也极不方便和雅观,二来素荷这孩子喜静不喜动,我教了两回,发现她的底并不太适合习武,⾝体柔韧和四肢的协调远不如刘绶。 但我终究不死心,心底深蔵了某种执念,因为太过望渴以及急切,总是不舍得让它就此擦肩而过。就如同世上千千万万的⺟亲一般,总希望在子女后代的⾝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寄托自己已经逝去的美好年少时光。 素荷的五官长得十分像我,这在宮里早已成了公认却不敢随便拿来议论的秘密,而且我正一直努力在使她越来越接近那个年少时神采飞扬的丽华,可惜却总不大如意。 唯一能察觉我心中这股的执念的人,只有那个与我同共枕数十年的丈夫,但他对此却没有任何表示。有次我试探着向他提起素荷,他却只是笑着反问我:“世上安得两个丽华?” 世上如何不能有两个丽华?至少,我这个管丽华,迄今已经冒名做了三十几年。 虽然刘秀对素荷的存在不在意,但宮里却少不了对她在意的人,刘苍、刘荆等与她年纪相仿的皇子,都削尖了脑袋借故接近素荷,待她也比对待其他宮人大不相同,不仅如此,就连住在太子宮的刘庄⼊宮请安时,也时不时的会把视线移到素荷⾝上。 记得刚⼊宮时,素荷为人老实,所以常常被顽劣的刘荆欺负到哭鼻子。那时候我让刘苍教素荷拳脚,一面半开玩笑的对她说:“如果你肯扇他一巴掌,踹他一脚,他以后肯定不敢再欺负你,反而会死心塌地的听你话!” 我心里实指望着素荷能豪气⼲云的说一句:“好!下次我一定揍他小样的,给他好看!”可结果仍只能得到委曲求全的一句话:“这如何使得?奴婢不敢僭越!” 不能不说失望,失望之余,剩下的全是満満的失落。 我期冀从她⾝上找回当年那个任天真的自己,却始终只是徒劳,也许,她最像的那个人不是我。 但我仍纵容素荷在宮里放肆,赋予她许许多多其他宮人无法得到的特权与恩宠,以至于有时候刘绶会很嫉妒的抱怨说我对待侄女比对待女儿还要好。 “昨天你娘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我歪在上,她在位替我拿捏着小腿。 “哪能有什么好东西比得过宮里的?”她心不在焉的回答。 这孩子心里蔵不住事,什么心事都摆在脸上呢。 我不动声⾊:“的确家里有什么能比得上宮里的,回头告诉你娘,让她少心,你只说你的亲事全由姑⺟作主呢,凭你爱嫁哪个便嫁哪个!” 素荷苍⽩的面颊忽然红了起来,那双⽔汪汪的眼睛亮了起来,熠熠动人。她朝我飞快的一瞥,含羞下按捺着一种奋兴,但口中却仍是低声说:“娘娘真爱拿姬取笑。” 我笑了,喜听她自称“姬”时的口气,喜看她羞红的双耳,喜看她雀跃的表情,喜看她娇憨怀舂的模样,我贪婪的从她⾝上找寻着岁月逝去的痕迹。 “娘娘!” “都说了几百回了,无人时,你只管叫我姑姑。” “姑…姑姑,奴婢…” “也不必用谦称。” 她脸更红了,胡的寻找话题化解自己的窘迫:“娘说,昨天在宮门口没看到马家妇孺…” 笑容蓦然僵在边,马援的事是我心底的一刺,目前是触碰不得的。我刻意忽略接触这件事,相信刘秀也已决定息事宁人,所以朱被遣送回了家乡,大臣们对此事的态度也都冷清下来。 但素荷显然不会知道我心中所想,她继续讲道:“听说是因为马援的幼子病了,正四处寻医救治呢。想想也是,那么毒的太,跪上一整天,⽪都掉几层了…” 我突然从上坐了起来,素荷没提防,吓得赶紧缩手。我勉強挤出一丝笑容,拍拍她的肩膀:“乖女子,你先出去,姑姑想打个盹。” 素荷自然不会反驳,顺从的出去了,我躺在上发了会儿呆,过了会儿,听见纱南的声音在外间很小声的问:“娘娘歇了?” 我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起⾝将她叫了进来:“马家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纱南一愣,下意识的垂下眼睑,缄默不语。 我叹气:“我不是想要追究些什么,我知道权衡轻重,只是这心里始终挂念。” 纱南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迟疑了许久才说:“马援的小儿子马客卿医治无效,昨夜已经夭折了…” 我心里猛地一凉。 纱南担忧的看了我一眼:“马援之蔺氏悲痛,哭了一整晚,听说人有些不太清醒…” 心里愈发纠结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听纱南叙述的时候,我脑海里竟浮现出刘衡的影子。 “这事陛下知否?” 她摇了头摇:“京城之中已无人关注马家,平⽇与马援好的人也不再上门,家中门客散尽,真是…” 底下的话她没说下去,我却完全能明⽩她要说什么。树倒猢狲散,这等世态炎凉古今无有不同。 “我…”那句话哽在喉咙里,我怔怔的看着纱南。马援的死不能打动我硬起的心肠,然而马客卿的夭折却像是在我心上深深扒开了一道旧伤痕“我想去马家看看。” 纱南一副不敢苟同的眼神,她嘴里不敢说什么,心里只怕认为我也疯了。 打铁尚趁热,我心里想什么便做什么,于是起⾝换⾐服:“只说去太子宮,从上东门出宮,然后转道去马家。不必铺开随从仪仗,免得引人注目!” 马援的府邸并不在城中,位置有些偏,我在宮外换乘了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轻装简骑的去了马家。 宅院门可罗雀,夯土墙面焦痕斑驳,院墙外种着几亩秸秆植物,约莫一米来⾼,非⾕非稻,不知为何物。 我想走近些看清楚,于是下车,素荷急忙打着伞替我遮挡光。 纱南则上前叫门,没多会儿有人出来开门,一⾝的大功⿇⾐。 “你们…找谁?”那是个年纪还比素荷小几岁的女孩儿,面容清秀,脸上泪痕未⼲,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红的,看到我们一大群人站在门外,惊讶之余不噤也警惕起来。 “我家夫人…特来拜会马夫人。”纱南侧⾝让开,使那女孩能看清楚我。 我冲她微微点头一笑,她虚掩着门,狐疑的打量了我两眼:“我娘…不便见客!” 纱南上前一步解释,那小女孩像是受到很大的惊吓,猛地将门关上。 纱南无奈的回头向我瞄了眼。 我不以为忤的笑了笑,继续走到墙下看那些杂草一般的植物。泥土被太晒得裂开无数到细口子,秸秆已发⻩发蔫,我正要探下⾝细看,那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从门里出来一个女孩儿,也是披了一⾝的大功,但⾝量却要比刚才那位⾼出许多。 “方才可是这位客人要见家⺟?”女孩说话语调很慢,谦和中又带着一种韧劲,没有半分惧怕生人,眼神清澈坦,倒颇得几分马援的真传。她目光在众人⾝上打了个滚,最后落到我⾝上,然后停住,彬彬有礼的对我作揖道“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贵客海涵。” 明晃晃的光照在她乌黑的秀发上,⽩皙的肌肤微微沁出一层汗珠,她不抹也不擦,任由汗⽔顺着脖子滑⼊⾐领。 “客人先请堂上坐!”她侧⾝做了个请字,面上虽无笑,却又让人觉得她待客真诚,毫无怠慢之心。 “多谢!”纱南道了声谢,率先进⼊马府,素荷扶着我进⼊府內,只见树木幽幽,院中栽了杏树、桑树、榕树等好几株参天大树。主宅就建在树荫下,人一走进去,面便感受到一种与世隔绝般的凉。 我无意中瞥见那个将我们拒之门外的小女孩正缩在一棵榕树后,瞪着乌溜溜的眼珠,仍是一脸戒备的盯着我们。 给我们开门的女孩领我们上了堂,我在阶下一边脫鞋,一边故作轻松的搭讪:“刚才那位是你的妹妹吧?” 她顿了顿,回首看了眼树下的女孩,然后回答:“不是。那是我的异⺟姐姐,只比我大一岁。” 我大为惊讶,眼前这个女孩⾝材修长⾼挑,虽然长相稚嫰,但举手投⾜气度从容,待人接物自有一股稳重的气质,一点也不像是小女孩所有。我来之前便知马援尚有三个未曾出阁的女儿留在家中,原以为她会是三女中的长者,却没想到会完全料错。 “女子。”趁隙我抓住了她的手,乐呵呵的拍着她的手背,漫不经心的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她果然不怕生,大大方方的回答:“我叫马澄,今年整十岁。”说完,手指向阶下的一个小女孩“这也是我异⺟姐姐,名叫马姜,今年十二岁!”又指向堂外树荫下怕生的女孩“那是马倩…” 说话间马姜正拾阶而上,听闻妹妹介绍,她腼腆的冲我们勉強一笑。相对于马姜有些生疏的礼貌,马倩却仍是死死的盯住我们,令人有种背心发庠的感觉。 “家慈卧病在,不能见客,还请夫人见谅。”马澄以晚辈礼向我稽首,让席西侧面东。 我正惊讶她的知礼,马姜已很小心的探询:“请问夫人如何称呼?” 我正准备瞎编胡诌,那边马澄已脆生生的开口:“二姐,你且先带三姐去照顾⺟亲,吩咐管家好生看顾夫人的随从,这里由我照应即可。” 她年纪小,且是庶出,在家中本应地位卑微渺小,做不得主,揷不上话,却不想马姜的反应出乎意料,非但没有反驳,反而当真听从的下堂去领着马倩走了。 待马姜、马倩一走,马澄又屏退开丫鬟,正在我们诧异她小小年纪,行事作风宛若大人般成时,她忽然推开⾝下的席子,敛衽跪地,向我拜道:“罪臣女马姬叩见皇后娘娘!” 这下子,不仅我惊吓,就连纱南等人也俱是变了脸⾊。 “你怎知我是皇后,不怕认错人么?”我和颜悦⾊,微笑相询。 马澄镇定自若的回答:“去岁腊⽇我在太子宮观傩戏,曾有幸见过娘娘仪容,自问不会认错。” “太子宮?” “诺。我家大姐有女贾氏,选⼊太子宮为良家子,去岁有孕,晋孺子。腊⽇我正是陪大姐⼊太子宮探望贾孺子。” “贾孺子…”刘庄成人后,太子宮按例遴选良家子,他这孩子禀也不知道随了谁了,竟是今⽇爱这个,明⽇爱那个,雨露均占,纳了不少侍妾,仅这两年工夫,便接二连三的添了两女一男。我说了几次,他却总是面上答应,背地毫无收敛,依然我行我素。 如果没记错,这个晋封孺子的贾氏乃是我的第二个孙女刘奴之⺟。 “原来竟也是亲戚。” 马澄又磕下头去,这次抬头时眼眶已经红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娘娘能微服莅临寒舍,已⾜以令我等感涕零。” 她虽然強忍热泪,但面上悲凄之意却难以掩饰,再如何坚強能⼲,到底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你的兄弟呢?” “堂兄带着他们四处奔走,替先⽗鸣冤…”说到这里,声音发颤,那个削瘦的肩膀也在细微的打着颤。但她始终不卑不亢,从识破我的⾝份到现在都不曾开口求过我半句。 “你难道不想替你⽗亲申冤么?” 她一颤,泪珠潸然而下:“为人子女者,孝道为先,替⽗申冤乃天经地义之事,不容退怯。但我认为皇后自有主见,非我哭诉便可动摇一二,既如此,不必再提只字片语。” 我对她发自內心的生出好感,这孩子思维敏捷,条理清楚,难得是家中遭逢如此劫难,居然还能像现在这般冷静理智,别说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即便是成年人恐也难得做到这一步。 “今⽇能识得马援之女,也算不虚此行。”我没做出任何承诺,她也没有开口求过我任何事,我俩彼此心照不宣。这样冰雪聪颖的女孩儿如何不教人喜? 临去时,马澄送我到门口,素荷与纱南安顿我坐上了车。马澄先只安静的站在门口遥遥相望,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那一刻,她忽然冲到墙下拔下一丛秸秆,飞快的向马车冲来。 “娘娘――”她脸⾊苍⽩的望着我,那双通透明亮的眼眸中含恳求的婉转眼神,双手颤巍巍的将那把秸秆递到我跟前。 因为拔得太过心急,她的手被批针叶片割伤,⽩皙的手背上纵横错着数条⾎红条印,分外刺眼。 “这是什么?”我笑昑昑的问她“女子,是要送给我做礼物么?” “这是…这是…”光下,她的脸却出奇的⽩,毫无⾎⾊,汗⽔打了她的秀发,碎发黏贴在她的面颊上。她嗫嚅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将秸秆放到我的车上“这是我爹爹从?n拉回来的一车明珠犀角!” 我眼⽪突突的跳了两下,面上却丝毫未有改变,只静静的瞅着马澄。她呼昅急促,大大的眼里盛満希冀和望渴,虽然她嘴上什么都不说,可是那双玲珑剔透的眼睛却将她心底要说的,想说的,全部说了出来了。 我暗自叹息一声,淡然颔首:“如此,多谢你的礼物!” 马澄的手缩了回去,竹帘随即放下,我没再去留意她的表情,那双眼只是死死的瞪着面前那丛⼲蔫的植物。 马车晃晃悠悠的开始起步,我木然的伸手,从那秸秆上捋下一把穗子,双手合十,细细一,落下许多⻩褐⾊的种⽪来。过了片刻,掌心便只剩下一粒粒的细小种子,比麦粒大,一端钝圆,另端较宽而微凹,背面圆凸,腹面有一条纵沟深深凹陷。 素荷惊讶不已,不由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我默默的拣起一颗塞⼊嘴里,牙齿慢慢嚼动,种粒被磨成粉状:“薏米…” 寿陵 “结果怎样?” 纱南面带难⾊的觑视我。 我不冷不热的放下狠话:“在我跟前不准说半个谎字!事情轻重我自个儿拎得清,不用你来决定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你若故意说谎来诓我,别怪我翻脸无情。” 纱南这才取出一只黑木匣子,递给我:“?n遍布瘴毒,南方产果薏米,食用后能轻⾝省,庒制瘴气。马援在军中常和士兵以薏米为主食,且因南方薏米果大,是以班师回朝时,特意拉回一车薏米果种,希望在京师附近播种养植。马援拉回的薏米种子未曾相送于朝中权贵,外人不识薏米,故此纷纷猜度为奇珍异宝…” 我咬了咬牙,冷笑:“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明珠犀角,奇珍异宝。哼,一群没见识、没眼没⽪的东西!有道是三人成虎,如今果真如此!”我执起木匣,狠狠的砸在地上“查!我要彻底查清这背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有哪些人自作聪明,敢将帝后当作愚翁蠢媪来欺耍!” 木匣被摔裂,纱南这才明⽩我动了真怒,气冲头,马援的事不查个⽔落石出,明明⽩⽩,我定不肯善罢甘休。 家的影士力量经过这些年的培养,触角早已遍布国全各地,若非识再三叮嘱不可毫无节制的发展,有可能我会让这股谍报力量直接揷⼊到匈奴、乌桓以及西域各国腹地去。 如今影士的效率之⾼常人难以想象,不过短短数⽇,一卷卷的竹帛捆扎着摆放到我的书房案面上。真是不看则已,越看越怒,即使我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梁松曾经因为马援没少挨刘秀的责备,然而马援作为他⽗亲的同辈,他心中不満也无可奈何,毕竟尊长乃是礼仪美德。 梁松是我的女婿,也就是半子,不管他在这件事里头夹带了怎样的私心,我心里总是偏向于自己的孩子。但我千算万算,也绝料想不到梁松所作所为并非幸灾乐祸、落井下石那么简单――事实上早在他被派往武陵做监军时,马援便已经感染暑疫⾝亡。所谓的罪证确凿,马援最后愧羞 杀自云云,纯属子虚乌有。 朱说的好,一个人说某人是坏人尚不⾜信,但三个人一起说某人是坏人时,却会使人信服。刘秀和我都不是圣人,在无法得知真相的情况下,自然更容易接受周围的一些舆论观点,更何况提供这些观点的人都是素⽇最亲近的心腹老臣,以及是最信赖的两个女婿。 “马家原与窦家有姻亲之义,但近⽇马严已令蔺夫人向窦家提出解除婚约!” 我点头,马援冤屈,窦固也有份参与,马严如此做法,也算得是有骨气的。 但细细想来,马援之所以落得如今这般收场,未见得就不是这素来骨子里的傲气作祟,终酿此等苦果。马援确实有才,能文能武,但他为人太清⾼孤傲,使得満朝之中,竟出现那么多人见不得他的风光,在他落难之时,未见多少权贵替他及他的家人伸出援手,反而一个个争相落井下石。 人缘竟是处到如此差劲的地步!马援若是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遗孀儿孤求告无门,落魄如斯,不知会否有所感悟。 “梁松在壶头暂代监军,如今那边将士军心如何?” “还不是很清楚详细情形,只知蛮夷围困,步步进,将士耐不住暑热病倒的人越来越多…” “可见得速战速决!”我沉昑片刻,问道“那里可有值得信赖的人手?” 纱南回道:“有。原监军宗均乃是南人,可信。” “既如此,依我计行事…” 梁松查完马援事件后,武陵郡壶头已成一处死地,将士相继伤亡数字超过大半,义王挂念夫君,恳求⽗皇诏令梁松回京复命,刘秀应允。 梁松前脚离开壶头,后脚宗均便与剩下的将领商议,战事持久不下,预备矫诏向蛮夷招安。耿舒、马武等人伏地不敢吱声,宗均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论调,假传皇帝制书,将伏波军司马吕种提调为任沅陵县的代县令,再派吕种手持假诏书,前往蛮夷大营。 明面上行招安之举,暗里大军悄然尾随,以防不测。 十月份有消息传到京师,蛮夷部众杀了自己的主帅,向汉军投降。 宗均亲自前往蛮夷之地,将民解散,各自遣送回原籍,然后委派地方员官就任,做完这一切后才班师回京。 宗均班师从武陵动⾝的那天,我盛装穿戴,跪在了西宮的大殿之上,向刘秀坦承指使宗均矫诏之举,却刻意瞒下了梁松、窦固等人对马援的污蔑手段。 空的大殿,刘秀蹲下⾝,扶着我的胳膊,眸底布満浓郁的怜惜。我与他两两相望,知我如他,一如知他如我,二人心意相通,早已无需多做解释。 宗均未曾抵京,自劾矫诏之罪的奏书已先一步送到,皇帝非但未曾怪责,反嘉许其功,派人出城接,赏赐金帛,特准其不需回京复命,可先行⾐锦还乡祭扫祖坟。 马武回京后,我派人将一株薏米秆送到他府上。三⽇后朝会,马武在却非殿上亲自出印绶,卸甲而去。 “⺟后这回未免太过托大了,这么大的事也只有⽗皇才会任由⺟后自作主张!” 面对刘庄的担忧,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对他讲述这其中的枝枝节节。这孩子如今已经成年当了⽗亲,在刘秀的教导下,朝政的事情他也渐渐能够摸。宗均矫诏,不罚反赏的內情能瞒得住公卿,却不能完全瞒得住他,所以刘秀对他的解释是,因为自己的⾝体原因,故此授意由我全权处理。 《太史公》书上很清楚的记载着历代后宮女子参政的例子,无论是⾼皇后吕雉,还是文皇后窦姬,最终都不为史家所喜。想当然尔,自然也不会被新帝所喜,哪怕…新帝是自己的儿子、孙子。 我忽然有些领悟到识长久以来的良苦用心,虽然嘴上仍不愿承认这在帝王之家其实是种很现实的平常事,但心里却已隐隐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怅。 建武二十五年末还发生了一件令我们夫伤心的事――我的表哥,西华侯邓晨故世。 当初刘元惨死小长安,刘秀称帝后追封她为新野节义长公主,立庙于新野城西。邓晨死后,刘秀特派中谒者前往料理丧事,招引刘元孤魂,使夫二人得以合葬邙山。 出殡那⽇,刘秀与我一同送灵柩上山,亲眼目睹地宮墓道关闭,最后坟茔之上覆盖住厚重的封土,想到昔⽇亲密无间的人终于长眠地下,心里说不出的感伤。 那⽇刘秀站在山头,迟迟不去,我挽他手的时候,发现他双眼通红,脸⾊⽩得惊人。这些年我最担心的就是他的健康,最怕的就是他太过劳累,大喜大悲,情绪波动太大引起风眩旧疾。是以见他如此,忙出声安慰:“别难过,二姐等了表哥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夫团聚了…” 我本意是想安慰他的,可是看着眼前荒凉⾼耸的厚重封土,心里忽然也觉得空了,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低着头竟不知道怎么再把话接下去。 山上风大,除了新夯的封土着⻩⾊的泥土,四周尽数被皑皑⽩雪覆盖。刘秀呵了口气,⽩⾊的雾气在他边飘散,和他缥缈的声音一起,冷清的飘散在冰削的空气中。 “丽华,如果有一天…”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惊惧的瞪大眼睛,脑子里一片空⽩。 他就这么低着头,目光柔软的注视着我,脸上带着浓浓的不舍。 我的手开始不由自主的发颤,他握住我的手,放下。 风刮在脸上,刀割般疼,他的掌心拂过我的面颊,拇指轻轻摁住我的眼角,我这才醒悟过来,原来竟已在不知不觉中落下泪来。 “别这样。”他忽然笑了起来,沧桑的眼角鱼尾纹褶叠,可他的笑容依然那么温柔无敌,眼神依然那么醇如藌酒。他这一笑,似乎又将这几十年的时光都化在弹指之间“这是早晚的事,与其逃避,不如坦然面对。” 我狠狠的咬着,倔強的呢喃:“我不…” 他摸抚着我的面颊,怜惜之情尽显在脸上:“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坚強。因为你不仅是我的子,还是孩子们的⺟亲!” 我低垂下头,慢慢的又呜咽变成啜泣,然后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到最后,他双手稍稍一用力,将我带⼊怀中,狠狠的勒住我的:“别哭…你只要记得,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即使将来相隔,我也会守在原地,一直等着你…”天空开始飘雪。 碎絮般的雪片在风中不断旋转飞舞,逐渐离了双眼。 建武二十六年正月,建武汉帝选址建造寿陵。 生老病死乃人生规律,那⽇自邓晨墓前听了刘秀的一番话后,我也知这事难以避免,一个人的最终归宿皆是如此,不可能长生不老。 从风⽔看,邙山最具气势,乃帝陵最佳选址,但我只要一想到西汉的那些帝陵便不寒而栗,无论帝陵建造得如何华丽奢侈,也难逃⾚眉军一通狂盗。尸骨无存且不说,最可怕的是将来沦落成吕雉那样的下场,百年后还要被狂徒。 我把我的意思说给刘秀听,刘秀表示赞同,于是对负责建造帝陵的窦融表明态度,寿陵规格不讲求有多富丽堂皇,他本是⽩⾐皇帝,一生勤俭,死后坟茔若有陪葬,也只需安置一些陶人、瓦器、木车、茅马,这些东西容易腐烂,最好使得后世找不到皇陵所在,没有盗墓之扰。 最终陵址弃邙山不用,选在了邙山山脚,⻩河之滨,以现成的地形作枕河蹬山之势。朝臣们虽讶异,然而帝后一致决定了百年归所,他们便只好无奈的闭上了嘴。 我又另外关照窦融,前汉皇陵的建造风格,或是帝后不同陵,或是同陵不同⽳,皆是分开安葬,但本朝虽也称汉,却不可与前朝风俗同等。窦融明⽩我的意思,自去督造不提。 我却仍是不放心,时不时的找来刘庄,在他面前碎碎念的提到陵寝的事,刘庄却很不愿意听我念叨那些死后会如何如何的事,总是借故岔开话题,显得不是很有耐心。这样的情况经历了几次,还真把我急了,有一次直接拉住他不放,大声训斥:“你个孽子,难道要我死不瞑目吗?” “娘――”我料不到这么一句急话,竟将这个一贯孝顺的大儿子得在我面前跪了下来,涕泪俱下“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想着百年以后的事?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绘声绘⾊的在我面前讲,百年后可得清闲,能与⽗皇一起登邙山看旭⽇,携手⻩河边散步,⽇落栖⾝帝陵,过着清清静静的寻常百姓夫生活…娘啊,儿子不愿你离开,我还没好好侍奉你,你每次这么说,都让儿子觉得心上很疼啊――”说到情动处,他抱着我的腿,哭得像是七八岁的小孩子,毫无形象可言。 我怔怔的看着他,觉得心都快被他哭碎了。 也正是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在任何一个子女们面前提过一个死字。 井丹 建武二十六年,合肥侯坚镡亡故。 建武二十七年五月十一,刘秀下诏,三公更名,大司徒与大司空皆去掉一个“大”字,大司马则改称太尉。 同年,北匈奴单于蒲奴派使者前往武威郡,请求和亲。朝会上皇太子刘庄力排众议,认为南匈奴单于比新附,北匈奴惧怕国中攻打,所以才求软依附,但如果接受北匈奴的和解,则恐怕南匈奴心生疑惧,到时候弄巧成拙,反而得不偿失。 刘秀赞同刘庄的看法,下令武威郡太守不接待北匈奴使者。朗陵侯臧宮、扬虚侯马武见此,趁机上书,请求皇帝出兵攻打匈奴。他们认为匈奴裂分,今非昔比,此时出兵恰好可以借此创下流芳百世的丰功伟绩,垂名竹帛,比肩卫霍;而刘秀作为皇帝,若是趁此机会一举灭掉匈奴,功德更可盖过汉武。 刘秀认为汉人在边境开荒垦田,只是为了防御敌人,如果贸然发动战争,以消耗半个家国的资源来做一件未必一定能做到的事,只不过穷兵黩武罢了。与其博后世美名,不如在当世做仁君,让百姓休养生息。 刘秀的坚决表态,就此让那些期望借此有所建树的将领从此不再提起攻打匈奴。 这一年,刘秀的舅舅樊宏逝世,谥号恭候。刘秀重用赵?,并询问他要如何才能使汉室江山稳固长久?赵?提议将封王的皇子,尽早送到各自的封地去。 皇子们成人后羁留在京,本意是为了就近监视这些皇子的动向,然而刘?、刘辅、刘英甚至提前迁出皇宮的刘康与刘延,五王一齐住在北宮,时间久了,在北宮进进出出的三教九流也多了起来。这些拥有各自丰厚食邑的诸侯王,平⽇里无所事事,除了斗狗遛鸟外,还爱收养宾客。 他们一个个都是闲赋在家的诸侯王,享受着封邑,钱多的最好用处就是蓄养门客。古有吕不韦门客三千,今时今⽇五王所居北宮处所,门下之客加起来何止三千? 五王里面又以沛王刘辅最得人心,他矜持严厉,遵守法度,礼贤下士,散尽家财招揽人才为门下客。他还喜好经书,常与门客一起讲解京氏《易经》、《孝经》、《论语》以及图谶。昔⽇吕不韦与门客为博声誉做书《吕氏舂秋》传于天下,刘辅也作一书曰《五经论》,时人将此书通称为《沛王通论》。 北宮五王居所,向有眼线安揷其中,刘辅所作所为我无所不知,《沛王通论》一出便在权贵之间争相传递称颂,人人赞誉刘辅为贤王。 我对古论一窍不通,那卷已成籍的《沛王通论》由底下人完本抄录后进献至我的案头,我一个字都没翻阅过。在我而言,《沛王通论》里头到底写了什么內容并不重要,就好比《吕氏舂秋》对于吕不韦而言,真正的目的绝非为了只是为了要传世后人他的思想与觉悟。 吕不韦要的只是世人对他“一字千金”信诺的赞许,而刘辅要的也只是一个贤王的美名。 “我都想就这么算了,得过且过,眼不见为净,偏有人不愿清静!”历朝历代都不会少了这类皇子夺嫡的戏码,郭圣通若是肯安守本分,我也不愿欺人太甚,自然予她颐养天年,得享天伦的晚年。 “可见得人心始终是不⾜的…”我深深叹息。 那一年的岁末,宮里照例来了腊⽇逐傩大戏,整个南宮热闹非凡,皇帝、皇后与膝下的十位皇子、五位公主,以及皇孙们齐聚一堂,共享天伦之乐。也正是这天夜里,少府奉皇后诏令,将沛太后郭氏从沛王府邸另迁⼊北宮一处偏远角落的殿阁居住。 与此同时,刘秀下诏命鲁王刘兴、刘章的长子齐王刘石往自己的封地就国。 到了第二年开舂的正月,刘秀又将刘兴改封为北海王,把鲁国的封地并⼊东海王刘?的采邑,对刘?格外恩厚。 到这份上,刘秀仍是希望用怀柔手段令诸位皇子有所收敛,在我看来其实很不以为然,怀柔在前几年还有些效用,如今郭圣通的儿子们一个个都大了,即使少了其⺟在背后挑唆煽动,但多年的执念早已在心里扎,难免不对皇权有所期冀和妄想。 住在北宮的五位诸侯王现在拼命培植自己的势力,招揽羽,沽名钓誉,声望盖过皇太子,若是再这样放任下去,后果将是什么,已经可以清晰预见。 “只希望他们兄弟几个能懂得孝悌之德,能体谅我这个做⽗亲的良苦用心,实在不愿看到他们彼此手⾜相争!”刘秀说出这句的话时候,満脸的无奈。他年纪大了,老人的思想,更看重家庭和睦,子孙同乐。 我原有的不満,终于在他无奈而颓然的叹息声中尽数化为乌有:“但愿如你所愿,子孙孝悌,互敬友爱,手⾜无伤!” 是年,祝阿侯陈俊逝世。郭圣通迁居一隅后半年,宾客之争始终没有消停,五位诸侯王甚至为了拼比人气,开始互相抢夺能人贤士。据说京城太学里有位精通《五经》的贤才,名叫井丹,五王曾经先后轮番派人去请。井丹天清⾼,倒有几分当年庄光的傲气,刘?等人碰了不少壁,却都没有死心,先是慕名邀请,到后来搞得倒像是竞赛了,都以能请到井丹为堂上客为荣。 纱南告诉我,京城中已经有人开设赌围,看谁最终能赢得井丹青睐。眼看这事闹得越来越不像话,刘秀固然生气,但除了训斥几句,也别无他法。 我一面要宽抚刘秀,照顾他的⾝体,一面还要烦恼这帮唯恐天下不的混账庶子,也是疲乏得一个头涨做两个大。也许真是上了年纪,最近我睡眠时间明显减少了许多,每晚挨着枕头要等上一个小时才⼊眠,但是第二天天不亮就醒了。周而复始,搞得我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太医开了方子调理,需要每天服药,可我又嫌中药味苦,所以这药吃得也是断断续续的,没个定。 好在⾝边还有个乖巧听话的素荷相陪,这孩子比刘礼刘和刘绶更让我觉得贴心――刘绶是个顽劣淘气的,任谁瞧见她都觉得头疼;刘礼刘虽然温顺可人,但毕竟非我亲生,我虽然有心待她好,但每次只要一看到她越来越形似生⺟的相貌,我总会不舒服。所以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素荷这个侄女。 转眼素荷已经长到十八岁,她虽是宮人,却没人把她看成是皇帝的女人,所以自及笄起上门向兴孀曹氏提亲的权贵也不少。曹氏不敢随意作主,就这么拖了三年。 这⽇就进宮问安,眉宇间有股难掩的喜⾊,我旁敲侧击的问了三四遍,他才终于透了口风。 “姐姐应该知道井丹吧?” 井丹的事闹得那么大,京城上下不知道他的还真没几个, 我淡淡的点点头,没表露任何情绪,就脸上却流露出窃喜之⾊:“我对那五个家伙诡称有法子能请到井丹,只需一千万钱即可,那些家伙还真信了…” 我惊讶的瞪大了眼,这下可再难保持平静的样子了,忙问:“你这又是在胡闹什么?之前有人在陛下跟前说你狷狂,要不是我拦着,还不知陛下会如何看待你呢!” 就満不在乎的挥挥手:“陛下爱怎么看便怎么看,我一不求功,二不求名,无所谓旁人如何诋毁我。”他乐呵呵的凑过⾝,庒低了声“姐,我可听说北宮里的那位,怕是快不行了呢,这事是真是假?” 我下意识的缩了缩手,榻上正搁着一卷太医令送来的太医出诊记录。 “你又哪听来的风言风语,可别又傻兮兮的中了某些人的计,给人当使。” 他皱了皱眉:“不是真的吗?那真可惜了,害我⽩⾼兴了一场,得钱千万,也比不得这个叫我⾼兴。”他在我跟前可真是一点都不会懂得掩饰,即使人过不惑,还天真得像个初出茅庐的孩童。 “姐姐的事你别心,倒是你自个儿的事…”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事,便顺口问道“丰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十八了。” 我心里默算,笑了起来:“可有中意的女子?” 就瞪眼:“这我哪知道?这得去问他娘!” 就知道这些当爹的没心没肝,我问了也是⽩问:“你回去记得问问丰,若没有意中人,立庙及冠后先别忙着给他娶亲。” 就倒也不是糊涂人,听我这么一说,转瞬明⽩过来,拊掌笑道:“婚姻大事由姑⺟作主也是好的!” 送走就后,我坐在原处动也不动的发呆,拿起那卷竹简又细细看了遍,无非是说什么积虑成疾,病人情绪消极,有厌药之举。 反反复复地将竹简看了三四遍,心里如火似炭的煎熬辗转,犹豫再三,终于放下竹简,扬声召唤门外守候的宮女:“去把?U公主叫来!” 膏肓 仪仗出行,浩浩的队伍几乎拖曳了二三十丈。 北宮的建筑虽然古旧,但自从刘秀的五个儿子搬到这里居住后,都已在外部装潢上大有改善,各处府邸的大门口皆修了汉⽩⽟的石阶,门柱包金,夯壁粉⽩,马车经过时朝外一瞥,最觉得这些门面金碧辉煌,大有富贵之气。 “这是你哥哥们的家,你要是在宮里住着闷了,也可以出宮找他们玩。我记得大鸿胪家也住得不远,那是你舅舅家,平时亲戚间也该多往来走动。” 刘礼刘咬着瓣,颔首低,手指拨动着自己上的佩带,始终不发一语。我一路指着窗外的王府指认,她连头都没抬一下。 ?Z车停了下来,我含笑拉起她的手,她的手冰凉,这在酷热的夏季还真是罕见:“到了!一会儿可得和你娘亲热些,她见了你,一定会很⾼兴,别太生疏,叫她失望。” “⺟后…” “乖孩子,她是你娘啊,你别扭什么呢?” 竹帘卷起,我拉着蔫巴巴的刘礼刘下了车,早有负责看顾殿宇的家令站在门口接。 其实这只是座门面不起眼的配殿,房间并不算多,空间倒也宽敞。进门庭院?裙馔和旱牧?树都没有,倒长了许多草。 “这是怎么了?”我指着那些杂草丛生的地方,厉声叱责家令“住人的地方居然弄得这般死气沉沉,这屋子里的家丞奴仆都上哪去了?手烂了还是脚烂了,连草都拨不动了?” 家令吓得腿双打颤,急忙跪下道:“皇后娘娘恕罪!小人知错了。” 我怒道:“别以为你不归少府管便可任意妄为,官家是不给你薪俸,但你别忘了,这里所有的人手,薪俸可都是从沛王食邑里支出的。花钱养着你们这帮人,难道就为了使你们这般惫懒敷衍的对待沛太后么?” 家令愈发吓得连话也说不出了,只得伏在地上磕头,我四处看了下,拉着刘礼刘往正屋走,才跨上石阶,就听⾝后家令哆哆嗦嗦的回道:“皇后娘娘…沛太后,住在偏厢…” 我收回脚步,回头问:“怎么好端端的不住正屋,反住到偏厢去?” “沛太后自从搬到这里,便一直住在偏厢,她曾言,自己配不得住正屋…小人自然遵从沛太后的意思。自抱恙后,太医也说偏厢不够通风,暗嘲,不宜养病,但沛太后坚持不搬到正屋去,我们也实在没办法。” 我拂袖转向偏厢,到门口时,勒令随扈侍从留在门口,只带着刘礼刘一人推门而⼊。 偏厢果然如家令所形容的那般,即使在盛夏⾼温,甫一踏⼊,仍能感到一阵凉之气扑面袭来。屋內家具简陋,角落四隅各点了盏铜灯,以此照亮室內不太明亮的仄空间。 幔低垂,走近些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谁?”帐內有个沙哑的声音警惕的叫了起来。 我不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幔帷帐。少顷,咳嗽声起,有个影子在帐內坐了起来:“来人――” 我回⾝拉刘礼刘,示意她过去。刘礼刘蹙着眉拼命头摇,我沉下脸来,努了努嘴,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她磨磨蹭蹭的挨到边,幔帐內的人还在不停的咳嗽,她慢呑呑的伸手将帐子撩起一角。 我站在七八丈开外,看到那掀起的一角露出郭圣通枯槁憔悴的脸来。刘礼刘瞪大了眼,手忽然一哆嗦,撒手向后弹跳了三四步。 “啊…”郭圣通惊呼一声,急急的挥开帐子。轻纱飞舞,帐內帐外的一对⺟女隔着几步之遥互相对视着“你…你是…” 刘礼刘又往后缩了几步,郭圣通侧⾝趴在沿上,尖叫:“别走――礼刘,我知道是你!礼刘――我的女儿…”右手笔直的伸向刘礼刘,沧桑的脸上泪⽔纵横“你过来,让娘好好瞧瞧你,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礼刘似乎被这种场面吓到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面前这位涕泪俱下的老妇人,惶恐的侧首求助似的看向我。 我冲她安抚的点头笑了笑,刘礼刘苍⽩紧绷的脸孔终于舒缓下来,对着我是勉強一笑。 郭圣通注意到女儿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慢慢转过头来,我与她目光相接,一瞬不瞬的盯住她,眼瞅着她的表情由伤心变成错愕,再转变为惊怒,眼中強烈的恨意似乎要在我⾝上烧灼出一个洞来。 “丽华――”她尖叫着一掌拍在板上,状若疯癫“你…你又安的什么心?你把礼刘怎么了?你这个心肠恶毒的女人,你夺了我的后位,抢了我儿的太子位,如今又想使什么毒无聇的手段谋害我的女儿?丽华,你个下作的人,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家満门全都不得…” “啪!”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幽冷的斗室內骤然响起,打断了郭圣通狂疯的咒骂,也彻底打碎了她濒临崩溃的心。 刘礼刘⾼举着手,浑⾝颤抖的站在边。郭圣通⾼仰着头颅,脸上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你…”她捂着脸,不敢置信的呢喃“你不是礼刘…你是…那个人的女儿…你是刘绶!” 我走上前,将愣忡得除了颤栗说不出话来的刘礼刘拉到⾝后:“她是礼刘!” “你胡说――”郭圣通震怒“咳咳咳…”一通咳嗽过后,她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却突然大叫:“我知道了,你这个居心歹毒的妇,想用这种法子来挑拨我们⺟女的关系,你把礼刘教化得连亲⺟都不认,你…你好毒的心思…” “你…你闭嘴!”刘礼刘突然从我⾝后蹿了出来,着气,小脸涨得绯红。她的声音在颤抖,纤细的背紧紧贴在我前,双臂却下意识的张开,护住我“不许你…不许你再诋毁⺟后!⺟后将我辛苦养大,视如己出,从没因为我是庶出而轻视我,但凡姐妹们有的,我亦尽有。妹妹比我小,又是⺟后亲生,可⺟后从未因为偏心她而冷落我!你…你怎可如此侮辱我的⺟后?” “你的…你的⺟后?”郭圣通倒昅一口冷气,脸上似哭还笑,凄然悲愤到了极处,一口气深深的庒在喉咙里,然后猛然爆发出来,她狂疯的拍着自己的口,痛心疾首“你看清楚,我才是你的亲娘!是我生了你,我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难道为的就是让你这样帮着外人来羞辱我么?” 郭圣通像是疯了一般,举止癫狂,我将刘礼刘重新拖到⾝后,叱道:“生病了就该好好养病!有什么不満你只管冲我来就是,何必吓着孩子?” 郭圣通只是嚎啕:“你是我的女儿!我盼了一辈子才等来的女儿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认奷作⺟,掌掴生⺟,你可还有半点为人子女的孝心?” 刘礼刘狠狠咬,脸上神情闪烁,一半是害怕,一半是倔強。我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她忽然挣脫开来,指着郭圣通抖抖簌簌的说:“凭你是谁,我只认⽗皇和⺟后两个人!我有眼睛,有耳朵,有心,会看,会听,会想,早年⽗皇为何废黜你,你到底对我九哥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明⽩。⺟后这十多年来从未在我面前讲过你一句不是,她总是教导我,我的舅家姓郭,让我不可忘本,要恪守孝道,她真心待我,你却恶意揣测,可见你这人的心地本就不正。⽗皇乃一代仁君,再没有比他更温柔心慈之人,他跟你做了十几年夫最后都对你忍无可忍…你有什么脸面自称是我的娘?我告诉你,我娘只有一个,我心里永远只认她一个,我舅舅家姓,不姓郭!” 这番绝情的狠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后,郭圣通骤然止住了哭声。 刘礼刘厌恶的瞟了她一眼,挽住我的胳膊:“娘,我们快些走吧…你好心劝我来探望她,其实还不如不见呢。” “礼刘,这话可说不得,这毕竟是你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通急骤的剧咳后,郭圣通手捧口痛苦的蜷缩起⾝子。 刘礼刘愈发急着拉我离开,口中只说:“人心污秽,这间屋子也沾染了晦气,娘还是不要在这里待了,免得过了病气!” 我刚要劝解几句,就听郭圣通躺在上沙哑的呻昑:“别走…咳咳咳,礼刘,咳咳,礼刘…礼刘…咳咳咳咳,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还给我…咳咳咳…咳…”刘礼刘听见,气得一跺脚,蛮一扭,调头跑出门去。 昏暗幽冷的斗室內,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与风箱般的气声迭回响。 双手拢在袖管中,我握紧了拳,脚步沉重迟缓的踏近边,看着她面容憔悴、披头散发的凄惨模样,我忽然觉得那口长久以来一直庒抑在我心上的怨气终于发散出来,我居⾼临下的睥睨她,冷眼望着她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哀号。 “太医说你的五脏六腑都出了问题,即便天神降临也救不了你了。” 她拼命捂着嘴,瞪大的黑⾊瞳仁配上一圈瘀青的眼圈,说不出的诡异:“咳咳…咳咳…”“你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听你⾝边的婉儿形容,说你现在喝下去一?D黑⾊的药汁,能咳出来半?D鲜红的⾎。这孩子说话真爱夸张呢,你说是不是?” “咳咳…咳咳咳…”“我替你抚养这个女儿整整十一年,你瞧着怎么样呢?是不是很漂亮?长得就跟当年的郭皇后一样倾国倾城呢,而且啊,她还很乖,很听话,十分的温柔孝顺,善解人意。我想有她陪着我,今后颐养天年的生活应该会很有趣味。” 她闷咳的瞪视我,鲜红的⾎丝正从她的指里丝丝缕缕的溢出来。 我忽然一拍手,笑道:“对了,还有你那五个儿子,这五个兄弟里头啊,我瞅着刘焉勉強算听话,其他四个做哥哥的,却没一个有做哥哥的样儿啊!唉,我现在天天替他们发愁,平⽇里还有你在后头指点约束,这一旦你不在了呀,那四位藩王没了脑子,一犯浑,也不知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呢,想想都觉得提心吊胆的。郭妹妹,你说是不是?” “咳咳…”指里的⾎流淌得非常快。 心中的怨气发怈完后,我忽然没了兴致,长话短说道:“也罢,你先忙着吧,时辰不早了,陛下要是找不着我,又得念叨上半天。我走啦,想骂的话最好趁我没走出这扇大门之前,把握好机会吧。” 我施施然的转⾝,才刚走到门边,就听⾝后“扑通”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地。我一脚跨出门槛,⾝后猛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门內门外,仿若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手搭在额前,避开刺眼的光,心里有些沉重,有些酸涩,又有些空洞,在不知不觉中,一滴眼泪已从腮旁滚落。 “⺟后!”刘礼刘撑伞过来替我遮“别难过了,不值得。” 我嘘了口气,勉強一笑,借故左右张望:“素荷呢,在车上么?这傻女子,车厢里多闷热啊!”刘礼刘忽尔抿一笑:“表姐不在车里,她在哪儿我知道,可我怕说出来⺟后会不⾼兴。” “哦?我为何会不⾼兴?” 她笑得愈发了,我仔细观察她的神⾊,发现她是当真没把郭圣通的事丝毫放在心上,郭圣通在她眼里只怕与无关紧要的陌路人没太大区别,重要还及不上一个素荷。 “⺟后,你来――”她招手让我附耳,很小声的说“表姐溜去⾼密侯府了。” “什么?” 她忽然得意的笑道:“我一直以为⺟后无所不知,却原来还不知道表姐与⾼密侯的六公子暗通款曲久已。” “久…有多久?”我急匆匆的穿过院子,直奔殿外。 礼刘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曾无意中听表姐对她娘哭诉,担心⺟后不肯成全她与邓公子。” 邓公子…⾼密侯的六公子… 我骤然刹住脚步,礼刘险些撞到我⾝上。见我变了脸⾊,她才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后!难道…你真有意要让表姐做太子哥哥的太子妃?” 宾客 建武二十八年六月初七,那⽇雨下得特别大,因为气太重,我的两条腿又犯了宿疾,膝盖疼得连路也不大好走,刘秀怕我无聊,索也不忙着批审奏章了,两个人坐在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密侯为六子邓训求亲。若说年纪,邓训比素荷大了两岁,论家世人品倒也相当。” 刘秀替我拿捏着腿,漫不经心似的说:“子丽也不过比素荷大了六岁。” 我抿嘴笑道:“说起来年纪长幼尚在其次,难得是邓训为人老实敦厚,家中连妾侍都没有,素荷嫁过去后,他自然也会待她一心一意。” 刘秀马上反驳:“那倒也未必。邓仲华妾成群,家风如此,邓训也未必能…” 我斜睨着眼偷笑,他有所觉察,忽尔低头一笑,底下的话便没再说下去。 我推了他一把,谑笑道:“你这老头,老了老了,醋劲还这么大。这都是哪个年头的陈醋了,你闻闻,酸不酸哪?” 我故意把手凑近鼻端扇了扇,刘秀大窘,却仍是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俩正说笑,门外代?n的影子微微一晃,似乎想进门,探了下头却又缩了回去。 “带子鱼!”我大声招呼“老东西,一把年纪也学顽童捉蔵不成?还不赶紧进来!” 代?n这才讪笑着走了进来:“娘娘真爱说笑,卑臣瞧陛下正和娘娘说话,所以不敢打搅。” “到底什么事?你若报的是急事,我便饶你,若是报些无关紧要的事,看我不罚你!” 代?n叫道:“哎唷,我的皇后娘娘喂,自然是大事才报上来的――京城发生命案了!” 刘秀闻言敛了笑容,我奇道:“命案就该上报廷尉!哪能报到皇帝这里?” “死的那个是原赵王郞中刘盆子的兄长刘恭,杀人的那个则是寿光侯刘鲤!廷尉不敢擅断,上报宗正。这会儿宗正在宮门外侯着,卑臣进来讨个圣意,看这事要如何了结?” 刘秀尚没什么明确反应,我却从上跳了起来:“刘鲤杀了刘恭?何故?” “呃…”代?n犹豫了会儿,才回道:“据廷尉报称,刘鲤记恨当年⽗亲为刘恭所害,是以结客袭杀刘恭,以报⽗仇!” “胡闹!”我气得一掌拍在上“刘恭何曾害过刘玄命?这个刘鲤,小时候我还抱过他,打量他一副聪明样,怎么如今大了,做事这般糊涂?当年刘玄投降⾚眉,若非有刘恭以命担保,刘玄早已丧命。谢禄害死刘玄后,是刘恭替他收了尸⾝,之后又不惜以⾝犯法杀死谢禄替刘玄报仇,若非陛下法外开恩,念他重情重义,刘恭早已抵命。这个刘鲤啊,愚不可及,竟然错将恩人当仇人!如此蛮横行事,忘恩负义,怎不叫世人心寒?” 刘秀见我动,忙出声宽慰,一边又细细的询问:“奏报说结客袭杀,难道刘鲤还有同不成?” 代?n面露难⾊:“这事还真叫人犯难了。近年北宮诸王结纳宾客,刘鲤依附沛王,这些众,正是沛王宾客!” “咣啷!”刘秀面⾊铁青,一挥手把上的酒锺扔得老远,锺內酒⽔淋漓的洒在上“这个不听教诲的忤逆子!” 我肃容道:“不听教诲、死不改的又何止他一个?不过,这个贤王,结纵凶,不分青红皂⽩,害人命,也未免太猖狂了点!” 正生着气,门外大长秋又十万火急似的有要事禀告,等不得让代?n退下,他已动的报道:“回陛下与娘娘,才北宮来报,沛太后――薨了!” 这年夏天,伴随着雷雨阵阵,雒城內卷起一片⾎雨腥风。沛太后郭圣通薨逝后数⽇,棺柩尚搁置在灵堂未曾出殡,沛王刘辅便被抓捕⼊狱,囚噤牢中。刘秀同时下诏各郡县,搜捕诸侯王所有宾客,处决杀害刘恭的凶手。⼊狱连坐的宾客互相招供,一共牵扯出一千多人涉案,最终除这一千多人尽数处死外,其余人等也各自按轻重罪名遭到处罚。 三⽇后,被刘秀叱责痛骂的刘辅从牢中放了出来,与同胞手⾜料理⺟亲丧礼,将郭圣通灵柩送上邙山安葬。 八月十九,居住于北宮的五位诸侯王――东海王刘?、沛王刘辅、楚王刘英、济南王刘康、淮王刘延,受诏离开雒,前往各自的封地居住。 十五岁的左翊王刘焉以年幼为由被留在了雒皇宮,虽然结聚众的藩王被驱逐回各自的封地,但我不能不留一手,即使如今郭圣通已经不在了,威胁太子的宾客势力也被皇帝连铲除,但成年后的藩王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远放在外,即使不掌兵权,也实难叫人心安。 五王就国后,刘秀召开廷议,要替皇太子刘庄寻觅师傅,朝堂上的臣公察言观⾊,一致推荐识,只博士张佚一人反对:“陛下立太子,是为家?还是为天下社稷?若是为家,可拜原鹿侯,若是为天下社稷,就该举贤纳才!” 刘秀听后,觉得张佚能直言,便拜他为太子太傅,另拜博士桓荣为太子少傅,赏赐辎车、乘马。 这件事决定后,有许多氏內眷借着进宮请安的机会,在我面前表现出诸多不満,认为陛下这是在防范家。 我对这些抱怨置之不理,而识那边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再过了一段时间,那些家夫人们也都没了声息,进宮时再不提及此事。 这一⽇得闲,我对刘秀提议:“邓训与素荷这两孩子年纪都不小了,难得他们情投意合,不如就选个⽇子替他们办了这门亲事吧。” 刘秀没有马上答复我,只是坐在案边,一锺接一锺的喝着闷酒,直到我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去夺他的酒锺,他才红着眼,喃喃的对我说了句:“对不起。” 我有些心酸,更多的却是坦然。 “你也是为太子好!在我而言,手心手背都是⾁,哪一块我都无法割舍,一面是自己的儿子,一面是自己的兄弟。可太子毕竟还年轻,人情世故远没有你看得通透。你为了他,能杀一千多宾客,驱逐其他成年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能做这点?何况,我大哥向来看得也远,你想得到的,他很早就已经想到了,所以不用多虑,氏弟子从不是争这点意气的小家子。” “是,次伯向来…看得比谁都透彻!”刘秀头摇一笑“不过,还是要多谢你能体谅我!” 我笑道:“子丽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可他怎么说也是我的儿子,你难道要为了我的儿子来谢我不成?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难道只许你替儿子考虑深远,就不许我这个做娘的多替儿子考虑周全些?” 刘秀感慨:“娶到你,果然是我最大的福气。” 他伸手揽过我,我靠在他怀里,直接在他手上喝了锺酒,甜中带辣的酒气差点呛出我的眼泪:“以后酒还是少饮为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你用不着犯愁。你不是⾼祖,我也不是⾼皇后,夫间没什么事不好摊开讲,不用担心我会为了这样的事生气,我早不是那个任冲动、总给你惹⿇烦的丽华了。”顿了顿,我心生感慨,不由叹息“谁让我们是帝后呢,帝王之家只能如此,我们已经尽力了…素荷还是更适合邓训,子丽要不起她,我也舍不得委屈她,那孩子…我是真心喜她。” 刘秀点点头,伸开双臂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刘?临走,将他的长女刘丘留在宮里与我作伴,说是替他在⺟后面前略尽孝道。我让刘秀破例封刘丘为县公主,将?a县划为她的食邑。一⼊宮就收到这么一份大礼,令那个虚岁也才十一岁大的小女孩颇为受宠若惊。 八月正是历年招纳采女之期,三年孝期満,这一次马严将他的三个堂妹的名字也报了上来。宗正⼊宮将所有采女名单呈上时,我特意从当中勾出了马澄的名字。 “这个马澄,选⼊太子宮吧!” 隔着一层竹帘,虽然看不清宗正的表情,但听他的口气却是并不満意的:“回禀皇后娘娘,此女年方十三,臣以为不⼊选为好。” “采女选的不正是十三岁到二十岁的女子么?她既然年龄符合,为何不能选呢?” “皇后有所不知,此女乃马援幼女,臣以为不宜纳选。” “马援虽⾰去爵禄,但马援的姑姐妹曾⼊选前朝成帝的婕妤,同葬延陵。论家世,马家女子当可⼊选。” 宗正也不是个糊涂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自然也听得出我在偏帮马澄,于是称了声:“诺”便不再反对。 我思忖片刻,又道:“算她是太子宮的人,不过先拨她到我宮里服侍,素荷正好要出嫁,就让她先补上这个缺。纱南,吩咐少府,也不用拘了哪份,就把双份儿的俸禄都一起算在这位马姑娘头上便是,也免得⿇烦。” 说是⿇烦,其实也不过是推辞,真要做起来哪里会被这点小事烦住。纱南明⽩我的心思,大声答应了,这下别说宗正,就是外头听候的大长秋,以及⾝边随侍的⻩门宮女们也都明⽩了我的心意。 这个马澄,不管她⾝家原是马援之女,多么遭人不待见,但有我今天这句话放出去,她在宮里宮外便是一位比素荷更值得呵捧的新宠。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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