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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西州月 作者:王跃文 | 书号:42189 时间:2017/9/28 字数:999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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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马师傅从哥们儿那里得知,1号车的师傅刘平在活动,想来取代他的位置。这可不是个好事。他原来进地委办,靠的是当时在农行当副行长的姐夫同张兆林的关系。但这种关系毕竟是下级同上级的关系,况且现在姐夫又调到外地去了。当初安排你进地委办,已经是给面子了,还能指望人家长期关照你?人情有时同钞票一样,多大的人情只能办多大的事,而且支出了就没有了。谁知道那刘师傅有什么背景呢?还真让人担心。吴秘书长他摸不着深浅,谁知道他同刘师傅关系如何?自己找张记书吗?实在不妥。 马杰似乎看出,张兆林对他并不満意。有回下乡,马杰不知怎么就说到关隐达了。关隐达随和,平⽇待马杰很客气。马杰说到关隐达,免不了赞叹之意。他正说着关隐达如何如何的能⼲,突然感觉耳边安静得奇怪。原来,张兆林同孟维周谁也没吭声。马杰立刻噤口不言了。此时,他感觉的再不是安静,而是空调的噪声。张兆林坐的这辆桑塔纳很旧了,空调本来不太好,那天的响声好像格外大。但制冷效果并不差,可马杰脖子上汗涔涔的。同是这件事,马杰同孟维周的心得并不相同。马杰发现张兆林对自己不感趣兴,孟维周意识到陶凡时代永远过去了。从此,他闭口不谈同陶凡有关的任何话题,自然从不说起关隐达。 马杰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还只有求小孟帮忙。他后悔自己原先不该对小孟那种态度。不知小孟是大度还是没有察觉到,那小伙儿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不恭。 那天,也是在县里出差。马师傅找了个机会同小孟说:“孟科长,我觉得我俩在一起共事很谐和哩!”马师傅已好长时间不发牢了,而且开始喊孟科长。 小孟说:“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个感觉。” 马师傅说:“人还是要多读点书。张记书⽔平⾼,你同他说得来。我就不行,大老耝,你们谈的有些东西,我听了云里雾里。” 小孟听到这些,便明⽩马师傅一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说了。他客气道:“哪里哪里,张记书的⽔平才叫⽔平,我当他的秘书,只要不误事就了不起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呀。” 马师傅钦佩道:“你看你看,你这什么功呀过呀,我就讲不来。同样一个意思,有⽔平的讲出来,味道就不同了。” 小孟不想再听他兜圈子,启发道:“我就喜你的开朗直慡,有什么讲什么。同你一道共事,也是福气啊!”马师傅捉摸着小孟的表情,说:“张记书我很敬佩,跟着这样的导领,辛苦一点也值得。只要张记书不嫌弃,又同你孟科长搭档,再累也没什么。我们打工的,又不求当官,图什么?就图别人看得起!” 小孟终于明⽩马师傅的用意了。刘平意取代马杰的事,小孟清楚。吴秘书长都有些松口了,但张记书不同意。他说都是地委办的工作人员,谁都不错,换来换去没有必要。弄不好还会引起外面的不必要猜测。这事早已定下来了,不知马师傅是否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小孟决计借机行事,在这事i上做些文章。他见马师傅仍在打迂回,便试探道:“你这个岗位最忙,责任又大,看起来简单,却也不是谁想⼲就可以⼲得了的。要真正按要求⼲好,也是要花工夫的,辛苦呀!但盯着这个岗位的人还是有的。有些人动机不纯,以为跟着记书跑,就可以捞到好处!” 马师傅心想,孟科长分明也知道这事了,只是不便说穿,在暗示自己。已经挑明到这一步了,他索直接问小孟:“是不是有人在做我的手脚?” 小孟笑了笑说:“你自己其实都清楚了,何必瞒着我?” 马师傅便将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话说了一遍。小孟一听,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知道马师傅听到的真的是过时消息。孟维周的算盘是:马师傅如果不知道事情早已定下来了,他就说去做做工作;如果马师傅知道已平安无事了,就说他同张记书讲过这事。不管怎么说,都要是一种轻描淡写的表情。这会儿他心里有了底,更加卖起关子来:“马师傅,这事我本来不应同你本人讲的,这是违背原则的。不过反正你自己也知道了。详细情况我不讲,你听见了怎么个情况就算怎么个情况。我建议你自己也不要去打听,也不要去活动,那样反而不好。我可以做做工作,相信不会随便动你的。” 马杰立即表示感谢了。在外头那几天,马杰在孟维周跟前格外殷勤。当然,只要张兆林在场,两人的眼珠子只跟着张记书转的。他俩单独相处,自然就分出尊卑上下了。 过了几天,马师傅问小孟:“事情怎么样了?” 孟维周很神秘地说:“最后还没有定下来。吴秘书长有意思让刘师傅来,不过你莫急,最后还得张记书定。你千万别去找吴秘书长,他的脾气你知道,弄不好问题更复杂了。我今天就同张记书说说。” 马师傅当天夜里心急如焚,几次想爬起来跑到小孟的单⾝宿舍去问消息,还是忍住了。太急了,面子上不好过。说到底不就是给地委记书开个车吗?什么大不了的?讲出去是个笑话。可这对他的确太重要。 第二天一早,马杰照例把车开到孟维周的单⾝楼下,一长两短地按着喇叭,比平时早了五分钟。自从张兆林当一把手,马师傅都是这样,每天早晨七点四十准时来接小孟,再同小孟一道去接张记书。一般赶到张记书家里是七点五十。小孟接过张兆林的包,向张记书夫人道声舒姨再见。张兆林第一次接受这种服务时没说什么,小孟小马就这么坚持下来了。今天小车到小孟楼下时,小孟还在喝稀饭。小孟把头伸出窗户,示意等一下。 小孟一上车,马师傅就想问,却止住了。小孟有意慢条斯理,等了片刻,说:“我同张记书说了,没问题。” 马师傅立即松了口气,连说谢谢。小孟却又说:“不过今天上午最后定,张记书要同吴秘书长通一下气。你放心,张记书定了,通气只是过套。”马师傅相信这话,心里却仍是忐忑。 中午送张记书回家后,小孟在车上同马师傅说:“现在最后定下来了。” 马师傅満心喜,不知怎么道谢才好,不停地问:“是吗是吗?” “不过我要告诉你,”小孟说“你不要有任何流露,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当没有发生这回事。我也只当不知道这回事。这牵涉到导领意见分歧问题,说开了会惹⿇烦的,尤其对你不利。” “那当然,那当然。”马师傅感不尽,一定要孟维周上他家吃中饭,喝几杯。小孟反正是单⾝,吃食堂,也就不怎么推辞了。 马师傅爱人小荷手脚⿇利,飞快地弄好四菜一汤。小孟说:“中午中午,简单点简单点,就喝几杯啤酒吧。” 马师傅笑笑,说:“是简单,是简单,四菜一汤,廉政建设的标准。” 马师傅几乎是每喝一口酒,都要说一声谢谢孟科长,感谢话成了他的下酒菜。小荷也是个里手人,不停地奉承小孟,说:“孟科长年轻有为,前途远大。过几年下县镀金,再上来不又是地委导领?到时候我们小马就给你开车算了,还要你关照哩。” 小孟道:“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我小孟何德何能?我与马师傅是好搭档,一起为张记书服务,就要尽好职责,处处为导领着想,处处维护导领形象。就说这回的事,马师傅特别要注意同刘师傅处理好关系。你就只作不知道这件事嘛。这牵涉到张记书同老陶记书的关系,不可大意。” 马师傅很恭谨地听着,连声称是。他已从內心把小孟当做自己的导领了。自此,马师傅对孟维周敬服有加,言听计从。他对吴秘书长却心里有了一本账,只是奈何不得他是顶头上司。 一桩本来就不存在的事,竟这样被孟维周演绎得一波三折,惊心动魄,让马师傅惶恐了好几⽇。事情看上去越是周折曲拐,越说明孟维周做的工作难度大,马师傅便越心怀感。这件事多年以后都让孟维周暗自得意,他发现自己搞政治原来天赋不浅。 孟维周和马杰随张兆林到省里开会,孟马二人同住一个房间。有天晚上,马师傅实在忍不住了,对孟维周说:“孟科长你向张记书参谋一下,换一个车才行。不买新的,就换1号车也可以。其他城市的记书谁不是皇冠3.o以上的车?谁还坐桑塔纳?这也是导领形象啊。” 孟维周看得出,马杰现在发现自己的位置牢固了,就开始耍弄1号车师傅刘平了。他心里难免感叹:这人啊,你今天推我一掌,我明天就踢你一脚。但他不想点破这一层。平心而论,孟维周也希望张记书有个好车,莫说车感舒不舒服,在外人面前脸上也光彩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多哩。外地市那些司机们,老是在他和马杰面前调侃,说张记书是著名爱国人士,坐爱国车。 孟维周猜想张记书暂时不会同意买新车的。当上地委记书不到一年,马上急着买新车,这不是张记书的作风。孟维周便说:“张记书同我扯到过这事,买车换车他都不主张。”孟维周有意用了一个“扯”字,一听就知道他同张记书很随便很亲密。舂秋笔法,微言大义。 今天孟维周有一种演说的望,既然打开了话题,就索口若悬河了:“马师傅,这些事情是要导领自己做主的,我们不要瞎心,不然会帮倒忙的,影响导领形象。导领形象太重要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当然国美例外。克林顿一边有人控告他扰、逃兵役、昅毒,他一边仍当着总统。国中就不同,群众的眼睛雪亮的,他们对导领的要求很⾼。克林顿生在国美是他的造化,要是生在国中,凭他那德行,还想当总统?痴心妄想,⽩⽇做梦!我的意思是说,不论哪里的导领,形象很重要。说到精神,精神更重要。导领要有精神力量,群众要有精神支柱。所以⽑泽东同志早就说过,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举个例子吧,杜甫在安史之中受流离之苦,可他‘每饭必思君恩。’我们现在要问,君王对他何恩之有?可他仍然对皇帝老子心怀感念。忠君就是他那个时候的精神支柱。清代袁枚作为后人,当然看得真切一些,写诗说,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别,泪比长生殿上多。’这里他批判地指出,只因皇上沉溺享乐,荒于朝政,才导致安史之,使千万百姓像石壕村那对夫一样生死别离。这就是精神,是的,精神。精神很重要…” 孟维周眼看自己的演说合不拢口子了,便装着尿急的样子,抛下一句没头没脑的“精神”匆匆钻进了卫生间。一边小便一边照着镜子作鬼脸,觉得自己的胡说八道很可笑。并无尿意,半天才挤出几滴,同刚才的演说差不多。唉,自己原来在大学演讲是小有名气的,现在退化了。跟着导领跑,通常只需讲是或好,没有多少讲话的机会。这是一种危机啊! 孟维周躲在厕所里笑话自己,马杰却很佩服他,张口就是古今中外。只恨自己书读少了,听都听不懂。 孟维周同马杰的人私关系似乎越来越密切,像最好的朋友。孟维周却一直没有忘记姨⽗那句教诲:千万不要与同事朋友。不过,他对姨⽗的理论有所发展,他认为同事之间朋友还是要的,但要注意设防,不要授人以柄。 过了一段时间,图远公司总经理舒培德先生准备给张记书赠送一辆新皇冠轿车,感谢地委和张记书对他公司的大力支持。张记书不同意,说:“地委怎么可以揩企业的油⽔?特别是图远这样的私营企业,是新的经济增长点,要大力保护。我们不能像有些西方家国那样,接受所谓政治捐赠,这是我们制度不允许的。我们不是那种金钱政治啊!地委不能开这头!” 可舒先生是诚心诚意的,怎么办呢?一来二去推了好几个回合,最后决定,地委坚决不能接受赠送,只作借用。张兆林便有了新的坐骑。 舒先生的诚意,孟维周完全相信。因为舒先生同张记书私不错。全区众多企业头头当中,只有这位图远的老总被称做舒先生。西州场面上的人只要讲舒先生,谁都知道指的是舒培德。孟维周刚到张兆林⾝边工作时,就看见舒先生常到张兆林这里走动,猜想他俩的情已很久了。张兆林对企业的负责人一般都很客气。企业的同志,不容易啊,要多为他们排忧解难。舒先生可以说是⽩手起家的创业者,更让张兆林看重。 舒先生的底,孟维周知之不详,只零零碎碎听到一些片断,像个传奇人物。据说他从小外出闯天下,后来成了一家外国公司在国中的商务代表。舒先生几年前到地区来搞投资考察,张兆林接待了他,两人很谈得来。有个小故事,说是张兆林宴请舒先生,服务姐小不慎将一碗汤洒了,张兆林子上弄了一块油垢。出这种洋相,张兆林脸上很不好过,严厉批评了服务姐小:“你们服务⽔平太差了,幸好弄在我⾝上,弄在舒先生⾝上可是际国影响!”舒先生连连摆手:“不难为姐小,不难为姐小,我这个人很随便的,都是国中同胞嘛。”再后来,舒先生不想在外国老板那里⼲了,自己出来创业,办起了图远公司。孟维周很叹服舒先生的能耐。看看包⽟刚、李嘉诚、霍英东、曾宪梓,他们都是⽩手起家的大财佬。舒先生的前程谁能料定?英雄莫问出⾝啊! 那辆皇冠轿车挂上了5号牌照。也有人建议换上1号,陶老记书反正不太用车。张兆林说:“不必不必!” 张兆林这些细节在孟维周看来,都是成大气的人才具备的。不过,西州人心目中也早已约定俗成,知道现在西州的5相当于原来的1。有人讲了个笑话,说西州街上有人相争,一个怒喝:“你算老几?”一个答曰:“老子算老五!” 年底了,照例要组织有关部门到省里去汇报工作。省城到西州,山⾼路遥,省里的同志很难来一趟。只好自己主动上门汇报,感谢上级导领一年来的支持和关心,请求今后继续予以重视。既然是快到年关了,带点土特产,也是人之常情。省里一再打招呼,不提倡地市导领带队集体上省汇报工作。可你一旦去了,人家也不好将你拒之门外。远远地赶来也辛苦啊。但是不去的话情况会怎么样呢?还真没人试过。 筹备了好一阵子,马上可以出发了。这天,唐总经理唐半仙跑到张记书办公室汇报工作,完了后说,祝:“张记书上省城一路顺风。” 张记书笑道:“你是个吉祥人,有你这一句一定顺利的。明天我们上路,时辰上有讲究吗?” 唐半仙回道:“我早给你算好了。明天宜早行,凌晨六时过八分准时发车,万事大吉。” 唐半仙走后,张兆林叫来吴秘书长,问:“通知发了没有。” 吴秘书长说:“通知昨天下午就发了。” 张兆林说:“明天我们早点动⾝,路上怕堵车,一天到不了。叫大家清早五点五十集合,路上吃早饭吧。” 吴秘书长说:“也是,沿途好几处在修路,早点走好。那就补充通知一下。” 孟维周知道改行通知的原因,而吴秘书长并不知道,便很感张记书对他的信任。最初大家都觉得张兆林很随和,不像陶凡老黑着脸。但张兆林慢慢的也严肃起来了,脸上轻易不会露出笑脸。可他对孟维周倒是较随便,有时还随便得让孟维周不好意思。孟维周早就发现一条规律:张记书一般是同他单独呆着的时候随便,到外地出差的时候更随便。只要有下面导领在场,或是从外面回到地委机关,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张兆林有时也开几句不太雅的玩笑,让人觉得这位导领很贴近群众。但孟维周只是附和着笑笑而已,从不就着张记书的玩笑发挥,也不在任何场合重复他的玩笑。导领同志开那些不雅的玩笑,一般是在特定的环境下忘情所致,过后说不定会后悔自己失言。这样的玩笑,你敢重复?一句话,导领什么时候都是导领,下级什么时候都是下级。导领同你随便是平易近人,你同导领随便就是目无官长。千万不要看到导领同你随便一下,就忘乎所以了。 第二天凌晨,大家早早地赶到地委办公楼会议室。张兆林同陆专员打过招呼,问:“吴秘书长,都到齐了吗?” 吴秘书长说:“差不多了吧。” 张兆林问:“差不多?到底差多少?” 吴秘书长略加迟疑,说:“只差财政局的了。” 陆专员说:“柳韵同志,等等她吧。” 吴秘书长点点头,眼睛不望张兆林,只同别的同志打招呼去。张兆林不做声,大口地昅烟,一张脸没在了浓浓的烟雾里。 六点过五分了,柳韵还没有到。张兆林把头掉向陆专员,说:“我们走吧,不等了,她自己后赶来。女同志真叫婆婆妈妈。” 陆专员一边起⾝,一边还问了句:“不等了?” 张兆林说声不等了,就起⾝往外走。上了车,就六点过七分了。张兆林左右看看,又叫孟维周想想,该带的都带了没有。孟维周作思索状,说:“没有了吧。”他知道张记书是要捱到六点过八分。吴秘书长望着车外,他希望柳韵同志赶上。 六点过八分一到,张兆林说:“走吧。”于是十几辆小车依次开出地委大院。 一路上真的畅通无阻。下午五时半就赶到省城了。西州地区驻省城办事处已做好了一切接待准备。办事处主任袁海请各位导领先洗漱一下,再就餐。 孟维周将张记书的行李放置妥当,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见办事处袁海来了。张记书正在卫生间,孟维周就问:“袁海有事吗?” 袁海附在孟维周耳边,轻声道:“财政局柳局长出事了。” “啊!”孟维周大吃一惊。 这时,张记书出来了。“小袁坐吧。” 袁海唉了几声,却不坐下。等张记书坐到沙发上以后,袁海低沉着嗓子,说:“张记书,报告一件不好的事。” “什么事,说吧。”张兆林不太在意的样子。 “柳局长路上出事了。” “什么?什么事什么事?”张记书仰起头,眼睛睁得老大。 “翻车了。”袁海说。 “啊?人没事吗?人没事吗?”张记书猛地站了起来。 “我是中午接到的电话。都不幸那个了,还有预算科长和司机,三个人都那个了,唉!” 张记书不停地头摇,在房內来回走动。这时陆专员和吴秘书长来了,站在一边不动。看样子袁海早已告诉他们了。谁也不讲话,都看着张记书在不安地走动。 过了会儿,陆专员说:“你看你看,谁想到会有这事。” 张记书在沙发上坐下来,手指指另一张沙发,示意陆专员也坐下。 张记书沉痛地说道:“我有责任啊!”吴秘书长说:“哪里哪里。要怪我们办公室时间要求讲得不严。” 晚餐吃得冷冷清清。办事处本来准备了几瓶好酒,给各位导领洗尘。张兆林挥挥手,酒就撤下了。吃过晚饭,陆专员、吴秘书长、办事处袁海到张记书房间坐了一会儿。孟维周不知该进该退。张兆林说:“小孟坐嘛。”孟维周就坐在沿上。 大家心情平和一些了,开始议论这件事。吴秘书长说:“柳韵这样有能力的年轻女⼲部不多,她今年不到四十岁吧。” “今年十月份満三十七。”张兆林说完,又补了一句“碰巧她好几次生⽇都是同我们在外面出差过的,印象较深。” 大家感叹好一会儿,张兆林待袁海:“你再挂个电话回去,了解一下详情,等会儿告诉我。并请转告他们三位家属,我同陆专员后天回来,再去慰问他们。” 出了这事,大家都没心情聊天,陆专员就说:“兆林同志您早点儿休息吧。”张兆林摇头摇,又摆摆手,大家就告辞了。 袁海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顺利。弄了一个多小时,才搞清情况。出事地点是西州地委出来后七十公里处,因为车速太快,在拐弯处掉进山崖下面。出事时间太早,又是冬天,直到上午十点多才被人发现。人早都没有一丝热气了。 袁海犹豫一阵,还是敲了张兆林的门。张兆林还没有睡,一脸凄容。整个房子烟雾缭绕。他静静地听完袁海的汇报,只轻轻挥了挥手。袁海退了出来。 马杰睡在上,想着柳韵翻车的事,说:“她那个司机平时很稳重的。” 孟维周说:“今天可能是追我们吧,谁知道呢?” 马杰说:“他妈的是不是今天⽇子不好?听说物资公司唐总懂这个,今后出门,都请他算算。” 孟维周说:“你真会开玩笑,张记书会信这一套?共产人,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啊!”孟维周对马杰总留有一手。下基层出差,晚上他同张记书一道打扑克,喝消夜酒,马杰至今不知道,总以为他们晚上办什么大事。孟维周知道,有些事情弄得神秘些,好处多多。别人对你捉摸不透,就不敢造次。有些事则是理应保密的,像刚才说的,让人知道张记书信信怎么行? 马杰自觉讲得不得体,立即点头说:“那也是,那也是。当导领的,相信科学。” 孟维周本来不太相信唐半仙那套鬼把戏的,可今天的事说起来也有点神。柳局长若是也赶在六时八分出发,兴许不会有事?也难怪张记书有些相信。国美和俄罗斯的科学都比我们发达,可是据说他们的总统都相信占星术,专门雇请大师卜问家国大事。这怎么说?未知世界远远大于已知世界,不要怀疑自己不懂的东西。 第二天吃了早饭,大家都集中到办事处会议室,恭候有关部门导领的到来。汇报会时间定在上午九时开始。请柬早发出去了,昨天办事处又分别打电话请了一次。整个汇报活动的大体安排是,先开个全面汇报会,再由各部门分头对活口动,张兆林同陆专员再拜访几位省里导领。现在不幸出了柳韵的事,陆专员找张记书研究了,总体安排原则上不变,只把走访省里导领的时间庒缩一下,争取今天下午和晚上搞完。万一搞不完,下次再来。明天一早,张记书同陆专员往回赶,吴秘书长留下来负责。 大家正在会议室喝着茶,办事处接到省信访局电话,地区有几家困难企业的工人代表到省里集体访上来了,说他们半年没有领工资了,生活无着落。一共三十多个,怎么也劝不走,影响很不好。信访局的同志说:“我们已给你们地委办打了电话,现在问题是人不肯散,请办事处派人去协助做一下工作。” 袁海把这个情况一汇报,张记书和陆专员都很恼火。陆专员嚷道:“这些人,我们来卖香油,他们来泼大粪!” 张记书看看表,都八点二十多了。发火没有用,得马上处理。不然省里有关部门的同志来了,大家脸上不好过的。张记书说:“时间不等人了,我先讲个意见,大家看怎么样,总的原则是两个‘一定’,工人群众的生活困难一定要千方百计解决,煽动工人闹事的个别人一定要严厉追究。行银同志在这里,马上挂电话回去待家里,先款贷发放职工基本生活费,花钱买稳定。吴秘书长同经委、办事处的同志马上去把人劝回。要买好火车票,送他们上车才算数。还得派人护送,不能让他们半路上又下车回来了!” 大家同意这个意见。安排停当,时间也差不多了。吴秘书长等火速出去了,省里部门的同志陆续到来。 汇报会的气氛很好。省里同志说,西州地区这几年发展很快,他们十分満意,一致表示将一如既往予以支持。 中午设便宴招待。张兆林同陆专员举着酒杯到各席巡回敬酒,孟维周紧随其后打招呼。但张兆林只沾沾嘴,表示表示。省里同志笑着,表示有意见了,说:“你张记书的酒量谁不知道?今天怎么这个表现?”陆专员忙解释说:“张记书这几天状况欠佳,饶了他吧,我奉陪各位一口⼲。” 陆专员一桌一桌解释着,基本可以过关。可是工商行银的胡行长不依,他仍记着当年一箭之仇,硬是不肯放过,就由孟维周代喝了。宴毕,然而散。 客人全部送走后,吴秘书长才赶了回来,精疲力竭的样子。吴秘书长说:“人总算送走了,但工作太难做了。” 张兆林说:“辛苦了,辛苦了。先吃饭,休息一下。下午我同陆专员出去活动,你就不去了,挂个电话回去,把我们上午研究的意见同在家的几位导领衔接一下,要马上落实。” 第二天一早,张记书同陆专员匆匆踏上归程。平时跑长途,张兆林喜听听音乐。可是这次,马杰照例开了音乐,张兆林沉着嗓子说:“关了吧。” 张记书是个讲感情的人,对柳韵一定心怀负疚,或者有更复杂的心情吧。孟维周在柳韵的追悼会上隐隐感觉到些什么。致悼词的是陆专员,张记书只做了不到三分钟的简短发言。短短几句话,用词朴素,字字真切,感人至深。像这样的追悼会,孟维周跟随张兆林参加过多次。他见张兆林往往只是礼节的肃穆,不会大悲过恸。也不是什么冷漠或虚伪,人之常情罢了。倒是通常说的因为谁的逝世哀痛至深,要化悲痛为力量,完全是客套话了。可是这一次不同,孟维周看出张记书真的很悲痛。张记书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太畅快,孟维周却是劝慰不得的,只做视而不见。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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