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迦小说网给您更好的梅次的故事阅读体验
沙迦小说网
沙迦小说网 架空小说 官场小说 推理小说 短篇文学 科幻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重生小说 同人小说 总裁小说 都市小说 综合其它
小说排行榜 历史小说 穿越小说 武侠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竞技小说 灵异小说 网游小说 经典名著 仙侠小说
好看的小说 帝王时代 覆雨翻云 天龙神雕 风玥大陆 纵横曰本 华佗宝典 艳绝乡村 窥狌成瘾 红楼真梦 女神攻略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沙迦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梅次的故事  作者:王跃文 书号:42186  时间:2017/9/26  字数:10678 
上一章   ‮章二第‬    下一章 ( → )
  于建总要找些事儿,天天往朱怀镜房间跑。他每次去了,居然都能找着个由头,忙上一阵。比方洗漱间的镜子有⽔印儿,浴池里还有一头发,地毯应该昅昅尘了。服务员总会被他⾼声叫来,说她们哪里又没有弄好。朱怀镜看着真是⿇烦,若依他往⽇的脾气,早发火了,却只好笑笑。

  这天是星期六,朱怀镜没事儿,想多睡会儿。却早早的就听得外面有人在说话,像是于建。隐隐听见他问朱‮记书‬什么的。多半是于建想来看看他,却不知道他是否起了。朱怀镜不去搭理,仍呼呼睡去。直听得外面有嘈杂的叮当声,他才爬了起来。心想是宾馆哪里又在修个什么。

  他本是不敢在外面泡浴池的,总怕宾馆的服务员敷衍了事,只将浴池、马桶胡拿⽔冲冲,再贴上'已经消毒,放心使用'的纸条。可这些天见于建紧盯着服务员说,他也放心了。⽑巾、浴巾、地巾都换了新的,⽔是蓝⾊的,见着清凉。起后,他放⽔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忽又望见洗漱台边贴着的那张纸条,就乐了。他刚住进来就看见这张条子了,后来每次见着都觉得好玩。纸条上印着:

  尊敬的宾客:地球,是我们共有的家园。珍惜它,家园的天更蓝、草更绿、⽔更清、空气更新鲜。请加⼊到我们的环保队伍种来吧!

  请您将需要我们更换的⽑巾、浴巾和地巾置于浴盆內。谢谢合作。

  心想为着几条⽑巾,就戴上环境保护这么大的帽子,真是想得出。有些人凡事就想拔⾼,总将⽑蒜⽪的事儿说成关乎什么大计。朱怀镜刚穿好⾐服,就听见了门铃声。他想八成是于建了。开门一看,却是位服务‮姐小‬。'朱‮记书‬于经理让我问问您是不是把早餐送到房间里来?'‮姐小‬有些紧张,一口气说出了这么长的话,慌得没有断句,最后就气促了,声音有些打滑。朱怀镜见她红了脸,便笑了笑,道了谢谢,说:'那就⿇烦你了。两个馒头,一杯牛就够了。'过了会儿,于建自己带着服务‮姐小‬来了。却是托着満満一盘子,有包子、煎饺、馒头、荷包蛋、凉菜、牛。朱怀镜皱了眉,说:'小于你就不怕⿇烦。我能吃多少?说了,就只要两个馒头,一杯牛。'于建并不把这话真当做批评,嘻嘻笑道:'朱‮记书‬你慢慢吃吧。我就是这样,本不想吃的,吃着吃着,胃口就开了。'朱怀镜不再多说什么,低头吃早点。于建仍是四处看看,实在找不出什么说的了,便抬手抹了抹卧室门顶。立马就叫过服务‮姐小‬,伸着个指头说:'你看你看,这是什么?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不能放过任何卫生死角。你们呀,素质真是个问题。'服务‮姐小‬大气不敢出,手微微颤抖着,拿了抹布,过去抹门顶。于建又骂道:'这会儿又这么勤快了,你不见朱‮记书‬在吃早点吗?弄得灰尘翻天。'朱怀镜抬头说:'没事的,没事的。'服务‮姐小‬左右为难了,不知听谁的。朱怀镜便说:'不碍事,不碍事。'于建这才说了:'算了吧,过会儿再打扫。你先去吧。'朱怀镜吃完了,于建便叫服务‮姐小‬过来收拾。仍是刚才挨了骂的那位小姑娘,低眉顺眼地进来了。慌忙间偏又出错,盘子撒了,一地的面点和凉菜。不等于建开口,朱怀镜笑道:'小姑娘别急,没事的,没事的。'于建也不好说什么了,只道:'朱‮记书‬就是随和,难怪都说您平易近人。但我想您对我们宾馆还是要严格些,这对我们有好处啊。'朱怀镜笑道:'别的不说,你先让人把洗漱间里的那个告示撕了吧。'于建听了眼睛睁得天大,想不起是什么告示了。进去看了看出来,仍是疑惑,问:'朱‮记书‬的意思…'朱怀镜说:'只请宾客把⽑巾什么的丢在浴池里就行了,扯上什么环保?'于建又进去看看,出来说:'是的是的,环保好像最近上面不太讲了,我们学习不够,总跟不上形势。我马上叫他们把这事弄好。的确要注意政治学习,时刻跟上形势啊!'朱怀镜就有些哭笑不得了,说:'小于,不要什么事都往大道理上扯,几条脏⽑巾同政治有什么关系?你们只需提⾼服务⽔平就是了。'于建仍是似懂非懂的样子,手脚却是很快,马上就要挂电话。朱怀镜摇手道:'又不是救火,哪用得着这么急。'于建总是欠着⾝子,本是副恭敬相,却像是胃痛,正勉強忍着。'朱‮记书‬,‮考我‬虑呀,专门安排个素质⾼些的服务员给您服务。看朱‮记书‬您的意见。'朱怀镜说:'没必要啊。我看这些小姑娘,都很不错的。''我正在考虑,要进一步提⾼五号楼的服务⽔平,就从提⾼服务员的素质开始吧。'于建说。

  '这是你们的业务工作,我就不能发言了。'见于建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朱怀镜只好笑道,'小于,好吧,你忙你的去吧。'于建出去没多久,又敲门进来了,带着位服务‮姐小‬。朱怀镜正在看书,內心本来颇宁静的。见于建又来了,他隐隐不快,却只好忍着。'朱‮记书‬,这是小刘,我们宾馆的服务明星。从今天开始,就由小刘照顾您的生活。'于建望着朱怀镜‮劲使‬儿笑。

  '小于,我说了,不用专门安排人。'朱怀镜说。

  于建说:'我知道您会说我的。也不是安排专人,五号楼二楼就由和另外一位小周值班,总共八个套间。但朱‮记书‬的房间就只由小刘收拾,不能谁都可以进您房间。您有什么事,叫声小刘就是了。''我会尽全力做好服务的。'小刘站在于建⾝后,粲然而笑。朱怀镜怕她难堪,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好吧。我觉得这里很不错的,很好。我就只在这里休息、看书,一个人,很简单的。'小刘问:'朱‮记书‬,可以打扫房间了吗?'朱怀镜点头道:'行行。'于建说声不打搅了,便出去了。朱怀镜坐在客厅里看书,由小刘忙去。小刘动作很快,却静无声息,风一样飘来飘去。她一会儿就收拾完了卧室,然后关了洗漱间的门,在里面冲冲涮涮。朱怀镜就怕洗漱间的卫生搞得太潦草了,听得小刘在里面忙了好久,很是満意。小刘出来了,说声'打搅朱‮记书‬了',就开始收拾客厅。朱怀镜朝她笑笑,仍埋头看书。随意瞟她几眼,见这姑娘的⾝段很好。眼看着小刘忙完了,朱怀镜抬头问道:'小刘叫什么名字?''我叫刘芸,芸芸众生的芸。'刘芸回头应道。

  '哦,刘芸。看你年纪小小的,才参加工作吧?'朱怀镜见她前额鼓鼓的,沁着些汗星儿,像清晨带着露珠的瓜果。

  刘芸便停了下来,站在他面前,说:'不小了,都十九岁了。我去年下半年才来的,做了不到一年哩。''还说不小了,才十九岁啊!是个孩子啊!'朱怀镜哈哈笑着,见她的嘴微微撮起,有着天然的稚气,'小刘你请坐吧。''我们是不可以在客房里坐下来的,要是于经理发现了,又要骂人,又要扣钱。'刘芸低了头,她那头发又黑又浓。

  朱怀镜笑道:'这不是客房,等于是我的家了。你就随便吧。''谢谢您,朱‮记书‬。'笑容从她的嘴边慢慢漾开,氤氲了整张脸庞。她迟疑着,在朱怀镜对面的沙发里坐了下来,侧着⾝子。她手里拿着块⼲抹布,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着。朱怀镜不经意望了她的手,那手腕⽩嫰而圆实。

  '于经理反复说,要我一定保证朱‮记书‬休息好,要我随叫随到。我只怕做不好,请朱‮记书‬多批评。'刘芸抬眼望望朱怀镜,又低下头去。她有些发慌,庒抑着紧张的呼昅,脯的起伏就显得缓慢而悠长。

  朱怀镜笑着说:'你别听你们于经理说得那么严重。我说了,我的生活很简单的,没太多事⿇烦你们的。你也别着急,平时怎么做的,就怎么做吧。'刘芸额上的汗星儿越凝越多。朱怀镜客气了几句,就让她自己忙去。刘芸赶快点头道谢,飞快地出门去了。

  星期一上午,朱怀镜在办公室浏览《梅次⽇报》,居然见上面有篇关于他亲自修改梅园宾馆浴室告示的新闻报道,说他非常重视宾馆管理工作,不放过很细小的问题。原本没什么事儿,这篇报道居然也写了一千多字。朱怀镜有些生气,心想于建真是多事。这是他头一次在《梅次⽇报》亮相,竟报道了这么个芝⿇小事儿。

  朱怀镜在外面吃了中饭,回到梅园。于建在大厅里碰着了他,便随在后面,无事找事拿些话说。他一言不发,上了二楼。刘芸正站在服务台里,见他来了,一笑,脸就红了,忙跑去开门。朱怀镜只勉強笑笑,脸仍沉下了。朱怀镜放下提包,坐下了,才说:'你进来吧。'于建进去了,问:'朱‮记书‬吃了饭没有?'朱怀镜并不回答他,只问:'今天《梅次⽇报》上的报道,是你叫人弄的吗?'于建不明⽩朱怀镜的意思,便问:'朱‮记书‬,有什么问题吗?'朱怀镜着脸,说:'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报道?'于建忙说:'我知道朱‮记书‬不喜宣扬个人的。是我们办公室的年轻人写的稿子,我会批评他们,叫他们今后一定注意。'他说着就抓起了电话。朱怀镜更加生气了,说:'小于,别什么事都弄得紧张兮兮、人心惶惶的,你过后当面同办公室的同志说说就行了。'于建点头称是,却始终弄不懂朱怀镜为什么生气。

  晚上,地委开会,直开到深夜十一点多。这是朱怀镜到梅次后头一次参加地委会议。越是到基层,开会越是拖拉。也不能完全怪下面的‮导领‬不⼲脆,因为越是到下面,事情越具体,也越复杂,很多会往往是大杂烩、一锅煮。今晚先是研究经济工作,后来几位‮记书‬留下来研究⼲部问题。他真有些累了,上了车便微合双目。直到皇冠轿车爬上那道缓缓的斜坡,轻巧地弹了一下,他才睁开眼睛,知道到梅园五号楼了。

  无意间看见楼前花园的桃树旁,一男一女,抬手遮挡着车灯的強光,那样子既想看清车号,又想往树丛里躲闪。他们准是要来拜访他的。这么晚了,竟然还有人候在这里。只愿他们不是找他的,他想早些休息了。

  他才到任几天,门庭就热闹起来了。每到晚上,总有人上门来。要么就是部门‮导领‬来汇报工作,要么就是在梅次工作的乌县老乡或是财院的同学来聊天。他正宗的大学同学只有⾼前一人,可如今前五届后五届的,都上门攀同学关系来了。朱怀镜不敢怠慢他们,怕落下个不认人的坏名声;可又不便同他们太热乎,自己基不牢,不想让人说他玩圈子。虽说梅次这地方流行玩圈子,但谁也不是张张扬扬地玩。这圈子那圈子,都有些地下的味道。朱怀镜同那些老乡或同学相处很客气,却又留有余地,不过谁谁怎么样,心里慢慢的都有了底。说不定有一天会用得着他们的。

  朱怀镜下了车,他的秘书赵一普就做出也要下车的意思。朱怀镜就摇摇手,说:'小赵,你不要下车了,太晚了,休息吧。'赵一普便开了车门,将下下的样子,恭谨地说:'朱‮记书‬,那您就早些休息?'司机杨冲也忙说了几句客气话,唯恐轻慢了。每次回来,朱怀镜都不要小赵下车送他上楼,可小赵每次都要做出要下车的样子。赵一普不嫌⿇烦,朱怀镜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自然。赵一普才跟他几天,就很让他満意了。小伙子脑子很活,手脚勤快。如果哪天赵一普没有做出要下车送他的样子,他反而会觉得不对劲的。

  刚从空调车里出来,感觉热浪有些人。如今这气候越来越有脾气了,四月才过,就有些夏天的意思了。人们才脫了羊⽑衫,马上就穿衬⾐了。有点像这年头的爱情,省去了很多繁琐的细枝末节,从手拉手直接就通向了。朱怀镜暗自幽默着,就进了五号楼大厅。里面开着空调,立即凉慡了。

  他腋下夹着公文包,昂首,目不斜视。私下里却仍在担心那躲躲闪闪的一男一女是不是来找他的。不是就好,他真想‮觉睡‬了。官一天天当大了,他的目光也一天天直了,不轻易往两边闪动一下,回头顾盼是绝对不可能的。也就不随便同人点头打招呼,就是碰上下面的人叫朱‮记书‬好,他也只是不失礼貌地回道好。这好字听起来不像是从嘴巴里出来的,而是鼻孔里哼出的。有时也可以对别人的问好充耳不闻,只顾梗着脖子往前走。这不但是为着必要的尊严,事实上也不可能见人就笑嘻嘻地点头。他从地委大院里走过,碰面的人多半都想同他打招呼。他如果也像常人,逢人就点头,一天到晚不像啄米似的?那样不仅没人说你平易近人,反而说你没有官仪官威,甚至还会说你像个滑稽小丑。不过面而来的人们,他并不是没看见,都看清了。碰上应该招呼一声的,他决不会疏忽过去的。有些人碰上‮导领‬,以为‮导领‬只在抬头看天,就侥幸躲过了,不向‮导领‬道好,其实是傻瓜。‮导领‬⾼瞻远瞩,就连你犹犹豫豫躲躲闪闪的样子,他都早看清了,说不定正在心里冷笑你哩,说不定记了你一笔小帐哩。当然朱怀镜不至于这样小家子气,他理解下面的人。他自己还是普通⼲部时,见有些‮导领‬成天绷着个脸,眼珠了直得像木鱼眼,觉得奇怪。心想你当‮导领‬的成天一张苦瓜脸,让别人难受还不说,自己也难受啊!那样一定短命!不曾想到头来他自己也这样了。怎样做人,由不得自己的。

  虽是累了,可他上楼的时候,仍有意让脚步显得有弹些,杆子。耳朵却注意着下面的楼梯声,看那一男一女是不是尾随而来了。没有听到脚步声,他便放心了。

  刘芸见了他,叫道:'朱‮记书‬您好。'忙拿了钥匙卡去开门。朱怀镜说自己有钥匙卡,用不着⿇烦。刘芸只是回头笑笑,开了门,说道:'朱‮记书‬您请。'他总觉得刘芸热情中带着几分‮涩羞‬。

  朱怀镜径直去了洗漱间,刷牙,洗脸。门铃响了,他停下来,望着镜子里自己,満嘴的牙膏泡泡。他听听门铃声,不想去理会,仍旧刷牙。可门铃又响起来了。他有些来火了稀里哗啦地冲一下脸,抓着⽑巾揩⼲了,慢呑呑地走过会客厅,去开门。

  拉开门,他的脸上就挂着笑容了。心里再怎么有火,人家上门来了,还得笑脸相。他先看见的是位大眼睛的女人,睫⽑又长又翘,微笑着叫道:'朱‮记书‬好。'女人⾝后是位小伙子,也微笑着。

  '请问二位…'朱怀镜问。

  那女的嫣然一笑,说:'朱‮记书‬,我是吴弘的表妹…''哦哦,吴弘的表妹?请进请进!吴弘早就给我打了电话,说起你们。这几天我正想着这事儿,怎么不见你们来?又不知道你们电话,不好同你们联系。'朱怀镜很是客气。两位进屋坐下了,朱怀镜才问:'这位就是你的弟弟舒天?'小伙子忙点头道了朱‮记书‬好。女人自我介绍:'我叫舒畅,在地区物资公司工作。'朱怀镜望了眼舒畅,就感觉自己眼睛发,脸⽪发庠,噤不住想抬手去抓自己的脑袋。他忍住所有不自然的举止,尽量显得从容些。却奇怪自己怎么会这样?他想起⾝替客人倒茶,却感觉双脚发硬似的。怕自己手⾜无措,就含糊了。这时,刘芸却敲门进来,问:'需要给客人倒茶吗?'朱怀镜笑着点点头,道了谢谢。刘芸倒了茶,轻声说道打搅了,马上出去了。

  朱怀镜便同舒天谈起来,始终不看舒畅一眼。舒天像是很健谈,问一答十。舒畅嫌弟弟话说得太多了,望他一眼。朱怀镜却见这小伙子谈吐从容,不似刚进门那样显得拘谨,人也长得清慡,倒有些欣赏了,问:'你说电视台的舒瑶是你姐姐?她可是我们地区最出⾊的播音员哩。'舒畅替妹妹谦虚道:'哪里啊,她才出道,还要您朱‮记书‬多关心才是啊。今天她本想一块儿来拜访朱‮记书‬的,晚上有节目,来不了。'又说:'这几天都准备过来看您的,见您这么忙,就不好意思。''不用客气,吴弘同我既是同学,又是很好的朋友,你们就该随便些。'朱怀镜瞟了一眼舒畅,飞快收回目光,转过头问舒天:'你哪里毕业的?工作几年了?'舒天回道:'荆都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工作三年了,一直在地区总工会。现在正在读在职研究生,函授,快毕业了。'朱怀镜点点头,笑着说:'吴弘在电话里说了你的事。他在‮京北‬神通广大,我不敢不买他的帐啊!好吧,你把报告放在这里吧。'听朱怀镜说了好吧,姐弟俩顾不上替表哥客气几句,就站了起来,直道太晚了,还来⿇烦朱‮记书‬。朱怀镜也站了起来,只是笑笑,算是道了没关系。自然又为他俩带来的礼物客气几句,实在推辞不了,就收下了。无非就是些烟酒,没什么大不了的,加上毕竟又是同学的表亲,收了他们的人情也说得过去。朱怀镜站在门口,目送他们姐弟俩,表情很客气。走廊里空无一人,刘芸已在服务台边的值班室睡下了。舒畅走在她弟弟的后面,朝朱怀镜挥手。朱怀镜这才没事似的望着她,微笑着。这女人太漂亮了,简直叫人看着心底发虚!舒畅在拐弯下楼的那一瞬间,她那雪⽩的手臂挥动着,亮亮的一闪,隐去了。

  朱怀镜关上门,依旧去洗漱间洗脸。可他眼前总隐隐约约闪着一道⽩影子,就像平时抬头望灯时正好停电了,那灯的幻影仍在黑暗中挥之不去。刚才他不敢仔细打量舒畅,似乎她长得很⽩,⾝材⾼挑,眼睛大大的叫人不敢对视。穿的是⽩⾊上⾐,红底碎花长裙。那衬⾐无袖,却又是布扣,竖领子,紧匝匝的勾得人很丰満的样子。不知怎么回事,今天见了舒畅,他竟窘得像个小男生。他也算是有阅历的人了,怎么会这样?她的妹妹舒瑶倒是常在电视里看见,算是梅次电视台最漂亮的播音员了。两姐妹长得很像。他刚到梅次那几天,很不习惯看本地台电视,总觉得比市里差了个档次,就连那些播音员都有些土气似的。但他是地委‮导领‬,不看本地新闻又不行。过了没几天,倒也习惯了。慢慢的就悉了几个主要播音员的名字。印象最深的就是舒瑶,留着短发,眼睛也很大,线很分明。

  前些天,吴弘专门打来电话,推荐他的表弟舒天。吴弘的意思是,最好安排舒天当他的秘书。他満口答应了,心里却有些犹豫。物⾊秘书,草率不得。再说现任秘书赵一普,是地委办安排的,跟他没多久,不便马上换下来。‮导领‬不能自己指定秘书,这也是地委的规定。他想先把舒天调到地委办,看一段再说。凡事总得有个程序,相信吴弘也会理解的。

  吴弘算是他们那届同学分配得最好的,进了‮京北‬。可早些年,吴弘总感到不如意,常打电话给他,说些怈气的话。‮京北‬实在是太大了,太⾼深莫测了,任何一位自负的天才,一旦到了‮京北‬,都会自叹平庸。吴弘总说自己,听起来在什么鸟部上班,其实什么玩意儿都不算。那会儿,朱怀镜正当着乌县的副县长,在吴弘看来,却是大权在握了。后来吴弘倒也一步步上去了,可他仍觉得没多大意思。他说‮京北‬⾼官太多了,倘若把那些⾼官作为人生的参照系,总令人英雄气短。于是他就在混到副司级的时候下海了。先是开办着部里下面的公司,⼲了没几年就另立门户,创办了图远实业有限公司。吴弘毕竟是在‮府政‬部门⼲过的,人缘广,门路通,又懂得办事套路,只五六年的功夫,就成赫赫有名的民营企业家了。

  朱怀镜躺在上,翻开一本《了望》。他一个人在梅次,夜夜孤枕,睡前总要翻翻书,习惯了。可是电话响起来了。他手微微一抖,知道又是夫人陈香妹了。拿起电话,听不到声音,果然就是她了。香妹没有送他来梅次,也一直没来看望他,倒是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同他商量离婚的事。电话铃总是在深夜里响起,这会儿他忙了一天,早头昏脑了,刚刚躺下;远在荆都的香妹也忙完了家务,儿子已做完作业,上‮觉睡‬去了。电话通了,往往先是无言,再是争吵,最后又在无言中挂断了。他知道自己对香妹的伤害太重了,却又打定主意不同她离婚。哪怕两人是名义夫,也得这么将就着。他现在说不上在走顺风船还是逆⽔船,不能因为婚姻问题再添子。

  早在五六个月前,他还在荆都候任,香妹就提出要分手。他死也不答应。他是灰着心思,又似乎带着几分沧桑意味赴梅次来的。他內心的况味,不像去赴任地委副‮记书‬,倒像是发配沧州。外人自然不明⽩他內心的苦楚,看上去他依然是舂风満面的样子。他来梅次时,恰好是暮舂,城外満山的桃花正落英缤纷,他暂住的梅园五号楼前也是桃花夭然。

  他来梅次后,也一直没有回过荆都。如今流传着几句顺口溜,说的是‮导领‬⼲部夫分居:‮导领‬流,汽车费油。丈夫潇洒,子风流。他在荆都的经历太铭心刻骨了,不敢再发生什么'潇洒'的故事。很久没有梅⽟琴的消息了,不知她怎么样了?

  他十分害怕在深夜听到电话声了,便把电话铃声调得很小。可更深人静的时候,他已疲惫不堪,正睡意模糊,电话仍会响起。没想到调小了的电话铃声,感觉更恐怖。那声音像是穿过厚厚的地层,从风凄厉的冥宮里传来的,恍若游丝,凄怆幽咽。他会惊恐地醒来,心脏跳得发慌,呼昅急促,⾝子像要虚脫了。他总是木头人一样拿着电话,不再说太多的话,也不同香妹争吵,听她讲,任她嚷,等着她挂了电话。

  今晚他也没说什么话,香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朱怀镜只说了两声你不要哭嘛,就不再多劝,由她哭去。电话在香妹的哭声中挂了。

  他本来很累了,却没有了睡意。想起自己这些年在荆都经过的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又如同隔世。来梅次之前,他去看守所探望了梅⽟琴。她的脸苍⽩而浮肿,目光有些呆滞了。他很想知道她的近况,却不敢再去看望她,也不敢向朋友打听。

  突然想起了儿子琪琪,朱怀镜心头便紧了一阵。窗帘是严严拉着的,房里黑得似乎空间都消失了。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感觉自己并不是躺在上,而是在无尽的黑暗里飘,就像太空里一具失重的浮尸。黑暗里,他像是看见了儿子的眼睛在眼前闪着。早在荆都,他很得意的时候,突然发现儿子的眼神令人捉摸不透了。他为此深深地不安。他越来越有种奇怪的联想,觉得儿子的眼珠子就像一只潜伏在洞口的老鼠,躲闪,逡巡,窥视,怯懦,狡狯,冷…什么味道都有。

  他的生活糟透了!但是,他只能将満腹的苦⽔,同他的‮导领‬艺术、涵养、隐私等等,一股脑儿包裹在満是脂肪的肚⽪里,不能晃出一星半点儿。他新来乍到,一言一行,关乎形象啊。

  这些天,他暗自琢磨着缪明和陆天一,发现他们的确是明和暗斗。朱怀镜准备装糊涂,不介⼊他们之间的任何纷争。他分管组织工作,下面部门看上去也还算听他的。这就行了。他记得十多年前,有次在火车上同邻座闲聊,越聊越热乎,简直快成朋友了。就在他准备递名片给人家时,猛然间想到:谁知道这位仁兄是什么人?他马上打消了递名片的念头。这不过是一件谁都可能碰上的小事,却让他感悟到了某种关乎人生的启迪:火车上,只要求邻座手脚规矩就行了,免得你打瞌睡的时候他扒你的钱包;工作中,只要求同事能与你配合共事就行了,不在乎他是否真诚⾼尚等等。他越来越怀疑人是否能真正了解别人,他甚至时常觉得对自己都不太了解。那么有什么必要在乎这些温文尔雅的同僚和下级是些什么人呢?

  可有些事情,是没法回避的。今晚最后研究⼲部安排时,朱怀镜就觉得不好办。他虽是管⼲部的副‮记书‬,但组织部提出来的方案,多半是缪明和陆天一授意的。他刚来梅次,不可能有过多的发言权。发言权同职务并不完全等同,还得看你的资历、基、人缘和影响力等等。他是个聪明人,不想过多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想在会上探探底细。

  这样的会议,‮导领‬同志们说话虽然含蓄和隐晦,却并不妨碍意图的表达,充満着官场的智慧。那一张张脸,或严肃,或随和,或空洞,却一律显得极有涵养。要从这些脸谱上琢磨出些‮实真‬的东西,几乎比居里夫人提炼镭还要艰难。朱怀镜却是位天才的化学家,他将这些人的鼻子、眼睛、眉⽑、嘴巴和哈欠,搅和在一起,很快便提炼出一个‮实真‬:缪明同陆天一的确是面和心不和。其实这是老同学⾼前早就同他说过的,他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暗自验证。

  今晚的会议上,朱怀镜不可不说话,又不能说话。他说官话从来就慢条斯理,今晚把节奏放得更慢了,斟酌着每个措辞。他內心想着缪明,却又不便明着得罪陆天一,还得顾及向延平和邢子云。缪明的手总‮挲摩‬着下腹,不知是有成竹,还是心底发虚。这种研究⼲部任命的会议,让他感觉是几位头头儿分赃。会议自然开得很拖拉,最后几项⼲部任命提议总算原则通过了,只是一项财政局副局长的提议被否决了。除了朱怀镜,谁都清楚,拟任这把副局长椅的陈冬生,是陆天一当年任县委‮记书‬时的秘书,如今是行署秘书一科的科长。朱怀镜见会议老僵着也不行,他毕竟又是管⼲部的副‮记书‬,也不明底细,就说既然这个方案不太成,就先放放吧。会议这才在一片哈欠声中散了。

  朱怀镜起⾝时,见缪明望着他不经意地点了下头。他心里微微一震,背上几乎冒汗。他立即明⽩,缪明是在向他表示谢意。他想既然自己的用意缪明心领神会了,陆天一也自然心里有数了。朱怀镜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任何复杂的人事关系都不害怕,只是觉得不便过早陷⼊两难境地。

  朱怀镜慢慢有些睡意朦胧了,可脑子里仍半梦半醒地想着今晚的人事任免。他毕竟刚来梅次,还不完全清楚那些人事关系的来龙去脉,说不清谁是谁的人。陈冬生面长面圆他都不知道,但他只说了句放放吧,可能就改变了这个人的命运。官场里有很多语意含糊而又杀伤力极大的专门用语,'放放'就属于此类。‮员官‬们说到'放放',语气总是轻描淡写的,含义却变化莫测,有时是暂缓,有时是拖延,有时是束之⾼阁。朱怀镜隐约觉得,今晚的人事任免,陆天一占着上风。他暗中偏向缪明,也说不清妥与不妥。他似睡非睡,脑子猛然一震,惊醒过来。外面路灯的光亮微透进来,房內的一切都空幻而怪诞了。  wwW.isJxs.cOm 
上一章   梅次的故事   下一章 ( → )
沙迦小说网提供了王跃文创作的小说《梅次的故事》干净清爽无错字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沙迦小说网给您更好的梅次的故事阅读体验.尽力最快速更新梅次的故事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