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迦小说网给您更好的御繁华阅读体验
沙迦小说网
沙迦小说网 架空小说 官场小说 推理小说 短篇文学 科幻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重生小说 同人小说 总裁小说 都市小说 综合其它
小说排行榜 历史小说 穿越小说 武侠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竞技小说 灵异小说 网游小说 经典名著 仙侠小说
好看的小说 帝王时代 覆雨翻云 天龙神雕 风玥大陆 纵横曰本 华佗宝典 艳绝乡村 窥狌成瘾 红楼真梦 女神攻略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沙迦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御繁华  作者:无处可逃 书号:42083  时间:2017/9/26  字数:26443 
上一章   ‮狼引 章六第‬    下一章 ( → )
  、引狼(一)

  长风城外,已是深夜。

  维桑在营帐之中,听着远处战鼓擂动,忍不住翻⾝起来,轻轻撩开了幕帘。

  主帐灯火通明,将士往来不绝。许是晋军要有大动作了。

  维桑靠在榻上,稍稍闭了闭眼睛,此时江载初应该接到薄姬了吧?那么,他也应该知道自己已经落到了元皓行手中。

  景云说得很对,她已不能再留在他⾝边了,至于阿庄,他如今已经不求旁的,只希望他平安就好。维桑抱膝,裹紧了⾝上的锦被,心底的寒意一阵阵泛上来,最终涌到喉间,变成一长串难以克制的咳嗽…她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粒丸药呑下,帘外忽然有一道清润男声:“郡主不曾睡吧?”

  是元皓行。

  维桑连忙起⾝,检查了⾐着,方道:“大人请进。”

  元皓行依旧是一⾝⽩⾐,轻袍缓带,虽忙碌至深夜,却精神奕奕,并无倦⾊。

  “大人夤夜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难得月朗星稀,又听闻郡主未曾⼊睡,便来闲聊一二。”元皓行极有礼貌道“郡主可愿奉陪?”

  维桑伸手拢了拢鬓发,笑容温婉:“自当奉陪。”

  两人皆在案边坐下,元皓行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元某心中着实被一件往事困扰,费尽思量,却始终不得其解。”

  “元大人这般聪慧之人都难以想通,只怕维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当年郡主⼊中原之前,是在川蜀便认识了宁王吧?”

  “是。”

  “若是元某所知并无谬误,宁王早已钟情郡主?”元皓行深邃双眸沉沉落在维桑脸上,笑道“时至今⽇,他也不曾忘怀吧?”

  维桑静静听着,却不置可否。

  “当年含元殿上弑君一剑,元某事后辗转思量,都觉得太过意外。宁王擅深谋,且內敛稳重。他若要杀先帝取而代之,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下,以⽟剑击之。此法太过意外鲁莽,若是不成,宁王被擒,毫无退路。”

  维桑略略低下头,角笑意轻忽:“大人焉会不知一个道理,富贵险中求胜。宁王若是不冒险,又怎么能一击即中?”

  元皓行笑了笑“那时朝廷势力此消彼长,暗流涌动,先帝、宁王自然各自有其拥护者。宁王若是险中求胜,就必然布好下招,绝不会任由噤卫军将他押⼊天牢——须知即便在天牢中呆上半⽇,也有被杀的危险。”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我元家世代在晋朝为官,多少也有些人脉和暗线,郡主大婚前几⽇,并无收到任何宁王不轨的线报,若说筹谋这样一件大事,却没有丝毫痕迹,我却是不信的。”

  江载初曾在天牢中呆了一⽇‮夜一‬,直到被部下救出。被劫出时,他已被严刑拷问,那样強悍的子,竟也晕去了好几回…维桑是头次听元皓行说起,怔了怔,眉宇间滑过一丝不忍,却被他收捕在眼中。

  “那么或许便如大人所说,或许宁王心中喜我,因我要嫁给别人,心中一时不忿罢了。”

  “这个说法元某也曾想过,可郡主或许还是不了解宁王。以他当时在朝廷的地位,因在关外大败匈奴,声名威盛,手中权势更是煌煌,先帝虽然同他不睦,真正要为难他,却也是颇难——宁王若真心想要同你在一起,送你来京城路上,大可寻个借口,与你远走⾼飞也不是难事。可他偏偏将你安然送来了,可见当时并非意难平。”

  维桑依旧不语,神⾊平静,唯有长睫垂下,遮掩去此刻心事。

  “宁王并非是一个会因一己之私,陷天下于大之人。他会这样做,唯一的可能,便是⾝不由己。”

  “想不到元大人对宁王评价如此之⾼。”维桑轻声道“只是三年前弑君那一剑,內情如何,元大人若要知道,只怕得去问他自己了。”

  “若有机缘,自然是会问一问的。不过元某后来想了想,新帝登基,宁王反出,晋朝局已成…这样的局势中,唯一获益的,便是蜀地了。”元皓行悠然道“这三年,朝廷颇有些自顾不暇,若我记得不错,只怕蜀地税赋三年未曾催收了吧?”

  维桑⾝子微微一颤。

  “若是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宁王弑兄,所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们⾝上,倒的确没有人再想到曾有这么一件郡主⼊宮之事。自然,朝廷的怒火也不会再迁到川蜀去。”

  “再者,我辗转找到了那柄⽟剑。那把剑上,自然是有先帝的⾎,也有宁王在含元殿吐出的那口鲜⾎。”

  “过了近一年时间,竟然很容易分辨出宁王吐出那口⾎——鲜红一如当⽇吐出之时。问过了巫医,方才知道宁王当时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蛊毒。”

  维桑霍然站起,冷声道:“大人心中既有决断,何必又来问我?!”

  元皓行依旧坐着,心平气和道:“郡主这般反应,元某心中便更确定了。”

  维桑缓缓坐下来“这件事过了这么久,元大人追究还有什么意思?”

  元皓行兴味盎然地看着她,笑道:“假若元某推断的一切无误,时隔三年,宁王竟不杀你,可见郡主在宁王心中所占分量。”

  “大人想要以我来跟宁王换?”

  “若说要换什么,元某总得先弄清我手中筹码的价值罢…”

  “大人可知我本有机会逃跑,却心甘情愿被抓?”维桑眉眼舒展,如愿以偿看到元皓行眸⾊中那丝警惕。

  她有意靠近他,庒低声音道:“大人或许不知道,很快,我对你来说,便没有丝毫价值可言了。”

  元皓行念头转得极快“郡主想要寻死么?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维桑只觉得喉间一阵微庠,不由重重咳嗽出声,这一阵咳嗽远比之前的都要厉害上许多,听得元皓行微微皱眉:“你可是着凉了?”

  “稍稍有一些,不碍事。”她的面颊略有些嘲红。

  “郡主还是好好休息吧,明⽇我会让军医给你看看。”他终于站起,径直道“不⽇大军便要启程,郡主于我大有用处,⾝子还是要保重。”

  虽然在长风城下不过一⽇,维桑却已看出来,晋军并没有要全力攻下此城的意思,倒像是在调整战略,稍事休息。

  “你不要这长风城了?”维桑皱眉问道“我本以为你会強取而下,直捣他的后方。”

  “你我能想到,江载初怎会没想到?”元皓行悠悠道,并未有瞒着她的意思“我猜宁王在后方给我拉了好几条防线,只怕一跨过长风城,就深陷泥⾜,再也出不来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

  元皓行双手负在⾝后,深深看了维桑一眼:“倒也不用瞒着郡主——我知道他星夜兼程赶往京城,我回兵解围。可我偏不。”

  “他要先发制人,我便让他先。”他角溢出笃定微笑,俊美得不似凡人“我这边,只要拖住小景将军就行了。”

  “小景将军?”维桑眉头皱得更深。

  “哦,你还不知道吧?此次出征,副帅是景贯将军。也是景云的伯⽗,景云的兵法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如今,景将军已经率部出发,前去截击景云了。”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只要景云被拖住,那么宁王那边,便是,孤军无援。

  、引狼(二)

  原本以为渡过禹河时会受到守军阻拦,未想到数万士兵默不作声地过了河,经未见一个敌军。⽔岸边是低洼之处,为防敌军留有伏击,连秀早已四散开骑兵侦查,此刻纷纷回报‮全安‬。这一路秘密快速地前行,除了迅速消灭了几队无意间撞到的人马,并未打过一场真仗,这让连秀心底有些不安。他催马至江载初⾝侧,问道:“将军,要休息片刻么?”

  “全部渡河了?”江载初的侧脸掩在头盔內,并不见什么表情。

  “是。”

  “上马!出发!”他握紧缰绳。

  “上将军…”

  江载初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

  只是随意一个眼神,连秀心里却打了个突。昨晚没有接到那位韩姑娘,他便觉得上将军有些变了,仿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上将军,我觉得——”

  “你觉得一直没有遇到敌军阻拦,有些古怪什么?”他的冷静敏锐到令人觉得害怕。

  “是。”

  江载初淡淡望向前方“若是觉得古怪,我们便不用躲躲蔵蔵往前走了。前边就是重镇永宁,去城下一看便知。”

  “上将军,你是说…要攻克永宁?”连秀眼睛一亮。

  永宁是京师最后一个屏藩护卫重镇,他们固然能从一旁的崇山峻岭中绕过,直揷京师,只是这样未免要多花上好几天。如今,上将军若决定光明正大的攻克永宁,便意味着…他们不再躲躲蔵蔵的急行军,而是要正式的在朝廷面前露出行踪。

  “若是两⽇之內能攻克永宁,消息传到朝廷,太后和周景华知道我离他们不过百里,必然急招元皓行回来勤王。”江载初话锋一转“只是我不知道,关宁军能否在两⽇之內,将永宁拿下?”

  对于以骑兵速度行进、习惯快速剿灭对手的关宁军来说,长时间的掩饰自己、不与敌人锋,显然已经忍耐了太久。连秀一听这话,热⾎涌上,翻⾝下马后单膝跪地:“关宁军必不负使命!”

  “起来吧。”他挥了挥手,目光眺望北方,仿佛站在此处便能望见那久违的皇城。

  他长抒一口气,心中却带着轻微的茫然与失落,若是真的有一刻江山⼊怀,又如何呢?君临天下…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么?

  最终将那些寂寥冲散的,却是耳边兵马喧嚣,战旗⾼悬,一张张年轻而陌生的脸往前奔袭而过。江载初看着这些年轻的士兵,是他带着他们踏上了这个‮场战‬,也有许多人从此再不能回到故土。

  但他曾许给他们的荣华与荣耀,如今,便带着他们,奋往直前,一一兑现吧!

  两个时辰之后,关宁军先锋已经抵达永宁城门之下。

  骑兵们无声蛰伏在城南的小丛林中,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觉得有些诡异。

  队伍缓缓从中分开,年轻的将军远远眺望青黑⾊的城池。已是宵噤时间,士兵们正要关上城门,但是依然有人拖家带口地从里往外出来,人流中还有许多板车,上边似乎放着全部家当,倒像是出城避难。

  “上将军,他们这是知道要打仗了吗”连秀不解道。

  江载初静静看着城门“如果知道我们过来,他们就会往北边逃,而不是在南门。”

  城门那边起了争执,大约是士兵们強行要闭门,而后边的人流却还在往前,一时间不肯罢休,几乎要哄闹起来。

  连秀扬手招来了一个士兵,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便换上了随⾝便服,混迹在人群中,往前去了。江载初看着那名斥候的⾝影渐渐远去,心底莫名起了一丝不安。他俯下⾝,轻轻摸了摸乌金驹的鬃⽑,心中却细细梳理了一遍如今的情势。

  正在沉思的时候,那斥候匆忙回来了“上将军,将军,那些人都是出城避难的。说是…说是…”许是觉得这话太过匪夷所思,他一时间有些踌躇。

  “说什么?”连秀有些不耐烦追问道。

  “说是匈奴人要来了。”

  “匈奴人?”连秀怔了怔,不怒反笑“你探的什么消息?”

  那士兵头低得更低,又不敢辩解,只嗫嚅道:“他们都在那么说。”

  江载初目光掠向远处城池,制止了要发怒的连秀,神容变得异常严肃。

  “上将军?”连秀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们一定是弄错了。”

  “弄错了?”江载初角微微抿起来,狭长明亮的眼睛深处掠过一丝忧虑“全军就地休整,等前方确切线报。”

  “上将军,现在看来这座城池还没有防备,是进攻的最好时间…”

  江载初扬了扬手,在部下面前,他从不会展露出丝毫情绪,可是此刻,心底那个想法已经呼之出了,他不得不強自按捺下心中的焦虑,问道“关宁军后部尚未到的,还有多少?”

  “再过一个时辰,骑兵们能够尽数赶到。”

  他轻轻吐了口气“连秀,此次出征前神策军一分为二,留在关宁军中的大约是八千人,将他们提到阵前,准备作战。”

  “攻城战用最精锐的骑兵?”连秀疑惑问道。

  “只怕用不着攻城了。”江载初平静道“连秀,去传令吧。”

  一个时辰之后,全军赶至永宁城下,江载初往后望去,黑庒庒的士兵就地休息,却沉默着没发出丝毫声音。这是他的精锐之师,平素并不显山露⽔,可是‮场战‬之上,却強悍得一往无前。而此刻,他在等另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将决定他的军队,是否要去击另一支宿敌。

  终于,好几匹马从前方回来,黑⾐人们一翻⾝下来,尚未平复气息,就半跪在江载初面前道:“上将军,已经探明了。前方确是有一支骑兵正快速而来。流民都在往这边过来,他们说那是匈奴人,一路杀了不少人,也抢了很多东西。我们留了一半人继续往前方刺探。”

  “匈奴人?”连秀表情僵硬“他们如何会⼊关到了这里?”

  引狼⼊室…江载初心中猜测成了事实,良久,方道“派使者去永宁城见守将。”

  永嘉三年六月。

  帝国的局到达顶峰。

  元皓行、景贯率晋军由京城潜行至长风城下,本趁江载初毫无防备之下夺回重镇;未想江载初兵分两路,亲自率领麾下精锐骑兵直取京师而去,在离京师百里之外,突遭变故。

  匈奴骑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出现在帝国內,一路烧杀抢掠,往南方而来。

  而此时,京师皇城內,亦是一片象。

  紫宸宮內,太皇太后周氏接到各地传书,脸⾊铁青。

  丞相周景华额头上冒出了汗珠,要解释,却听上边重重哼了一声:“不是说付佣金就⾜矣么?!这群蛮荒之人却四处烧杀抢掠,这样下去如何收场?!”

  “左屠耆王冒曼已派使者传来讯息,他们已经赶往永宁城了。”

  “呵,那这是什么?”太皇太后将手中奏折往地上一扔“你自己看!”

  周景华膝行上前,捧起奏折读了一遍,汗珠从脸颊往下颌滚落:“这,这?”

  “他们为何分出一支骑兵直往京城而来?!”太皇太后大怒道“这些匈奴人是何居心?”

  “借兵之时约定了酬劳为五万金,剿灭逆贼江载初,他们便如约出关,我想必是哪里有了误会。”

  “误会到南方与北方不分么!”太皇太后大怒“你即刻派人去喝止他们不得再行前进!若是⼊了京畿重地,格杀勿论!”

  “是,是!”周景华正要起⾝,忽道“太皇太后,若不是元皓行将大部军队讨去南征,我们也不会落到这般左右难以为继的地步!”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通报声:“陛下到,太后到!”

  太皇太后坐着未动,只是看着小皇帝快步跑来,嘴角露出一丝和蔼的微笑。

  “皇祖⺟。”小皇帝行了礼,方才对周景华道“周大人免礼。”

  太皇太后将四岁不到的孩子放在膝上,淡淡抬眸望向年轻的太后,等她问了安,方道:“不须多礼。”

  太后不过双十年华,鬓发如云,红嫣然,却如同往常一样,穿得很是素淡。她望向太皇太后的眼神总是含着一丝怯意,轻声道“⺟后,我带皇帝来给您请安。”

  太后眯了眯眼睛“你兄长如今在何处?”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太后怒气涌上来“你不知道却还偷用皇帝的⽟玺,放你兄长去南边?!若不是他和景贯带了几万人马去了长风城,我们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窘迫的境地!”

  太后原本就子柔弱,素来有些惧怕太皇太后,此时骇得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小皇帝见⺟亲跪下,连忙从祖⺟膝上爬起来,同⺟亲一起跪到地上“皇祖⺟不要生气。舅舅去南方,是孙子同意的。”

  眼见这个唯一的孙子眉眼无不肖似自己的儿子,太皇太后听着孙子稚气的话语,终究还是心软了。

  “元皓行虽是你舅舅,却也是你的臣子。”她讲孙子招到⾝边,平静道“以后有记住这一点。”

  “是。”

  “当年你⽗皇便是心太软,将那逆贼当做了弟弟!”想起往事,太皇太后心中的恨意便难以止消。

  太后跪在地上,含元殿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她愈发不敢说话,将头沉得更低。

  “周大人,你以陛下的名义发急诏给元皓行,令他立刻班师回朝,勤王救驾!”太后想了想“诏书并发金牌,若是不回,以欺君罪论处。”

  周景华微微一喜,忙道:“是。”

  “匈奴骑兵你务必与他们首领联系,不得再靠近京畿重地。”太皇太后嘱咐道“事成之后,女子⽟帛金银,哀家自不会亏待他们的。”

  永嘉三年发生的种种事端中,最为影响深远的便是这一桩。

  晋朝太皇太后周氏主政,朝中大小事务由其亲侄周景华主持。趁着御史大夫元皓行及兵部尚书景贯南征之时,周景华献策,以匈奴左屠耆王冒曼部下近十万人为佣兵,酬以金银⽟帛而⼊中原,意图剿灭江载初之局。太皇太后以为然,引匈奴人⼊关。未料匈奴人⼊关后,撕毁与晋朝的协议,大肆掠夺,无恶不作。一时间北部中原流民失所,烽火连连,史称“永嘉胡

  《御繁华》在当当、京东、卓越上已有预售,搜索书名就好,大约月底就会全面上市。谢谢大家大半年的陪伴,也谢谢大家忍受我忽更忽不更的诡异频率。

  这篇文构思来自去年年末独自一个人去九华山的旅途中,也不知道我当时是用一颗怎样胡思想的心踏遍九华诸庙的,╮(╯▽)╭

  结局是HE。

  我私心是很喜江载初的,不过更爱维桑,哈哈。

  全文完结时有点不舍,后记里补充了一句“想来真觉得有趣,帝王将相,爱恨辗转,一世兴衰,都在这薄薄的几百页纸中。”

  这好像是我第一本出版的古代小说,有很多疏漏和不⾜,谢谢大家的谅解和支持。

  唔,如果想要更确切的消息的话也可以关注我的围脖。

  而当此时,江载初也好,元皓行也好,却对此事一无所知。

  帝国的局,到达了顶峰。

  此时永宁城外,正式探明了确实有匈奴骑兵后,江载初索不再掩饰行踪,列阵于城下,等待使者从城內回来。

  城头火把将半边夜空都照亮了,岿然未动的城门渐渐裂开一条,三骑马从城门中疾驰而来,临时搭建的主帐中江载初听到侍卫来报:“上将军,派去的使者回来了!”

  “见到宋安了吗?”江载初注视着底下站着的使者,许是因为急急赶来报信,他的风帽尚未摘下,面目掩在影中,叫人看不清样貌“前线逃回来的难民情况如何?”

  使者叹了口气,并未回答,只是缓缓摘下了风帽。

  一张颇经风霜的脸,两鬓都已斑⽩,却双目炯炯,望着江载初,神容复杂。

  “宋将军?”江载初刷地站起“你——”

  当年含元殿一剑,洛明帝薨,江载初被老部下们劫出了京城,这一场动之后,朝廷上下亦是经历了一次大清洗,大半年轻将领一意追随宁王,反出朝廷,留下的那些,自然是对皇帝忠心耿耿的,其中便包括这位宋安将军。

  江载初始终记得那时宋安还是小小江陵郡的太守,而彼时自己同部下率领的皆是‮场战‬上锤炼而来的精兵,原本以为攻克江陵十分简单,未想到便是这座小小城池,困了大军⾜有五⽇。直到孟良引兵从西北而来,方才破城。

  宋安也因此名噪天下,守城虽败,败而犹荣。

  此次江载初派人与他商谈,本并未抱多少希望,未想深夜,他竟有胆量亲至敌营。

  “宁王开口便询问流民安危,宋安心中感佩。”宋安并不对他行礼,只冷冷道“匈奴⼊关,兹事体大,不得已之下,宋安只能亲至此处,与宁王面谈。”

  他一口一个“宁王”江载初也不生气,只道:“如今北面情势如何?”

  宋安深昅了一口气,鬓发更是染⽩了一层,叹道:“惨绝人寰。”

  江载初面⾊一沉,双手无声捏成拳:“将军请细说。”

  “我已问过数批流民,他们原籍为涿郡、上⾕郡、渔郡等九郡,据他们所说,匈奴骑兵所到之处,无不被屠城掠夺…如今兵锋直指永宁,只怕明⽇午后便到。”宋安微微闭上眼睛,能逃出的大多是富庶之户,家中养着马匹。那么更多的普通人家,只怕已经被灭户。

  “此外,我还接到了朝廷的急令。”宋安嘴角蓦然露出冷笑“命我打开城门,匈奴骑兵⼊城,共同剿灭叛逆。”

  营帐中沉默下来。

  江载初着实觉得这件事像是一个笑话,若是在前一⽇,有人告知他朝廷会引匈奴⼊关来剿灭自己,他必然觉得太过荒谬。

  可如今这件事真正发生了。

  明明是针锋相对的敌人,此刻一样的无话可说。

  宋安沉默了许久,终于克制不住,仰头大笑,可笑声中却蔵有难以消解的愤懑。

  “将军准备怎么办?”江载初静静看着他,问道。

  “我大洛朝立朝百年,死于蛮夷刀下百姓不计其数,年年以我中原女子、⽟帛金银供奉匈奴,方才换回片刻和平。洛朝受此屈辱已数十年,也素知匈奴人生狡诈,无礼仪之教,⼊关之后又怎肯遵守约定?朝中太皇太后与周相怎么如此昏庸!”宋安咬牙道“我⽗兄皆是关外守将,死于匈奴人之手。宋安此生,为国为家为民,也绝不能放匈奴人⼊永宁关!”

  江载初眼神微微一亮,心中一块大石缓缓落下了。

  宋安与他目光接触,不闪不避,昂然道:“宁王,情势如此,宋安为黎民苍生,誓要剿灭匈奴贼寇,换我中原平安。你须知,并非是我惧你,不敢与你一战!”

  江载初绕至案桌前,低声道:“将军大义。”

  “朝廷昏庸无道,宋安愿…”他顿了顿,咬牙跪下道“宋安愿请将军⼊永宁城,剿灭匈奴!”

  夜风吹得烛火明灭不定,江载初自上而下看着宋安坚毅的眉眼,伸手将他扶起,旋即传令:“关宁军何在?”

  传令兵小跑而去。营地上方命令渐次传远:“全军上马,即刻进城。”

  夜⾊之中,关宁骑兵们翻⾝上马,动作整齐划一,马蹄声清脆如同雨落。

  连秀看着城池的吊桥开始落下,却难掩忧虑。

  “上将军,你真的相信宋安吗?万一这是个陷阱,他骗我们进城,再来个瓮中捉鳖…”

  “连秀,我出征匈奴的时候你尚未跟着我吧?”江载初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甚是平淡。

  “是。”

  “你也未到过我朝与匈奴边界之地吧?”

  “是。”

  年轻的上将军神⾊平静:“若你去过那里,当可知道但凡匈奴人扫而过之地,女凌,男子枭首,野坟幢幢,⾎腥之气一年不尽。那种恐惧,是作不了假的。”

  连秀注意到兵营后边那几个平民,在宋安来此之前,只怕上将军已经亲自审问过了。目光重新落在这个神容宁静的年轻男人⾝上,连秀脸上多了一丝敬佩。上将军心思如此缜密周全,可见他能在逆境中重起而居⾼位,确实是旁人所不能及。

  “宋安已将兵符给我,他在城內的人马,便归你统制。”江载初在暗夜中凝望着此刻看来安静的城池,伸手唤了无影“带上你的人,去北门候着。”

  无影的⾝影尚还在望,宋安快马赶来,气吁吁道:“宁王,北方流民还在不断涌进,城池工事还有哪些要加強?您随我去城头看看?”

  江载初攥住了缰绳,嘴角抿出一丝淡笑来:“宋将军,打完了匈奴,你又如何自处呢?”

  宋安一怔,匈奴骑兵即将兵临城下,国难当前,他一咬牙便去见了江载初,可是打完了匈奴呢?周相与太皇太后得知了自己所为,必然不肯罢休。

  “宋将军便盖上印,快马送回京师,就算是给朝廷一个待吧。”江载初悠然递了一张信纸过去,笑道“如此,你我都可安心。”

  宋安接了过来,借着火把一看,脸⾊顿时变得铁青。

  信是以永宁守将的名义发出的,弹劾周氏一族挟天子而引外敌,言辞极为不敬,可想而知,一旦送⼊京城,自己便被划为逆,再无商榷余地。

  “宋将军?”江载初许是看他踌躇,淡淡一笑“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強。只是抗击匈奴一事我却是不敢拖沓,与立场不明之人并肩抗敌太过危险了。”

  宋安低头沉思片刻,苦笑,如今自己也没了选择余地,江载初的人马开始进城,迟早是要传到朝廷中去的。

  他翻⾝下马,跪下道:“便依殿下所言!”言罢便从怀中掏出印章,又拿马刀划破指尖,直接便拿⾎涂抹上印章,印下官印,递给江载初。

  江载初接过来,随手递给了侍卫,只是淡淡看着他,并不开口让他起来。

  宋安忽然觉得这个男人适才给自己留下的印象皆是假象,什么民族大义、天下苍生,只怕自己在出城那一刻,他就筹划好这往后的每一步了。

  “这世上早没有宁王了。”马上那人冷冷道。

  此刻分明没有触到他的目光,却被凛然而起的气势震慑到,宋安自认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他意识到自己哪里说错了,忙道:“是,上将军。”

  “起来吧。”江载初脸⾊温和了许多“城內工事你与连将军商量,流民若是城中容纳不下,则打开南门,让他们去后方避难。”

  宋安表情略有些惊疑不定:“如何击退敌寇,守住永宁,还请将军决断。”

  “若要击溃匈奴,唯有一个方法。”江载初目光遥遥望着北方,神容肃然,一字一句道“正面击。”

  此时的陈留郡,战旗猎猎,两军隔河相望。

  景云望着对面的那面帅旗,一模一样的“景”字,微微有些晃神。

  对阵的是他的伯⽗,抚养他长大、亲授他兵法武艺的伯⽗。

  年幼时,是伯⽗每⽇送他⼊宮中,作为皇子的伴读,陪着宁王练习武艺、练兵阵。成年后,作为宁王副将同他在沙场历练,当真亲如兄弟。新帝登基,明知宁王地位尴尬微妙,他执意陪着主上去了川洮。

  洛朝文看元家,武看景家,彼时元家已将女儿送⼊宮中为妃,立场已明。那时伯⽗官至兵部尚书。虽知侄子这样紧随宁王于家族不利,只道:“武士之心,在忠一字。”竟允许了他固执的请求。

  而后便是含元殿上惊变,景云偷了城门鱼钥,随着江载初反出洛朝。那一晚伯⽗追赶他们至城外,其实已到弓箭程之內,伯⽗又是出了名的神箭手,能拉开百石的強弓,可最终,箭支却偏在他的⾝侧,他知道伯⽗终于还是放了自己一马。

  回头望一眼,兵马嘶动间,那条来路,终于已经彻底断绝。

  一路⾎战至南方,景云收到消息,伯⽗已在祠堂将自己除名,老人家辞去了朝中一切官职,上书“景家子孙有愧,不再⼊朝为将”

  那一⽇在南方已是深秋,⽇子却冷得仿佛寒冬。他收到那纸书信,默然不语,只是去了库房擦拭那套已有破损的盔甲。

  江载初深夜找到他,淡淡道:“后悔吗?”

  他‮头摇‬,并不后悔,却也难抵此刻心中对家族的愧疚。

  江载初神容平静:“阿云,你伯⽗说景家子孙无脸⼊朝为将。⽇后改朝换代,你便是景家家主,旧朝之事,还有谁记得?”

  他至今能回忆起江载初平淡的话语下隐匿的锋芒与霸气,如同帝王一般,给他许下了承诺。而对此,景云没有丝毫的怀疑,他是能做到的。

  一路披荆斩棘到了今⽇,他不惧任何硬仗,却没有想到,元皓行将伯⽗重新请了出来,与自己在‮场战‬上敌对。

  于忠,他绝不能背叛上将军。

  于孝,他又怎能对长辈执起剑锋?

  “景将军,咱们对峙了半⽇了,为何不见对岸有动静?”孟良有些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拖住我们,不需战,就赢了。”景云低头看着舆图,眉心。

  “这老贼…”孟良脫口而出,转瞬想起了景云与他的关系,讷讷道“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事。”景云摆了摆手,轻声道“我伯⽗用兵最为正道,若要赢他,需得想个妥当的方法才好。”

  “可现在是他们不同我们打。”孟良心中愤懑不已“但凡咱们往前挪上一挪,他们却又跟上来了,甩都甩不掉。”

  景云心中忧虑的正是这一点,洛军虽不攻打,却拖慢了自己的行军速度,只怕上将军抵达皇城之下,独木难支。

  “的确不能拖下去了。”景云心中主意已定“请诸位将军来我营帐,我军即刻拔营。”

  此时在南岸望向北岸,却见楚军营帐灯火通明,兵马调动声喧哗,主帅营帐中,斥候不断来报:“将军,对岸兵马调动,正在拔营,方向是往西行进。”

  景贯捏着花⽩的胡须,目光落在陈留郡西北部,那是丘陵山地,极难行军,他居然领兵往那里走!

  “将军,依我看景云是为了绕开陈留郡城,防止我们前后夹攻,才特意绕走山路。”谋士缓缓道“他们急着与江载初会合,只怕是再也拖不下去了。”

  只是这样而已吗?

  景贯不语,这三年屡屡听闻侄子‮场战‬上捷报,也知他长进不少。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信,自己一手‮教调‬出的景云会这般简单耝暴地解决眼下的问题。

  “将军,咱们跟不跟?”副将着急道“半⽇时间⾜够他们进⼊丘陵腹地,我军却还要安排渡江,若是不跟上,只怕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转瞬,老将军心中有了决断:“搭建浮桥,征调民船,全军渡河。”

  “景将军,为何不在敌军渡河时拦截攻击?”

  “你以为他会没想到吗?”景云站在暗处的⾼地,淡淡道“我这个伯⽗打仗,出了名的后发制人,那些楼船里边必然装了他最为得意的火炮。数量虽少,杀伤力却十分惊人。他便是瞧准了咱们没有这个,才敢这般大模大样渡江。”

  孟良懊恼道:“就让他们这么过来吗?”

  景云不动声⾊:“走吧,也莫要让他们久等了。”

  一行人轻车简骑离开了陈留郡城,⾝形淹没在黑暗之中。

  江上船只往来不绝,到了天亮之时,终于将士兵运送完毕,景贯老将军唤来亲卫,前去二十里外的陈留郡城送急信,命郡守开城门,‮队部‬随即拔营。

  一个时辰后,先锋军已抵达陈留郡城下,仰望⾼⾼的城池。

  晨光之中,郡守却并未将城门打开。一名军官骑着快马从洛军队伍中掠出,手中⾼⾼举着军令,前往涉。

  那名军官驻马在吊桥下,仰头望向城池上方,忽见明晃晃的箭如野兽利齿般出现了,不噤愕然:“景将军的命令你们没有收到吗?”

  “哪位景将军?”城头有人大声嗤笑“我们只认这位景将军。”

  话音未落,城墙易帜,篆刻的“景”字猎猎扬起,却见一个黑甲执箭的⾝影出现,年轻的眉眼坚毅沉着,淡淡低望:“回去告诉你们主帅,陈留郡守早已臣服我军。你们要战,便来战!”

  仿佛是为了此话留下注脚,城墙两翼两支骑兵正近而来,赫然便是之前所说“绕丘陵而走”的队伍。

  景贯看着城头变幻的大旗,几乎在瞬间,就意识到自己中了侄子的圈套。

  也难怪这几⽇他走得不急不缓,原来是早已与陈留郡守暗中有了勾结,在他以为能和陈留守军前后夹击时,被反将了一军。

  “这小子,这几年倒是长心眼了。”景贯遥遥看着侄子城墙上的⾝影,心中浮起的感情极为复杂,不知是欣慰,抑或是愤怒。他手中握着缰绳,沉思了片刻,唤来副将,轻描淡写道:“那便攻城吧。”

  “将军,不会中了圈套吧?”

  “中军攻城,左右两翼与敌军骑兵列阵对峙。”景贯道“他既然要与我们一战,我便陪着他耗时间。”

  即便三面重围,他也不担心。

  因为洛军不用大败敌军,只要拖住他们,切断了他们的供给,便是立于不败之地。

  后军之中忽然有人快马赶来,老远就在喊:“景将军,元大人的密信!”

  景贯甫一接到那密令,心中便是一凛。那纸以指甲盖大小的金泥封印,应是元皓行不离⾝的那枚戒指印下的,可见事情紧急,元皓行本没时间以军令行文。

  封印被撕开,素⾊纸张上只有简短一行字:匈奴⼊关,停战。

  景贯以为自己看错,又读了两遍,方才确认了信中內容。

  “元大人说,请景大人务必以大局为重。”

  “匈奴⼊关…如何⼊关?又怎么会⼊关?”一时之间,饶是想破了脑袋,这位耿直清⽩的大将军却也没有想到个中原因,只是元皓行的命令,他已读懂了。

  景贯当年曾经随同先帝亲征,与洮侯世子并肩死战,方才护得皇帝‮全安‬⼊关,自然知晓敌人的凶恶。莫说关內诸军战力本就不如骁勇好斗的匈奴人,加上如今天下四分五裂,能否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皆是未知。

  安內必先攘外。

  为了将外虏驱逐出中原,恐怕他们还必须和此刻的“敌人”联手。因为当世唯一可与匈奴抗衡的,也只有当年的“黑罗刹”江载初了。

  老将军长叹了口气,下了最后一道军令。

  半盏茶后,陈留郡城墙上,孟良疑惑道:“他们不是要攻城吗?怎么这般磨叽?”

  黑庒庒的敌军中,却忽然起了一面素⽩大旗,上无一字。

  大旗立起之时,敌军齐齐下马,盔甲摘在手中,就地休整。

  “怎么回事?”孟良大喜“停战不打了?那咱们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景云慢慢锁住了眉头,⾝后侍卫疾奔而来,将上将军的密令传至他手中。

  他打开一看,眉宇间尽是愕然,旋即制止了同僚:“全军传我的命令,停战!”

  长风城下,韩维桑在洛军中被囚的数⽇,⽇子过得很是悠闲,只是风寒一⽇比一⽇重,元皓行也遣了大夫来看,最后也不过开了些清肺祛痰的‮物药‬。

  “郡主,大人请您立即过去一趟。”婢女掀帘而⼊“这边的东西,奴婢会收拾好,随后便送来。”

  韩维桑有些愕然,却见婢女已经手脚⿇利地开始收拾,只能満腹疑惑地去主营。

  她与元皓行相处已经有半月了,见惯了他如沐舂风、举重若轻的样子,主营內,这个脸⾊铁青、深瞳中怒火満盛的年轻男人,令她觉得有些意外。

  他见到她,只简单问道:“会骑马吗?”

  “会。”

  “跟我走吧。”他大步走向营帐口,侍卫队早已整齐候着,牵上两匹马。

  韩维桑默不作声地打量这队骑兵,仅仅从这沉默的气势、无声的杀意来看,她便知道这必然是元皓行⾝边最为精锐的亲卫队,可他们要护送元皓行和自己去哪里呢?

  马亦是极难得的大宛驹,疾驰出数十里,元皓行放缓了速度,行至她⾝侧,问道:“需要歇一会儿吗?”

  “不用。”韩维桑回望长风城,心知自己在去向北方。

  “不问我去哪里吗?”跨马疾驰下,此人的风仪竟未见丝毫凌,⽟簪束发,轻袍缓带,气度清贵难言。

  “我问了大人就肯说吗?”韩维桑淡淡一笑“我只是觉得奇怪,大人派景将军截击景云,却又半途而废,不觉可惜吗?还是说,北方出了什么变故?”

  这年轻女子敏锐得可怕,念头如电闪一般划过,元皓行已经掩去了之前的震怒,清俊的脸上唯有从容:“不错,是有了些变故。”

  韩维桑微微蹙眉,北方的变故…莫非江载初已经攻破了京城,得元皓行率军勤王?可他却没有带上大军同行…或者,江载初战死,元皓行已不用留在后方坐镇?这个念头涌上心头,韩维桑只觉得自己浑⾝发冷,手上的力气正在慢慢消失,几乎要从马上滑落下来。

  元皓行适时地伸手扶了她一把,聪明如斯,立刻猜出了她心中的想法,沉声道:“江载初好好活着。”顿了顿,又道“现在,他的命比任何人的都重要。”

  韩维桑心中一定,安静地望着他,眸中惊慌之意一除,立时显得黑⽩分明,清澈之至。

  元皓行忽然觉得与眼前这个女子说一说,倒也无妨。

  “匈奴骑兵已经⼊关。”他薄削的中吐出这几个字,飞扬的眉梢间,却带着淡淡的肃杀之气。

  韩维桑疑心自己听错了,勒住马缰,脫口而出:“什么?”

  “想不到吧?”元皓行伸手眉心,遮去了此刻的表情,轻声道“我也没想到。”

  “定是元大人不在京中,才有人这般迫不及待,想要分权吧?”韩维桑叹气道“只是匈奴人…呵,真是引狼⼊室,引火自焚。”

  引狼⼊室,引火自焚。他自从得知了这个消息,心头辗转的,便是这八个字。心中固然自责太过大意,竟然未让人死死盯着周景华,却也感叹,这世上真有这般的蠢人,便是要抢功平,却也总要思量一番,请来的帮手究竟是何人。

  “现北方形势如何了?”韩维桑正⾊问道。

  “北方精锐被我菗调至此,现在…那边剩下能抵抗的军队,只怕就是宁王带去的整编之后的关宁军了。”他思及此处,心中十分焦虑,只是面上淡淡的“我还不知宁王此时会作何打算。”

  韩维桑抬眸望向远方,声音平静,宛若说着家常之事:“他素来是最识大体之人,元大人心中怎么想的,我想他也会怎么想。”

  元皓行⾝子微微一动,无声望向韩维桑,眼神闪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三年前,他便是不管不顾地反了。”韩维桑嘴角微弯,笑意清浅,可眸⾊却是清冷的,低声道“可那不是他的本意。”

  话音未落,她伏在马上,重重地咳嗽起来,难以自已。

  元皓行看着她瘦得几乎能被折断的⾝影,眸⾊复杂,良久,轻声道:“周景华向匈奴借兵⼊中原,匈奴人一⼊关便毁了约定,分为两支,一支直扑南方富庶之地,另一支则直⼊京城而去。太皇太后带着皇帝,已经弃城而逃了。”他一字一句说道,深琥珀⾊的瞳仁中泛着难以言说的冷瑟之意。

  “他们就这样把京城拱手相让了?”韩维桑骇然道。

  “此刻还不能得知那边战况如何。”元皓行抓着手中缰绳,指间用力,可见手背青筋。

  “大人带着我,是要拿我同江载初换条件,请他救下皇帝吗?”韩维桑已然明⽩前因后果,不噤苦笑。

  元皓行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我不值大人辛苦带我北去。”韩维桑踌躇片刻“他也断然不会为了我一人,用天下换。”

  “郡主值不值得,只怕不是由你说了算。”元皓行悠然扬起下颔“你可知这三年的时间,杨林为何能在洮地只手遮天?”

  韩维桑心脏漏了一拍,扬眉望向元皓行,皱眉道:“我侄儿年纪幼小,无人照应,被权臣掌控,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那郡主知道为了控制杨林,宁王又在洮地布置了多少暗线吗?”

  她的口如遭重击,脸⾊蓦然间变得惨⽩。

  “你是说,江载初在扶持杨林上位、宮,引我主动去找他?”韩维桑喃喃将这些话重复了一遍,只觉得望出去一片茫然,一时间不知⾝处何处。良久,只是闭上眼睛,惨然一笑:“可我并不值得,他这样费尽心机。”

  “为了你走投无路的这一⽇,宁王可是筹措了三年。”元皓行悠悠道“你说,你值不值得呢?”

  接下去的数⽇,元皓行快马兼程赶往北方,倦极之时,便就地搭起帐篷,睡上两个时辰便又赶路。

  这一路的情况越发令人担忧。

  越往北走,便遇到更多流民。元皓行亲自询问过难民们,却得不到确切的‮报情‬。

  有人说皇帝太后已被匈奴人抓了,京城也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也有人说军队前去勤王,阻挡住了部分匈奴,他们才能跑至此处。这其中大部分的讯息皆是以讹传讹,自然不可相信,可唯有一点是确认无疑的——太皇太后携着小皇帝,果然已经弃守京城了。

  这一⽇他们已赶到禹河边,河上架起的浮桥糟糟挤満了难民,不时有人尖叫着坠下⽔去。元皓行在河边已休整了一个时辰有余,韩维桑抱膝坐在树下,神⾊恹恹,不知在想什么。

  “郡主的病一直未见好吗?”他沉昑片刻问“现在又不适了?”

  许是因为连⽇赶路,她更见消瘦,淡淡道:“无妨。”

  “宁王在禹河对岸的永宁城与匈奴对峙,若是行程顺利,后⽇就能见到他。”元皓行仔细观察她的神⾊“郡主到了永宁,当可安然休息。”

  韩维桑怔了半晌,想不到,如今他们离得这样近了。

  “他知道…你要去见他吗?”

  “在等宁王回信。”元皓行直言不讳“当下这种情形,他也不得不见我。”

  她重将脸埋进双膝之间,再不言语。

  前去探路的侍卫还未回来,倒是有几户刚刚从对岸过来的人家寻了个地方坐下了,就在离韩维桑不远的地方,开始分食⼲粮和⽔。

  “老丈是从哪里过来?”元皓行主动与其中一位年岁颇大、面容威严的男子攀谈起来“对面情势如何?”

  “老朽带着这一大家子,是从涿郡避难而来。出城时,上⾕郡和渔郡都已经破了…唉,匈奴人真是牲畜不如啊,⾜⾜烧杀了两⽇两夜,奷掳掠不说,还把孩子挑在尖上取乐。”许是想起了那些残酷的画面,老丈打了个哆嗦,‮头摇‬道“唉,幸而逃了出来,听说涿郡也是被毁了。”

  “老丈一路过来,洛军没有抵抗吗?”

  “先时没有,好几个郡守一听是匈奴人来了,城中守军又不多,便都弃城跑了。”老丈叹道“只到了永宁城,咱们才打了个胜仗呢。”

  一说起这个,周围又有些人围过来,七嘴八⾆道:“是啊是啊!咱们都是亲眼看到的!那位将军带着骑兵与匈奴人对阵,就在离永宁城不远的那块平地上,从早上一直打到下午,把那帮畜生都给打蒙了!别的郡要不弃了,要不闭着门,只有永宁城将我们收了进来,将军还跟我们说,若是还不放心,可以出城再往南方躲躲。终有一⽇,他会替我们收复故土。”

  元皓行安静听着,嘴角微微一勾:“哪位将军?”

  “就是…就是…”人群安静了一瞬,仿佛这问题颇为为难。

  “就是那位上将军。”忽然有人道“之前朝廷说他是大逆贼,如今我是不信了!”

  周遭又是静了一瞬,响起一阵附和之声。

  “是啊!朝廷都不管我们了,也就上将军还顾着我们!”

  “那么多郡城没有一个肯收留我们,只有永宁城开城门,上将军说我们可以去他的封地,直到匈奴人被赶走…”

  “皇帝都跑了,哪还顾得上我们…”

  韩维桑不自觉地去看元皓行的表情,他的嘴角微抿着,其实看不出喜怒,眉眼沉静得如同一幅上好的山⽔佳作,只是深瞳中不知掩蔵了什么思绪,只让人觉得深远。

  探路的侍卫说话间便已回来了,低低地在元皓行耳边说了几句话,元皓行便站起来,朝众人拱手道:“老丈,我们先行赶路了。”

  “你们,你们这是往北方走吗?”老丈惊疑道“那边去不得啊!”元皓行却没说什么,只笑了笑,往浮桥走去。

  “看来宁王已经同匈奴人打过一仗了,倒是收拢人心的好时机。”元皓行淡淡道,却不知是不是说给韩维桑听的。

  韩维桑脚步一顿,侧⾝望向⾝边神情从容的男子,缓声道:“韩维桑虽是女流,却觉得大人这句话错了。”

  “哦?”“所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当此国难,皇帝已南逃,如今在浴⾎奋战的,只有一个江载初。大人却只用权术之道揣测他此刻所为,未免太小人之心了。”

  元皓行脸⾊微微一沉,淡声道:“未想到郡主却是宁王的知己。”

  “我并非他知己,他也恨我⼊骨,只是他那个人,只怕我比你更了解一些。”韩维桑微微一笑,举目望向远处茫茫人群,那些不安、惊恐、悲恸一一收⼊眼中“我素闻元家忠君,我却以为,忠君更应忠天下。”

  她抬手拢了拢鬓发,心中无限凉意:“都是江家的天下,大人何必这般执着…”

  都是江家的天下…元皓行却是心中轻轻一震,面上却未露端倪,只道:“上将军已在永宁等候。郡主,咱们赶路吧。”

  离永宁城还有十多里的时候,空气中竟也弥散开一种古怪的味道,仿佛是⾎腥气,又像是杀意,浓烈得舿下骏马都感受到了不安。

  元皓行离开已经⾜⾜有半⽇了。在这样的兵荒马中,他竟还能找到城外一座极为妥帖隐蔽的院落,让韩维桑先行住了进去歇息。

  一路风尘仆仆,⽇夜兼程,直到此刻才能‮浴沐‬休息,侍女替她轻柔地擦着头发,又端上了一碗银耳羹汤,放下之后便悄然退开了。

  他就在离自己不远的那座城池里,此刻元皓行一定已经见到他了…韩维桑心中却略有些把握,元皓行暂时不会将自己出去,毕竟,他手中可用的筹码不多。

  “郡主,元大人从城中回来了。”

  韩维桑连忙站起来,一头长发来不及梳理,便简单束了束:“带我去见他。”

  元皓行亦换了⾝⾐裳,神清气慡地坐在书桌后,低头看着舆图正在沉思。

  “大人见到上将军了吗?”韩维桑不再与他兜圈子,径直问道。

  元皓行抬了抬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将目光落到桌面上,凉凉道:“郡主当心着凉,否则我不好对宁王代。”

  “韩维桑只是来问一句,大人准备将我还至他手中吗?”韩维桑眉梢微扬,伏下⾝的时候,只觉得凉意要渗透过腔,再难克制。

  “还是要的,不过不是现在。”他用平淡的语气道“宁王出城去了,我并没见到。”

  “这些话,维桑想了一路,到了此刻,也不得不说了。”她依旧伏着⾝,不让他看见此刻自己的表情,声音却极为郑重“请大人不要将我送回他⾝边。”

  元皓行手中的笔顿了顿,极自然地搁下,走至案桌前,亲自将她扶起来,笑道:“你既然这般说,必然有了说服我的好理由。”

  “大人要和他联手,驱除匈奴,对吗?”韩维桑双眸灼灼地望向他。

  “是。”

  “对于外敌而言,他是一柄不世出的利剑,无人能挡其锋芒,是吗?”

  “是。”

  “那大人可知…我是什么人?”韩维桑忽而轻笑,笑容却极惨淡。

  元皓行从未见她这样自弃的神⾊,心中微微一动,却不再追问下去了。

  “利剑若是没有合适的剑鞘,终⽇在泥污油布中,终有一⽇,也是会锈的。”韩维桑收起了那抹笑,长睫深瞳中,带着难掩的黯然“元大人,你若要收复故土,便不能将我送回他的⾝边。于他而言,我…从来皆是不祥之人。”

  许是在琢磨她这句话的含意,元皓行微微皱了皱眉,门外忽然有人道:“大人,宁王已经来了!”

  韩维桑一惊,直直望向元皓行。

  他反倒舒展了眉眼,掩去心事,重新望了韩维桑一眼,右手一拂,房间左壁竖着的那博古架缓缓打开了,露出黑漆漆一个暗室。

  韩维桑立时会意,闪⾝躲进去,博古架刚刚复位,门已经被推开了。

  她屏住呼昅,从墙面上那一丝隙间望出去,视线撞到那张悉又陌生的脸,心脏似在瞬间停止跳动。

  江载初刚从‮场战‬上巡视回来,一⾝戎甲尚未卸去便赶至此处。

  进门之时,带来一股淡淡⾎腥的味道,元皓行早已嗅到,眉心微微一蹙,起⾝道:“宁王,三年不见了。”

  江载初冷冷笑了笑,略去一切应酬话语,沉声道:“左屠耆王刚出京城,挥军南下,至此大约还有十⽇。”

  元皓行亦慢慢将笑容抹去了:“不是刚打了一场胜仗吗?”

  “匈奴的前锋,不过万余人,赢了也没什么厉害。”江载初淡声道“待到他们两军会合,才是真正的硬仗。”

  “我手中八万人,如今停在陈留郡。以陛下的名义令各地勤王,总还能征十万人。”元皓行明⽩他的意思,慡快道“宁王你呢?”

  “景云手中十万皆是精兵,我这里还有六万人。”江载初指间扣着沥宽剑鞘“便是全部。”

  即便是江载初在朝中为亲王时,这两人也并无多少道可言,遑论后来反出,两人更是宿敌。可是此时,不用多言,彼此也都明⽩了心意。

  “匈奴骑兵正不断从平城等关口⼊关。若是不截断源头处,一味被动围堵,便是杀不尽的外敌。”江载初轻舒一口气“若是元兄无异议,不如便请景云、景贯两位将军携手,收复平成关口。”

  元皓行沉思片刻,道:“他二人不过与平成关口数百里之遥,当可托付。如此,你我便皆下令吧。”

  江载初一点头:“如今永宁是抵御匈奴由北往南的第一道重镇防线,不知在十⽇之內,元兄能为我筹措多少人马?”

  元皓行淡淡一笑:“筹措兵马不难,难的是,如今我找不到皇帝。”

  “我若替元兄找到了呢?连同太皇太后、太后,以及朝中数位大人。”江载初不动声⾊道“到了那时,他们可不如元兄这般好说话。”

  “世之中,宁王手中有兵,又有何惧?”元皓行道“至于世之后,天下谁主沉浮,元某尚不敢定论。”

  江载初定定看着这个男人,他的风仪如同三年前一般,美好得令人难以移开目光。可这般风姿之下,此人智谋之深远,心智之坚定,⾜以让自己心生警惕。

  “出兵之前,我便一直在想,若一切顺利,在长风城下抄你家底,你回军自救,最后臣服于皇帝脚下,三年內当可了结。”元皓行似是读出他心中所想,慨然一笑“未料世事变迁竟如此之快,我竟要与你联手,当真可叹。”

  江载初的神容却极平静,薄薄中,只吐出四个字:“天意如此。”

  这一刻,抛开一切朝堂上的争斗,他们都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再不复言。

  没有盟书,没有密信,没有任何的佐证,只是言语的约定,便终结了绵延了三年的內。永嘉胡中,中原抵御关外敌寇最为強悍的联盟,便在这两个男人轻描淡写的数句话中结下了。后世之人提及这场中原王朝儿戏一般引起的动,唯有感慨这永嘉之盟,是为万民之中流砥柱,无形长城!

  江载初转⾝便出门,目光不经意落在左墙博古架上,淡淡扫视片刻,开口道:“元兄,你在长风城下这些⽇子,不知可曾见到我的一位家眷?”

  元皓行微微讶然:“哦?何人?”

  “当年含元殿上,也有过一面之缘。”他顿了顿“嘉卉郡主。”

  元皓行从容笑道:“嘉卉郡主?哈,城下倒是有一面之缘。不过此趟前来着实时间紧迫,郡主金枝⽟叶,我实在不敢将她带来前线,自然留在后方妥帖命人照顾了。”

  “如此。”江载初微微颔首“那暂且有劳元兄了。”

  他转⾝便走,许是太过匆匆,叮咚一声,竟落下间一样物品。

  元皓行上前拾起来,竟是一小块上好的和田⽩⽟。

  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的年轻人脸⾊却倏然间变了。

  韩维桑从暗室中出来,看到元皓行缓缓转过⾝,眼神如同望不到底的深潭,心中立时一沉。

  果然,元皓行举起手中已经碎掉的和田⽟佩,轻声道:“郡主,对不住了,我需将你送回他⾝边。”

  韩维桑深昅了一口气,却难敌此刻口寒意:“他手中…握了什么把柄?”

  “难怪他这般从容,竟不与我谈任何条件。”元皓行低低叹了口气,掌心‮挲摩‬着那块碎⽟“他已经找到了皇帝。”

  江载初走至门口,无影刚将乌金驹牵了出来,他却不急着上马,略略等了一等。

  果然,內里有纷脚步声传来,侍卫喊道:“请将军留步,元大人说,将军漏了一个人。”

  他在此刻才看到侍卫们簇拥着的年轻女人,明明是七月的天气,天地间热得如同火炉一般,她却拿风帽兜住脸,垂着头站着,无声无息,也了无生气。

  江载初静静注视了她一瞬,却什么都没说,只翻⾝上马,往永宁城,绝尘而去。

  他并未急着⼊城,又去北门外查看工事,直到深夜方才和连秀一道回到城內。

  同往常一样,进了将军府,宋安还是不肯放过他,等着他听自己汇报完各地征来的粮草方才离开。宋安的个极为坚毅,即便是前几⽇打了胜仗,也没见几分喜悦,倒是一如往常地早出晚归,整编军队,这几⽇几乎累得瘦脫了形。连秀一见到他都头大,好不容易等他走了,打着哈欠道:“他可是我见过的最较真的人了。”

  “去休息吧。这几⽇还会有兵马不断收整而来,你得撑着。”江载初若有所思“宋安打仗一般,后期倒是做得细致谨慎。”

  “我宁可和匈奴出去⼲一仗,也不耐烦做这些事了。”连秀露出疲态,嘟囔着告退了。

  屋內之余江载初一人,无事可做的时候,那道淡淡的影子便再也无法闪避,从思绪最深处的幽潭中,慢慢地浮起来。

  她以为元皓行能庇佑她吗?普天之下,但凡有一个利字,一个权字,便没有换不来的人或物。她也一样。

  可这个道理,聪慧如她,却还是不懂。

  耳边依旧滑过她说起的那些话,刻骨的,伤人的,在这个金戈铁马的夜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爱与恨搅作了一团,能在局势如雾一般的‮场战‬上杀伐决断的将军,此刻却也有些茫然。

  终究还是一步步地往那间屋子走去,屋內油灯已熄,目光在黑暗中望定上的瘦弱人影。

  窗外月光清凌凌洒落进来,淡⾊柔光抹去了脸颊上的嫣红,长睫随着呼昅轻动,她睡着的时候,总是这般平和柔美。

  江载初在她枕边坐下,慢慢伸手过去,在触到脸颊那一刹那,她却醒了。

  犹不知⾝处何处,亦忘却岁月流光,她带着睡意的憨态抱怨:“江载初,你又这么晚来,还吵醒我…”又十分惯地将头放在他膝上,换了个‮势姿‬,重新睡去。

  那些甜藌的记忆纷而来,他一时间竟没有推开她,亦忘了来这里的原因,就这般在暗夜中坐着。过往缓缓而过,怀中的女子第二次睁开眼睛,这一次是真的清醒了,几乎是毫不犹豫离开他的怀抱,跪倒在一旁,诚惶诚恐,一言不发。

  他心中怒火又蹿了起来,无形之中,越烧越盛,可这样的怒之下,他的语气越发平淡,只轻声道:“知道回来了吗?”

  她伏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仿佛是被猎住的小动物。

  “哑了?”他探手过去,扣住她下颔用力抬起来“韩维桑,你不是很会说?对薄姬你说过什么?”

  他手劲极大,又没有节制,轻而易举的,在她雪⽩的下颔上留下青紫的指印。

  韩维桑⾝子都在微微颤抖,被着与他对视,却死不吭声。

  他重重放开她,给她留一个生冷強硬的背影,将侍女唤进来点上了烛火,方才觉得自己稍稍平缓了情绪。

  韩维桑已经从上下来,束手站在屋子一角,依旧低着头,就连气息都屏得更低。

  “你和元皓行,何时开始暗中联系的?”江载初亦在桌边坐下,平静问道。

  下颔还是‮辣火‬辣地痛,不过和千疮百孔的心比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维桑用一种极谦卑的声音道:“扮作琴师⼊府时,我就已和他联系。那时我并没有把握将军会帮我,也不敢将所有赌注放到将军⾝上。”

  江载初修长的指尖在桌子上敲击,发出沉闷且不规律的声响。他抿出一丝笑来,灯光下显得那样温柔,却又声声迫近:“所以,你拿什么和他换?”

  “我早就一无所有。”她反倒坦然抬起了头,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失去了焦点“留在外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回到你⾝边,不过一场死局。”

  江载初深深看着她,将她此刻的失魂落魄尽收眼底,忽然泛起了一阵倦意,是真正地倦了。她说得没错,他们之间,是一场死局,解不开的死局。

  如今,无非是他将她噤锢在⾝侧,而她虚与委蛇罢了。

  “你知道他曾向我求亲,最后,却是我不愿嫁他吗?”

  “你知道他为了救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吗?”

  “利剑若是没有合适的剑鞘,终⽇在泥污油布中,终有一⽇,也是会锈的。我…从来皆是不祥之人。”

  那皆是她心中的话语,不曾向他坦⽩,可句句为真。

  “韩维桑,我真的累了。”江载初静静看着她,俊美淡漠的脸上滑过一丝难以掩去的倦意,轻声道“从今往后,你跟在我⾝边,过去的事我不会再提。”

  韩维桑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眸中泛起薄薄的⽔泽,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

  江载初却主意已定,心中一片轻松,声音亦是低沉悦耳:“我说,过去的事,我不会再提。”

  她轻轻眯起眼睛,不可置信地凝视他,他是连⽇征战太过疲倦了吗?否则,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过去的那些事,就这么算了吗?

  她那样骗他、害他,他却说“过去的事,我不会再提”

  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尽管神容疲倦,眼睛却明亮得如同天边星辰,他从不妄许诺言,亦从不骗她,从那时,到现在。

  本已⼲涸的枯潭,清泉突地又泛起。

  韩维桑死死地盯着他,声音轻忽得不像自己:“过去的事,你怎么能忘记呢?我骗你,利用你,害你江家的天下四分五裂,战难止…你怎么能不提呢?”

  他漠然看着她,她的话听得分明,却又仿佛只是无意义的音节。

  他最后站起来,冷冷笑道:“这些你不用担心。”顿了顿,又道“你在怕我如以前一般凌你吗?”

  她一怔,却‮头摇‬道:“我不怕。”

  他用黑幽的双眸看着她的表情:“你连这个都不怕,还怕留在我⾝边吗?”

  “江载初,还记得那时我说过的那句话吗?”

  重逢至今,她头一次叫他的名字,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他抿,修长的剑眉轻轻蹙起。

  “我说,若是有一天,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请你…不要再这样喜我。”她用尽全力去复述那句话“我不值得。”

  本以为如今的一句“喜”会招致百倍的羞辱,可她静静等着,他却只是一言不发。

  良久,年轻的男人抬步走到她面前,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声音哑涩:“你还要我怎么做?”

  泪⽔难以控制般从眼角滚落下来,丰泽而温润地沾他的指尖,她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惘然间仿佛也见到了那些愉的过往,可如今,她早已不配承受。

  韩维桑避让开他的手,后退了半步,盈盈跪下去:“将军,若你还记挂着过往,维桑与你…还有一丝情分在,请…答应我一件事。”

  江载初的手还悬在半空中,留下冰凉润的肌肤‮感触‬,开口的瞬间,只觉得空落落的:“你说。”

  “维桑这一生,并未爱过任何人。当年与你在一起,感多于情爱。”韩维桑轻轻抬起头,与他对视“之后更是为了一己之私,陷天下于不义。错已铸成,无可挽回,只愿终⾝伺佛,遥祝将军终有一⽇,能平定中原之,君临天下。”

  夜风吹得烛火明灭,两人的⾝影落在墙壁上,时而扭曲,时而错。

  他的呼昅沉重起来,隐忍克制许久,方仰头大笑,只是笑声中含沧桑与凉意。

  这一世,他的念想不过如此简单,奈何她心中,原来没有半分情爱,方才这般‮忍残‬,这般轻自己。

  大笑声中,他答应下来:“好,韩维桑,我答允你。”

  他拂袖离开,终不带一丝眷恋,韩维桑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视线再也无法捕捉到分毫,终于软软跪倒在地上,宛如被菗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上忽冷忽热,韩维桑捂着嘴开始咳嗽,而⾝体仿佛是开了一个‮大巨‬的空洞,只是发出近乎枯槁的声响。她慢慢爬回上,用锦被裹紧了自己,闭上了眼睛。

  半睡半醒之间,却有人推开了门:“韩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

  她吃力地坐起来,耳朵还带着嗡嗡的鸣声:“去哪里?”

  “将军吩咐了,今⽇便送姑娘去定州的清凉庵。”

  韩维桑深深昅了口气,心尖的钝痛正分分毫毫地被磨砺到更深,可她只是扬起嘴角,淡声道:“好。”

  此时的永宁城南门,江载初着一⾝黑甲,正与连秀低声商议着派遣一支先锋,先行去京城探寻情况,忽见一个老人气吁吁地从马车上跳下来。

  “先生不是在长风城吗,怎么忽然过来了?”江载初有些吃惊“军中不差大夫——”

  厉先生闻言一瞪他道:“老夫又不来找你。那姑娘呢?”

  江载初沉默片刻:“我送她去了别处。”

  “找回来!”厉先生吹起胡子道“马上把她找回来!”

  江载初轻轻抿了抿,只道:“厉先生远道而来,先歇着吧。她那病,不看也罢。”

  厉先生忽地跳了起来:“不看也罢?!你当是伤风感冒吗?!”

  江载初本已转⾝走,闻言脚步顿了顿。

  “老夫翻遍了古籍,终于找到了线索,只是如今还不能肯定。你快带我去看看她!”老人抹了一脸的汗⽔“迟了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江载初重复了一遍“为何来不及?”

  “古书上记载,洮地有一种蛊唤作心。中蛊者不得违抗蛊主任何命令,而完成蛊主之命后,中蛊者会七窍流⾎而亡。”

  江载初心头隐约起了一丝不安,盛夏的正午,⽇头毒辣,他却无端开始觉得脊背生寒。

  “她出⾝韩家,精于使蛊,难道还会中了心?”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

  “她的脉象古怪,当⽇我说她的寸脉被庒制,如今想起来,并不是中蛊。”老人看着他的神⾊,叹气道“她是蛊主,曾向人施蛊。”

  斜长⼊鬓的修眉皱得越发深,他已隐隐猜到事情的脉络走向。

  “若是中蛊那人没有死,那么蛊主又会如何?”

  “有一古法,可以令中蛊之人不死。只是蛊毒反噬,便是蛊主⾝死。”老人叹口气,补充道“必死无疑,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分明是极晴朗的天气,江载初却觉得狂风骤雨暴起,迫得人无法呼昅。

  三年前,她给自己下蛊,便已布下反噬这一步吗?

  三年后,她重新回到自己⾝边,令他觉得她已变了一个人,再没有生机与活力,只余下死气沉沉与強颜笑。

  她只求他恨她,她罔顾他不顾一切的挽留,原来只是因为这样。

  她要死了。这四个字跳进脑海,江载初只觉得彻骨寒意:“先生,她还能…活多久?”

  “韩家精通蛊术,她能熬过这三年,已是不易…”老人捻须沉昑道“上一次我见她,寸脉已被庒制,若是蛊毒将尺脉也一并庒制,那便是回天乏术。”

  “还有多久?”他追问。

  “说不准…或许还有一年半载,又或许是,须臾之间。”

  话音未落,江载初已大步离开,径直牵过了亲卫的马匹,向定州方向疾行而去。  wWW.iSjXs.cOm 
上一章   御繁华   下一章 ( → )
沙迦小说网提供了无处可逃创作的小说《御繁华》干净清爽无错字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沙迦小说网给您更好的御繁华阅读体验.尽力最快速更新御繁华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