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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云中歌3(大汉情缘) 作者:桐华 | 书号:41756 时间:2017/9/22 字数:1348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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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的监牢。 因为没有光,一年四季都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舂天似乎永远不会光临,冬天在这里变得更加寒冷。 云歌安静地躺在枯麦草中,一种好似没有了生命的安静。 牢狱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从云歌躺的地方看出去,能看到一小方碧蓝的天空。时而会有鸟儿飞过,留下几声快啾鸣。可她只是闭着眼睛,对一切都毫不关心。 狱卒将一碗饭放到栅栏前,碗中竟罕见的有几块⾁。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罪轻的当即释放,你们这些死囚,可以免去死罪了。头儿吩咐给你们都加顿餐,算是庆祝!” 牢里面一片“嗷嗷”的叫声。 云歌听到“新帝”二字,突地睁开了眼睛,嘴微动了动,想要问点什么,却仍是沉默了下来。 隔壁监牢里的男子三口两口吃完自己的饭菜,仍觉没有解馋,眼巴巴地盯着云歌牢前的饭菜“姑娘,再不吃,可就凉了!” 云歌缓缓起来,端起碗想吃,却觉得胃里腻得人想吐,她把碗递给了隔壁的男子。 男子大喜,立即夹了一块⾁塞进嘴里,又不好意思起来“你还没有吃呢!” 云歌摇了头摇“你吃吧!我吃不下。” 男子忙把云歌碗里的⾁都拨到自己碗里,笑道:“无功不受禄,我看你面⾊苍⽩,脚步虚浮,非伤即病,帮你把个脉吧!”说着,探手去抓云歌的手腕。 云歌想移步闪开,却眼前一黑,向前跌去,忙抓住了栅栏,才没有摔倒。 男子握住云歌的手腕,替她把了一下脉,不噤头摇叹气“唉!又是一个可怜人,这死牢里,只应该有死。有了生,反倒是痛苦!”他将⾁块全拨回云歌碗中“吃不下也吃点,有⾝孕的人不能由着子来,你可还有亲人?孩子的爹在哪里?婆家可还有人…” 云歌只听到他的那句“有⾝孕的人”整个人如在往下掉,又如同往上飘,脑袋里轰轰作响,她呆呆看着男子,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她在脑子里把男子的话又过了好几遍,才真正明⽩了话中的意思,猛地一把抓住男子的胳膊,急切地问:“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我…” 云歌的眼中仿似有火苗燃烧,映得她的脸庞熠熠生辉,和刚才判若两人。 男子小心地说:“你有孩子了。” 云歌的手紧紧扣着他,指甲好似要掐进他的⾁里“你肯定?” 男子忍着疼痛点头“我虽不是个好郞中,可喜脉不会把错。” 云歌一下捂住了嘴,眼中有泪,看着就要落下,不想发了会儿呆,她又笑了起来“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肯定是陵哥哥怕她孤单,才送了他来陪她。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很苍⽩吗?我看着很虚弱吗?这样对孩子不好,是不是?” 云歌的问题又急又密,男子只来得及不停点头。 对不起,对不起,娘不知道你来了,娘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没有好好照顾你!娘错了! 她立即端起地上的碗,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嘴里塞起食物。 “你⾝上有金银首饰吗?想办法买通狱卒,尽快通知孩子他爹,看看有没有办法疏通一下,至少换个好点的监牢,不必男女同狱。”男子哪里能知道霍成君特意下令将云歌囚在此处的原因,还一门心思地帮云歌出着主意。 云歌手中的筷子停住,视线落在了不知名的虚空,她眼中浓重的悲伤,令人觉得风凝⽟碎、天地皆泣。男子也算见惯生死的人,却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哀凄,好似随时可以呑噬掉她单薄如蝉翼的⾝躯。 她突然侧头一笑,柔声说:“他出远门了,一时回不来,不过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前几天做错了,以后不会了。”她微笑时,角轻扬,有一种异样的倔強和固执。 她低下了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饭,睫⽑上似有泪珠,莹光闪烁,却始终没有落下。不一会儿,她就把一大碗饭全部吃完,抬起头问男子:“我的气⾊是不是看起来好一点了?” 男子重重点了一下头“好多了。” 云歌从最安静的囚犯变成了最好动的囚犯。 每⽇的清晨和晚上,她都会在四方的监牢里面绕着圈子散步。 “这样是不是对⾝体比较好?” 男子点头。 每天,当光照进牢房时,她会在一小方块的光下,慢慢地打拳。 刚开始有不少囚犯盯着她的⾝体打口哨,说一些混帐话,可她充耳不闻。 在光的映照下,她的脸上有晶莹的光芒。 她的神情,好似站在碧绿的草地上,浴沐着灿烂的光,着和煦的风,自由自在地舒展着⾝体。她的安详平静让偷看她的囚犯渐渐安静。他们仍然会盯着她看,可眼中的污秽渐渐消失。 每天,吃过晚饭后,她都会轻声哼唱歌谣。 男子知道她是唱给腹內的小生命听的。 有的歌听得懂,有的听不懂。 每当她温柔地唱歌时,牢狱里面会异常地安静。 在这个充溢着死亡的黑暗世界中,她的歌声让他们想起了很多东西。也许是寒灯下⾐的⺟亲,也许是邻家妹子鬓边一朵野花,也许是新婚之夜,子的一抹娇笑,也许是孩子的第一声啼哭,也许只是年少时,一个可望不可得的温柔眼神。 一个个手染鲜⾎的人,心竟会在她的歌声中变得一瞬柔软。 耝豪的昂蔵汉子,从她的歌声中,竟听懂了一些东西,每到吃饭时,会把碗中最好的菜捡出一点,一个一个牢房地传到云歌的牢房中。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约定,每个人挑一筷子,传到云歌牢房里时,已经像小山一样,⾼⾼一碗。 云歌也不拒绝,她只微笑地看向那些凶神恶煞的大汉。 他们竟然会在她的眼光下,不好意思地躲避,却又故作着満不在乎的冷漠。 她吃着整个牢房为她准备的“特殊”饭菜。 虽然在暗的死牢里,可她的苍⽩在一点点褪去,她用坚強和望渴,在暗里生机。 看到她的一举一动,男子改变了先前的判断,即使这是死牢,她的孩子仍会是天下最快乐的孩子。 “你的宝宝会很幸福。” 云歌笑着点头“当然!”眉目中有飞扬期待的欣悦,令人如见三月暖。 这一天。 男子又被云歌迫着把了第三遍脉,第一百遍告诉云歌“你的⾝体恢复得很好,孩子更好。” 云歌笑眯眯地说:“不要不耐烦!等孩子出生了,让他认你做⼲爹。” 男子只有苦笑。 现在的云歌和前几天本不是同一个人!早知道她是如此“呱噪”如此“跋扈”当初实在不该贪口⾆便宜!结果不但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被她占尽便宜! 突然,几个狱卒簇拥着一个胖胖的员官走过来。 云歌立即警觉地坐到了墙角。 胖胖的员官站在关着云歌的监牢前,清了清嗓子,念道:“罪女云歌,妖行媚主,德行有亏,现经三司会审,定于七⽇后,闹市问斩,以警后世。” 员官念完,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打着官腔问:“可有冤枉你?” 男子在一旁急匆匆地揷道:“不是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吗?还有,这算什么罪状?罪行到底是什么?” 员官冷冷地盯了他一眼,男子有点畏惧地往后缩了缩,看了眼云歌,心中愧疚,又起了膛,张口想理论。 “别说!”云歌叫。 他未理会云歌的阻止,⾼声说:“她有⾝孕,按我朝律法,不能问斩孕妇!” 员官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依旧不紧不慢地说:“人犯既然无冤,七⽇后依照判决、执行死刑。” 牢狱里面的犯人敲着栅栏议抗,狱卒甩鞭警告,可犯人的喧哗声不仅没有被庒下去,反倒越来越大,在封闭的空间里听来,整个牢房都似在嗡嗡颤动。 员官的镇静消失,慌里慌张地想跑。 云歌拽住了他的⾐袖“你们说我罪行深重,要以警后世,是否会贴出告示,昭告天下?整个天下?” 员官急急地想拽出⾐袖,不耐烦地说:“当然!” 云歌放开了他,员官像只老鼠一样,用和⾝躯极不相称的敏捷,吱溜一下就蹿出了牢房。 随着监牢大门重重的关闭声,牢里的叫嚷声猛地消失,所有人都看向云歌。 有悲愤,有不平,有怜悯,还有无奈。 一个老头子问:“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了权贵?这可不仅仅是要你死,还是要你难看地死在全天下人面前才能解恨。” 云歌淡淡笑开,霍成君、霍光可不仅仅是权贵,他们是长安城的主人。 晚上。 四个狱卒进来,将一块黑布罩到云歌头上,要押她去别处。 云歌有些无奈,霍光实在是太过谨慎小心,竟然隔一段⽇子就换一个地方。想来是因为知道死牢里面的人和她混得有点悉了,怕出意外,所以又给她寻觅了新的关押地方。 云歌笑向四周抱拳行礼,朗声说:“多谢各位几⽇来的照顾,小女子铭记在心,容后再报。” 所有的罪犯都默默向云歌回礼。这个“容后”只怕就是十八年后、来世再报了。 当云歌被罩上黑布,向外押去时,牢狱里面响起有节奏的敲击声,还有低沉的哼唱,是送别的哀音。 云歌却在细声地哼着摇篮曲。她和宝宝不需要哀音,她们会活下去的。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离开死牢一个时辰后,死牢发生了大火。因为外面的铁门遇热,门锁变形,无法打开,关在死牢里面的牢犯全被烧死。 牢狱里面低沉的哀音竟成了众人和她最后的诀别。 ~~~~~~~~~~~ 霍府里面一派喜气洋洋的忙碌。 霍成君即将⼊宮的事情,虽然还未对外正式宣旨,可所有人心中都早已认定。 刘询登基后,将民间的发许平君册封为婕妤,皇后之位仍然空置,所有人都明⽩此位是留给谁的,只等着刘弗陵葬礼后,霍成君进宮,刘询就应该会册封她为后。 孟珏一大早就来求见霍光,站在霍府大厅,等了整整一天,却没有任何人理会他,连一杯热茶都欠奉。 外面不时地传来丫头们的阵阵笑声,他却一直很心平气和。他曾经历过的屈辱远胜于此,今⽇的一切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并不重要。 快要用晚饭时,霍光才面带疲惫地缓步进来,连朝服都未换下,显是刚从宮中回来,就直接来见他。 大厅四周空落落,坐榻都被撤走,只留了一个主人坐的坐榻,孟珏自然不能坐到主人位置上,所以只能站在厅堂內。霍光打量了一眼四周,无奈地摇了头摇,成君再聪慧,毕竟仍是一个不満二十的少女。 霍光吩咐丫头给孟珏置座、奉茶。 “不知道孟大人找老夫所为何事?” 孟珏先深深行了一礼“霍大人,听闻昨⽇晚上,长安城东南的死牢失火,牢犯全部被烧死。” 霍光叹息着说:“是啊!真是可怜,皇上刚赦免了他们的死罪,没想到老天竟然不肯让他们活。” 孟珏又道:“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霍大人听说了吗?秦大人昨⽇下午去死牢宣读完审决后,听闻来拜访过霍大人,可他从霍府出来后就失了踪。” 霍光微微笑着,盯着孟珏说:“劫持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孟珏笑得气定神闲“一般人強留朝廷员官叫劫持,皇上留下朝廷员官可不叫劫持。” 霍光眼⽪子猛地跳了几跳,脸上的微笑变得僵硬。 孟珏接着说:“听说罪女云歌是被霍云将军拘拿到的,不知道霍云将军是从哪里抓到的云歌?” 霍云告诉霍光是从长安城郊的农家中搜出,霍光笑着反问:“孟大人认为该从哪里抓到的?” “张贺大人曾任掖庭令十多年,掌管掖庭和冷宮。张大人以前虽然官运不顺,但听说为人豪侠仗义,与冷宮內的侍卫、小吏情极好。掖庭冷宮无人问津,关押的又全是女子,什么时候多一个,什么时候少一个,只怕无人真正说得清楚。” 霍光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啜着。云歌竟一直在刘询手中,他为什么会放了云歌?又为什么会这么“恰巧”地被霍云抓住?云歌有⾝孕的消息,刘询究竟知道不知道? 孟珏安静地欣赏着墙壁上挂的字画。 霍光喝了小半杯茶后,决定摊开了直说“如果皇上真想救云歌,他強行下一道圣旨,命令释放云歌,我也不得不遵从,可是皇上什么都没有做,任由刑部定了云歌死罪,看样子他想借霍氏的手把云歌除去。” “皇上若只是想杀一个女子,何需这么⿇烦?关键是这个女子,他现在本杀不得,当然,更放不得。皇上是希望霍大人把⿇烦都揽了去,而好处他尽落,到时候出了事情,他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推开一切,霍大人却只怕要背负上臣贼子的千秋骂名。” 霍光对孟珏的格真是又欣赏又忌惮,闻言不噤大笑起来“我会把云歌这个烫手山芋还给皇上,你去找皇上要人吧!”杀皇子的罪名,没有人担待得起。刘询想除掉孩子,还是⿇烦他亲自动手吧! 孟珏淡淡地笑着说:“何必那么⿇烦?关中匈奴还未退兵,乌孙的大半国土已失,既然霍姐小会做皇后,有些事情,知道不如装作不知道。”他已经用许平君换了秦大人,虽然刘询说过只要孩子没了,就不会再伤害云歌,可他实不敢再让云歌落回刘询手中。 霍光沉思着没有立即说话。刘询是他亲立,关押云歌,两人也都有份,在此事上,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能共进退。 霍光道:“孟大人的意思老夫也明⽩。可如今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老夫愚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珏心里冷笑,若霍光愚钝,这天下的人早全是傻子了,只不过,霍光和刘询打的主意一样,就是都想杀人,却绝不肯自己来做恶人,那么…他就来做吧! “在下倒是有个主意。” “哦?快说。” “一碗堕胎药,一杯鸩酒,从此天下人知道的就是先帝无子嗣。” “这…”霍光面⾊十分为难“这…老夫实不敢做决定,老夫就全当什么都不知道,孟大人和皇上商量着办吧!” 孟珏站起,毕恭毕敬地向霍光道谢。 霍光道:“你先不要忙着谢我,云歌的拘噤是成君在负责,她为什么会如此,你比我明⽩,这事我还要和她说一声,回头她会派人联系你。” 孟珏没有吭声,向霍光作揖告退,霍光意味深长地说:“⽇后你我同朝为官的⽇子还很长,孟大人有空时,不妨常来走动走动。” 孟珏淡笑着答应了。 当⽇深夜,霍府派马车来接孟珏。 马车并未去霍府,而是出了长安城,越行越偏僻,行到了山林中,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前停下,有人来领孟珏⼊內。 霍成君靠坐在窗前,眺望着夜⾊中的重重山影,怔怔出神。一切都如她意,可她的眉宇间未见任何快乐,反倒坠着重重心事。 “姐小,孟大人到了。” 霍成君抬手做了个“请”的势姿,很客气地说:“孟大人,请坐。” 孟珏作揖行了一礼,坐到了霍成君对面。 霍成君又扭头看向窗外,孟珏也不好说话,只能沉默地坐着。 一个小丫头正在廊下煎药,阵阵药香随风而⼊。孟珏闻到药香,边笑意依旧,眼中却有了几分黯然。 小丫头端着药罐进来,放到霍成君面前“姐小,药煎好了。”又立即悄悄退下。 霍成君凝视着桌上的药,板着脸说:“这是太医所开的堕胎药,用药很谨慎,已经把对⺟亲的伤害降到最低,你若不放心,可以先检查一下。” 孟珏没有看药罐,只淡淡说:“云歌一直在姐小手中,姐小想下药随时可以下。” “一碗药已经在这里了,那杯酒呢?” “我出门前已经安排好,我见到云歌时,秦大人自然会因为贪污渎职、畏罪自尽。” 霍成君找了块帕子,端起药罐,将药缓缓倒⼊一个⽟碗中。她倒药时,侧头而笑,神情冷然中透出几分媚妩“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无心的人,云歌充其量不过是多得了你几分眷顾,不过没想到…你若真无心,我倒认了,可是竟然不是。不过有心也好,你有心,我才能让你伤心。” 霍成君将⽟碗推到孟珏面前,孟珏的瞳孔骤然一缩,边淡淡的笑意凝结成冰。 霍成君甜甜地笑着“这碗药,我要你亲自喂给她喝。” 孟珏看着碗中乌黑的药汤,一动不能动。 霍成君笑着问:“怎么了?让这个孩子死,不是你提议的吗?那可是刘弗陵的骨⾁,你不是也觉得碍眼吗?” 孟珏盯向霍成君,眼中有细碎的寒芒“你非要如此吗?” 霍成君笑着点头,无比娇俏“如果你不同意,六⽇后,我们法场见。我不是⽗亲,也不是皇上,我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我只想我的心舒服,大不了,我们三方⽟石俱焚!我相信你的人早已经翻遍长安,之前你救不了云歌,之后你也绝对救不了她。我向你保证,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来对付你,我若实在不痛快,有人会帮我想出无数个比砍头更好玩的方法杀死一个人。” 孟珏垂目凝视了会儿汤药,抬头看向霍成君,淡淡地笑开,缓缓吐出了个“好” 霍成君只觉得寒气人,⾝子不自噤地就想向后缩,却硬用理智控制住,毫不示弱地盯着孟珏。 ~~~~~~~~~~~~~~ 关押云歌的屋子建造得十分隐秘。借助山壁掩饰,一半隐在假山中,一半蔵在地下,除了一道门和外面的机关相通,连窗户都没有。 云歌躺在榻上,面朝墙壁,似乎在觉睡。 随着机关打开的声音,一股浓烈的药香飘到了榻边。 “云歌,看看谁来看你了?” 是霍成君的声音。云歌暗叹了口气,我的死期都已经定了,你还想做什么? 半撑着⾝子坐起,不想却看到孟珏立在榻侧。 她心中莫名的一暖,好似孤⾝一人,跋涉缥缈寒山中,于漆黑中乍见灯火人家,一直无所凭依的心竟有了几分安稳。 霍成君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药。她将托盘放到案上,拿了柱香出来。一边点香,一边打量着云歌,笑说:“果然像是要做娘的人,关在这种暗无天⽇的屋子里,精神看着竟比上次在冷宮还好。” 云歌沉默地看着霍成君,双手无意识地放在腹前。 霍成君笑看向孟珏“香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孟珏向云歌慢慢走去。 云歌看到他的目光,忽然觉得害怕,缩着⾝子向榻里退去,却很快就贴到墙壁,再无可以退避的地方。她想挥手打开他,⾝上却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道。 孟珏将她轻轻拥到了怀里,握住了她的手腕,一边把脉,一边细细看着她。他的眼中翻涌着墨黑的波涛,似有温柔,更多的却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冰冷。 霍成君看到孟珏的样子,气冲脑门,冷笑了两声,语声柔柔地对云歌说:“你知道案上的药是什么?是孟珏亲手开的方子,亲手熬制的堕胎药。” 云歌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慌的表情。 霍成君长长吁了口气,十分満意地眯起了眼睛,细细欣赏着云歌的每一个表情。 云歌完全不相信霍成君的话,眼睛勾直勾地盯向孟珏,似乎在向他求证。 孟珏躲开了她的视线,面容平静地去端药碗。 她从不相信渐渐变为恐惧,面⾊惨⽩,眼睛圆睁,黑漆漆的眸子中満是哀求。她紧紧盯着孟珏的手,似乎还对他存有最后的一分信任,觉得他的手会缩回来。 当看到孟珏端起了碗,她最后一分的信任烟消云散,漆黑的瞳孔中有愤怒,有恨怨,却在碗一点点近她时,全化成了泪珠,变成了悲伤和哀求。 她的不停地在颤抖,拼尽全力,却说不出一句话,她凝视着孟珏,无声地哀求他。 求你!求你!求你留下我的孩子! 孟珏一手掐着云歌的下巴,将她的嘴打开,一手将碗凑到了云歌边。 云歌眼中的泪串串而落,她的手握住了他的⾐袖。 药力作用下,她的⾝体本不可能动,可她竟然完全靠意志,紧紧勾住了他的⾐袖。 “求…求…” 绝望的恐惧让她的⾝子簌簌直抖,眼中诉说着哀戚的请求。 一串串的泪珠,又急又密地落下,滚烫地砸在他的手上,每一颗都在求他。 他的手停住。 云歌眼中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忽让他想起了那个无数萤火虫的晚上。 他微闭了下眼睛,深昅了口气,将药缓缓灌进了她口中。 她勾着他⾐袖的手松开。悲伤与哀求都淡去,眸中的所有光芒在一点点熄灭,眼中的所有情感都在死去。只眼角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慢慢坠落。 孟珏脸⾊正常,手也仍然很稳,心却开始颤抖,怀里的人似乎是云歌,却又似乎不再是云歌。 当最后一口药汁灌完,她的面容竟然奇异的平静,只是死死地盯着孟珏,死死地盯着他。 一会后,云歌的裙下慢慢沁出⾎⾊。 她的手哆哆嗦嗦地去摸。 乌红的濡,粘稠地粘了一手。 云歌举起手看,似要看清楚一切,好将一切都深深地刻到心上。 孟珏心惊,去捂她的眼睛,可她竟然把手放进了嘴里,感受着她的孩子。 孟珏又赶着去拽她的手。 按照所配的药,将孩子流掉后,就该很快止⾎,可云歌的⾎越流越多,毫无停止的迹象。 孟珏去查探云歌的脉象,手微不可见地抖着,他紧紧地抱住云歌,怀里的人却冷如冰块。 “云歌,云歌,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还会有很多很健康的孩子,只要你好起来…” 她面容平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吃力地举起手,把手上的⾎一点点抹到他前。 最后,鲜红的手掌覆在了他的心口,冰凉刺骨却如烙铁般滚烫的灼痛。 “我…恨…你!”她的无声而动。 一个个本没有声音的字,却如惊雷,轰鸣在他耳畔。即使她转⾝离去,即使她在刘弗陵⾝畔,可他一直确信,她最后一定会和自己在一起,可在这一刻,他的确信如泡沫般碎裂。 因为失⾎过多,云歌昏了过去。 孟珏抱起她,向外行去。 霍成君想拦,可看到云歌満⾝的鲜红⾎迹,孟珏⾝上的斑斑⾎痕,她忽地遍体生寒,本不敢接近他们,⾝子不自噤地就躲到了一边,只能看着孟珏大步离去。 ~~~~~~~~~ 七成新的青布裙,半旧的弹花袄,一银钗把乌发整齐地绾好。 任谁看到这样的装扮,都难以相信这个女子会是汉朝的婕妤娘娘。 孟府的仆人一边领路,一边偷偷打量许平君。 许平君毫无所觉,只脚步匆匆。行到內宅时,三月了出来,刚要下跪,就被许平君挽了起来“别搞这些没意思的动作,赶紧带我去看云歌。” 三月是个除了孟珏外,谁都不怕的主。听到许平君如此说,正合心意,顺势起来,领着她进了暖阁。 榻上的云歌沉沉而睡,脸⾊煞⽩,⾝子蜷成一团,双手放在部腹,似乎要保护什么。 榻上的被褥都是新换,可榻下的地毯上仍有点点⾎痕。 孟珏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云歌,背影看上去疲惫、萧索。 许平君心惊“发生了什么?” 三月小声说:“公子已经这样纹丝不动地坐了一整夜了。所有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可云姑娘就是醒不来,再这么下去,人只怕…八师弟说,是因为云姑娘自己不肯醒。我猜公子派人请娘娘来,定是想着娘娘是云姑娘的姐姐,也许能叫醒她。” 这段⽇子,许平君从没有安稳睡过一觉,乍闻云歌的噩耗,眼前有些发黑,⾝子晃了两晃,三月忙扶住了她“娘娘?” 许平君定了定神,推开三月的手,轻轻走到榻旁,俯⾝探看云歌“云歌,云歌,是我!我来看你了,你醒来看看我…” 云歌安静地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许平君只觉恐惧,忙伸手去探云歌的鼻息,时长时短,十分微弱。即使不懂医术,也知道云歌的状况很不妥。 “孟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云歌她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一切全变了?为什么会这样?” 从一个多月前,许平君就有満肚子的疑问,本以为会随着时间⽔落石出,可疑问竟越来越多。 先是孟珏请她立即带虎儿离开长安城,到一个叫“青园”的地方住一段时间。当时,孟珏神⾊严肃,只说和云歌命有关,请她务必一切听他的安排,刘询那边,他会去通知。 孟珏绝不会拿云歌的命来和她开玩笑,她当即二话不说,带虎儿悄悄离开长安。 等她再回长安时,刘弗陵竟然已驾崩,而皇帝竟然是病已! 病已搬到了未央宮的宣室殿,而她被安排住到了金华殿,两殿之间的距离远得可以再盖一座府邸。 病已进进出出,都有宦官、宮女、侍卫前簇后拥,而她见了他,竟然需要下跪!他走过时,她必须低着头,不能平视他,因为那是“大不敬” 她去见他,需要宦官传话,小宦官传大宦官,大宦官传贴⾝宦官,然后等到腿都站⿇了时,才能见到他。下跪叩拜,好不容易都挨了过去,一抬头,正要说话,却看见他⾝后还立着宦官,她満嘴的话,立即变得索然无味。 听说匈奴在关中闹事,西域动不安,他整⽇里和一堆员官忙忙碌碌,商量着出兵的事情;又因为他刚登基,各国都派使节来恭贺,表面上是恭贺,暗中却不无试探的意思,全需要小心应对,他忙得本无暇理会其它事情。同在未央宮,他们却本没有单独见面的机会。 她以前想不明⽩,既然同在一个宮殿里面,怎么会有秀女抱怨,直到⽩头都不能见皇上一面,现在终于明⽩了。 她站在大得好似没有边际的未央宮里,常常困惑,她究竟是谁?婕妤娘娘? 别人告诉她,婕妤是皇上的妃子品级中最⾼的。可她想不明⽩,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对她有什么用? 她一直知道的是,她是他的,他是她的夫,可是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了。 那个她在厨房叫一声,就能从屋外进来,帮她打下手做饭的男人,哪里去了? 那个和她头挨着头、肩并着肩,一同搬缸酿酒的男人,哪里去了? 那个⽩⽇里与她说说笑笑,晚上挤在一个炕上依偎取暖的男人,哪里去了? 那个她不⾼兴时,可以板着脸生气,觉睡时,把背朝向她的男人,哪里去了? … 然后她听闻大公子被幽噤在建章宮,一坛子一坛子的酒抬进去,⽇⽇沉睡在醉乡。 她隐隐约约地听说,皇帝的位置本来是刘贺的,可因为刘贺太昏庸,所以霍光在征得了上官太皇太后的同意后,立了病已。 她想着那个笑容恬静的红⾐女子,急急打听红⾐的下落,得到的消息却是:红⾐已死。 她怎么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夏天才刚听过红⾐吹笛,秋天进宮时,她还拉着红⾐,给她看自己绣给云歌的香囊。 为什么会这样? 云歌现在又是这样,命悬一线。 她不明⽩,究竟怎么了?才一个多月而已,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珏一直沉默着,许平君柔声说道:“孟大哥,你不告诉我云歌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帮你想法子?你是懂医术的人,应该知道,要对症下药,才能治病。” 孟珏的目光缓缓从云歌⾝上移开,看向许平君,眼中満是茫不解“一个连形状都还没有的孩子,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吗?⽇后仍会有孩子的…” “什么?”许平君听不懂。 “她究竟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刘弗陵?” 许平君看到云歌的势姿,猛地明⽩过来“云歌有孩子了?”话刚出口,又立即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情“她小产了?” 许平君⾝子有些发软,忙扶着榻滑坐到了地毯上,缓了半晌,才能开口说话“孟大哥,你是男人,不懂女人的心思。男人是等孩子出生后,见到了孩子,才开始真正意识到自己做⽗亲了,可女人却是天生的⺟亲,她们从怀胎时,就已经和孩子心心相连。小产后,男人也会为失去孩子难受,可他们依旧可以上朝,依旧可以做事,难受一段时间后,一切也就淡了,毕竟他们对孩子没有任何具体的记忆。女人的难受却是一生,即使以后有了别的孩子,她依旧会记得失去的孩子。” 孟珏的眼中是死寂的漆黑。 许平君还有一句话没有敢说:何况,这还是刘弗陵的骨⾎,这个孩子是云歌的思念和希望,是茫茫红尘、悠悠余生中,云歌和刘弗陵最后的联系。 “孟大哥,云歌的⾝体一向很好,孩子怎么会小产?”如果是别的女子,也许会因为丈夫离世,悲伤过度而小产,可云歌若知道她有了刘弗陵的孩子,只会更加坚強,好去照顾孩子。 孟珏一直沉默着,很久后,他才好似漠然地说:“是我強她喝的堕胎药。” “什么?你…”许平君猛地站了起来,扬手扇向孟珏。孟珏坐静未动,没有一点闪避的意思。 “啪”的一声脆响,许平君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扇了孟珏一耳光,她手簌簌抖着,猛地转过了⾝子,去看云歌“我要带云歌走,她不会想再见你。”她转⾝向阁外行去,命人准备马车。 “你能带她去哪里?未央宮吗?云歌若不想见我,⽇后更不想见刘询。” 许平君的脚步定在地上,⾝上股股的寒意,似乎再往前一步,就会打开漫天的暴风雪。她想问清楚孟珏,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却没有一点勇气开口,只嘴不停地哆嗦着。 云歌的孩子,也是刘弗陵的孩子!刘弗陵的孩子… 云歌的下⾝又开始出⾎,孟珏一下从地毯上跳了起来,匆匆拿起金针,刺⼊各个⽳位,可没有任何效果。 许平君无力地靠在柱上,眼中的泪,如急雨一般,哗哗而落,心中一遍又一遍祈求着,如果阎王殿上真有生死簿,她愿意把寿让给云歌,只求云歌能醒来。 云歌的嘴都已经发⽩,神⾊却异样地安详,双手放在腹小上,畔还带着隐隐的笑。 孟珏用尽了方法,都不能止住云歌的⾎,他猛地子套了所有⽳位上的金针,抓着她肩膀摇起来“云歌,你听着,孩子已经死了!不管你肯不肯醒来,孩子都已经死了!你不要以为你一直睡着,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孩子死了!是被我杀死的!你不是恨我吗?那就来恨!你若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了我?” 许平君冲过来拦他“你疯了?不要再刺她!” 孟珏一掌就推开了许平君,他俯在云歌耳旁,一遍遍地说:“孩子已经死了!孩子已经死了!孩子已经死了!孩子已经死了!…” 三月听到响动,跑了进来,看到许平君摔在地上,忙去扶她。许平君満面是泪,握着三月的胳膊,哭求道:“你赶快去拦住孟珏,他疯了!他会死云歌的!” 孟珏的声音忽地停住。 他臂弯中的云歌,如一个残破的布偶,没有任何生气。原本握、放在腹前的手不知道何时已经软软地垂落。紧闭的眼睛中,沁出了两颗泪珠,沿着眼角,慢悠悠地落在了孟珏袖上。 三月喜悦地叫:“云姑娘醒了!” 许平君摇了头摇,云歌只是从一个美梦中醒来了,如今她又进⼊了一个噩梦。 孟珏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了枕上,贴在她耳畔,一字字地说:“你努力活下来!我等着你醒来后的仇恨!” “她能醒来吗?”许平君望着云歌裙上的鲜红,没有任何信心。 孟珏冷漠地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仇恨的力量。”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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