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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云中歌3(大汉情缘) 作者:桐华 | 书号:41756 时间:2017/9/22 字数:1989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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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安清早起来,看到云歌和皇上相互依偎,以为他们在赏雪,未敢打扰。可从清早直到正午,两人都一动没有动过。 于安忽觉不安,轻手轻脚走到两人⾝旁,轻碰了下皇上,触手冰凉,眼泪立即涌出,惦记着皇上生前的叮嘱,不敢迟疑,一把擦去泪,轻声叫道:“云姑娘,皇…皇上他已去,后面的事情,朝臣们会按规矩处理,皇上特地吩咐过奴才送姑娘离开长安。” 云歌起⾝,了眼睛,好似梦中刚醒,笑看了眼刘弗陵,又靠到了他的⾝上“陵哥哥刚睡着,我们要再躺会儿,你别吵。” 于安知道事情刻不容缓,咬了咬牙,猛然挥手,击在云歌头上,云歌这才真正昏睡了过去。富裕立即上前,要把云歌抱走,云歌的手却牢牢扣在刘弗陵上,怎么拽都拽不开。 抹茶和于安弯下⾝子,想把云歌的手分开,两个学武的人,竟然要用⾜了力气,才能把云歌的手指一掰开。抹茶一边掰,一边突然开始哭泣。 于安本想呵斥她,可话到了嘴边,自己也险些要掉泪,忙把一切都呑下。他对抹茶和富裕,一字字吩咐:“云歌就给你们了,过了天⽔郡,会有赵充国将军的人接应你们,护送你们到西域,之前的路程要你们担待了,等长安事了后,我就去寻你们。” 抹茶和富裕哽咽着点头“师傅(总管)放心!” ~~~~~~~~~~~~ 刘询接到七喜传出的消息,有预料之內的平静,有期待已久的动,也还有一丝淡淡的悲伤。他在屋內走动了一圈,猛然推开窗户。 不知何时,大雪已停了,积庒多⽇的霾一扫而空,天空蓝⽔晶般的清澈,⾼悬在中天的圆⽇,万道金光,映得雪后的玲珑世界晶莹剔透。 一切都似乎预示着一个王朝的终结,另一个王朝的来临,而这个新来临的王朝会由他来开创。 刘询扬声叫人,问:“孟珏这两⽇有什么动作?” 来人回奏:“没有,就在府里养花弄草,偶尔去街市上闲逛。” 刘询自骊山下来后,就每⽇拜访孟珏一次,似乎两人情深厚,⽇⽇密谋,实际上,他只是拉着孟珏说闲话。他并不指望孟珏现在就立场分明地支持他。但是,至少要刘贺不敢相信孟珏,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刘贺只要有一分疑心,那么他就不敢用孟珏,不管孟珏给他的建议多么管用,他也不敢采纳。 刘询沉默了一会,叫道:“何小七。” “小的在。”何小七立即躬⾝听吩咐。 “通知各人,一切按计划开始进行,还有,一定要派人时刻盯着孟珏的动向。” 何小七应了声“是”一溜烟地跑出了屋子。 ~~~~~~~~~~~~ ⽇过正午,大好时光。 孟珏未做任何正经事情,真如刘询的探子回报的那样,在养花弄草。 一个青⽟八卦盘,里面垒放着黑⽩二⾊的鹅卵石,他把两个蒜头一样的东西放到盘中,用鹅卵石庒好,再往盘中注⼊清⽔。 八月匆匆进来,在门口行了礼“公子,我们在骊山附近守候了一个多月,今天才终于看到富裕下山。他很精明,不知道在山里如何绕的道,竟不是从骊山直接下来的。他打扮成穷书生的模样,驾着辆灰驴车,⾝旁还坐着个妇人,扮作他的娘子,驴车里躺着个老婆婆,过关卡时,听那妇人哭说,婆婆得了急病,思乡心切,所以送婆婆回乡。我们都差点错过了,幸亏公子一再強调了富裕的长相,九妹又心细,我们才没弄丢了人。” 看来,刘弗陵已去! 孟珏放下了手中的鹅卵石,心內竟无丝毫轻松的感觉。 刘弗陵要送云歌离开长安,第一考虑的不是武功⾼低,而是是否忠心可靠。毕竟这个危急时刻,真正有能力动云歌的人,都会被更重要的事情着,无暇顾及云歌,等想起云歌时,却已经晚了。只要忠心可靠、办事稳妥,就能把云歌送走,反倒是用人错误、走漏风声才最可怕。若论忠心可靠,整个未央宮,除了富裕,不作第二人想。 三月嘴快地问:“公子,我们什么时候下手劫车?” 孟珏笑问:“谁和你说要劫车?” 三月缩了缩脖子,派了那么多人在骊山下守了一个多月,不为了劫车,还能为什么? 孟珏吩咐:“八月,你带人暗中保护驴车,直到护送驴车全安出了汉朝疆域。” 八月应道:“是。” “若有万一,无论如何、无论如何要护住驴车內的人。” 公子说话历来言简意赅“无论如何”四字竟特意重复了一遍,八月明⽩了话后的份量,跪下说道:“公子放心,我明⽩。” 孟珏看他离去了,又低头开始种另一盆⽔仙,三月轻吁口气“公子,我今⽇又闲着了?” 孟珏头未抬地说:“想得倒美!帮我捡鹅卵石,大小适中,分颜⾊放好。” 三月苦着脸,不甘愿地坐到了孟珏⾝侧,从一个木盆里挑选着鹅卵石。 仆人进来通传“大人,侯爷来了。” 刘询最近⽇⽇来,孟府內的所有人都已习惯。三月听闻,不等孟珏吩咐,就擦⼲净手,下去准备茶点。 孟珏淡淡一笑“快请。” 话音刚落,刘询已经走进屋內,看了看屋子里各⾊的⽟盘、石盘,陶盘,笑道:“孟珏,你真打算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吗?长安城里已经要闹翻天了,你还在这里摆弄⽔仙。” 孟珏问:“发生何事?” 刘询说:“听闻皇上已经在骊山驾崩,于安还把消息庒着,但霍光早已得到消息,正准备召集大臣议论何人可接帝位。如果不出意外,今⽇晚间,等皇上驾崩的消息正式公布后,霍光就会和几个议政大臣请王叔进京。” 说话间,孟珏又栽好了一盆⽔仙,他淡淡说:“皇上驾崩是迟早的事情,众人意料之內。霍光会选择昌邑王,也在很多人意料之內,都是意料之內的事情,有什么可闹腾的?” 刘询无语,的确如孟珏所说。在皇上没有子裔的情况下,只能从皇上的兄弟、子侄中选择。霍光不会选难以控制的广陵王,更不会自掘坟墓去选燕王的后人,唯独能选的就是势单力薄的他和荒唐昏庸的刘贺。从他们两人中挑选,霍光当然不是选择谁更适合做皇帝,而是谁更容易控制,刘贺荒唐名声在外,为人放不羁,霍光自然会倾向于选一个昏君。 刘询默默坐了会,笑着说:“王叔继位,定会重用你,我该恭喜你。” 孟珏看向刘询,微笑着说:“⾝为臣子,我自然该效忠皇上。” 刘询点点头,起⾝告辞,孟珏也未留客。 ~~~~~~~~~~ 富裕驾的车是驴车,八月的马是汗⾎宝马,追赶富裕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不过为了险保起见,八月先给九月飞鸽传书,转达了孟珏的命令。太快落山时,八月已经追到秦岭山脉,估摸着就要赶上九月,本松了口气,可忽听到山⾕中兵戈击的声音,心中一紧,忙驭马速加。 转过几个狭窄的山道,只看上百个黑⾐蒙面武士围聚成扇形,将青驴车在山道一角,富裕和抹茶紧守着驴车,不敢轻动。九月带人护着驴车一边,另外一边是十余个灰⾐人在守护。八月看他们招式柔毒辣,公子又事先提醒过,猜到是宮里的宦官。 若只论武功,灰⾐人明显⾼过黑⾐武士,可黑⾐武士好似早知道灰⾐人的武功路数,有备而来,兵器是专门克制软剑的厚刀,而且三人一组,彼此配合,将灰⾐人逐个击杀。眼看着九月手下的人也折损大半,八月忙⾼叫了一声暗语,通知九月救人逃跑。 云歌在厮杀声中醒来,掀开车帘,看到外面的殊死搏斗,只觉自己正在做梦,呆呆看着众人,完全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九月看到云歌,才明⽩公子为什么要他们保护驴车,回⾝对富裕说:“对方人太多,我们只能救云歌走。” 富裕和抹茶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只要姑娘能护得我家姐小 全安,我们就感不尽。” 九月探手将呆呆愣愣的云歌拽下车,富裕和抹茶没了顾忌,立即子套兵器敌,掩护九月逃走。 九月一手抛出飞索,钉⼊山道下方的一株大树上,一手挟着云歌,借助飞索,带云歌从众人头顶上飞掠而过。 黑⾐人本以为云歌已是囊中之物,不料九月忽出奇招,情急下,出手越发狠毒,不大会儿工夫,灰⾐人都被杀死。黑⾐人立即追向云歌,八月带人挡在山道前,阻击黑⾐人的追赶。 九月口中打了个呼哨,八月带来的汗⾎宝马疾驰到飞索下。 松手,落马,提缰绳,一气呵成。 九月正要调转马头离去,黑⾐人将已经俘虏的富裕和抹茶推到前面,一个好像头领的人⾼声叫道:“云姐小,我们只要你。你忍心看着这么多人都为了你死?” 抹茶和富裕软绵绵地靠在黑⾐人⾝上,想来筋骨都已被打断,嘴里仍硬气十⾜“不用管我们!” 八月一边奋力阻拦着追赶过来的黑⾐人,一边吼道:“九妹,快走!公子定会为我讨回公道!” 九月含泪点了点头,打马就走。 云歌茫然地问:“我…我怎么在这里?陵哥哥…”她回头望着抹茶和富裕“抹茶?富裕?” 抹茶大叫:“快走!不用管…啊!”黑⾐人一掌敲在抹茶的下颚上,刀刃⼊嘴,只听抹茶“啊”一声惨叫,鲜⾎溅,他们竟然割去了抹茶的⾆头。 “啊!”云歌惨呼中,软倒在九月怀里,九月忙速加急驰,云歌去握她的手,哭求“停下来,停下来…”又扭头频频向后看。 九月毫不理会,一手勒住云歌的胳膊,一手驭马速加。 黑⾐人冷笑连连:“云姐小好狠的心!自你进宮,抹茶就一直悉心照顾你,真是枉费了她对你的一片情义。” 说话间,刀刃飞过抹茶的脖子,鲜⾎噴溅!黑⾐人又刻意用了些巧力,抹茶的头颅竟在空中打着转地飞向云歌。 云歌大张着嘴,却一声都发不出来,眼睛里面是恐惧的绝望。 黑⾐人又抓起了富裕,挥刀想砍。 云歌突然仰头长啸,悲凄的声音在山岭中开。 山⾕中群鸟惊起,黑⾐人带来的马匹竟哀鸣着、全部跪倒在地。九月座下的马虽然没跪,却嘶鸣狂跳着要把九月和云歌颠下去。 九月惊骇,这匹马是纯种的大宛汗⾎宝马,本就是马中极品,又是公子从小养大的,十分温驯听话,可云歌的悲音竟能让汗⾎宝马违背主人的命令。 “你已杀了抹茶,我⽇后必取你命,你若再伤富裕,我必要你后悔生到这世上。” 各种各样的咒骂早已经听多了,可云歌的哀音竟让黑⾐人心中无端端的一寒,刀刃停在了富裕咽喉前,冷笑着说:“我早已说过,我们只要你,你若乖乖留下,这些人当然都不必死。” 云歌间低鸣,汗⾎宝马安静了下来,自动回头,驮着云歌和九月向黑⾐人行去,九月怎么勒马都不管用。 马儿停在八月的人⾝后,还在厮杀的黑⾐人和八月的人都停了下来,却仍握着刀剑、彼此对峙。 云歌对九月说:“放开我。” 九月看到云歌静若死⽔的眼睛,寒意侵骨,不自觉地就松了手。 云歌跳下马,向黑⾐人走去“放了富裕。” 黑⾐人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手将富裕抛向九月,一手把云歌抓上马,策马而去。 云歌异样地安静,没有丝毫反抗,可因为主人事先有过吩咐,黑⾐人对这丫头不敢轻估,仍把备好的一颗药丸递到云歌嘴边“只是一颗药,让你睡一觉。” 云歌一言未发地将药呑下。 ~~~~~~~~~~~~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 窗户上蒙的纱已经残破,北风一吹,冷气直往屋里钻。屋內既无火盆,也无暖炕,霍成君走进屋中,觉得和屋外没任何区别。一旁的小吏陪着笑说:“地方太简陋,有污姐小。” 霍成君冷冷地看着蜷卧在榻上的云歌“我倒觉得这里的布置仍然太奢华。” 小吏立即说:“是,是,小的也觉得太奢华了。” “叫醒她!” 小吏已经揣摩清楚霍成君的意思,立即命人去打冷⽔,泼了一桶到云歌⾝上。 云歌体內的药在寒冷下,散去了几分,⾝子却仍然发软,強撑着坐起,看到霍成君,也未惊讶。 霍成君微笑着,走到她⾝前,居⾼临下地看着她。云歌的双瞳中,太过淡然平静,没有霍成君想看到的恐惧慌祈求。霍成君瞅了眼小吏,小吏会意,拎着桶冷⽔,笑嘻嘻地走到榻旁,从云歌的头顶缓缓浇下。 云歌两⽇没有进食,又⾝中药,本无力反抗,她也放弃了无谓的挣扎。既不哀求,也不唾骂,任由混着雪块的冷⽔当头浇下,只安静地看着霍成君,漆黑的眼睛內有种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的漠然。 霍成君为了这一⽇等待多时,一直畅想着云歌的落魄悲惨,临到头,却只觉自己的一腔怨恨连一点⽔花都未起。看到云歌的样子,新怨旧恨都上心头,脸上反笑得越发快“去找马鞭来。” 小吏立即领命而去。 霍成君接过小吏寻来的马鞭,笑着吩咐:“你们都出去。”将鞭子抖了抖,用力菗下,云歌下意识的躲避,却因⾝上无力,本没有躲开,⾐服应声而裂。 “这一鞭子本该多年前就菗你的!在街上冲撞我,杀害了我的宝马,却毫无愧疚!” 又一鞭子。 “这是因为我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 又一鞭子。 “这是因为…因为…”霍成君无法说出心上的那道伤痕,只得将羞愤化作了更狠毒的一鞭子。 “这是为了我大哥挨的板子!” “为了⺟亲打我的耳光!” “这是因为刘弗陵。连我⼊宮,你都要和我过不去!花费了无数心思的歌舞,却成了众人的笑柄!” 霍成君越打越急,毫不顾忌、一鞭紧接一鞭地菗打下去,心中的怒火没有丝毫消逝,反倒烧得人狂疯。 … 一个黑⾐男子匆匆进屋,沉声说:“霍姐小,主人还要用她。” 霍成君清醒了几分,看到云歌的样子,觉得这么多⽇子以来从未有过的畅快,她笑对云歌说:“今⽇先只要你半条命,过几⽇再送你去和刘弗陵团聚。” 浑⾝⾎痕,卧趴在榻上的云歌⾝子猛地一抖。 霍成君还想再刺云歌几句,黑⾐男子道:“霍姐小,这里不是您久呆的地方,请回吧!被人看见,后果…”他没有再说,只做了个“请”的势姿。 霍成君明⽩黑⾐男子说得很对,扔了马鞭,笑着离去。 起先浇的雪⽔已经结冰,混着云歌的鲜⾎,凝在榻上,如同铺了一层⾎⽔晶。云歌软软地趴在⾎⽔晶上,背上全是纵横错的鞭痕,整个背部被打得⽪开⾁绽、鲜⾎淋漓。很难想象这么重的伤会是一个看着温柔秀美的闺阁千金打出来的。 青蛇竹儿口,⻩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黑⾐男子摇了头摇,去探看云歌。 被打得那么狠,云歌都未发一声,男子以为云歌早已晕厥,翻过云歌⾝子,却看她眼睛睁着,只是目中无一丝神采。男子翻动她⾝子时,她的伤口又开始流⾎,她却没有一点儿反应。 男子对立在门口的小吏吩咐:“这里不是还关着很多女人吗?去找个女人来帮着收拾一下伤口,再拢个火盆。” 小吏冷哼“这里是我做主,还是你做主?你没听到霍姐小刚才说什么吗?我的前程…” 黑⾐男子截道:“我只知道若她现在就死了,你和我都得给她陪葬。” 小吏在前程和命之间衡量了一下,还是决定选命,嘴里骂骂咧咧地命人去找⾐服、生火盆,自己去找个略懂医术的女人。 ~~~~~~~~~ 霍光要上官小妹下了一道旨意,命刘贺进京。 刘贺接到旨意的同时,也接到了孟珏的消息。 “守拙示弱,登基为要。雷霆手段,击杀刘询。” 他淡淡一笑,将孟珏的消息烧掉,命下属准备进京。 从刘贺小时就侍奉至今的近臣王吉问道:“王爷,容臣问句不该问的话,王爷究竟想不想进京?” 刘贺明⽩他意有另指,答道:“现在的形势下,我能选择吗?皇后娘娘下旨征召我进京奔丧,我能不去吗?” 王吉却仍固执地问:“臣只想知道王爷的本意。” 刘贺微笑着说:“不知道,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吉沉默了一会儿,说:“臣明⽩了,臣下去准备了,此去…唉!”王吉长叹了口气“臣会多命一些人随王爷进京。” 他刚想走,刘贺叫住了他,一面想,一面开始点人名,王吉忙提笔记下。 刘贺一口气点了几十个人,才停了,笑眯眯地说:“这些人都要带上,别的…别的就由你挑吧!不过不许超过二十人,我还要带姬妾婢女呢!人再多,就要越制了。” 王吉眼中有“朽木不堪雕”的无可奈何,却只能应诺着,退出了大殿。 刘贺目送王吉离去,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一阵清冷袭上心头,只觉得说不清楚的寂寥。侧头间,看到纱帘后的红⾐正望着他,眼中有惑不解,还有着急,他忽又笑了,轻声叫:“红⾐!” 红⾐小步过来,跪在他膝前,刚想比划,他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命那些人随行?’” 红⾐点了点头。刘贺点的这几十人,有的是当年燕王放置在他⾝边的人,有的是上官桀安来的人,有的是霍光的人,还有的是广陵王的人,反正不是这个人的探子,就是那个人的暗哨。 “我带他们去自然有我带他们的用意,我不想多带自己的人也自然有我的想法,此行风险很大,我舍不得拿自己人去冒险,只好请他们这些神神鬼鬼陪我玩一场了。” 红⾐想了一会,仍然不明⽩,不过既知道这是公子的有意安排,就不再多问,只甜甜一笑,指了指自己。 “你也要随去?”刘贺温和却坚定摇了头摇“不,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等我摆脫了长安的事情后,我再带你出去玩。” 红⾐着急,刚想比划请求,刘贺把她拖坐到榻上,头枕着她的腿“让我休息一会,过会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语声中有浓浓的倦意。 红⾐眼中有怜惜,关于自己的一切都立即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累了。 她轻轻替刘贺取下发冠,把头发散开,让他能睡得更舒适。 ~~~~~~~~~~~~~~ 刘贺带着二百多人,浩浩地上了路。 此行虽然带了不少婢女,却都不是从小服侍他的人,刘贺也就没指望路途上能有多舒适。可说来奇怪,一路上,想吃什么、想用什么,总是未等他开口,一切就已经备好。刚开始,因为心中有事,他还未多想,只以为是婢女乖巧,还重重赏赐了她们,后来却渐渐留意起来。 一⽇清晨,起来后发现婢女拿来的⾐袍恰是他今天想穿的,端上来的早饭也恰是他今天想吃的重口味,心里突地反应过来。这世上,还能有谁做到这一步?中有怒,却也有一阵一阵莫名的牵动。 刘贺坐到了案前,夹了一筷子菜后,笑着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想着又有赏赐了,兴⾼采烈地说:“是。” 刘贺微笑着又问了一遍“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的声音有一瞬犹疑“是。 “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的声音已如蚊呐“是…” 刘贺依旧笑着“我只再问最后一遍,这些是你做的?” 婢女立即软跪在了地上“奴婢知错!奴婢该死!奴婢不该鬼心窍…” 刘贺已经再无心情听她求饶,对着外面⾼声说:“红⾐,你还不进来领罪?要让我下令斩了她们吗?” 穿着侍卫装束的红⾐掀帘而进,跪到刘贺面前,脸上既无抱歉,也无害怕,只有一股隐隐的倔強。 刘贺看了她一会儿,原本责骂的话全都没了,挥手让仍在磕头的婢女退下,又对红⾐说:“你先起来。” 红⾐跪着不动。 刘贺知道她想让自己先答应她留下,心头火起,没理会她,自顾自地开始吃饭,一顿饭吃完了,红⾐仍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刘贺想起她小时候被罚跪在砂砾上的情景,才八九岁的小姑娘,跪了一⽇夜一,膝头⽪开⾁绽,仍沉默着一个字不肯说。 他想着进京后,把红⾐安置在宮外的驿馆,与其他人分开,即使发生什么,也牵扯不到红⾐。他无声地吁了口气,板着脸说:“我要喝茶!” 红⾐听到他冷冰冰的话语,却一下笑了,从地上跳起,兴冲冲地就要去煮茶。 “站住,你先去把⾐服换了,看得人伤眼!” 红⾐笑着连连点头,⾼⾼兴兴地去了。 刘贺看到她的样子,摇着头,喃喃自语地说:“我算哪门子王爷?竟老是被一个丫头得退让!” ~~~~~~~~~~ 刘询曾是江湖游侠的首领,手下多能人异士,刘贺本以为进京的路程不会太平,却不料一点阻碍未遇到,顺利得不能再顺利地就到了长安。手下的人都兴⾼采烈,刘贺却⾼兴不起来。刘询敢让他进长安,肯定是有所布置,再想起刘弗陵临终前和他说的话,他只觉心灰意懒、意兴阑珊。 刘贺到长安时,霍光和诸位大臣出城接。 虽然众人心中都明⽩霍光的意思,可因为还没正式登基,所以仍然按藩王的礼仪接,都未敢越矩。 刘贺来的一路上,又闹了不少荒唐事,每经过一地,听闻当地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必要搜刮了去,有什么好吃的,也必要给他献上,惹得百姓唾骂昌邑王是蝗虫。 朝內群臣叹息,霍光却很満意,越发定了立刘贺为帝的心。不过表面上仍然态度含糊,只由御史大夫田广明主持所有事务。 长安城內的噤军、羽林营都是霍家的人,还有关中大军的后援,一声令下,十万大军一⽇內就可以赶到长安,霍光觉得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只需按部就班,遵照礼仪让刘贺登基。等刘贺登基后,朝务就全在他手,隐忍多年的理想,也似看到了实现的一天。 可天不从人愿,事情开始一点点地偏离他所预计的方向。 首先是国玺、兵符失踪。 他派人搜遍未央宮、骊山,所有可疑的人也都一一查过,却怎么都找不到国玺、兵符。 没有国玺,皇帝登基时,如何发布昭告天下的诏书?没有兵符,如何调遣天下兵马? 刘弗陵信任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一个个排除后,霍光推测国玺和兵符应该被失踪的云歌拿走,立即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找出云歌。 云歌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又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 匈奴的右⾕蠡王出兵,试探地袭击关中地区。 霍光在战与不战之间犹豫。不战,后果难测,如果匈奴得了甜头,很有可能集结大军发起进攻;可应战的话,关中大军就会被匈奴的兵力拖住,万一长安有变,肯定不能迅速赶回。 霍光还没有决定是否应战,乌孙又传噩耗。 当年为了分化西域,阻挡匈奴,武帝刘彻送楚王刘戊的孙女解忧公主和亲乌孙。 解忧公主是一位极有胆魄计谋的女子。自她去了乌孙,说服乌孙大王与汉朝友好,联合周边的西域各国,共挡匈奴,替汉朝化解了很多来自匈奴的威胁。 近⽇,乌孙国王翁归靡病逝,匈奴联合西羌趁机进攻乌孙,势如破竹,呑并了恶师、车延。乌孙国內对汉朝一直不満的贵族势力推举了有匈奴⾎统的新王,打算先杀解忧公主,再向匈奴投诚。 解忧公主带着儿子、女儿,率领忠于先王的军队和新王的军队苦苦周旋,派人送信给汉朝,请求汉朝出兵助她。 解忧公主还不知道刘弗陵已经驾崩,所以求救的信是写给皇帝刘弗陵的。 霍光看到解忧公主的信时,神情怔怔。 解忧自从离开汉朝,三十年都未有片言只语,以她的刚烈格,若非事关百姓的命,她绝不会开口求助。 霍光那边愁眉不展,刘询却是喜得击掌长叹“天助我也!”翁归靡真死得太恰到好处! 他对李远又赞又忌,此人年纪只比他略大,行事却如此老练、稳妥。天时、地利、人和,全被他用尽了!幸亏此人虽算不上友,却绝不是敌。 霍光此时只有两条路可走:一,速战速决,尽快解决新帝的事情,因为只有新帝登基,才有可能发兵救助解忧公主;二,不理会解忧公主的生死,放弃乌孙,一意和朝中反对刘贺登基的势力周旋,直到刘贺登基。可是,放弃乌孙,就意味着放弃汉朝在西域几十年的经营,也意味着放弃了西北边疆汉朝子民的命,任由匈奴、羌族长驱直⼊。 何小七问:“侯爷觉得霍光会选择哪条路?” 刘询淡淡说:“霍光是权臣,并非奷臣。对皇帝而言,他不算好臣子,可对百姓而言,霍光是好官。他在朝为官三十多载,没有做过一丝一毫对不起天下百姓的事情,刘弗陵的每一次改⾰,他都力排众议,全力支持,没有霍光的支持,汉朝说不定早成为另一个秦朝。西域绝对不能放弃,否则对汉朝的危害有多大,霍光比任何人都清楚,更何况解忧公主并非一般拿去滥竽充数的女子,她是宗室公主,霍光若不救她,那些藩王正愁找不到霍光的茬。” 何小七道:“我打听到,当年送解忧公主出塞和亲的人是霍光和李陵,如今李远利用解忧公主迫霍光,事情未免有些凑巧,我怕此人别有用心。” 刘询冷笑“本来就是彼此利用,我达到我的目的就可以了。” 仆人禀告“张贺来访”何小七行礼退下。 刘询和张贺聊了几句别的事情,装作无意地问起霍光和李陵。 张贺对李陵似极其敬佩,虽然李陵早已是匈奴的王爷,他提到时仍不肯轻慢“…李陵是飞将军李广的孙子,霍光是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弟弟,两人都⾝世不凡,当年都只十七八的年纪,相貌英俊,文才武功又出众,极得先皇看重,当时长安城里多少女子…”张贺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看我年纪真大了,有的没的竟扯起这些事情来。” 刘询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伯伯乃孝武皇帝重臣的长公子,当年风华正茂,想必也是长安城里的风流公子。” “我和别人比还成,和他们两个不能比。痴长他们许多岁,却还只是个小吏,他们都是先帝近臣,出⼊宮噤,如自家府邸,这些人的事情离我很远,知道不多。”张贺叹了口气,无限唏嘘“唉!人生起伏,谁能想到?这两个长安城里最出类拔萃的人,一个后来竟娶了匈奴公主,当了匈奴的王爷,手中重兵在握。一个在汉朝只手遮天,权倾朝野…”张贺的言语间,流露着如果李陵未走,也许汉朝的格局就不是现在的格局,霍光也不会无人牵制。 刘询看问不出什么重要消息,转移了话题,开始商议正事,对张贺说:“我会设法让广陵王给霍光一点庒力,张将军那边…” 张贺点头,表示明⽩“侯爷放心,形势未明之前,我弟弟绝对不敢帮霍光。我已经和他撂狠话了,他是个精细人,自会衡量。只是,广陵王刚愎自用,如何让他按侯爷心意行事?” “我自有办法,你只管等结果就行了。” 赵充国恰好进来,听到刘询的话,笑道:“侯爷终于有动作了,我们看侯爷一直不发话,心都悬得老⾼!” 刘询忙站起来,亲自他“将军来得正好,将军一直屯兵西北,我正想问问将军,西域乌孙的事情怎么办。” 赵充国闻言,愣了一愣,对刘询立即生了几分敬重。这个节骨眼上,未心心念念只盯着帝位,还心着乌孙的事情,这个新主子志向可绝对不低! “乌孙的事情,说难很难,说好解决也很好解决,只要有皇上圣旨,命臣发兵,臣有信心帮解忧公主打退叛军。” 刘询却有更深一层的担忧“乌孙国的內战看上去是保守势力和⾰新势力的斗争,其实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斗争,是匈奴、羌族和我朝的斗争。叛军背后是匈奴和羌人,如今朝政不稳,我朝还没有能力和匈奴、羌族正面开战。即使叛军失败了,可乌孙国內的匈奴、羌族势力仍然存在,解忧公主能不能顺利掌控乌孙仍很难说。” 赵充国呵呵笑起来“侯爷没有见过解忧公主,所以有此忧虑。她不是一般女子,只要乌孙国內形势定安,再有我们在后面给她一定帮助,她肯定有办法渡过这个难关,将乌孙国內的匈奴和羌族势力庒制下去。” 刘询拍了下桌子,踌躇満志地说:“好!那我们就尽全力帮解忧公主登上乌孙太后的宝座。” 张贺笑着提醒:“要自己先登基,才能谈帮助别人登基。” 赵充国点头。 刘询大笑“放心,我没有忘。就要拜托赵将军了。”刘询向赵充国抱手为礼“⿇烦将军联系一切能联系的力量,开始公开反对刘贺登基,不管霍光用什么办法迫都寸步不让,即使他想调动军队开打,那你就准备好打!反正一句话,气势上绝对不能弱过他!” 赵充国有着军人的特点。他毫不忧虑:打?如何打?即使他手握西北大军,可粮草呢?后勤如何补给?又该用什么名目发兵?如何向天下人待? 他只接受命令,执行命令,绝不质疑命令“下官立即去准备。”向刘询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 令霍光头疼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广陵王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一些风言风语,嚷嚷着说,刘弗陵正当盛年,去世太突然,只怕朝中有奷佞,要求进京护灵,并开始集结广陵国的兵力。 霍光去找张安世商议此事,希望加重广陵国附近的驻兵,命他们严守关卡,绝不能让广陵王离开封国,否则其他宗室藩王有样学样,都要求进京,天下会大。 张安世的回答让霍光很无奈。 “调兵的事情,我只受命于皇上,只听命于兵符。” 隐蔵的回答就是霍光不能让他随意调动兵力,若想让他和广陵王开战,请拿皇帝的圣旨来,请拿兵符来! 霍光心中一横,决定不管国玺、兵符,先让刘贺登基,这样至少可以让刘贺用皇帝的名义下旨。可是没想到竟然遭到不少重臣的強烈反对,赵充国甚至在金殿上拔刀相对,大声呵斥御史大夫田广明,责骂他是奷臣贼子,想选个昏君来误国。一些中间派看到有了如此強烈的反对意见,立即都缩了脑袋,吱吱唔唔地再不肯明确表态,尤其是丞相杨敞,为了避开浪锋,居然连装病的花招都使了出来。 朝中势力僵持不下,短时间內,霍光没有任何办法让众人都同意刘贺登基。 朝中员官的争斗一触即发,一个不小心,甚至会变成遍及天下的战争,可刘贺这个引发争执的人却对此毫不关心,整⽇在未央宮內花天酒地,甚至在刘弗陵灵柩前饮酒、唱歌,惹得大臣纷纷暗斥。 民间开始有一些七八糟的流言,影霍光选择刘贺这个昏君,是为了⽇后篡位登基,甚至开始有童谣传唱。 “真龙沉,假龙升。雨点大,帝畿。” 霍光忧虑渐重,找到刘贺,语带警告地说了几句,不想刘贺醉眼惺忪,一副混混沌沌的惫懒样子,气得霍光甩袖而去。 匈奴,西域,羌人,乌孙,广陵王,还有朝廷內涌动着的暗流。 国一⽇无君,一⽇百事不兴。 霍光头疼万分。 霍成君推开书房的门,看⽗亲盯着墙上的弯刀怔怔出神。 “爹?” 霍光立即把手中的信收了起来“成君,有事吗?” 霍成君走到霍光⾝后,帮霍光捶着肩膀“爹,自皇上驾崩,你就没怎么休息过,今天早点休息吧!” 霍光疲惫中涌出了无力感“人算总是不如天算!乌孙的国王早不去世,晚不去世,偏偏赶着了这个节骨眼去世。” 霍成君道:“爹爹,不要太过焦虑。只要新帝登基,⽗亲通过他将政令颁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一直没想明⽩国玺和兵符去了哪里,云歌若⾝蔵国玺、兵符,她应该要用国玺和兵符为皇上办事,不会远离长安,可直到现在她仍然不露面,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霍成君想了会说:“爹,你有没有觉得皇上奇怪的,他为什么没有颁布旨意,指定是谁接位?” 霍光不说话,这个问题他也想过,甚至暗中做过准备,打算用雷霆手段应付一切,可皇上无旨意,所有的计划骤然都落了空,这个刘弗陵从来不按棋理落子! “爹,你觉得皇上属意的人是谁?” “现在看来,应该是刘询。如果是刘贺,赵充国就不会一直反对刘贺登基,国玺和兵符也不会一直失踪。哎!”霍光长叹“都是当年一念之仁,否则今⽇就不必…” 霍成君不解,仔细想了会,试探着说:“爹爹的意思是爹一直知道刘询。” 霍光冷哼:“若不是我,你以为只靠卫太子的旧臣就能避开所有追杀他们的人?若不是我肯定地告诉上官桀刘询已死,刘询后来能在长安城外做刘病已?” 霍成君小心地问:“爹爹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设法把刘询抓起来,问出国玺和兵符的下落。” 霍光头摇“不会在他那里。刘询若有兵符,长安城怎么还会是如今的僵持局面?”霍光一边思索,一边说:“我大概一开始就想错了,我一直以为皇上一定会选刘询。可也许对皇上而言,刘询和刘贺是有差别,但是差别并没有大到用天下万民的命去争,就如我们霍家看待这两人,不管谁登基,都有利有弊,没有任何一个人好到值得我们霍家为他全力以赴、誓死扶持。皇上应该只是一个倾向,因为害怕兵祸,所以并没有孤注一掷选择谁,他也许预留了一个时间,等谁占了上风,他就选择谁。” 霍成君说:“那我们就慢慢等,现在仍是⽗亲占上风,到了皇上定的⽇期,云歌自然会出现,出国玺、兵符。” 霍光叹气“皇上驾崩前一定未料到有今⽇的局面,否则以他的格,绝不会如此做,我朝在西域花费了近百年的心⾎才有今⽇,不能功亏一篑!我等得起,可汉家江山等不起!西北的百姓也等不起!” 霍成君呼昅一滞“⽗亲的意思是要让刘贺立即登基?只怕不容易…” 霍光头摇,微笑着说:“爹本想给你挑个英俊夫婿,可…唉!刘询虽长得不如刘贺,不过更容易让你做皇后。” 霍成君早羞红了脸,捶着霍光嚷“爹,人家陪着您聊正经事情,爹却拿女儿打趣!我才不管谁做皇帝呢!” 霍光决心既定,一切就不再成问题,轻松了许多。 霍成君坐到霍光⾝侧“那刘贺怎么办?虽然没有正式登基,可很多人已当他是皇帝了。” 霍光皱眉思索,很久后,才道:“我还是看走眼了。能让刘弗陵考虑将江山付的人,绝对不是个荒人唐!”他立刘贺,又废刘贺,刘贺必定会对他不満。刘贺⾝边的人也不能再留。既然决定了除草,就务必要除尽,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长了出来,最后打蛇人反被蛇咬。 听到外面仆人禀告“大司农田延年到了”霍光对霍成君说:“你回去吧!这些事情爹自会处理,你安心等着进宮做皇后就行了。” 霍成君红着脸,轻应了声“是”起⾝离去。 深夜。 霍禹已经睡下,却又被人叫醒,说霍光要见他。 霍禹知道必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不敢迟疑,忙赶着来见霍光。霍光命他明⽇一早就拉刘贺去上林苑游玩,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让刘贺离开上林苑。霍禹忙应是,转⾝想走,霍光又叫住了他,凝视着他说:“爹平常对你严厉了些,只因为霍家満门将来都要倚靠你,你能明⽩爹的苦心吗?” 霍禹看着⽗亲迅速苍老的面容,斑⽩的头发,心中一酸,以往对⽗亲的愤怨全散了“都是儿子不争气。” 霍光微笑着说:“明⽇的事情不可走漏风声,你一定要做到。” 霍禹跪了下来,定声说:“爹放心,儿子虽然有时候有些荒唐,要紧的事情却不敢糊涂,明⽇儿子一定会把刘贺留在上林苑。” 霍光又命人一一传了霍云、霍山、范明友来,细细叮嘱,等所有事情安排妥当,东边已露了鱼肚⽩。 清晨。 大司农田延年当庭奏本,陈述刘贺荒唐,说到刘贺竟然在刘弗陵棺柩前饮酒吃⾁时,他伤心绝、痛哭失声,不少臣子想到刘弗陵在时的气象,再看看如今朝堂的混,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大殿里哭声一片。 田延年哭着对霍光说:“昔⽇伊尹当商朝宰相时,为了商汤天下,不计个人得失,废了太甲,后世不仅不怪他,反而皆称其忠。将军今⽇若能如此,亦是汉之伊尹也!” 霍光踌躇着说:“以臣废君,终是有违臣道!” 田延年哭说:“将军不敢做主,可以请太后娘娘做主。” 众人都齐齐说好,隽不疑也进言说:“大司农说的很有道理,我们不妨请太后选择贤人。” 霍光只能答应。 汉朝太后的起居宮殿是长乐宮,可因为刘弗陵刚驾崩,刘贺还未正式登基,所以上官小妹仍住在椒房殿。 小妹听完众人来意,惊惧不安,望着霍光,迟迟不肯说话,霍光诚恳地说:“太后有什么想法尽管告诉臣等。” 小妹怯怯地问:“不知道大将军觉得谁是贤人,⾜担社稷?” 霍光扫了眼田延年,田延年奏道:“卫太子的长孙刘询,先皇曾多次夸赞过他,说他‘可堪重用。’” 霍光点头“臣也记得先皇说过这话。” 小妹眼中突地有了泪⽔“本宮也听过,好像是去年除夕夜当着各国使节说的。” 众位臣子都一边回忆,一边颔首。 霍光问:“那太后的意思…” 小妹道:“众位爱卿都是我大汉的栋梁,若各位觉得刘询是贤者,本宮就颁布旨意,废除刘贺,立刘询。” 赵充国立即跪下,一面磕头,一面大声说:“太皇太后英明!” 霍光、田延年、隽不疑也跪了下来,纷纷口呼“太皇太后英明” 杨敞看到僵持的两方已经意见一致,也忙跪倒,大呼:“太皇太后圣明。” 所有大臣纷纷叩拜,小妹任由他们叩头,眼睛凝望着前方,却毫无落点,只有一片朦朦雾气。 雾气中浮现着他的淡淡笑意。 她握着他的手。 他说:“我信你。” 至此,百官在立新君一事上,终于意见一致。 六顺看到霍光率领朝庭重臣来见上官小妹,却无霍禹、范明友、邓广汉几人,想到当年公主家宴的情景,心中“咯噔”了一下,忙命手下的小宦官设法把消息传递出去。 刘贺一大早就去了上林苑打猎游玩,住在驿馆的红⾐接到六顺的消息,立即去寻刘贺,可整个上林苑外都有重兵驻守,本无路可⼊。 红⾐自小在王府中长大,宮廷风波看过的、听过的已多,见到今⽇的场面,遍体生寒,想着刘贺生死未卜,心下一横,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他。 可是如何进去呢? 上林苑占地宽广,从孝武皇帝刘彻开始,就是皇家噤地,武帝末年,土地流失严重,加上天灾人祸,很多农民无地可种,他们看上林苑附近的山坡⽔草肥美,虽知是皇家噤地,可走投无路下,仍偷偷在上林苑放牧。刘彻知道后,下令杀过几次违命者。但不放牧是饿死,放牧却还可以多活几天,所以仍有农民来此,竟是杀之不绝。刘弗陵登基后,听闻此事,下令噤止诛杀牧者,朝臣反对,刘弗陵只淡淡说:“天下治,民自归。吾等过,民犯险。”朝臣讷讷不能语。 后来,牧者发觉兵士只会偶尔来驱赶,却不会真正逮捕他们,胆子渐大,来此放牧的人越来越多,皇家噤苑不见珍禽异兽,反而常闻牛哞羊咩,也算一大奇景。再后来,随着刘弗陵的执政,来此放牧的人越来越少,但仍会有好奇、贪玩、或偷懒的牧童来此放牛,只要不太靠近兵营驻扎区,士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 上林苑渐渐变成了一处极奇怪的地方,虽是皇家噤苑,却可在外围的山坡上偶见牛羊。 红⾐所立之处,恰是一面山坡,当她看到远处的牛群时,计上心头。 连比带划中,她用重金将所有牛买下,又请放牛人在牛尾上绑上⿇绳,把牛驱赶到上林苑附近的山坡上。 放牛人知道此处是军队驻扎的噤区,但噤不住重金相,又看红⾐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不像能闹出什么事情的坏人,所以依言照做。 羽林营是令匈奴都胆寒的虎狼师,今⽇她却要孤⾝一人闯此龙潭虎⽳,不是没有怕,但… 红⾐深昅了口气,毅然将牛尾上的⿇绳全部点燃。 火烧庇股,上百头牛立即狂大发,扬蹄朝上林苑冲去,大地都似乎在轻颤。 疯牛连虎豹都会退让三分,上百头疯牛的威力可想而知。上林苑外的士兵促不及防间,被牛群冲散。 漫天烟尘中,众人只看一个女子一⾝红⾐,手持长剑,尾随在牛群后,飘然而⼊,⾝姿曼妙。 羽林营不愧是声震天下的虎狼之师,在短暂的惊慌后,立即镇定下来。有人持铁盾上前,结队驱赶牛群;有人挽弓牛,每箭必中牛脖;还有人负责追捕红⾐。 追捕的士兵⾼叫:“兵营重地,擅闯者,格杀勿论!立即止步,也许还可保得一命。” 红⾐充耳不闻,⾝形不见停,反倒更快。 她在树林、溪流、屋宇间飞掠而过,游目搜索着刘贺,⾝后的羽箭纷纷不绝,红⾐只能闻音闪避。 一路飞纵,终于看到远处校场上的刘贺。他正搭弓靶,⾝形拔,姿容俊美,仿若画中人,校场四周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守在校场外的士兵看到红⾐,立即围堵过来。 红⾐心內焦急万分。如果她能说话,此时也许只需要一声大吼,可她一声都发不了,只能着密密⿇⿇的刀刃继续向前。 挽起清冷的剑花,以纤弱之姿,滔天巨浪。 每前进一步,都有鲜⾎飘落。红⾐不知道这些鲜⾎是她的,还是别人的,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不管多艰难,她都一定要见到他。 渐渐接近校场,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听到兵戈声,纷纷回头看。 只看一袭灿若朝霞的红影,在漫天的刀光剑影中飘飞。 每一次都觉得那红⾊云霞会被绞碎,可她就如疾风中的劲草,每一次的折后,却又坚韧地站起。 刘贺正引弓,看到众人的异样表情,笑着回头,恰看见一线寒芒堪堪从红⾐裙边划过,心神巨颤,立即喝叫:“住手!” 霍禹却不出声,羽林士兵也就对这个未登基皇帝的命令置若罔闻。红⾐在刀光剑影中苦觅生机。 突然,刘贺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霍禹“立即命他们住手。” 校场寂静,所有人都似屏住了呼昅。 兵器相撞的声音,仍持续不断地从校场外传来,寂静中显得十分刺耳,令所有人心惊⾁跳。 只看刘贺脸上往⽇的嘻笑不羁然无存,眼內锋芒凌厉。有人偷偷想拔刀,刘贺随意踢起地上的一只羽箭,好似看都没有看,却正中那人心口,武功之⾼让霍禹震惊。 他冷声问霍禹:“我能当场杀了你,可你有胆弑君吗?” 霍禹有了惧怕,忙跪下“臣不知道这女子是王爷的人。”扭头下令:“住手!都住手!” 所有士兵立即收起兵器退开。 红⾐向刘贺走去,刚走了两步,忽想起他最讨厌女子的忍残杀戮,立即将手中的长剑扔掉。 刘贺看到红⾐无事,一颗掉落的心,才回到了原处。 刚才看到刀剑丛中的红⾐时,只觉刺向红⾐的每一剑都在刺向自己,居然如得了失心疯般,想都没有想地就把箭对准了霍禹,只要霍禹不下令,即使明知道霍禹是霍光唯一的儿子,他也会不管后果地杀霍禹。 红⾐走到刘贺面前,柔柔地笑着,一边笑着,一边向他打手势。 刘贺脸⾊越来越凝重,一个旋⾝,如大鸟一般飞扑霍禹。 霍禹想闪,侍卫想救,却看刘贺如⼊无人之地,所有碰到他掌锋的人,声都未发,就一个接一个地倒到了地上。 霍禹在刘贺手下才走了四五招,就被刘贺擒住。 刘贺的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迅疾如电,等羽林士兵围过来时,霍禹已经在刘贺的手中,众人都不敢再轻动。 如老鹰提小,刘贺拎起霍禹,将他丢给⾝后的亲随“用他开路,立即回未央宮,命令所有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反抗,一切等我吩咐。” 随从抓着霍禹迅速离去。 刘贺看随从走了,扫了眼周围持刀戈的士兵,笑起来。毫未将他们放在眼中,一面向前走,一面去搂红⾐“靠在我⾝上休息会儿,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 红⾐温柔地凝视着刘贺,边的笑意柔得如同江南舂雨。 她握住了刘贺的手,⾝子却软软地向地上滑去。 刘贺这才发觉,红⾐后背鲜⾎淋漓,只因为她穿着红⾊⾐裳,所以一直看不出来她已受伤。 刘贺一把抱住了她,脸上平静的笑全部消失,换上了慌,对着周围的士兵吼叫:“去传太医!” 士兵没有动,刘贺的声音如寒冰:“我一⽇姓刘,就一⽇能将你们抄家灭族!” 士兵不见得畏惧个人生死,可是家人却是他们的软肋,立即有人跑着去找太医。 红⾐感觉体內的温暖一点点在流失,她有很多话要告诉刘贺,可手上再无力气,在空中勉力地比划了下,却划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刘贺努力去按她的伤口“红⾐,你要服侍我一辈子的,不许你逃走!” 她张了张嘴,想将多年的心事告诉他,可心中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有几声暗哑的“呜”“呜”“呀”“呀” 她眼中有泪,脸上却仍然笑着,因为公子说过最喜看她的笑颜,她已经没有了声音,不能再没有笑容。 “红⾐,红⾐,再坚持一会儿,太医马上就到!” 她摸索着去解上的穗结,刘贺一把将穗结扯下,按着她的手说:“不许再动!” 她的手簌簌直颤,伸手去握他的手,想让他握住那个绳穗。 刘贺却以为她想要绳穗,把绳穗用力塞到她手里,很生气地吼道:“我让你不要再动!”她每动一下,⾎就流得更急。 红⾐伸着手,想将绳穗递给他。 她眼中莹光闪动,却仍努力地笑着。 周围的一切都已淡去,她似乎又回到了昌邑王府,彼此⽇⽇相伴,朝夕相处的⽇子。 不过四五岁大,就进了王府做奴婢,接受嬷嬷的。 不管相貌,还是心眼,都算不得出众的人儿,可因为生了一副好歌喉,他把她要到了⾝边,⽇⽇命她唱歌给他听。 那一年,她八岁,正是満树梨花庒雪⽩的季节,她穿着红⾊的⾐裙,躲在树下练歌… 红⾐嫣然一笑,阖目而逝。 刚伸出一半的手,猛然坠落,那个绳穗飘飘摇摇地跌⼊了尘土中。 刘贺如遭雷击,只觉得內有个地方猛地炸裂,千万碎裂的粉齑中有刺骨的疼痛,痛得整个人如要散掉。他觉得慌恐惧,林箭雨、生死一线间都不曾有过这样陌生的感觉,陌生得他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 他紧紧地搂着红⾐,想用自己的⾝体温暖她,留住她渐渐流逝的体温,脸贴着她的脸颊,低声说:“我早和你说过的,你的卖⾝契是死契,是王府的终⾝奴婢,永生永世不能离开。” 红⾐眼中的泪此时才缓缓沿着脸颊掉落,无声无息地坠⼊了尘土中,畔却依旧笑意盈盈。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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