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迦小说网给您更好的风铃剑阅读体验
沙迦小说网
沙迦小说网 架空小说 官场小说 推理小说 短篇文学 科幻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重生小说 同人小说 总裁小说 都市小说 综合其它
小说排行榜 历史小说 穿越小说 武侠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竞技小说 灵异小说 网游小说 经典名著 仙侠小说
好看的小说 帝王时代 覆雨翻云 天龙神雕 风玥大陆 纵横曰本 华佗宝典 艳绝乡村 窥狌成瘾 红楼真梦 女神攻略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沙迦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风铃剑  作者:高庸 书号:41127  时间:2017/9/18  字数:27460 
上一章   ‮仇觅血泣 鸩饮容从 章一第‬    下一章 ( → )
  朔风凛冽,雪花飚扬,‮夜一‬间,染⽩了九峰山馋岩峻岭。

  破晓时分,雪停了,天际彤去弥漫,寒意反而更见浓重。

  就在这冰封雪裹,万物蛰伏的时候,峰雪地上,却出现了两行浅浅的脚印。

  那些脚印参差不齐,略显凌,正逐渐向峰顶婉蜒伸展,脚印尽头,是一支为数三十人的奇特队伍,其中有轻裘博带的鹤发老叟,有劲装疾服的江湖豪客,有仙风道骨的星冠羽士,也有百衲缁⾐的佛门⾼僧,人人携刀佩剑,神情凝重,左臂上,都首一条黑⾊丧带。

  走在行列中间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秀丽少女,⿇⾐棘冠,一⾝重孝,手里捧着一个红木小盒,苍⽩的粉颊上,泪痕斑斑,杀机隐泛。

  这一支包括了僧、道、俗等各⾊人物的奇特队伍,在积雪盈尺的危崖绝壁间奔行如飞,毫无滞阻。

  跨“鹰愁涧”

  越“落魂坡”

  直抵峰顶“承天坪”外,才在一株千年古松下,齐齐停步。

  队伍甫停,树顶人影连闪,飘落下两名背揷长剑的玄⾐道人。

  行列前端,一位満头⽩发的枯瘦老道,沉声问道:“如何?”两名玄⾐道人肃容躬⾝答道:“三天以来,那人未离茅屋一步,天亮前,其徒曾冒雪练剑,现在也已经休息了。”

  枯瘦老道脸上掠过一抹喜⾊,点了点头,道:“这是上苍有眼,霍大侠英灵护佑,该当报得⾎仇。”接着凝神转⾝,向众人低声说道:“大敌当前,恐难免一场⾎战,各位道友先请就地略作调息。”

  三十位武林⾼人默然颔首,就在松树下挥雪席地跌坐,各自运功调息起来。

  枯瘦道人望了望那孝服少女,轻轻叹息一声,又道:“姑娘也请暂释悲怀,令尊罹祸,恒山派近在咫尺,事先未能防范,贫道难辞其咎,今⽇好歹要替令尊讨还这笔⾎债。”

  孝服少女没有出声,螓首一低,两颗晶莹泪珠,顺腮滚落在雪地上。

  旁边一个生得虎头燕额的锦袍老人,忽然浓眉一挑,哑声道:“好侄女儿,别哭!⾎债⾎偿,等一会儿,罗伯伯要亲手挖出那厮的心肝五脏,给你那惨死的爹爹看个仔细…”话未完,苍首一俯,自己也老泪籁籁而下。

  枯瘦道人肃然道:“姓杨的武功⾼绝,匿迹荒山近二十年,必然又有精进,稍时动手,须不要再顾忌江湖规矩。”

  锦袍老人含泪扬目,眸中杀机闷,切齿作声道:“那是自然,咱们⼲什么来的,难道还跟他把臂叙旧不成!”

  群雄尽皆惊然,一时间,心里都好象庒着千斤巨石般沉重,有些人不期然暗暗感到震惊:杨君达以十柄风铃魔剑纵横武林,剑出人伤,从未失过手,看来今⽇承天坪上,不知又该哪些人难逃劫数?

  承天坪⾼踞九峰山绝顶,四面峭壁,形如仰盆,坪上多松,只有靠近山峪口一条出路,当路空地上,建有一栋孤零零的茅屋这时,茅屋门扉忽然“呀”地启开,一位蓝⾐少年手持竹帚,大步跨了出来。

  少年约莫二十岁左右,生得虎臂熊,器宇轩昂,面如満月,若涂朱,两道剑眉斜飞人鬓,双眸炯炯有神,英慡之中,带着几分书卷气,纯朴之处,又有向分少年人的倔強。

  只见他袖口⾼⾼挽起,拖着竹帚,刚待清扫屋前积雪,突闻一阵“沙沙”脚步声,抬头一望,这才发现山峪口人影闪晃,大批不速之客,正向承天坪涌来。

  蓝⾐少年骇然一惊,沉声喝问道:“喂!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群雄飞掠疾进,刹那间,将坪上茅屋和唯一出路扼住,那为首枯瘦道人方才面罩寒霜,冷冷答话道:“速告令师,就说恒山一尘道人和武林正道四门五派掌门人,以及太原霍家遗孤,特来拜候。”

  蓝⾐少年惊“哦”了一声,急忙抛了竹帚,拱手施礼道:

  “原来是武林各派掌门前辈驾莅,请各位老前辈稍待片刻,家师正人定,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就好了。”接着,四顾一眼,又腼腆笑道:“请恕晚辈待慢,茅屋里实在太窄,无法请各位老前辈⼊屋奉茶。”

  一尘道人冷然截口道:“贫道等冒雪登山,正因有要事见令师,岂能久等!”

  蓝⾐少年迟疑地道:“这…但家师人定的时候,晚悲不敢惊扰。”话犹未完,人丛中那姓罗的锦袍老人已厉声叱道:

  “罗嗦什么,去叫他出来!”

  蓝⾐少年微微变⾊,一眼瞥见老人背后沉重的太极牌,微愠问道:“敢问老前辈是太极门的?”

  锦袍老人怒目喝道:“小子,你不配问,叫杨君达那匹夫出来答话。”

  蓝⾐少年听他言语侮及师⽗,登时怒形于⾊,-俯,又把竹帚拾了起来,叱道:“你究竟是谁,竟敢上门欺人,辱骂家师。”看模样,他是动了真火,准备用扫帚把这不讲理的老家伙扫出山峪去-适时,茅屋中传出一声轻咳,一个严峻的口音说道:“浩儿,不得无礼。”

  仅这一声轻咳和短短一句话,数十位武林⾼人竟闻声⾊变,⾝不由己,嘲⽔般倒退出三四步“呛,呛”连响,有的已经‮子套‬了兵刃,近百道満含惊悸的目光,一齐向茅屋门口。

  木门缓缓启开,一条修长⾝影,安详地跨了出来。

  那是一位年约五旬的青衫文士,面⽩无须,神采人,虽然已逾中年,举止间仍不失洒脫俊逸,除了两道浓眉略嫌煞气太重,的确称得上是位浊世美男子。

  他一出茅屋,气势姿仪立即震慑全场,数十名武林⾼手,人人屏息静气,凝神蓄劲而待,暗口都紧紧捏着一把冷汗。

  蓝⾐少年连忙侧⾝退开一步,躬⾝叫道:“师⽗”

  青衫文士略-颔首,举⽇扫了一匝,脸上不期闪现一丝惊异之⾊,微笑道:“是什么风把中原武林俊彦之士,一齐吹到九峰山荒岭上来了?”

  恒山一尘道人霜眉一扬,冷冷接着道:“杨施主好深的涵养功夫,贫道等的来意,你还有什么不明⽩的?”

  青衫文士闻言一怔,随即道:“道长这话叫人不解,杨某人正奇怪诸位怎知我隐居之所,更遑知诸位来意。”

  一尘道长冷哼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杨施主何必妄想推诿抵赖!”

  青衫文士顿现不豫之⾊,扬了扬浓眉,轻晒道:“杨某人当年闯天下,満手⾎腥,从不知‘抵赖’二字,不过,自从归隐九峰山,已有二十年未履江湖…”

  话没说完,那姓罗的锦袍老人突然“嘿”地一声冷笑,截口道:“好-个二十年未履江湖,为什么单单去了太原府?”

  青衫文士脸⾊微变,沉声道:“罗承武,你要自知尊重,就凭你适才对小徒口出秽言,依杨某人当年脾气…”

  太极掌门霹雳神翁罗承武倒跨一大步,反手撤下背后太极牌,暴喝道:“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姓罗的今天既敢登上承天坪,就没有把你杨君达那几柄破剑放在眼里。”

  青衫文士浓眉陡地双挑,正待发话,恒山一尘道长及时拦住霹雳神翁罗承武,低声说道:“罗施主再请庒抑片刻,咱们必须先把话说清楚,要他口服心服,俯道认罪。”

  罗承武一连怒哼了两声,却没有再开口。

  一尘道长转面又对青衫文士说道:“贫道深知杨施主傲骨天生,自己作的事,决无不敢承担之理,是以,贫道不妨再说得明⽩些,我等此来,是为一太原府霍大侠⽗子那桩⾎仇。”

  青衫文士神情一震,惊道:“什么,太原霍宗尧他已经死了?”

  一尘道长強抑悲愤,不答反问道:“武林中谁不知‘剑带风铃,鬼泣神惊’的厉害,杨施主,应该问问你自己什么时候失过手?”

  青衫文士恍然道:“原来道长言外之电,是疑心杨某人杀了那霍宗尧?”

  一尘道长正⾊凝容道:“并非疑心,贫道已经断言那杀害霍大侠⽗子的凶手,便是杨施主。”

  青衫文士猛然注目道:“道长是出家人,应知含⾎噴人,罪当…”

  一尘道长用手一指⾝旁孝服少女,厉声道:“遗孤在此,证物俱全,杨施主,你还想狡辩?”

  那孝服少女热泪盈眶,双眼进出无限怨毒愤恨的光芒,⽟齿紧咬着樱,猛地掀开了手中那只红木小盒。

  一尘道长手腕一抄一抖,但见两道银芒,夹着一声“叮铃”的刺耳声响,闪电般地曳空出o“笃!笃!”两声,两支长约五寸,寒光映的短剑,已揷在青衫文士⾝旁门扉之上。

  那短剑与一般剑形稍异,剑叶其薄如纸,护手前却又有一小节中空,內中嵌镶着三粒玲珑精巧的小小金铃,无怪短剑划空时,会有尖锐的风铃之声。’青衫文士初闻铃声,脸上已经变⾊,这时猛然扭过头来,手臂疾抬,两把小剑都到了他手中。

  当他目光落在小剑剑柄上,⾝躯更是突然一阵颤抖,先前那种豪迈倨傲之气,刹时间尽被惊骇怔愣所取代。

  一尘道长目中精光爆,沉声道:“杨施主号称‘风铃魔剑’,请务必审视仔细,这两柄小剑,可是施主当年仗以扬威肆的独门暗器‘风铃剑’?”

  青衫文士双眼盯注着那两柄“风铃剑”脸上神⾊瞬息数变,木立如痴,对一尘道长的话,好似一字也没有⼊耳。

  一尘道长哼道:“风铃剑天⼲为数,共计十柄,武林中无人不知,杨施主何妨将其他的取出来对证一下,是不是缺少了两柄?”

  话声稍顿双起,紧接着:“半月之前,霍大侠花甲大寿前一天,你曾经独自出现在太原西大街‘一壶舂’酒楼买醉,当时有一名叫花子在酒楼乞讨。你还指定要他唱一段《数来宝》,尚未聆毕,又挥手不让那叫花子再唱下去,事后你赏了那叫花子一锭银块,⾜重五两有余,这件事是真的吗?”

  “霍大侠遇害后第三天,有人在寿官道上看见你,那时,你乘坐一辆带篷马车,迤逦东行,车上还载着数只⿇袋,发觉被人注视,立即放落车窗。有没有这回事?”

  “二十年前,霍大侠在大河南北初露头角,有一次于甘凉道上跟你相遇,被你横加戏谑,当时,霍大侠不敌,曾经誓言二十年后必寻你再作较量,就凭了这句一时气愤之言,你竟然找上门去,夜人霍府,剑戳他⽗子,杨君达呀杨君达,你的手段t蛛免太狠了!”

  一尘道长语如狂风骤雨,一口气说到这里,早已动得青声哑,须发贲张。

  话声敛止,承天坪上顿时沦人一片死寂,几十道愤怒动的目光,一齐投注在“风铃魔剑”杨君达⾝上,倒要看看他还有何辞狡辩。

  好半晌,杨君达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径自低头凝视着手中两柄小剑,地没有一点声息。

  罗承武如烈火,蓦地一顿太极牌,大喝道:“姓杨的,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一声断喝,宛如平地响起一阵霹雳,杨君达突然一震,好似从梦中惊醒,霍地抬起头来。

  群雄目光所及,心头都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震撼,原来那二十年前号称武林一霸的杨君达,脸上竟満是热泪。

  只见他缓缓仰面向天,又缓缓嘘了一口气,再低头时,脸上泪光已隐,神态又恢复了平静,随手将两柄“风铃剑”递给蓝⾐少年,轻声道:“浩儿,收起来吧!”

  蓝⾐少年双手接过,当即敞开⾐,但见他腹前挂着一排剑囊,囊分十格,剑却仅只八支,两柄“风铃剑”揷回囊中,不多不少,恰好凑⾜十柄。

  少年眉峰一紧,顿时流露出惊骇之⾊,不觉低问道:“师⽗,这是怎么一回事?”

  杨君达嘴角牵动,凄然一笑,和蔼地道:“没什么,东西本来就是咱们的。”

  蓝⾐少年又道:“可是,师⽗”

  杨君达摆了摆手,道:“别问了,去把你的随⾝⾐物收拾一下,连银两一并带来,还有,别忘了师⽗那柄木剑。”

  蓝⾐少年眼中一亮,低声道:“师⽗,咱们是准备…”

  杨君达淡淡一笑,截口道:“别多问,快去吧!”

  蓝⾐少年会意地躬⾝一礼,飞步奔进茅屋,不片刻,果然背了个小包裹,手中捧着一柄木制长剑,急包回到屋前。

  杨君达注目问道:“东西都带在⾝上了?”

  蓝⾐少年道:“全在这儿”

  杨君达微微颔首,说了-声:“好!”挥手从少年掌中接过木剑。

  那虽是一柄简陋的木剑,但在一代剑魔杨君达手中,绝不逊于何神兵利刃,在场群雄都不觉心头一紧,纷纷向后又退开数步。

  扬君达屈指轻弹剑⾝,沈眉挑处,豪情复现,目注一尘道长说道:“道长适才所询,杨某人现在可以坦然回答,不错,二十年前,杨某人曾与太原霍宗尧稍有过节,那是事实,半月之前,杨某人也的确去过太原府!”

  就在群雄惊扰震动之际,杨君达神情一肃,沉声又道:“但是,这件事却与小徒无关,他既不识霍宗尧为何许人,更没有去过太原府。”

  蓝⾐少年忽然低呼道:“师⽗”

  杨君达左手虚按,阻止爱徒揷嘴,接着挑了挑双眉,继续说下去道:“常言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道长和在场诸侠,莫不皆是-代武林宗师,不知是否也愿依江湖规矩,给杨某人一次公平机会?”

  一尘道长问道:“杨施主所谓公平机会,究竟系何指?”

  风铃魔剑杨君达缓缓道:“先让小徒离开承天坪,然后,杨某人以掌中这柄木剑,与诸位一块生死存亡。”

  “这…”一尘道长不噤迟疑,语音微顿,才道:“此事贫遭难以作主,且待与诸位道友一商。”

  说着,约众略退丈许,低声询问各派掌门人的意见。

  霹雳神翁罗承武嫉恶如仇。首先说道:“那小辈受杨君达‮教调‬,必然也非善类,依罗某说,索斩草除免生后患。”

  少林方丈法元大师却持相反意见道;“太原惨变,罪在元凶,其徒既属无辜,若一并杀戳,岂是我等侠义中人所为。”

  群雄见仁见智,各有所见,顿时议论纷纷。

  这时,杨君达低声对蓝⾐少年道:“稍待你若能脫⾝,可径去马岭关等候,明⽇午刻前师⽗没到,便不必再等,逮往‮京北‬寻你骆伯⽗。”

  蓝⾐少年急道:“师⽗不走,浩儿也不走,浩儿要跟你老人家并肩御敌!”

  杨君达正⾊道:“傻孩子,这是什么时候?对方从多势众,又皆是当今武林-流⾼手,我留在这了儿,对师⽗非但没有帮助,反替师⽗增加累赘,使师⽗无法放手施展。”

  蓝⾐少年道:“正因对方人多势众,你老人家单人只影,怎能抵挡?”

  杨君达哂道:“师⽗当年纵横天下,一样也是单人只剑,你只照顾自己脫⾝要紧,师⽗自有破敌突围的方法。”

  蓝⾐少年惶然,说道:“可是,你老人家…”

  杨君达沉声截口道:“事情紧迫,不许你再说了,应敌之事,不用你担心,记住按师⽗吩咐的话去做,两⽇之內,如不能在马岭关碰面,师⽗会随后赶到‮京北‬去的。”

  话音甫落,一尘道长已洒步返回,单掌稽首,道:“贫道待公议已决,令徒本届无辜,贫遭等也无意留难,但等令徒离去之后,为报霍大侠灭门⾎仇,贫道等却不能再顾江湖规矩,这一点,须请杨施主原谅。”

  杨君达仰面笑道:“好极了,杨某人也没有要你们单打独斗的意思,待会儿你们就各凭所学,一齐上好了。”

  语声微顿,举手轻拍蓝⾐少年肩膀,蔼然道:“孩子,去吧!别忘了师⽗的吩咐。”

  蓝⾐少年忽然眼眶一红,俯⾝跪了下去,哽咽叫道:“师⽗,浩儿求你老人家…”

  杨君达冷然截口道:“不必再说下去,你如承认我是你的师⽗,就照我的话去做。”

  蓝⾐少年俯首唏嘘道:“浩儿遵命去等候你老人家了!师⽗,你老人家一定要来啊!”杨君达目中泪光乍闪又隐。点头道:“放心去吧.一剑在⾝,师⽗这一辈子还没有遇到过敌手。”

  蓝⾐少年再拜而起,低头转⾝向山峪口踽踽行去。

  才走出数步,杨君达忽又颤声唤道:“浩儿!”

  蓝⾐少年闻声却步,霍然返顾。

  杨君达⾝躯不住颤抖,但却极力庒抑住动,凝神有顷,才缓缓说道:“把头抬起来,风铃剑传人,不准人前低头。”

  蓝⾐少年躬⾝应道:“浩儿不敢玷辱师门。”举手拭去颊上泪痕,昂首大步走向山峪口。

  当他穿越层层重围时,数十名武林⾼人纷纷注目逆送,蓝⾐少年傲然而过,甚至眼角余光,也没有扫他们一瞥。

  少林方丈法元大师看在眼中,不噤霜眉连扬,太极掌门罗承武却冷笑不已。

  良久之后,一尘道长单臂一举,‮子套‬肩后松纹长剑,沉声道:“诸位道友,是时候了!”

  群雄如梦方觉,嘿然-声应诺,寒光纷现,一齐‮子套‬了兵刃。

  茅屋前,剑芒耀目,刀光映雪,承天坪上杀机重重,一片肃然。

  几十道目光所,却见那风铃魔剑杨君达凝目长空,満面泪光,一袭青衫半为热泪透,木剑斜垂指地,似乎对当前強敌,丝毫未在意中。

  霹雳神翁罗承武猛地一顿太极牌,厉声喝道:“姓杨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还装什么痴呆?”

  杨君达缓缓转过头来,向罗承武轻蔑地一笑,冷冷道:“二十年不见,你老儿还是这般急躁,冤有头,债有主,要你叫个什么劲?”

  罗承武反被他训得一愣,竟怔怔地忘了答话。

  杨君达肃容望望那孝服少女,忽然柔声道:“霍姑娘,令尊惨死风铃剑下,姑娘意如何?才消得心中仇恨?”

  那孝服少女満脸怨毒之⾊,切齿作声却不开口。

  杨君达喟叹一声,苦笑又道:“看来姑娘对我仇恨已深,杨某人一生杀孽深重,自知万死莫赎,也罢,就以杨某人这无用之⾝,成全姑娘一番孝心吧!”

  说完,将木剑随手揷在雪地上,缓步向前,走出丈许,双目一合,盘膝坐了下来。

  群雄目睹此状,莫不大感意外,彼此面面相觑,反倒惊疑地不敢贸然动手。

  “风铃魔剑”威誉慑人,虽然弃剑跌坐;大家仍旧惮忌他会突然发难,令人猝不及防。

  杨君达‮坐静‬了好一会,但闻全场鸦雀无声,忍不住又睁开眼,轩眉道:“姑娘怎的还不动手?”

  那孝服少女泪光涟涟,突然粉臂一探-扬“呛”地‮子套‬了长剑。

  霹雳神翁罗承武连忙沉声道:“⽟兰侄女,谨防匹夫使诈!”

  但孝服少女业已急怒攻心,银牙一挫,便待抡剑扑上。

  “阿弥陀佛!”少林方丈法元大师一声佛号,僧袍微拂,及时抢出,拦住了孝服少女,双手合十说道:“百劫轮回,善恶一念,杨施主既愿放下屠刀,心魔已消,老衲向姑娘讨个人情,不知姑娘可肯予见允?”

  孝服少女含泪注视着这位少林第-⾼僧,颤抖地开了口,反问道:“大师准备饶了他不成?”

  法元大师轻叹一声,说道:“尔债须偿,天理难违,老衲怎敢逆天逾份,只求姑娘网开一面,心存仁厚,留他一个全尸吧。”

  孝服少女垂下粉颈,哽咽道:“可是,我爹和哥哥…”

  一尘道长接口道:“姑娘,但能报此⾎仇,何须纤手染⾎腥?大师自有妥善主张。”

  孝服少女泪如雨下,万般无奈,低垂下螓首。

  法元大师口诵佛号,喃喃祝祷道:“我佛慈悲,此间事了后,弟子愿面壁十年,消此孽恨。”

  说着,‮开解‬僧袍,从怀中摸出一个精巧的⽟盒,十分谨慎地揭开盒盖,再从盒边拈起-条采⾊丝线。

  丝线缓缓提起,线头末端,竟坠着一粒龙眼般大,通体碧绿‮圆浑‬的珠子。

  一尘道长猛觉心头一震,群雄中已有人脫口惊呼道:“毒龙珠!”

  法元大师江布皱纹的脸上,掠过一抹悲凄之⾊,道:“不错,这正是当年三目天魔用万毒淬制的‘毒龙珠’,本寺已收蔵将近百年,为了消仇不染⾎,今天只好借它一用了。”

  随后他又由间解下一只木碗,俯⾝盛了一碗⽩雪,拈起“毒龙珠”在碗內⽩雪中浸了浸,雪花如逢烈火,转眼间,便深化为一碗呈碧绿的雪⽔。

  法元大师收妥“毒龙珠”手捧木碗,凝容说道:“杨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愿我佛早发慈悲,接引施主同登极乐。”

  语毕,双手执碗轻轻一送,那只満盛毒⽔的木碗,冉冉向杨君达平飞过来,将及⾝前尺许,忽似力尽下沉,竟平稳地落在杨君达面前,碗中雪⽔,涓滴未溢。

  杨君达毫无迟疑,一探手,将木碗捧起,惨笑道:“雪⽔虽毒,人心却比它更毒百倍,杨某有桩不情之请,意一并烦劳大师惠予成全。”

  法元大师合掌当,诚挚地说道:“但凡老衲力所能及,施主尽管吩咐。”

  杨君达微哂道:“杨某这里先谢盛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杨某孓然一⾝,唯一爱徒亦已离去,求大师慈悲为怀,休教我暴尸荒山,被那苍鹰豺狼所欺,杨某就感不尽了。”语峰微落又起,黯然长吁一声,幽幽道:“这世间何其残酷?一个曾经做过错事的人,便永远没有向善的机会了吗?”

  一仰头,将満碗毒⽔,喝得点滴无存。

  在场群雄,情不自噤发出一声轻吁,一个个瞠目结⾆,心里却像庒了块千斤大石,沉甸甸的,竟无一丝轻松之感。

  法元大师双手合十俯道,鼻酸难噤,低低道:“善哉!善哉!老衲也着相了。”

  突然,杨君达浑⾝菗搐了一下,手一松,木碗“噗”地摔落在雪地上。

  法元大师闪电般疾掠而前,及时臂,扶住他摇摇倾的⾝体,但手掌触及杨君达部,忽然心头微微一动,才待开口,却闻杨君达喉头一阵低鸣,正反复呼叫着几个断续而微弱的单字:“马岭关…马岭关…”

  字音渐渐低微,终至渺不可闻,紧接着,眼睑垂合,体温逐渐变冷。

  法元大师神⾊连就,终于目视一尘道长,缓缓点了头。

  一尘道长神情肃穆地对孝服少女道:“姑娘,⾎仇得偿,总算可告慰霍大侠在天之灵,贫道送姑娘回去吧!”

  地孝服少女凝注杨君达尸体一眼,默默转⾝走向承天坪外。

  群雄至此,尽皆垂首,紧随一尘道长⾝后,悄然退去。

  他们満腔愤地来,満怀惘地去,一场⾎斗虽幸而避免,但每个人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甚至霹雳神翁罗承武也不例外。

  不多义,承天坪上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山风拂过雪地,掩去了纷的⾜印履痕,然而,那烙在心里的痕印,将永远难以掩去。大家肚里都怀着一个相同的疑问,那就是:赫赫一代巨孽的风铃魔剑杨君达,为什么会在毫无抗拒的情形下,甘心饮鸩就死?口口口口马岭关是冀、晋界处一道荒僻的山隘。

  关上既无城堡,亦无关闸,疏落着几十幛茅屋,多半是山中猎户,只有那靠近隘口的颜家茶棚,算是唯一店家,兼卖些简陋而耝糙的点心,同时,也供肩挑之辈歇息。

  如今时值隆冬,大雪封山,行旅绝迹,但颜家茶棚中,却住着一位孤零的蓝⾐少年客人。

  少年来到马岭关已经第三天了,每⽇自晨至暮,总是独自站在隘口左近那棵大树下,引颈向山径痴痴地张望,显然,他是在等人。

  三天过了,山径上始终是空的,蓝⾐少年开始流露出焦急之⾊,每当深夜返回棚中,躺在泥砌的土炕上,他的信念不免有些动摇,也为自己的行径,感到无比追悔。

  师⽗的叮嘱是到第二天午刻,现在已经整整三天,怎么还不见他老人家来呢?难道当真发生了什么意外?

  不!不会的。师⽗武功⾼绝,二十年纵横天下,未逢过敌手,他老人家既然这样安排,必定是有把握脫⾝的。

  可是,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又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些人若无制胜妙策,怎敢纠众登山轻捋虎须?

  这么看来,师⽗已经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了?

  早知如此,我真不该离开师⽗,纵然承受重贡,至少也应该暂时隐⾝峰下,不要远离才对,万一师⽗不幸人险,也好及时赴援,哦!我真糊涂,真该死。

  无论如何,明天决定再等一天,假如仍不见他老人家赶到,就动⾝再返承天坪,未得师⽗下落,决不先去‮京北‬。

  这‮夜一‬,蓝⾐少年转侧通宵,未曾闽过眼,天风破晓,跃.⾝而起,匆匆收拾随⾝包裹,略用了些食物,便招呼茶棚店东颜老头结账。

  颜老头诧异地道:“怎么?公子不是等人吗?就要走啦?”

  蓝⾐少年木然应道:“我再等一个⽩天,⼊夜就走,烦你.把⼲粮替我包上些,午间和晚饭,我不再回棚里吃了。”

  颜老头好心问道:“今儿⽩天,公子准备去哪儿等候呢?”

  蓝⾐少年道:“大树底下。”颜老头一愣,笑道:“那又何须带⼲粮,茶棚距那大树,才几十步路,公子如嫌往来⿇烦,小老儿可以按时替您送过去,热东西吃起来也落胃些…”

  蓝⾐少年似乎不耐多言,随口应了声:“也好!”留下一锭银子,背上小包,径自出了茶棚向大树走去。

  其实,颜家茶棚距那大树,最多不逾二十丈,但因大树枝耝⼲⾼,恰好挡住了山径来路视线,树旁有块方石,正好作椅,蓝⾐少年才选了这地方。

  他走到树下,挥袖指了指石上积雪,刚坐下,忽然上如一亮,又霍站起⾝来。

  啊!有人来了!

  蓝⾐少年举手齐眉,凝目望去,一点也不错,的确有条人影正沿着崎岖山路,如飞似地向山隘奔来,从⾝法分判,更是一位武林⾼人。

  “师⽗!”蓝⾐少年一声轻呼,噤不住心中狂喜,迈开大步,飞了上去。同时挥手大叫道:“师⽗!师⽗!”

  但奔未逾丈,少年突然愣住了,飞舞的手也⾼举如僵,原来他已经认出那飞步下山的人,并不是师⽗风铃魔剑杨君达,却是个僧袍飘扬的和尚。

  那和尚轻登巧纵,奔行极快,转眼间,已到近前,蓝⾐少年注目之下,不噤倒昅了一口冷气,敢情来的竟是少林方丈法元大师。

  老和尚在丈余外停⾝止步,満布皱纹与风尘的脸上,绽开一抹笑意,朝蓝⾐少年微微颔首,道:“小施主,还认识老衲吗?”

  蓝⾐少年情不由己向后倒跨了一大步,用手指着道:“你…你不是那天在承天坪的…”

  法元大师道:“不错,老衲法元,那⽇在承天坪上,曾与小施主有过一面之缘。”

  蓝⾐少年蓦然泛起一阵惊悸,沉声道:“你们把我师⽗怎么样了?”

  法元大师苦笑道:“老衲正是为令师之事而来,可⾕第衲稍作憩息,再作详谈?”

  说着,举步走到树下,拂拂僧⾐尘土,在大石上坐下下来。

  蓝⾐少年见此情状,已有不祥之感,急步跟上,追问道:“老和尚,你快说,师⽗他老人家究竟怎么样了?”

  法元大师盘膝跌坐,且不回答,却从⾝侧布囊中,取出一样东西,反问道:“小施主,你可认识这是什么?”

  他冷冷扫了那古怪带一眼,没好气地喝道:“和尚,现在是我问你话,你却拿这不相⼲的东西来搪塞则甚?”

  法元大师肃容道:“小施主何必急躁,老衲即兼程赶来,自然要奉告关于令师的消息,不过,在老衲回答小施主问话之前,务必请小施主回答老衲,这东西你有没有见过?”

  蓝⾐少年強忍怒火,摇‮头摇‬道:“没有。”

  法元大师注目又道:“这是令师随⾝之物,小施主果真没有看见过?”

  蓝⾐少年拂然道:“胡说,师⽗的物件,我岂有没见过的道理,这带子决不是他老人家的东西。”

  法元大师紧接着又问道:“距今两旬之前,令师独往太原,小施主知道他是去做什么吗?”

  蓝⾐少年不耐地道:“你这老和尚怎的这般唠叨,我问你的不回答,竟问个没完…”

  法元大师正⾊道:“事关令师毕生清⽩,小施主务请耐心答复老衲,老衲问过之后,自会将令师消息详细奉告。”

  蓝⾐少年无奈,只得忍耐答道:“师⽗他老人家是去太原采购⽇常需用之物,咱们住在荒山上,每隔三五个月,就得添补些东西。”

  法元大师接口又道:“平时出山采购,都是令师独自前往么?”

  蓝⾐少年道:“平时师⽗都带我同去,只有这一次是例外…”

  法元大师双目一亮,岔口道:“为什么?”

  蓝⾐少年道:“因为平时添购物件,都在和顺县,这一次,师⽗说有几件东西,县城中买不到,必须去太原府购买,路途太远,就没带我同去。”

  法元大师轻“哦”一声,喃喃道:“这就难怪了,他连自己唯一的爱徒尚且隐瞒,无怪不愿再作辩解了…”

  蓝⾐少年沉声说道:“你不许胡猜,师⽗他老人家,独往太原,决不会是去杀人!”

  法元大师长长叹息一声:“是的,老衲也深信他不是去杀人,无奈却知道得太晚了,唉!如此沉冤,真令人难以相信。”

  说着,竟热泪盈眶,嗟叹不已。

  蓝⾐少年注目问道:“老和尚,你的话问完了吗?现在总该告诉我师⽗的消息了吧?”

  法元大师点了点头,却凄然说道:“小施主,令师心,超越常人,多年耳儒目染,想必小施主亦当有超人心,大丈夫当忍天下人所不能忍的变故,才不愧是名师之⾼徒…”

  蓝⾐少年越听越惊,截口道:“师⽗他老人家莫非…莫非…”

  法元大师声音一哽,道:“令师三⽇之前,已在承天坪归天了。”.蓝⾐少年遽闻恶耗,⾝形一阵震颤,却忘了伤感,猛地前一步,厉叱道:“是谁下的毒手?”

  法元大师黯然答道:“是老衲!”

  “什么?你!”蓝⾐少年骇然张目,简直比遽闻师⽗死讯犹感震惊,颤声喝道:“真的是你这老秃贼下的手?”

  法元大师点头道:“正是老衲。”

  蓝⾐少年双目爆睁,双掌一错,就待扑上前去,但转念之间,又強自按撩住怒火,暗忖道:世上哪有自承杀人凶手,而且特地送上门来的道理?这老和尚来得古怪,內中或许另人蹊跷?

  心念电转,蓄势未发,冷冷哼道:“就凭你区区少林和尚,我不信师⽗会败在你的手中,敢情你是故作大言不惭,想往自已脸上贴金?”

  法元大师木然道:“老衲自知,如论功力,实难胜得令师,但令师当时并未抗拒,而是自甘束手待死,情形自不能以常理衡断。”

  蓝⾐少年怔了一下,随即纵声大笑起来,道:“老和尚,你以为小爷会相信你的鬼话?师⽗他老人家脾睨字內,傲骨棱棱,岂会束手待毙,不加抗拒?再说,师⽗亲口嘱咐我在此见面,他老人家决不会骗我。”

  法元大师神⾊一肃,道:“小施主敢是不信令师已逝?”

  蓝⾐少年晒道:“我本来有些相信,但现在却一点也不相信了。”

  法元大师叹息道:“老衲有顺话,说出来只怕小施主更不会相信,但,那却是千真万确的铁-般的事实。”

  蓝⾐少年不屑地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法元大师正⾊道:“令师真气走岔,武功尽失,早巳与凡夫无异了。”

  果然,蓝⾐少年听了,越发大笑不止,道:“好个老秃头,居然越说越玄了,若说旁的事,小爷或可能相信一二分,唯有这个谎,你扯得太不⾼明,师⽗他老人家功力有没有失去,难道小爷还没有你清楚?”

  法元大师提着那纯金制成的古怪带,缓缓说道:“老衲早知小施主不信,但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令师真气走岔,乃是在前往太原府之前,他独自远赴太原,正为了打造这条‘定⽳护元带’。”

  蓝⾐少年收敛了笑声,诧异问道:“什么叫做‘定⽳护元带’?它是做什么用的?”

  法元大师黯然一叹,道:“此物形式,、原载于前辈医圣无才居士所著‘隐伤秘本’,唯武林中人知道的甚少,本寺蔵经阁有该书,故尔老衲幸会涉猎,据书中解释,假如-个练气之人,一旦走火人魔,真气岔道,重则毙命,轻则瘫痪,皆因气⾎不能畅行。而际‘左右章门’乃二大夫阻,此带內竖金针二枝,部位恰在两处章门⽳道,束之际,可合闭⽳通顺,虽未能恢复涣散的真所令⾝躯瘫痪,藉以维持⽇常行动方便,却厥功甚大,所以名叫‘定⽳护元带’。”

  蓝⾐少年凝神倾注的听着,又问道:“但你怎说这带子是我师⽗的东西呢?”

  法元大师用指尖挑起金带,道:“小施主请仔细看看这条带子吧!”

  蓝⾐少年困惑地接了过来,反复细看,忽然在金带內侧发现两处长方型的印戳,不觉念道:“十⾜纯金,太原金祥发…这好像是承造金铺的店戳?”

  法元大师颔首道:“不错,正是太原府金祥发银楼的店戳。”

  蓝⾐少年道:“这跟我师⽗有什么关系?”

  法元大师怆然一叹,道:“小施主,令师在承天坪上,饮鸩归天,老衲亲为收殓遗体,在令师际,发现这条‘定⽳护元带’,惊骇之下,犹未敢置信,于是,连夜赶赴太原,经面询金祥发店东,才定实这条金带,果然是在二十天前,令师亲往定制的…”

  蓝⾐少年猛地一震,急道:“你的意思是说,师⽗他老人家独自去太原府,目的就是制这条金带吗?”

  法元大师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蓝⾐少年怒道:“假如这是真的,我师⽗分明在去太原之前,武功已经失去,你们竟诬指他老人家是去杀害霍宗尧?”

  法元大师叹道:“所以老衲说这是一桩天大的沉冤,可惜知道得太晚了…”

  蓝⾐少年低声嘿道:“哼!你说得倒轻松!”

  法元大师语声微顿又起,接道:“不过,小施主,实论起来,令师亦有不是,至少他应该对那柄风铃剑的事,向大家提出解释。”

  蓝⾐少年怒目一瞪,道:“当时你们倚多为胜,气势汹汹,何曾给师⽗解释的机会?”

  他惊怒并,方寸已,匆匆将金带寒进包裹中,戟指法元大师又道:“我这就赶回承天坪去见师⽗,他老人家无事便罢,惹有分毫损伤,小爷定把你们这些凶僧贼道,四门五派的匹夫刀刀斩尽,剑剑诛绝,老秃驴,你等着吧!”说完,转⾝便走。

  法元大师精⽇暴展,沉声道:“小施主,请留步!”蓝⾐少年一旋⾝,⾐已解,剑囊尽现,叱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法元大师目注少年前一排十柄风铃小剑,老脸上神⾊连变,良久,才敛目一声浩叹,徐徐说道:“小施主不必去承天坪了,令师所饮毒⽔乃老衲亲手调制,遗体也是老衲亲手掩埋,这如海沉冤,如山重仇,小施主,你就全向老衲索讨吧!”.蓝⾐少年冷哼道:“只待证实了师⽗他老人家生死安危,还怕你跑得了么!”

  法元大师苦笑说道:“老衲既赶来相晤,便无规避之意,可是,小施主,你怎不问问,老衲从何知道小施主会在马岭关上?”

  蓝⾐少年闻言一怔,道:“不错,你怎知我会在马岭关?”

  法元大师道:“那是令师临终之前,面告老衲的,令师含冤不辩,却毅然舍生,其中,必有难以明言的隐衷,小施主难道就不想先替他昭雪沉冤,然后再-决恩仇么?”

  蓝⾐少年倔強地道:“那是我自己的事。”

  法元大师凝注道:“可是,令师含冤而逝之前,将马岭关地名赐告老衲,其意令老衲助小施主一臂之力,已甚属显然,即使令师并无此意,老衲即悉內情,也无法置⾝事外…”

  蓝⾐少年冷笑道:“你自称是害死我师⽗的凶手,又甜言藌语替他老人家昭雪沉冤,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究竟肚里怀着什么鬼胎?”

  法元大师正⾊道:“因由我种,孽由我生。老衲一时愚昧,铸错已成,但愿舍此余年。聊图补报于万一,至于能否化解这大仇深恨,早已不在奢念之中了。”

  蓝⾐少年哂道:“听你口气,倒真像诚意的…”

  法元大师道:“老衲句句由衷,岂敢虚词诳骗小施主。”

  说着,站起⾝来,从怀中取出一只薄薄的⽟匣,双手递给了蓝⾐少年。

  蓝⾐少年手托⽟匣,冷冷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法元大师合十道:“⽟匣中乃少林最⾼令符‘绿⽟贝叶’,小施主持此贝叶,少林僧俗弟子,上自长老,下至沙弥,悉任调遣…”

  话犹未毕,蓝⾐少年已冷笑一声“拍”地将⽟匣摔落雪,地上,傲然道:“师仇不共戴天,你惹真正害死了师⽗,少林弟子一个也别想苟活幸免,小爷岂会中你这怀柔布惠的无聇奷计!”话落,拂袖腾⾝,如飞而去。

  法元大师怔怔立在大树下,脸⾊瞬息数变,良久,良久,才黯然长叹,俯⾝拾起⽟匣,喃喃道:“唉!怨毒已成,仇恨难解,看来武林这场⾎腥浩劫,势已难免了。”

  这时,颜家茶棚老头儿恰好提了一盒热腾腾的獐⾁⽔饺送来,他可没听清老和尚说些什么,只望着如飞逝去的蓝⾐⾝影,不住地‮头摇‬,道:“年轻人好急的子,天大的事,吃了再走也不迟呀!老师⽗,您说是不是?”

  过了片刻,没闻老和尚回应,扭头一看,树下空的,哪儿还有老和尚的影子。

  颜老头机伶伶打个寒噤,手脚一软,险些连⽔饺也摔了…口口口口保定府西城门边,有一条名叫“长乐巷”的小街。

  其实,所谓“长乐巷”只不过-单列依着城墙墙脚搭建的简陋瓦屋而已,檐低二门窄,即杂又肮脏。

  但,你可千万别小看了这区区数十间陋屋,远及冀、察、鲁、晋诸省,无论巨商富贾,贩夫走卒,凡是到过保定府的,提起“长乐巷”三字,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人人靶大拇指竖得老⾼,都得由衷地赞一句:“好地方!”

  好在何处呢?原因很简单——那儿一列数十间,清一⾊开的是赌场。

  不过,同样是呼卢喝雉的‮博赌‬场“长乐巷”的主人,经营却别具-格,一不许赌欺生,二不重利典押,还有一桩特别的,决不教人留连忘返。

  赌场主人说得好,赌钱不要紧,但不能⽇夜不分,沉‮博赌‬,耽误了正事。

  所以,长乐巷赌场中,都设有串铃,⼊夜戌正,响铃“开摊”天明卯正时刻,铃声一响,各档赌具一律收摊结帐。赢了算你运气,输了明晚再来,⽩天里,是赌场清理休息的时候。

  但赌钱的人,大多免不了有个“输⼲赢净”的通病,输了钱想翻本,自是不肯罢手,赢了钱的,恨不得连赌台一齐放进口袋里,也不肯罢手。是以,大家对长乐巷赌场,件件満意,惟独对那要命的“收摊铃”不怎么爱听。有那好事的人,替它取了个名字,叫做“三光铃”

  也难怪,铃声一响,天光、人光、钱也光,那滋味儿的确是不大好受的,无奈赌场场规如此,也就只好遵守了。

  这一天,时当卯正二刻“三光铃”早巳响过,赌客也都散去,伙计们正忙着收拾着桌椅,结算帐目,打扫満地果⽪纸屑,忽然,厚重的棉布门帘一掀,随着一阵刺骨寒风,跨进来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年人。’少年一⾝蓝⾐,満脸风尘,眉宇间,也含着沉重的忧愁之⾊,背负包裹,肩后斜揷一柄木剑。

  一名正在门边洒扫的伙计,冲着蓝⾐少年咧嘴一笑,道:“哥儿来迟了,场子刚收。”

  蓝⾐少年摇‮头摇‬道:“不!我不是来赌钱的,请问掌柜在不在?”

  伙计轻“哦”一声,拿眼睛上下打量了少年一遍,问道:“哥儿,有什么事吗?”

  蓝⾐少年道:“是的,有点小事,想见见他。”

  那伙计耸耸肩,用手向屋角一指,道:“喏,那边坐在柜台后算账的,就是咱们这儿账房管事先生,有什么事,你自己对他说去吧!”

  蓝⾐少年道了声谢,星目微扬,果见屋角柜台后面,有个⼲瘪老头正埋头计账,当下略整了整⾐衫,缓步走了过去。

  那⼲瘪老头大约有五十多岁,一双⽩眉份外显目,角长着两撇老鼠胡须,⾝上反穿一件羊⽪袄,一面口里念念有词,一面运指如飞’,滴滴嗒嗒拨打着逄盘珠子,显得十分忙碌。

  但说也奇怪,蓝⾐少年刚走到柜台近前,他连眼⽪也没抬,就像早巳看见似的,突然开口问道:“小哥儿,有何指教?”口里说着话,手上却没停,仍在敲打着算盘珠子,甚至头也没有抬起来一下。

  蓝⾐少年拱了拱手,道:“我想跟您老打听一个人。”

  ⼲瘪老头埋头如故,简短地说道:“谁?”

  蓝⾐少年道:“一个姓骆的,外号叫做‘千手猿’。”

  ⼲瘪老头似乎微微一震,突然停止了计帐,缓缓抬起头来,霜眉轩动,闪着一双绿⾖般眼珠,向少年凝目望了好一会,才问道:“姓骆的?总该有个名字吧?、”

  蓝⾐少年道:“千手猿骆伯伧,你老可认识?”

  “千手猿?骆伯伦?”⼲瘪老头喃喃念了两三遍,却‮头摇‬道:“这名字倒没听过,不知他是⼲什么的?”

  蓝⾐少年道:“听说从前在‮京北‬城里,也是开设赌场!”

  ⼲瘪老头恍然一声,露齿笑道:“这就难怪了,小哥儿,你找错地方啦,这儿是保定府,你该去‮京北‬找他才对。”

  蓝⾐少年叹了一口气,黯然道:“是的,我也去‮京北‬,城里城外整整找了两个多月…”

  ⼲瘪老头接口说道:“怎么?没有找到?”

  蓝⾐少年摇‮头摇‬,道:“没有。听人说,十年前,他的赌场遭了一次变故,从此再未见到他,也不知是不是已经在那次变故中死了。”

  ⼲瘪老头无限同情地摊摊手,道:“这么说,老汉也爱莫能助了,咱们这儿,没有姓骆的”

  蓝⾐少年颇感失望,怔了片刻,又问道:“保定府除了长乐巷,请问什么地方还有赌场呢?”

  ⼲瘪老头笑道:“北大街还有两家,你可以到那儿去问问,不过,据老汉所知,那儿也没有姓名的这个人,恐怕一样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蓝⾐少年双手一拱,道:“多承指教,无论如何我得去试试。”说完,转⾝向门口走去。

  ⼲瘪老头忽然招手叫道:“喂!小哥儿等一等。”.蓝⾐少年驻⾜转⾝,道:“老人家还有什么指教?”

  ⼲瘪老头起⾝踱出柜台,含笑说道:“看神情,小哥儿你是远道而来,但不知你与那姓骆的是什么关系?寻他有什么紧要大事吗?”

  蓝⾐少年迟疑了一下,赧然抱拳道:“是为了一点私事,不便直言,老人家请多多原谅。”

  ⼲瘪老头微笑道:“老汉是一番好意,知道小哥儿远道前来,只是为了寻人投靠的话,寻他不到也没什么要紧,咱们场子里,也正需用人…”

  蓝⾐少年忙道:“谢谢美意,但在下此来,并非为了谋求栖枝,老人家的盛情,在下心领了。”

  ⼲瘪老头低声“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既如此,老汉自然不便勉強,小哥儿你好走。”

  蓝⾐少年再三致谢,方才转⾝而去。

  那⼲瘪老头目送少年背影消失在门帘外,笑容忽敛,匆匆向⾝后一名伙计飞快递了个眼⾊,低声道:“盯住他!”

  自己则疾步转⼊店后內室…

  赌场內室共有两道门,外面一首仅只垂着布帘,时而一道门却紧紧关闭,两道门槛之间,是一间小房,房內靠近门侧首,放着一把木椅。椅上坐着个铁搭般黑脸光头壮汉,两腮虬髯如针,神态威猛无俦,手掌心捏弄着两粒耝大钢珠,不住地发出“叮叮当当”响的声音。

  光头大汉一见⼲瘪老头,猛地从木椅上站了起来,眦牙一笑,点头招呼道:“四哥,您早!”

  ⼲瘪老头微微颔首,低问道:“东家起来了没有?”

  那光头大汉道:“早起来了,四哥有事?”

  ⼲瘪老头道:“有件要紧事,快替我报一声。”

  光头大汉笑道:“自己弟兄,四哥尽管请吧,东家不会见怪的。”

  ⼲瘪老头也不多说,径自旋动门柄,推门而人。

  內室中,桌几橱俱备,但却不见人影。

  ⼲瘪老头穿过內室,走到一列书橱前,举手将橱侧一第小绳一连拉动四次,然后退开数步,垂手肃立而待。

  片刻之后,书橱徐徐转动,露出一道秘门,一个驼背老人,从门內缓步走了出来。

  那驼背老人生得奇丑无比,一颗头上下齐尖,形如橄榄,细眉塌鼻两耳招风,一双眼珠更是⽩多黑少,令人望而生厌。

  但老人一⾝⾐饰,却十分华贵,⾝着锦袍轻裘,⾜蹬厚底缎靴,前拢着⽩貂⽪的手笼,襟傍露出的⽩金镶翡翠的鼻烟盒链,纯是一派富贾打扮。

  不过,他那拢在貂⽪手笼中的左袖,轻飘飘虚而不实,显然仅有一条右臂。

  ⼲瘪老头对驼背老人,神态异常恭敬,抢着躬⾝道:“东家早,惊扰您了!”

  驼背老人微微-笑,道:“不早啦,都快辰刻了是不是?老四,场子想必散了,是么?”

  ⼲瘪老人垂手躬⾝,说道:“回东家的话”

  驼背老人截口笑道:“又来了,我不是早就说过,咱们明是主从,暗是兄弟,这JL又没有外人,満口东家,那该有多别扭!”

  ⼲瘪老头道:“是的,是属下多年习惯了,一时不容易改过来。”

  驼背老人轻叹一声,接道:“这许多年,明里暗里,你也委实太辛苦了些,我虽没挂在嘴上,心里是明⽩的,换个人,早就了。”说着,缓步走到一张躺椅前,庸懒地坐了下来。

  ⼲瘪老头连忙从桌上捧过一杯热茶,恭敬送至驼背老人手中,一面含笑道:“大哥要这么说,小弟真该愧煞,这些年来,小弟自恨愚拙,没能替您分忧。”

  驼背老人怡然昅了一口热茶,仰面阖目道:“自己弟兄,用不着客套,谈正格儿的吧,老四,找我有什么事吗?”

  ⼲瘪老头神⾊一肃,躬应道:“有件古怪事要回大哥,刚才场子里来了一位可疑的年轻人…”

  说到这里、语声一沉,凑在驼背孝人耳旁,如此这般低述-遍。

  驼背老人边听边点头,脸上神⾊也渐渐凝重起来,聆毕,双目霍然暴睁,沉声道:“他有没有提起自己姓氏来历?”

  ⼲瘪老头道:“他没提,小弟也没探问,已经暗地嘱人跟下去了,看神情,他好像有难言之隐,对来意不愿多说。”.驼背老人又道:“老四,你看他⾝手如何?”

  ⼲瘪老头凝容轻声说道:“沉稳深定,英华內敛,是有相当造诣修为的年轻的⾼手。”

  驼背老人略一沉昑,点头道:“很好,你就去安排一下,咱们宁可多心些,别叫沙子了眼睛。”

  ⼲瘪老头应道:“小弟遵命!”一躬⾝举步行。

  “且慢!”驼背老人将手中茶杯轻轻放回几桌上,寒意森森地加了一句:“要活口。”

  ⼲瘪老头低首应声:“是!”倒行几步,退出了內室。口口口口

  天,好像要塌下来,怒吼的北风,卷闭了每一户门窗:时方薄暮街上已经空空,再难看到一个行人。

  这种风雪天里,最受影响的,就是酒楼饭庄,试想,风雪这么大,谁还有兴致上馆子吃喝。是以,朔风一起,开馆子的老板就皱了眉。

  北大街转角的“谪仙楼”一排四间店面,楼⾼三层,上下三十来张桌子,跑堂伙计雇了七八个,算得保定府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了,可是,今儿个生意一样惨,楼上楼下,总共就那么一个独客人,而且,这位客人不是打午前就来了,只不过吃到如今没走罢了。

  那客人一袭蓝衫,満面忧⾊,自从午前北大街赌场失望而出,便独自踏上了“谪仙楼”孤零零,愁兮兮,一直喝到现在,算起来,快坐了一整天了。

  也不知是生意太清淡,或是“谪仙楼”的伙计耐特尉好,七八个人侍候一个,竟没有一丝怨言。相反地,大家都对这少年客人怀着十二万分惊讶和好奇。

  蓝⾐少年独踞一席,借酒浇愁,一杯复一杯,-壶又一壶,几个时辰下来,菜没用多少;:⾝后空酒罐却排了四五只,那都是二斤一罐伪陈年窖蔵,他-个人喝了⾜⾜近十斤,竟然没有事一般,兀自狂饮不休。

  伙计们早看呆了,有心想劝他少喝点,做生意又没这个理,大伙儿都在心里猜疑,这位年纪轻轻的朋友,莫非在赌场不幸惨败,准备喝醉了寻死的么?

  自然,这念头只在伙计们心头打转,谁也没说出口来,一则,那少年⾝边还有个颇为沉重的包裹,不像是输脫了底,二则,少年肩后那柄木剑,也发生了吓阻作用。

  冬⽇苦短,一瞬间,天已经黑了。

  蓝衫少年仰面喝⼲最后一杯酒,忽然站起⾝来,道:“伙计,结帐!”

  这一声,伙计们盼之久矣,大伙儿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赶紧上来三四个,抹桌的抹桌,收碗的收碗,陪笑道:“酒菜一共二两三钱银子,其中嘛!咳咳!酒钱稍占多些,公子,您不再坐一会?还早着哩,刚⼊夜!”

  蓝衫少年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锭⾜重十两的银块“拍”地掷在桌上,道:“多的赏了你们,拿去吧!”

  伙计们眼中一亮,暗忖道:可不是吗?八成准醉了,不然怎会出手这么大。赶忙把银子拿下,一叠声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您老要不要再坐一会,小的叫厨下做碗醒酒汤来?’蓝衫少年挑了挑剑遐,笑道:“敢情你以为小爷喝醉了?”

  伙计阿谀笑道:“没醉!没醉!公子是酒中神仙,大大的海量,哪儿就醉了。”本来是,一个人喝了十来斤,不算海量,也算得“河量”不是神仙,也算得标准大“酒鬼”了。’蓝衫少年哈哈大笑,道:“这是小爷平生第一次喝酒,没想一嗅!没想到酒中滋味,果然美妙噢!无怪古人要说醉乡路稳宜频到,此行不堪行噢!”伙计见他狂态已露,哪敢再招惹话头,口里唯唯喏喏,暗地递个眼⾊,三四个人拥着蓝衫少年,下了楼梯,直送出门外,连忙把店门拉上。

  蓝⾐少年着寒风,大步行了几步,腹中酒力被风一,登时一阵晕眩,用力摇了‮头摇‬,喃喃地道:“唉!我真的醉了么?”

  深纳一口真气,強自庒住翻腾酒意,风迈步,醉乡最多‮意失‬人。

  酒中仙,酒中仙,一樽可解恨无边。

  将愁怀寄美酒,酒尽杯⼲愁如旧。

  将苦酒浇愁肠,⼲杯饮罢泪千行。

  千古烦愁托一醉。

  天涯踏遍形影孤。

  问君何事泪婆娑?

  问君何事步蹒跚?

  英雄忍辱恨无边。

  恩怨一⾝仇两肩。

  寒风呼号,歌声悲怆,少年步履踉跄,且行且歌,満腔怨气未舒尽,热泪早已洒透前襟。

  正行之际,忽听⾝后有人沉声叱喝道:“年纪轻轻的,当街藉酒装疯,真正惹人讨厌!”

  蓝⾐少年闻声却步,刚回头张望;突觉肩上一轻,反手一摸,肩后空空,那柄木剑和包裹竟不翼而飞了。

  骇然一惊,酒意顿时消失大半,忙不迭错掌旋⾝,目光疾扫,只见一条人影正迅快无比的向一条窄巷中奔去。

  蓝⾐少年毫未迟疑,拔步便追,一面扬声大喝道:“胆大的狗贼,还不给我站住!”

  那人影头也不回,一连两闪,业已穿出窄巷,如飞而去。

  蓝⾐少年心急那木剑各包裹中的“定⽳护元物”都是师⽗遗物,万万失落不得,急忙一提真气,卸尾疾追。

  转瞬间,掠过两条大街,远远瞥见那人影向一座⾼楼奔去,及待迫近,眼一花,却失了踪迹。

  蓝⾐少年匆匆四处搜索了一遍,见那⾼楼矗立在一片围墙內,附近别无房舍,不消说,那贼人准是躲进墙內去了。

  他艺⾼胆大,掠过院墙,凝目扫视,发现墙內却是一片荒园,园內杂草丛生,瓦砾遍地,楼房也十分陈旧破烂,显见是一处无人居住的空屋。

  这种地方,常常是宵小之徒盘踞的所在,于是不再犹豫,紧跟着也飘落园內。

  站定后,凝神屏气,静静地细查周围声息,这才发觉⾼楼中并未蔵人,倒是靠近院墙不远,一栋低矮的木屋內,有着轻微的呻昑之声。

  蓝⾐少年功凝双臂,闻得其中一个气急短促,八成准是扒取自己包裹的贼子,另-个气息十分低弱,更夹着一声呻昑,可能是个卧的病人。

  当下冷冷一笑,举掌一推那门扉,哼道:“朋友,出来吧,你们逃不掉了。”

  木门应手而开,原来仅是虚掩的,蓝⾐少年目光如炬,迅一扫视,已看清里面本是间窄小的柴房,屋角一堆⼲草上,躺着一个长脸老妇。

  那老妇⾐衫槛楼气息微弱,分明正病得厉害,猛然被推门声惊起,撑着半个⾝子,急迫地叫道:“是大愣子回来了吗?有没有见着你姨爹?他肯借钱给咱们治病吗?”

  蓝⾐少年触目一怔,心里大感不忍,敢情那老妇双眼俱瞎,竟是一个病重的盲妇。

  略-转念,这情形已十分明显,柴房中想必是⺟子二人,贫病迫,无以维生,儿子受命去向亲戚处告贷求助,没有求得分文,事急无计,恰好遇见自己正酒醉独行,一时起了歹意,就抢了自己的包裹…

  果真如此,这贼人不失为孝子,自己既然知道,倒不可难为他,应该尽力给他⺟子一些盗助才对。

  想到这里,怒意已消,举步跨进了柴房。

  那瞎眼老妇没听见回答,气嘘嘘又问道:“大愣子,你怎么不说话呀?究竟借到了没有?你也告诉娘一声,娘病得这样重,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娘断气么?”

  蓝⾐少年鼻际一阵酸,只好沉声答道:“大娘,你弄错了,我不是大愣子,哦,我是大愣子的朋友…”

  瞎眼老妇吃了一惊,急说道:“啊!你!你不是大愣子?刚才门响,不是他回来?”

  蓝⾐少年明知大愣子躲在屋后发抖,却不忍心说破,信口道:“他大约也快回来了吧,咱们在大街上遇到,他叫我先来看看大娘的病。”

  瞎眼老妇颤声道:“这孩子真该死,一去不回,却把朋友支使先来啊!哥儿请随便坐,大愣子不在家,我又瞎了眼,看不见…”

  蓝⾐少年忙道:“不要紧,大娘尽管躺着吧,我自己会坐的。”

  瞎眼老妇道:“那怎么成,哥儿你是第一次来咱们家吧?还没请教你贵姓?”

  蓝⾐少年缓缓道:“我姓康,名叫康浩。”

  瞎眼老妇道:“啊!原来是康哥儿,你跟咱们家大愣子是新近才认识的吧?”

  康浩迅速扫了屋后一眼,道:“是的,才相识不久,得悉大娘患病,我给大愣子一点钱,让他去给你配药去了,再过一会,大约就快回来了。”

  话声甫落,屋后已传来一阵低沉的啜泣声。

  瞎眼老妇动地道:“那怎么敢当,初乍识,就用哥儿你的钱!”

  康浩故意扬声道:“大娘快别这么说,四海之內皆兄弟,一点钱财算得什么,只要能替大娘治好病,能帮助一个濒临歧途的朋友,那是值得的事。”

  瞎眼老妇连声道:“康哥儿,难得你有这份好心,咱们⺟子真是生受你的大恩了。”、说着,忙又挣扎着要爬起来,道:“我也真糊涂,自己看不见,连个灯也没点,虽然康哥儿不见外,客人初次来家,灯总得点上才是,唉!火石在哪儿?蜡烛还有半截呢?”

  病重之人,略一劳动,早已气咻咻,加以她眼睛不方便,双手尽在黑暗中搜索,越发可怜可悯。

  康浩抢上几步,探手扶住,道:“大娘快歇着,有没有灯都不要紧。”

  瞎眼老妇双手抓道:“不成,咱们家里虽穷礼不可废,客人登门哪能连灯也不点,唉!大愣子这孩子到哪里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时屋后啜泣之声大愣,突然一声悲呼道:“娘!”

  瞎眼老妇好似猛吃一惊,十指一收,紧紧抓住康浩双腕,指尖所按赫然竟是腕脉⿇⽳。

  康浩忽觉全⾝一软,急扬头却见老妇双睛一落,⽩果眼变成精光闪闪,两道冷电,正露齿朝自己森一笑,方待挣扎,屋外又抢进一人,手起掌落,拍在康浩脊心⽳上,康浩真气一怈,顿时失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康浩从昏中清醒,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间温暖的石室內。

  石室颇显宽敞,四壁全是坚固的⿇石砌成,室中布置却十分华丽,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两侧排列着桃心木雕制的八仙椅,石室正中,悬着一盏光度极強的八角琉璃灯,照得全室辉煌,纤毫毕现。

  明亮的灯光下,只见一个奇丑的驼背老人,倨傲地坐在对面一张虎⽪椅上,老人⾝后,垂手侍立着一名中年瘦削汉子和那位假冒盲妇,暗算自己的老婆子。

  那驼背老人正用冷峻的眼神,炯炯注视着自己,椅旁一张茶几上,却摊放着自己的包裹和木剑,甚至自己随⾝不离的“风铃剑”剑囊,也被搜出摆在小几上。

  康浩略一挣动,才知自己⽳道仍未‮开解‬,不噤愤怒地哼了一声,喝道:“喂!你们是什么人?彼此素不相识,为什么设下圈套暗算小爷?”

  驼背老人目如冷电,瞬也不瞬视着康浩,缓缓道:“老夫也正要问你,阁下是什么人?来保定府何⼲?这十柄风铃剑,又是从哪儿得到的?”

  康浩怒目道:“是我先问你…”驼背老人冷然截口道:“但你却必须先答复老夫的问话。”

  康浩哼道:“如果不呢?”

  驼背老人寒声道:“年轻人,在老夫面前,希望你不要倔強,须知強弓易折,若非你⾝怀风铃剑,老夫早就废了你,本不必再问你这些了。”

  康浩冷然嗤道:“既落圈套,小爷也没有打算活着离开,你既然认得这十柄风铃剑,早就该知道小爷的来历,杀剐听便,又何须多此一问。”

  驼背老人神⾊微微一动,突然凝目说道:“这么说,你和风铃魔剑杨君达,真是…”

  康浩傲然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姓康名浩,风铃魔剑正是先恩师。”

  驼背老人⾝躯陡然一震,双目精光暴,接口说道:“杨大侠归隐多年,并未闻有传人,你…你从师,已有多久了?”

  康浩道:“我正是二十年前先恩师归隐时:蒙他老人家携往九峰山承天坪抚育成人的。”

  驼背老人脸⾊顿变,动地道:“你既随师归隐,为什么又独自来到保定府?”

  康浩忆及恩师,不觉黯然道:“先恩师业已仙逝,我奉恩师遗命,来寻一位风尘前辈…”

  驼背老人抢着道:“令师神功盖世,威震武林,方值英年,怎么猝然谢世呢?”

  康浩道:“先恩师是在月余之前,被武林四门五派掌门,亲率数十⾼手,合围承天坪,強加莫须有的罪名,迫他老人家服下‘毒龙珠’所浸毒⽔…”

  话犹未结,驼背老人已热泪夺眶而出,猛然站起⾝来,独臂一探,紧紧抓住康浩肩头,颤声道:“好孩子,不用说下去了,我早闻江湖风传人兀自不肯相信,想不到果然是真的。”

  康浩一愕,惊问道:“你…你是?”

  驼背老人泪如泉涌,一面替康浩‮开解‬闭⽳,一面哽咽道:“孩子,我就是你要寻找的人,千手猿骆伯伧。”

  康浩凝目打量他虚悬的左臂和背后驼峰,‮头摇‬道:“不!不对,师⽗曾经详述过骆伯⽗相貌,他不是你这样子。”

  驼背老人长叹一声,道:“是的,当年的骆伯伧,的确不是这般丑陋,但是,唉,二十年沧海桑田,山河尚且会改变,何况是人。”

  说着,间一,只听“毕剥”一阵轻响,老人⾝上锦袍忽然短了一大截,背后驼峰已经崭然平直。

  康浩目睹这奇异的变化,惊得张口结⾆,好一会才含泪跪了下去,叫道:“小侄拜见骆伯⽗。”

  骆伯伧连忙扶起,道:“好孩子,决不要多礼,骆伯伧何德何能,怎敢当‘伯⽗’二字,你叫我一声‘前辈’,我已经汗颜愧甚了。”

  语声微顿,又指着⾝后那瘦削汉子和老妇人道:“他二人一名‘飞蛇’宗海东,一名瞽婆婆孟昭容,都是我近年结拜知己,这些年来,咱们匿迹风尘,不能不谨慎,适才得罪之处,你别见怪。”

  康浩急称“不敢”上前以晚辈之礼拜见。

  叙礼落座,唏嘘良久,康浩才拭泪述说九峰山事变经过,哽声道:“先恩师在世的时候,每对小侄变及,他老人家自认杀孽深重,平生别无朋友,只有骆伯伯是他唯一知,此次承天坪惨变,先恩师分明蒙受不⽩之冤,却宁死不作答辩,其中显有隐衷,小侄苦思不得其解,只好冒昧来求教骆伯伯…”

  骆伯伧慨然道:“不错,令师当年脾傲天下,杀孽未免过重,但在退隐之前,业已收敛锋芒,退隐之后,更未再涉⾜江湖,怎会突然发生太原霍家这场变故?”

  康浩道:“小侄自解事时起,便终年追随恩师左右,及至年岁稍长,下山采办之责亦改由小侄担任,除特殊事故,他老人家极少离开承天坪,但四门五派却硬指恩师在太原杀害霍宗尧,少林法元老秃驴给小侄这条‘定⽳护元带’,亦称系恩师在太原金店中打造的,却又说他老人家去太原之前,业已真气散破,实情究竟如何,小侄也难以明了。”

  骆伯伧拈起那条“定⽳护元带”反复看了许久,突然问道:“你和法元和尚见面之后,可曾回九峰山去查看过?”

  康浩颔首道:“去过。”

  骆伯伧道:“见到了什么?”

  康浩含泪道:“除了先师遗下的这柄木剑,只有新坟一冢,墓木已拱,他老人家的确已经去世了。”

  骆伯伧沉昑了一下,又道:“据你所知,令师遇难前,是不是确有真气散破的迹象?”

  康浩‮头摇‬道:“小侄毫无所觉,这一定是法元贼乞无中生胡捏造的谎话。”

  骆伯伧道:“那么,你有没有再去太原府,寻那金店探问查证呢?”

  康浩黯然道:“没有,当时小侄方寸已,急于找骆伯伯,故未前往太原。”

  骆伯伧点点头道:“这是一项极重要的线索,依理推论,法元和尚既然坦承毒害了令师,似乎没有再捏造定⽳护元带这段故事的必要,或许他说的确是真话。”

  康浩恨恨地道:“如果老贼秃所言属实,更证明先恩师未曾杀害太原霍家,小侄决不放过那老贼秃和四门五派。”

  骆伯伧叹了一口气,道:“师仇不共戴天,自属必报,不过,我以为替令师洗雪不⽩之冤,应该比报仇更重要,咱们不仅要报仇,更要使四门五派內愧于心,俯首认罪,这样才不负令师一世英名。”

  康浩道:“小侄谨记骆伯⽗教诲。”

  骆伯伧又从几上取过剑囊,小心翼翼地,将囊中十柄风铃剑一支一支菗出细看,默然良久,突又问道:“令师当年以‘风铃魔剑’威震武林,贤侄获授绝艺时,剑囊‮共中‬有几柄短剑?”

  康浩答道:“八柄。”

  骆伯伧道:“所缺是哪两柄?”

  康浩道:“甲剑和乙剑。”

  骆伯伧注.目道:“当时你问过令师缺剑的原因么?”

  康浩点头道:“问过。据先恩师说:甲乙二剑不慎遗失,因为‘风铃剑’是用百炼玄铁铸造,所以无法补⾜。”

  骆伯伧神⾊一肃,皱眉道:“令师有‘风铃魔剑’之名,武林中更有‘剑带风铃,鬼泣神惊’的豪誉。据我所知,令师自从扬威武林,从来没有失过手,若说如此珍贵的独门暗器,竟会轻易遗失,只怕无人肯信。”

  康浩惊问道:“难道当年恩师失去两柄风铃剑,竟会另有隐衷?”

  骆伯伧叹息道:“如果我猜测不错,令师必然知道这甲乙二剑,当年落在何人之手,否则,他何以一见这两柄失剑,便自甘就死,不作辩解呢?”

  康浩愤然道:“伯⽗不知,当时四门五派倚多为胜,盛气凌人,承天坪被围得⽔怈不通。恩师他老人家纵有百口,亦难辩解。”

  骆伯伧默然良久,微微‮头摇‬道:“话虽如此,但以令师之能,设若他不肯束手待毙,四门五派掌门也未必便留得住他…”

  康浩接口道:“或许法元贼秃的话是真的,恩师当时已失去武功了。”

  骆伯伧苦笑道:“事实真相未明,遽下断语未免过早,好在这知‘定⽳护元带’上,有太原金店的店名,此事不难查证。”语声微顿,又道:“眼下咱们只有两条线索可循。首先,应该证实法元和尚的话是否‮实真‬,其次是追查令师当初失剑原因和双剑下落,若能查出这两柄风铃剑曾落在何人手中,沉冤便可刃而解。”

  康浩颓然垂首道:“失剑在二十年前,遇祸在二十年后,期间相隔如此长久,恩师他老人家又没有留下片语只字,人海茫茫,咱们从何处着手追查呢?”

  骆伯伧道:“这是急不得的,大丈夫忍辱负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世上没有揭不穿的秘密,也没有不劳而获的成就,贤侄,你还年轻,又艺出名门,凡事务必首具信心,坚定毅力,雪师冤,扬名声,创千秋威誉,立万世基业,说难故难,说易甚易,端看自己有没有坚定的信念,和契而不舍的决心罢了。”

  康浩惊然一震,急忙起⾝,含泪拱手:“小侄幼失怙恃,襁褓中蒙恩师收养,携隐九峰山,二十年来亲调⾐食,抚养成人,师徒何异⽗子,恩师沉冤不⽩,小倒片刻难安…”

  骆伯伧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感慨地道:“你心急师仇,內心的感受,我不难体味,但事关令师一生清⽩,在隐衷未明之前,报仇雪恨晨-蹴可成,咱们必须以舍生赴难的心情,冷静地去发掘內情,切不可之过争,反而蒙蔽了灵智。”

  康浩悲声道:“小侄方寸已,但任骆伯⽗作主。”

  骆伯伧点点头道:“我承令师不以微鄙薄,折节下,视为知己,虽粉⾝相报,亦是义不容辞,咱们是一家人,今后不须虚礼客套,你且安心暂住几⽇,万事必须忍耐,一切我自会为你安排。”语声微顿,接道:“不过,有件事你必须记住,现在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千手猿骆伯伧,而是长乐巷以赌混生活的赵驼子了。”

  康浩诧然问道:“骆伯⽗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呢?”

  骆伯伧凄笑道:“说来话长,今天你初到,咱们暂时不谈这些伤心话,反正以后⽇子正长,留着慢慢再说吧!”

  回头对飞蛇宗海东道:“传我的话,准备一桌上等酒席送来,咱们替康贤侄洗尘,顺便去⾼宾阁通知韩‮二老‬,叫他立刻过来,今夜赌场也提早收摊,大伙儿都来聚聚。”  Www.ISjxS.CoM 
上一章   风铃剑   下一章 ( → )
沙迦小说网提供了高庸创作的小说《风铃剑》干净清爽无错字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沙迦小说网给您更好的风铃剑阅读体验.尽力最快速更新风铃剑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