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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江湖奇侠传  作者:平江不肖生 书号:41029  时间:2017/9/18  字数:6495 
上一章   ‮力勇施街长庆德常 情才逞馆烟青小陆 回七第‬    下一章 ( → )
  话说陆凤张眼见那跛脚叫化,⾝材矮小,望去像是一个末成年的小孩;一头发,披在肩背上,和一窝茅草相似;脸上⽪肤漆黑,紧贴在几骨朵上,通⾝怕没有四两⾁:背上被一片稿荐,膛四肢,都显露在外;两个鼻孔朝天,涂了墨一般的嘴肩,上下翻开,俨然一个喇叭;两只圆而小的眼睛,却是一开一阖的,闪烁如电;发声自丹田出来,宏亮如虎吼。那时正在二月间天气,北风削骨,富贵人重裘还嫌不暖!这叫化仅披一月稿荐,立在北风头上,全没一些缩瑟的样子!陆凤的心思,也很细密;一见这叫化,就暗自寻思道:“这人必不是寻常的乞丐,多半是一个大強盗装成的”我倒不可把他得罪了,免得再生烦恼!”心里这般思量,便忍肩上的痛,勉強抬了抬⾝,陪笑脸说道:“他们是耝野的人,不留神撞伤了老哥甚么地方,望老哥看我的薄面,饶恕了他们!我⾝上带了重伤,不能下来,给老哥陪罪;也要求老哥原恕!”

  那叫化见陆凤陪不是,即将扭竹扛的手松了松,点了点头,笑道:“这倒像几句人话!好,我真个看你的面子!”说完,提起那跛脚,又一偏一点的往前走。

  陆凤的跟人,心里十分怪自己主人太软弱,无端的向一个乞丐,是那般服低就下,是口里不敢说出甚么来。气忿忿的抬到家中,邀了几个帮陆凤肠种田的长年工人,瞒着陆凤,各人带了一条檀木扁担,追出来,想毒打那叫化一顿。

  这种事,在浏地方是常有的。浏的民,本来极強悍,风俗又野蛮。过路的人,常有一言不合即就动手打起来的。本地人打赢了便罢,若是被过路的打输了,一霎时能邀集数十百人,包围了这过路的毒打;打死了,当时拣一块荒地,掘一个窟窿,将首掩埋起来;便是有死者家属寻到了,也找不着实在的凶手!

  陆家出来追叫化的,共有八个人。才追出了那市镇,即见那叫化,缓缓的在前面走。追的一声喊嚷,各举扁担,从两边包围上去。那叫化像是聋了耳的一般,全不知觉,仍向前一偏一点的走。先追着的一扁担没头没脑的砍下,正砍在那叫化的后脑上。

  可是作怪,扁担砍在上面,就和砍在一个棉花包上相似!砍的人还道是叫化头上的发堆的太厚,砍在头发上,所以这般柔软!接着第二个赶到了,扫腿一扁担砍去,砍在那跛脚上;听得拍的一声,将扁担碰了转来,震得这人的虎口出⾎!

  跛脚叫化望着刚才抬陆凤的两个跟人问道:“你们为甚么打我呢?”两人不曾回答,接二连叁的扁担,斩⾁丸似的斩将下来;下下实打实落,并没一扁担落了空。倒打得那叫化大笑起来,说道:“原来你们有打单⾝叫化的本领!怎么和平江人打起来,便那般不济咧?打够了么?我都记好了数目,回头去找你的东家算帐!”

  这一来,反把这八个人惊的目瞪口呆,几个胆小的,掉转⾝,撒腿就跑;这几个见他们跑,也跟着溜之大吉,大家都存了一个如果叫化找来,咬定牙关不承认打了他的心思。

  一行人才奔进大门,就听得那叫化,紧跟在背后喊道:“我送上门来给你们打,你们不打一个十⾜,我是不肯走的!”

  大家回头一看,更惊得恨无地可⼊,谁也想不到他一个跛脚,会追赶得这么快!料想他这么大的嗓音,必然会嚷得被自己东家听见,跑是跑不了,躲地无处躲,得都回⾝向叫化求饶道:“我们都是些无知无识的蠢人,得罪了你老人家,你老人家不要与我们一般见识。我们在这里陪礼了!”各人都倚了扁担,一齐向叫化叩了个头。

  叫化嗄了一声道:“有这么便宜的事么?你们浏人,被人打死了,都没要紧;打伤了,更是应该的,我不是浏人,没这般好说话,快把你东家叫出来,跟我算帐!”

  两个跟人以为他是一个叫化的;我们向他叩头,便叩一百个,他也没有用处,所以说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他必是想要钱要米,多偷些米给他就完了;免得给东家知道了⿇烦。忙拿大碗,承了一満碗米给他道:“对不起你老人家,我们都是帮人家的人,手边实在是拿不出钱来,将就点儿收了这碗米罢一这碗米,差不多有一升呢!”

  那叫化朝着碗,一声呸,碗里的米,像被甚么东西打着了似的,都直跳起来。散了一地,碗中一粒也不剩;连端碗的那只手都被呸得⿇了!吓的这人,倒退了几步。叫化接着骂道:“好不开眼的东西,老子向你讨米吗?你够的上有米开叫化?我不是贼头目,怎的收你这偷来的米,还不快把你的东家叫出来吗?”

  这如雷的声音一呼唤,陆凤睡在里面,已被惊醒了。忙教自己的儿子陆小青出外,看是什么人吵闹。

  陆小青这时才得十二岁,却是聪明绝顶,言谈举上,虽成人不能及他。陆凤因锺爱他,又自恨世代业农,不着读得诗书,不能和诗礼之家往来结亲;立意想把陆小青读书。五岁上就延聘了一个本地秀才,在家里教读。两年工夫,便读完了五经。远近的人,都称陆小青为神童。

  八岁的时候,陆凤带着他到长沙省城,看他姨⺟的病;他姨⺟住在南门凤凰台。那时湖南的鸦片烟盛行,省城里的街头巷尾,都遍设了烟馆;土、中、下二等社会的人,连馆里皆可容留得下。烟馆当中,最大最好的,推难公坡的寿祥第一。陆凤这⽇,请一个姓赵的秀才,到寿祥昅鸦片,陆小青也跟着去了。在烟馆里,赵秀才又遇着一个朋友;于是叁人共一个烟榻昅烟,陆小青就立在旁边看。

  赵秀才见陆小青生得红齿⽩,目秀眉清;很喜的摸着陆小有的脑袋问道:“你曾读书么?”陆小青说:“略读过几本。”赵秀才又问:“曾开笔做文章么?”陆小青说:“不曾,每⽇做一首诗,对两个对子。”赵秀才说:“你会对对子吗?我出一蚌给你对,你喜对么?”陆小青说:“请出给我试试看。”

  赵秀才原是随口说的一句话,心里何曾有甚么可出的对子呢?听陆小青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不出了;随即躺下来,拈着烟签烧烟。一盒烟叁个人昅,早已昅光了;赵秀才还不曾过瘾,遂笑向陆小青说道:“有了,我说给你对罢。盒烟难过叁人瘾。你有得对么?”

  陆小青应声说道:“杯酒能消万古愁,使得么?”

  赵秀才吃了一惊,望着陆凤笑道:“想不到令郞这一点点年纪,就有这般捷才,真是难得、将来的造就,实在不可限量!”陆凤听了,自是⾼兴。

  正在谦逊,忽听得烟馆里的雄难叫。赵秀才拍着巴掌笑道:“我又有了一个好的。你再对一对看,这里地名难公坡;方才恰好难公叫,就是难公坡內公叫。你对罢!”

  陆小青略不思索的答道:“凤凰台上凤凤游。”

  赵秀才长叹了一声道:“这种天才,这种吐属,还了得吗?你将来一定是凤凰台上的人物!”从这回起,陆小青的才名,震惊遐迩。他又肯在学问里面用功,陆凤把他看得比宝贝还重,轻易不教他出外。这⽇自己被平江人打伤了。儿子在跟前伺候;听得外面吵闹,自己不能挣扎起来,才打发他出外查问。

  陆小青来到厅堂上,见一个跛脚叫化,坐在大门里面吆喝。这时八个打叫化的人,都没法‮布摆‬;又怕东家出来责备,一个个菗⾝进里面躲了。叫化也不再追赶,一庇鄙坐在地下张开喇叭口,朝里面骂。陆小青走近前问道:“你是讨吃的么?却为何坐在这里骂人呢?”

  那叫化举眼一见陆小青,即时换了一副笑容,答道:“许你家的人打我,不许我骂你家的人吗?”

  陆小青问道:“我家有谁打了你?怕是你认错了人吧,我的⽗亲已被人打伤了;还不曾请得医生来洽,如何会有人来打你咧?”

  那叫化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亲被旁人打伤了,却教长工追赶着打我,这也算是报复之道,好在我的⽪⾁坚牢,没被你家长工打伤:你不相信,把刚才抬你⽗亲回家的那个人叫来问,他们是不是打了我?这地下撒的米;也就是他偷了给我,想敷衍我的!”

  陆小青早已看见撒了一地的米,听这叫化的谈吐,绝不像是一个下等人;估料他说的,必不是假话,心里很觉得有些对不住。即时将两个跟人叫出来,问甚么事追赶着人打。跟人知道隐瞒不住,得把追赶时情形,述了一遍。

  陆小青是个头脑很明晰的小孩;一听跟人的话,就暗自寻思道:“这一个小小⾝材的叫化,⾝上又没穿着⾐服,抖颤⾚脚的,怎生能受得了八个壮健汉子用檀木扁担劈,一些儿不受伤损呢?这不是一个很奇怪的叫化吗?我⽗亲这回和平江人,因争⽔陆码头打架;若是有这叫化同去,平江人不见得能打伤我⽗亲?我何不将这事,进去版我⽗亲知道,看他如何说法?”

  陆小青思量着,教跟人立着不动,自己转⾝到里面,将叫化的情形以及跟人的话,照样向陆凤说了。陆凤不待说完,一蹶股爬了起来,全忘了肩上的伤痛;倒把陆小青吓得后退。

  陆凤下了,招陆小青拢来说道:“快扶我出去见他。”陆凤的老婆在旁说道:“你肩上受了这么重伤,一个叫化子,也去见他做什么?”陆凤道:“你们女子知道甚么?说不定替我报仇雪恨,就在这个叫化子⾝上呢!”

  陆凤一面说,一面扶着陆小青的肩头,来到外面;向那叫化一躬到地说道:“我等山野之夫,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家人们无礼,更是罪该万死!望海量包涵,恕我要带重伤,不能叩头陪礼,这里不是谈话之所;请去里面就坐。”

  那叫化并不客气,随即立起⾝,笑道:“不嫌我龌龊吗?”跟人还立在那里,见叫化不提说挨打的事,就放下了心;听了叫化说不嫌我龌龊的话,忍不住掉转脸笑。

  陆凤忙叱了一声骂道:“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东西!还了得吗?等歇我间了,再和你们说话!”骂得两个跟人都不敢笑了。

  陆凤⽗子引叫化到客堂里,纳之上坐;自己在下面坐着相陪,开口说道:“我本是一个村俗的人,生长在这乡里,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没一些儿见识;然而一见你老兄的面,就能断定是一个非常的人,因我肩上被人打伤了,一时疼痛难忍,不能延接老兄进来。方才听见小儿说家人们对老兄无礼的情形,心里又有气忿,又是钦佩。气忿的是;家人们敢背着我,这般无法无天;钦佩的是:老兄的本领。所以⾝上的痛苦都不觉着了,来不及的挣扎着出来,向老兄陪罪,并要求老兄不弃,在寒舍多盘桓几⽇。”

  那叫化微微的点了点头,含笑说道:“不愧做浏人的首领,果是精明⼲练,名下无虚!但不知贵体是怎生受伤的?”

  陆凤说道:“老兄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被平江人打伤的吗?”叫化道:“我曾遇着一个从赵家坪逃回的人,说是这边本已打胜了,正奋勇追赶,忽然追赶的人,一个一个的,往地下倒;却又不是被平江人打了的。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呢?”

  陆凤拍着‮腿大‬,唉声说道:“正是这般的情形,我至今还不明⽩是甚么道理,这回我浏人里面,死伤的怕有一大半,真是可惨可恨,往年的陈例:每年决一次胜昂,但是这回我浏人吃的苦,实在太大!宁肯拚着一死,这仇恨断忍不了到明年再报,我知道老兄是英雄,千万得功我雪恨!”

  陆凤说至此忽然啊呀一声道:“我顾说话,连老兄的尊姓大名,都忘记请教了!”

  那叫化偏着头,像是思索甚么的样子;陆凤的话,似乎不曾听得。好一会,才抬头问道:“追赶的时候,你这边的人,一个一个的往下倒;是不是呢?”陆凤口里应是,心里暗自好笑,这话原是他自己听得人说的,我已答应了正是这般情形;怎么还巴巴的拿这话来问是不是呢?见叫化又接着问道:“你跟着上前追赶没有呢?”

  陆凤道:“我若不是跟着上前追赶也不至被人打伤了!”叫化又把头点了两下,问道:“你也跟着往地下倒没有呢?”

  陆凤暗笑这人,怎的专问这些废话?我若不跟着往地下倒,难道见大家都倒了,我还不急速退回,立在那里,等平江人来打吗?是陆凤心里,尽管这般暗笑,口里仍是好好的答应:“我也跟着往地下倒了。”叫化道:“你为甚么也跟着倒呢?真蚌不是被平江人打倒的吗?”

  陆凤听了这两句话,却被问住了,迟疑了一会,才说道:“那时平江人敌不住我们了,都没命的转⾝飞跑;我们已追赶了半里路,并没有一个平江人敢回头;实在是没人打我们。我其所以往地下倒的原因,是为:我的右腿上,忽然像是有人拿一枝很锋利的锥子,用力锥了一下,立时痛澈心肝,‮腿两‬不由得一软,就撑支不住,倒在地下了。然我回家后,捋出右腿来看,又不见有伤痕。我正⽩疑惑,即算我平⽇‮腿两‬本有转筋的⽑病,这几百人,怎么都会一齐倒下的咧?”

  叫化起⾝走到陆凤跟前,教再把右腿捋出来看;即露出很吃惊的神⾊,仔细端详了几眼。

  才用那⾊如漆黑,瘦如爪的手指,点着膝盖以上一个带红⾊的汗⽑孔道:“平江人打了你的伤痕就有在这里了!”

  陆凤看了不信道:“这是蚤虱咬了的印子,我⾝上常有的;如何说是平江人打的伤痕?”

  叫化大笑道:“也难怪你不相信,我就还你一个凭据罢!”说时,揭开他自己间的稿荐,现出一只讨米袋来;仲进手去,摸了一会,摸出一颗棋子大的黑东西,像是有些分两的;估料不是铁,便是石。叫化将那颗黑东西,放在红⾊的汗⽑孔上;不一刻就拿起来指给陆凤看道:“这是蚤虱咬的么?”

  陆凤看黑东西上面,黏着半段绝细的绣花针,针上还有⾎;不噤惊异问道:“这不是一口断了的绣花针吗?怎么会跑到我‮腿大‬里面去了呢?”

  叫化叹了一声气道:“这事只怕得费些周折,老实说给你听罢:这不是断了的绣花针,是修道人用的梅花针;因形式彷佛梅花里面的花须。我本来不合多管这些不关己的事;但使用这针的人,既存修道,何必帮着人争⽔陆码头,并下这种毒手?于情于理未免大说不过去!不落到我眼里,我尽可不必过问;于今既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待说不过间,天下英雄也要笑我,不能存天地间正气,”我姓常,名德庆,江西抚川人。因平生爱打不平,十七岁上,替人报仇,杀了人一家数口:就逃亡在外,不能回转家园。流落江湖上二十年,本仍不能。曾遇人传授我治伤的药方,不问跌伤打伤,那怕断了手⾜,要在叁⽇之內,我都有乐医治。今⽇也是你我有缘;又合该二叁百农人,不应死在梅花针下,凑巧我行乞到此!”

  常德庆说时,又伸手在那讨米袋里,掏出一个小红漆葫来;倾出来些乐粉,用⽔调了,先数了陆凤肩上的锄伤。然后将葫中药粉,尽数倾出,用纸包了,给陆凤道:“凡是从场打伤了的人,须将这药略敷上些儿,包管就好,你拿去给他们敷上罢!我还有事去,不能久在此耽搁,回头再见!”

  陆凤肩上的伤,原疼痛得厉害;虽勉強延接常德庆,陪着谈话,然仍不免苦楚。自从这药粉敷上,但觉伤处微庠,顷刻即不似前时那般疼痛了:心里正⾼与,要和常德庆商量复仇之计;听常德庆说有事去,不能久在此耽搁的话,那里肯放他走呢?双手扭住常德庆的手腕不放声哀求道:“我这一肚⽪怨恨,非老兄…”

  常德庆不俟陆凤说完,连连的点头答道:“用不着多说,我统知道了!仇也不能就坐在你家里报呢!”陆凤仍扭着不放。忽听得外面人声嘈难,彷佛有千军万马般来的声响。

  惊得陆凤连问:“怎么?”

  不知外面嘈杂的是谁?这仇怨究竟怎生报法?且待下回再说。

  施评

  冰卢主人评曰:古之成大事、立伟业者,往往礼贤下士,处怀若⾕。未闻有徒恃匹夫之勇,而能垂不世之业者。西楚霸王,勇士也。然徒恃其拔山盖世之雄,目一呼,辟易万人;卒至楚歌四绕,无面以见江东⽗老。法拿破仑,怪杰也。纵有统一全球之志,‮躏蹂‬亚欧,称霸一时;然而滑铁卢一战遭擒,难免被流荒岛。以此证之,谦德亦为人生要素,良⾜信也。

  陆凤闻常德庆之勇,即瞿然忘痛苦,不以乞丐为鄙,低首礼之。真不愧为浏人之首领矣,故吾姑置他⽇胜负于不论,就目前言,陆凤亦非常人也。  Www.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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