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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天山飞侠 作者:还珠楼主 | 书号:41004 时间:2017/9/18 字数:18733 |
上一章 机玄悟侠小 画壁观 虑远怀人高 僧妖制 回五第 下一章 ( → ) | |
夕影里,众人在下面看得真。李-道:“五大公叫我们来此敌,怎又改了主意?”说时,孙孝、李晃相继飞来。孙孝先接口道:“你知道什么!先前姑⽗本有布置,还想软做,给秃贼稍留颜面,连从来未用过的奇门五遁都全发动,原打算把秃贼引来人伏,一面由六哥把他原⾝盗来,再由我四人仗着姑⺟的法宝和奇门噤制的妙用威力,強迫他到寒友榭去复体,那时再晓以利害,使其率领全班贼退了回去。不料被北天山狄、岳诸位老人家远远望见,不知姑⽗另有深意,不想将秃贼当时除去,以为来了魔教中能手,一时无人制他,又值我们驾了太乙金鳞舟退下,虽知五位老大公决不致为妖番所败,终觉奇怪。岳老前辈每年照例年终北天山穿云顶小住,要到过年上九才来我们庄中赏花,与五老大公盘旋,见此情形不由大怒,便辞了狄老前辈的除夕盛宴,改在我们这里过年,等正月里狄老前辈来访,再同回北天山去。当时也未仔细推详,匆匆赶来,因先把我四人误当作姑⺟或是庄中老辈出战,不胜退回,心疑秃贼得了他师⽗真传,甚或青出于蓝,所以如此猖狂。上来也颇谨细,后才看出秃贼伎俩有限,姑⽗又向他略说用意,方知就里,否则,岳老前辈不特是姑⽗同门先进,井还是大方真人神驼乙休的惟一传人,专能收拾这些琊教,嫉恶如仇的情也颇相同,以他法力,到时无须先和诸位大公尊长相见,只一举手,秃贼便成粉碎了。就这样,仍然力主除恶务尽,意把秃贼和三道岭这伙狗贼一起消灭,看对方能怎么样!还是姑⽗和大伯⽗再三力说,数百年气运所限,不是人定可以胜天之事,似对方这些爪牙鹰⽝,终年横行为恶,固然死有余辜,何况本庄向例不容外贼犯侵,他已犯了必戮之条,自更不能宽恕,但是天下事贵达权,为塔平湖这班老友和忠烈英秀之士打算,并免因此势成骑虎,各趋极端,成未来大变,致令多少生灵受害,说不得只好从权隐忍,先打发他们回去,姑容多活些⽇。经此一来,就我们宽容到底不去除他,贼人多口杂,又都贪功忌刻,处处在人牢笼之下,对方何等精明,⽇子一久,他们讳败冒赏通同作弊的事必仍败露,是奉出派来的这些狗贼,一个也休想活命,何况我们⽇后也决不会全数轻饶,乐得稍微从权,可以省事得多,何须急此一时呢?岳老前辈方始勉強应诺。这位老人家心热直,老远盛意赶来,自然应该依他,所以先打好的主意就用不上了。” 李-道:“既是这样,我们还呆在此地作什?借着复命为由,到寒友谢看看如何?” 李晃道:“我和小表叔先前就想跟去了,因遇见王世叔,他说爹爹往三道岭盗秃贼原⾝时,塔平湖也有人在彼探看,似已看出诸老大公用意,不甚赞同。祖⽗恐那边几位老人家得知底细,多了心,和岳老大公还有话说,叫我二人暂缓进见,我们未必许进去。柳世哥也还未安置,何苦多跑一趟?”孙环道:“不让进去再回来,有什相⼲?岳老前辈最爱我们几个小的,如说拜见他去,定唤我们进去无疑,怎么也可长点见识,为何不去?”孙孝道:“我原想到这层,因王世哥年长,他说的话不好意思強他,只得暂时应诺罢了。”孙环道:“这人是个迂夫于,终⽇规行矩步,连话都不敢多说,谁听他话,那就寸步难行了。不过柳贤侄前往却是师出无名。晃侄你先安置好了他再赶来吧。”话未说完,忽见一个⾝穿前朝⾐冠的中年文士走来说道:“孙世弟、世妹和两位世侄可去进见,岳老前辈想你们呢。”孙环笑道:“才说曹,曹便到。柳贤侄,这是你王世伯,名叫王徵,对于后辈最是热心,又是长年在外走动,这是过年才回庄来。你以后在江湖上走动,有为难的事,遇上时,只管求他。”柳舂连忙行礼不迭。王微已知柳舂来历,略微奖勉了几句,便向四小侠道:“你四人先去,我还要找好些人呢。”李晃笑道: “王世伯,这位柳世哥,祖⽗原命小表叔领往后庄安置,待命⼊见。小表姑要到前面去,却转给我。他点心已吃过,想必不饿。我急于要往前面,世伯既要往后庄去唤各家叔伯弟兄姊妹,就拜托老世伯顺便带往后庄,找个地方住下如何?”孙环笑道:“你真会取巧,索连长辈也支使起来。”王徵笑道:“这原无妨。我知你们是想看秃贼复体降服,见识一点新鲜事情。其实还早,要等塔平湖人来,商计好了才办呢,你们忙也无用。”孙环笑道:“王世哥,你莫管我们,听岳世叔说点外面的人物风景也是好的。柳贤侄,你随王世伯走吧,我们夜来再见。”说罢,四小侠作别自去。柳舂知道不能同去,只得罢了。 王徵招呼柳舂同行,见他年纪虽轻,言行容止均甚整肃,心颇嘉许,笑问道:“贤侄初来,又是生长边漠穷乡,想必五位老大公的来历还不甚知道吧?”柳舂躬⾝应“是”王徵道:“我看你人甚聪明;却能老诚谨细,大是难得。本想和你一谈,无如连⽇有事,现在又奉岳师伯之命,去往各位恩师家中唤人,不便久停,过了年初九便要出门,也无闲空与你长谈。我每年九、十两月均在北天山风雷顶小住四十九⽇,将来如有闲暇,或是路过,可禀明你师⽗和你陆五师伯,前往寻我,多少于你有点益处。这大漠庄虽是陆地神仙的洞天宮宅,但你此时便想随这班少年英侠一起,为时尚早。他们多半生具仙仙骨,加以家学渊源,人人自爱,精进异常,一点百透,稍差一点的人决不能比他们。每⽇倒是读经史的时候多,练武功剑术的时候反少。他们又善于及时行乐,外人不知他们,为了五老大公多是乐天自适的天,这些举动有类莱⾐献舞,由于想博老人的心,只见他们⽇常嬉游,一旦快意当前或见什不平之事,立即飞行绝迹,出⼊青冥,致人死生于千百里外。江南莺花烟树与天山、大漠的雨雪风沙,全是襟袖间物,觉着地仙剑侠竟有如此快活雄奇的岁月,倾心向往,立意效法,却没有他们有生具来的骨天、家庭境遇以及许多自然成就,不是常人所能办到。能举百斤的人,硬要学人去举千斤,那就糟了!连我追随五位恩师这多年,剑术虽还未到上乘境界,也算有了底,尚且不敢大意效法他们,何况你呢。你如真心向道,想有成就,终非由苦学途中求进益不可。适才我见你对他四人甚是羡慕,恐你不知底细,略说大概,详情且待将来再说吧。”说时,二人正绕着一所傍湖厅谢走过。那厅一面临⽔,湖波已然冰结,另三面俱是桂树,庄中厅舍,大都轩窗四启,先未见到,有人在內。 二人正说之间,忽听⾝侧有两三少年男女笑道:“王世哥又在说我们呢。”柳舂闻声,侧顾左侧窗內一张紫檀大理石面的八仙桌上,有两个垂暑少女正在临窗对奔,旁边还立有六男三女,最大的是个紫⾐少女,看去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余者都在十二三四岁之间,另外还有两个七八岁的幼童,正由对面厅角跑来。厅甚广大,除临窗一局棋枰外,尚有琴瑟笙萧等细乐,散放在各处桌案之上,对面二幼童来处,空出三丈方圆一角,地上放着好些灯架彩绢以及画具之类,旁边堆着许多竹筒、纸筒和二三十盆各⾊耝细火药。 看情景,这些少年男女本是聚在厅內,有的抚琴对弈,有的调弄笙笛等乐器,有的在厅角赶制年下用的花炮纱灯之类,因见王徵走过,各把手中东西放下,赶了过来。方想庄中少年男女英侠人数真多,单这一处就十多人,奉派在双柳沟阵地埋伏的还不在內,随听王徵笑答道:“岳老前辈来了,想见各家世弟妹和世侄男女等,命我来寻,想不到这里竟会聚有多人,彭、郝两家除奉命在外未归的大半都在这里了。齐、李二恩师家中,已有六弟代我就便传知,那我只消往孙四师⺟住的双修楼送上一信,就可差了。你们请先行吧。”內中一穿青少女笑道:“岳老前辈来时,我们全都看见,只为刚到不久,又有秃贼就擒的事,各位老人家想必有话商议。要去自然都去,人数太多,恐防打岔,引诸位大公尊长不快。新添制的灯彩花炮也未完工,想赶一点出来,稍停推出两人前往请示求见,一会也就去了,王世哥就不来唤都没相⼲。我只问你,为什么向外人说我们的闲话呢?”王徵笑道:“我说的俱是实情,也无一句贬词,柳贤侄更非外人,现同在此,不妨对质。三世妹怎多心起来?” 青⾐少女还未及答,旁立一个⾝材瘦小生得猴头猴脑的幼童接口道:“王世伯还说没有贬词,适才妖僧被擒以前,我便在带云廊上,一直未随众人走开,本心是想和李六叔跟前的-、晃两位哥哥开个玩笑,因有小孙八叔在,怕他看出,没敢就动。他四人正商量往前庄去,你便来唤。他们走后,你和这位柳世哥且谈且走,教他不可跟我们学,以防学坏;又说我们终⽇嬉游,只想法子博老人的心,从不用功。莫非也算是好话么? 我知你要路过天香谢,赶紧跑来告知各位叔叔姑姑,先把人隐起,等你过时,听你还说什么,再算总账。底下虽未听你说什不好的话,前几句我却亲耳听见。各位世伯中,只你老人家和大二两位世伯年⾼有德,我们后辈不好,理应教导,不应和外人去说。现在诸位叔叔姑姑都生了气,也没什别的罚你,只请世伯把那年由莽苍山带回来的仙果每人给一两个,再不,把你老人家炼的寒铁小刀每人给上一把,便没有事,否则,我们便把这番话加上枝叶逢人遍告;一齐和世伯作对,那却莫怪我们这些顽童难呢!”王徵笑道:“我早料到你这小猴儿,今舂和我要东西,恰值回时大忙未及往取,早晚必出花样,果然无事生非。凭诸位世弟世妹世侄评论,就照他所说,能算坏话么?何况还不是那等说法。他适才说,不依他便要添枝加叶逢人遍告,已然不打自招了。”猴面幼童闻言,把两只精光內蕴的火眼一翻,微笑道:“不论如何,你当老世伯的总向外人说了我们,要的两样东西给不给吧?”红⾐少女笑骂道:“说笑的事,五侄怎当真无赖起来!”青⾐少女也接口道:“你不知道猴儿心贪,得点便宜就不放手么?王世哥莫认真,我们和你说了玩的。” 王徵笑道:“我原知道你们是和我取笑,不过郝五世侄已然和我说过两回,不能再负他的心愿。那真的朱果已早移植峨眉,上次带回的乃昔年遗留的种子,正赶那一片山石饶有灵气,又有灵泉飞瀑长年滋润,年时一久居然成长,去年还结了实,毕竟气候尚差,共只结了七枚朱果。恰值有事回庄,全数带来孝敬诸位师长。因李老恩师不肯全收,暂赐与我三枚,出来便遇李六弟带了他跟前两个世侄去见大公,我強分了两枚与他。本来还剩一枚,因晃侄再三劝我自吃,刚吃下去,郝五侄便奔了来,得知此果妙用,意似想要。我因此果生新,功效尚差,又非每年一之果,便答应另外送他一点东西。这次偏又被我遗忘,原是我的疏忽,不能怪他不快。郝五侄也不必失望,半年以內,或是我再由外面归来,必定使你心満意⾜如何?”猴面幼童闻言笑道:“王世伯上我的当了! 我何尝跟着你呢?这里不是天香榭么?世伯长年在外,忘了本庄传声照形之宝便设在这厅上么?实对世伯说,适擒妖僧时,只两位姑姑和我到长廊上立了一会,余人因反正听得出看得见,无须远出,就便还可多制几架灯和几筒花炮,都没有去。世伯的话也全听真,虽然不是贬语,照那说法,也不能算什好话。说笑归说笑,世伯真要骂了我们,当后辈的怎敢无礼要挟!那倒不能质问了。”王徵道:“小猴儿这张嘴真会说,反正你的事半年以內必定办到,我还要到双修楼去,没工夫和你纠。柳贤侄,这几位比你长一辈,下余俱是平辈,可速见过,各自好走。” 柳舂早想拜见,因双方正在说笑,不便揷口,闻言上前礼拜。众男女小侠忙着要去前庄拜见尊客,只令分两辈,各行一个公礼,连名姓都未及一一询问。礼毕,众小侠便自出厅走去。王微笑问:“你就在此安置好么?”柳舂本心想,和这些男女小侠结识,算计众人去往前庄见客回来,正好亲近,闻言自是心愿,笑答:“此是蔵珍重地,又是众位师伯会集之所,适才匆匆一见,连姓名均未及请教,便在此逗留,世伯看可以么?” 王徵道:“本庄轻易不纳外人,既许升堂人室,便不当外人看待,何况适才与你同来的孙、李四人又颇看得你重,在此无妨。此厅本是他们朔望会课之地,两旁各有两套问,几榻用具一切齐全,与地底房舍也有通路,原是各人独自考验功力的静室。因在年终休暇,他们为想添些风光,⽇常聚在这里,各用心思斗奇角胜,赶制一些灯彩花炮之类的年景,今⽇是未一天,已差不多齐备,所剩无多,也似完竣。彼此已然相识,他们天真和易,乐与外人周旋,即便所事未完,见你在此,也决无嫌厌之理!至于厅上所设法宝,不知底的人决看不出,也走不到跟前去,有什相于?我看你和孙孝世弟颇好,他在同辈年轻弟兄中用功最勤,这里有好些炼剑修道的设备,除朔望会课外,平⽇无事,便约上两三个和他最亲厚的世兄弟侄,来此研求演习,互相考验比试,那左首里套间几于成了他常年练习剑气之所,你就在那里问暂住吧。今晚半夜,乃是每年一次的合庄公祭盛典,外人照例不能参与,要到天亮才完,还须发付宝月秃贼,三道岭噤网,也定在今夜子时以前料理完竣。适才秃贼被擒以后,你随我在沿途见到那些往前庄去的人们,一多半是奉命出去,祭前还须赶回庄来。今年大家均为三道岭。塔平湖两处忙碌,五老大公的意思,又非在年前把事办出头绪不可,所以全庄老少人等均各有事,无什闲空,我们年纪较长的几个同门兄弟,更是事繁任重。本想带你往双修楼去见孙师⺟,把话呈明,在后庄觅地安置,继想今夜后庄人少,庄中又养有好些神禽猛兽,內有两只金拂,惯喜捉弄外人,只前庄到中庄几处精舍广厅,彭二恩师曾有噤令,不许擅⼊,比较稳妥,不致与它怄气。你虽暂住,年前如不回去,能够住过初五,不特可以看看我们大漠庄的新年风光,得点五老大公恩赐,你人甚聪明向上,只要处处留心,也许能得很大益处。我还有许多的使命在⾝,百忙中菗空叮嘱,有无机缘,全在你自己到时福至心灵,难为明言了。” 柳舂知道语含深意,好生感谢,连忙礼拜领诺不迭。说时,王徽已引往西北角上走去。走到一看,紧傍西北角有一方金丝捕木雕花隔断,里面放着几个细草织成的大小蒲团,北面尽头大理石墙上,嵌着一方与隔断大小相等的大镜子,此外更无别物,壁上也无门户,方自寻思,莫非这里便算套间静室?王徵已走近前去,伸手往镜边沿的金钉上按了两下,随听丝丝连声,那面两三丈见方的晶镜立往地下沉落,晃眼与地面齐平,墙內现出一间静室,王徽便领柳舂同走进去。柳舂见那静室没有外面厅⾼,四壁上下均似⽟质,坚细匀润,清洁异常。壁上竟似有回光反映,人影行动均可照出,此外还有好些人物影子,仿佛画在上面,却又深⼊⽟里和大理石纹一样,不见笔墨痕迹。最奇是和外面隔断內一样,全室空空,只靠两边壁下各放着一列蒲团。天将向暮,王徵脚未止步,随行匆匆,也未及细辨壁上所绘人物影迹,就此忽略过去。 快把全室走完,王徽随指右壁道:“此门机纽与外壁晶镜相连,进门时,你将镜边由下往上倒数第二和第九两颗金钉上挨次一按,镜便沉落现出门户,进来再把右壁上雕刻的龙⾝第七和第二两片鳞甲一扳,里套间门户立现,外间那面晶镜也升出地面将墙壁封蔽。这地方休说外人,便骨稍次的两辈世弟兄姊妹,不到功候也难走进,以下更不必说了。你在里面如觉气闷,想要出来,內壁机纽和外问差不多,只是一正一反,一先一后,近⽇没有法力封闭,可以随意出⼊。如嫌黑暗,灯和引火均有,不妨使用,少时我再命人送酒食茶⽔。”说罢,手起处,对面一片七八尺⾼三尺宽的墙忽往右移,墙上现出同样大小的门洞。王微道:“平⽇小弟兄们用功差的,被罚在此独居,自行参悟,往往经旬累月。除孙孝小师弟外,被罚来此的均视为奇聇大辱,不悟出一个道理,如未精进,决不出去。这类静室里外四间,那三间空的时候多,也没这间方便。你自在此,行再相见吧。”说罢回⾝走去。 柳舂连忙拜送,人已出室,回⾝一看,静室圆形,大约三丈,一切齐全,只没有,当中却放着一个七八尺圆的大蒲团,似供眠息之用,仅仗目力和⽟璧微光反映自看不清,姑照王徵所说,先把里墙龙鳞一扳,一片丝丝之声响过,外问隔断的晶墙便自升起,这一来,室內光景更暗,恰好引火和一古铁灯檠就在⾝侧矮案之上,灯盏內却是空的,⼲净无油,只有灯,先以为不会点燃,试把引火一打,火星溅处,灯忽燃,光头甚強,照得室中光明如昼,余光由门內透出,连外间也映得雪亮。正待观察室中景物,王徽先前之言有何深意,猛瞥见外壁灯光照处,现出两个人物相搏影子,姿态灵奇,生动非常。 猛触灵机,赶到外间仔细一看,原来两边墙壁均是⽩石砌成,打磨得甚是平整细滑,石质坚莹如⽟,离地尺许,每面壁上,各画有六列五六尺长三尺多宽的长方格子,左壁每格绘着一个人像,行止坐卧,俯仰屈伸,纵跃蹲踞,盘旋攀援,姿态各异,无一雷同,看去好似练武功的图形,只是动手⾜的招式不多,各自为政,前后上下多不连属。再看右壁,图格大小列数与左壁一样,格內绘的却是飞潜动植各种物形,无一人像。连巡回细看了两转,看不出一点理路,灯英无油,偏是那么光亮,心中奇怪异常。再退回里间一看,四壁也有图形,但均坐像,乍看姿态如一,与外壁不类,数也太少,共总才得四个,并且影迹甚淡,不是细心谛视便难看得真切。此外正对蒲团的当中屋顶,画有许多圆圈,正中心一圈,大如酒杯,⾊作深红,由此往外,一圈一圈加将上去,中间空隙广仅两寸,共是二十四个,恰将那大蒲团罩定,最外一圈,与下面蒲团一般大小。回忆王徽分手以前之言,知道这两间静室之內的图形,与那屋顶一个套一个的大小圆圈,有极深微的妙用,如能领悟,必得许多益处,无如急切之间参详不出用意所在,初见尚还有兴,后来查看完了里间,又去外问重行观察了好几遍,越看越觉茫然。姑照左壁人形图式,一快一慢,挨次仿效了一遍,在累得气嘘嘘,毫无所得,始终测不透有何奥妙。 经此一来,时已不早,先前走往前庄的那些少年英侠一个未回,因觉这等难得遇到的良机不应错过,心终不死,正待二次鼓勇,加细研求,忽听外面有人叩墙呼唤:“柳少爷,酒饭来了,这门我们当下人的不敢妄开,请把镜壁沉落,好端进去。” 柳舂正想来人探询,忙把里壁龙鳞如法一扳,一片丝丝之声过处,外间镜壁沉与地平,走出一看,隔断外站着一个青⾐小童,一手端一托盘,另一手持一竹丝编制的三格圆形提盒,先向柳舂行了一礼,笑道:“柳少爷,今夜本庄公祭,少爷们都有事,无人陪你,这是几样酒菜茶点,没奉主人之命,不能进里面去,只好请柳少爷自己拿进去吧。”柳舂见那小童年约十三四岁,貌相秀俊,口齿也颇伶俐,意询问几句,便笑道: “我就这外间桌上吃,吃完你好带走,省得收家伙又跑一回。”小童好似识得柳舂用意,并不承情,只笑答道:“我本奉命在此侍候,适才为往东厨房取酒菜,才走开了些时。 柳少爷要在外面吃,可是有话问么?本庄轻易不留外客,只一留下便算一家人,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只我知道的都可以说,不过里面三间定室,实实不敢犯规妄进。在外面厅桌上吃也有不便,要不请柳少爷把里间小条几取来放在门內,拿两个蒲团叠起当椅凳,隔门对谈好么?”柳舂说“好”如言把条几取出,横放镜门以內,另取蒲团坐下。 小童取出托盘中的茶酒壶杯筷和一个九宮菜盒,把酒斟了,再开提盒,取出一个点铜锡精制的暖锅和四碟点心,一并递过,笑道:“柳少爷自己摆吧,无人作陪,请自用了。” 柳舂随接随放,见那菜盒作横方形,⽩地五彩,瓷质甚细,共是九格,格內菜碟却不同式,方圆长短大小不一,凑合之处却极紧严,形制精妙已极。內有九样凉菜,荤的是腊⾁、卤鸭、熏、糟鱼、羊膏,素的是笋脯、松菌、素和一样从未见过的隽品,每种数并不多,俱都新鲜漂亮,隐闻香味,望而馋吻动。暖锅制作更妙:下层是炉,中作五梅花形,放着大小五个烧得通红的扁平炭基;中层是盛热⽔的暖锅,锅分五格,一大四小,每格是一圆筒,筒底正对下面炭基;上面各嵌一个瓷盅,当中一盅较深较大,內盛清汤,旁边四盅,一味是用鲜⾁和腊⾁隔片同蒸极烂的⽟版金镶,一味嫰豌⾖炒清虾仁,一味糟炒山片加冬笋,一味油炒瓢儿菜,共是三荤一素。柳舂生长边荒,休说是吃,有的直未见过,恐为小童所笑,也不敢问。那酒斟在一个两寸大自⽟杯內,⾊作深碧,甚是芳冽。素⽇量浅,更恐少时五老来召或诸小侠走来,醉颜相向未免失礼,便对小童道:“我素不饮酒,小兄弟你为我忙了这一阵,想必还未用饭,反正无人,你就在外面寻一座来同吃吧,老实我还忘了问你的大名呢。” 小童似喜柳舂谦和,笑嘻嘻答道:“柳少爷不要如此称呼,我叫四明,姓梁,我曾祖从小便侍候三老庄主书房攻读,后来三老庄主学成剑术,中年后看破世情,全家⼊山,可惜我曾祖没等主人道成早已寿终,未得随去。幸蒙三老庄主深恩,将我祖⽗⺟招往川东随隐,直到今⽇尚还康腔,四明算是老主人的家生子孙。这里庄规虽严,但对下人却极恩厚,只不犯规为恶,对于寻常礼节,只是我们下人自知分际,心中时存敬畏,不敢稍微疏懈,主人从未计较过这些未节。对于五位老庄主和门下几位年长的门人老辈,自然谨畏,便是上边有命,也不敢丝毫放肆。就逢到新年正月这一二十天,三老庄主有命全庄同乐的⽇子,只有这十多位在场,依然无人敢于随意言动,所以到时多故意避开,以免拘束。我们和各家小主人在一起却随便些,內有几位情最好而又爱玩的,平⽇也常命我们这些家生小娃儿,随在一起同玩出进。在外面不拘礼节不必说了,就在庄中,遇上小主人们喜时,也常有赐坐同食的时候。本来可以遵命,不在有人与否,但这定室乃是噤地,我也许今生世也没有到里面去的福命,没有主人的话,实不敢妄进一步。 隔门而食无妨,夹菜取食,手一定要伸进,过了门限便算违令。此时老少主人无一位在此,更是欺心背主,如何能算人呢?好在东西样数多,这点心就吃不完,何况还有饭菜,这暖锅也不会冷,柳少爷吃剩下来我再吃,也是一样。这酒名叫碧筒醪,味虽醇美,酒却长,原因今夜年下公祭,无端夹上贼和尚上门惹厌,耽误了小半天,再加上发付三道岭敌回去,又费了好些手脚,格外显得忙些,又到了好些远客,五老庄主在香雪精舍设筵款待,內有四位好量,三老庄主传命,把庄中百十种佳酿全取出去品尝,管酒的人忙得不可开,我去东厨房时,正赶此酒开坛,以为本地人好量居多,这酒不是好量的客来指名索要,难得开坛,随手要了一小壶来。柳少爷既不善饮,不用也好。” 柳舂听他说得有条有理,这才悟出递东西令自己安放,手不进门之意,小小年纪,竟能不欺暗室,不肯背人稍逾规范,好生惊异,不噤改容道:“你这样守法循规,令人可佩,你吃我剩的残肴,心实不安。我想个通融法子,你仍坐外面,我递与你吃如何?” 四明道:“这隔断以內虽非噤地,也不应把厅上用具移动。柳少爷盛意不敢不领,我就站着吃吧。”随说,随将提盒旁挂着的竹制饭桶盖,连那装点心的三⾜瓷暖碟盖一并揭开,将饭盛了,仍是隔门递上,手不过门。柳舂见那⽩瓷青花细碗盛着大半碗浅碧⾊粒大匀圆的米饭,扑鼻清香,暗赞“好米”口中间道:“你没有碗,怎么吃饭呢?”四明道:“碗没多带,筷子,却有得用。柳少爷先吃饭,我吃别的。”柳舂见那四⾊点心,一碟蒸玫瑰年糕,一碟⾁馅珍珠米团,一碟茸火泥笋丁合馅的烫面饺,一碟桂花元⾁瓜条葡萄⼲枣脯等合嵌的八珍千层糕,暖碟颇深,下有装开⽔的座托,便把两件咸点心并在一起,递与四明道:“你用这碟吃如何?省得少时饭冷了不好。”四明道:“这些碗碟,除冷盆九宮格外,一时都不会凉。柳少爷对我太厚了。”说罢也把饭盛上,随由间取出一双竹筷。 柳舂一面自吃,一面夹菜点与四明吃,觉那竹筷又短又尖,分明两支竹签,猛想起师⽗前年曾说內家好手有一种暗器,名为三指箭,又名追魂著,厉害非常,非內功有了底,还须得过真传,手巧劲⾜,不能登峰造极。功夫如练到了家,能于数十步外致人死命,专打双目和人⾝要⽳,百发百中。东西说出来却不值钱,乃是一头微尖的竹签,长短随人心意和手的大小,偶然用时忘了携带,随便取些筷子即可应用,算是內家最便利的一种暗器,形式正与此相似。再朝四明同一看,左上果然斜起凸一小段,暗忖: 庄中⾼人甚多,老少俱是能者,此童虽然年幼,已然三世相从,看也看会,又是出自问,定是师⽗所说暗器无疑。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你把三指箭当筷子用么?”四明闻言笑答:“我只初练,还未学成。柳少爷不要对人说,免得见笑。”柳舂一听果然不差,暗忖:“师⽗曾说,练这三指箭,除非內功到了家,否则别的不说,单是指力,得有十年八年的工夫,才能在二三十步以內取得准头。此童只十四岁,论哪一样也不够年限,越发惊奇。因对方虽是年幼,生长在这陆地神仙世外飞侠家中,当然不是寻常幼童所可比拟,人又十分聪明机警,再如追诘,迹近怀疑轻看,掂他斤两,恐其不快,加以腹中正饥,佳看罗列満前,无一不是⾊香味三绝,美食再以美器,一陪衬,越更生⾊,引人食,尝一样爱一样,先还防到四明笑他村俗,不肯尽情大嚼,嗣见四明菜点接到,⼊口就吃,并无做作,心想吃完再谈,便不往下盘诘,更不客气,就此一同大吃起来,除九宮格冷盆、酒、菜较少外,肴点俱多,二人对吃了个大。 还未吃完,四明听柳舂连赞味美,笑道:“我家五位老庄主,听说早年便是如此,为了⾐食起居之奉和儿孙的牵连,自甘误了天仙正果呢。尤其三老庄主和五老庄主讲究,本已相习成风,各家男女少主人,为了五位老人不肯每⽇都动烟火,如无佳客登门,每月倒有一多半⽇子不用食,俱想做点好菜点心孝敬老人,换换口味,并博心,这等行径已两三代了。老主人们知道儿孙孝心,又是来者不拒,一体嘉纳,遇到那新创出来的菜点,如合雅道,或是名⾊有趣,赶巧还要举办一会,或是邀了远近知,置酒⾼会,或是来个全庄公宴。群起效尤,法子越积越多。近几年因为年岁多了,谁也想不出什新花样,又不许多杀生物,各家少主人主妇正在犯愁,忽又来了一位女易牙,人虽长得丑,饮食上却真有心思,给本庄添了好些花样。今夜为了公祭,小主人们不能出来款待,我随意往东厨房取了几样来,这算得什么呢!等到新年,每⽇早晚均有长席,直到十八夜为止,每天极少重样,着实有些新鲜饮食呢。这酒柳少爷没有用,不能送还,待我与一个爱它的人送去,就便带了茶来。柳少爷已累了两⽇夜,也该安歇了。万一五老庄主有事来唤,你若精力不佳怎好?要想问话,⽇子长呢,何必忙这一时?”柳舂人原疲极,只为四明说话聪明有条,亟于想问庄中情形,并设词探询妖僧如何发落,三道岭和塔平湖两处有无事故发生,适闻师伯陆萍有来的话,可曾走去,是否可以相见,为此种种,才把精神提起,吃又有了倦意,再听四明所说有理,随口应了。 四明隔门将篮內茶壶取出递过,要过残肴器皿,说道:“本庄地方甚大,下人各有职司,不在一府共事的人,往往三两月不易见面,只有今夜和除夕、元旦这三天,全庄五府上下人等一齐聚集在得天堂,內外平⽇不易会见的人全可见到,因六少爷跟前两位孙少爷执意命我来此待客,本应丑初二刻下人行礼的时候才去,因我有一好友,本来同在小灵湘馆六少爷书房共中事,今年夏天为犯过错,将他调往郝五大公府中做些耝事。 我和他许久不见,心甚想念,意借着取茶和送家伙回去的闲空,与他稍微叙阔,又恐柳少爷饭后口渴,只得取一点巧,来时顺便带了一壶普洱茶在此,请暂时将就饮用,我和他见完面,再端新泡的茶来如何?”柳舂才知他劝自己安歇的用意,心料今夜公祭盛典虽极隆盛庄严,但是全庄上下人等齐集一处,祭前祭后必定热闹非常,四明为了奉命服役,独守在此,不得终始参与。十多岁的幼童,哪有不喜热闹之理?自己业已吃,天将半夜,他就一去不归也不为过,况又心细,先备好一壶好茶在此,忙笑答道:“为我耽误你好友叙阔,心实难安。既有现成好茶,何必再泡新的?我昨夜到现在长路奔驰,尚未合过眼,颇觉疲倦,又恐礼成五老大公相召,你走我便安歇。休说再泡茶,你来都不必来了。明⽇二位少主人如问,便说我疲倦思眠,又见这室內两壁人物形相,觉出中蔵微妙,颇想一人静心体会,执意叫你走的好了。”四明闻言,面上微带惊喜之容,转问柳舂道:“柳少爷刚进定室便悟出壁图妙用,福缘真不小哩!”柳舂先以四明把静室唤作定室,视为噤地,一步不敢擅人,內中详情当然不知,及听这等说法,分明不是行家,也能知道一点大概,忙答道:“我这钝人,又是初来,只不过见那图形奇怪,內中必有妙用,你未来时,也曾仔细推详了一阵,结局⽩费心力,毫无所得。你朝夕随侍少主人用功,想必知底,可能告么?”四明道:“我只知那是內家用功的途径,另外参会着一部剑诀,详情却不知悉。说起话长,此时无暇,柳少爷大约还须住两三天,不忙在这一会,等明早有空再详说吧。”柳舂料是实情,便不再追问。四明随道了安置,作别自去,已经走出厅门,忽然回顾道:“柳少爷,别的我不深知,但定室不止两间,如能寻到门户,也许能得一点头绪呢。”语声甚低,但是⼊耳清晰,说罢不俟回问,人已出厅走去。 柳舂对四明本领虽不深悉,照那去时脚步、⾝法的轻灵着实和所练三指箭,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庄中一个家僮也是这等人物,以上可想而知,向往之心由此愈切。随到里间,将外层镜门封闭,条案回原,忙去寻找第三间定室的门户,无如壁间图像和当顶二三十套圆圈均是绘画而成,毫无线索可寻,此外更连痕影都找不到,心想満打四明从未擅⼊,所说出诸臆测或是传闻,但是适才王徵也曾说起內与地下密室通连,当无虚语,怎么用尽心力考查,找它不到?本心不将门户找到决不罢休,无如心⾝皆劳,不过少年气壮,恐误良机,本是強打精神,苦搜未获,人也疲极,待歇息片时,刚往蒲团上一坐,两眼便不自主一味下合,同时再想到少时五老也许来召,似此乏疲,怎能往见?自己给自己一解释,决计仍是先睡,醒了再作计较为是,盛气一收,心神一忽,就此躺在里问大蒲团上沉沉睡去。室中天光不透,朝暮不分,醒来一看,灯光照耀,四壁雪亮,明如⽩昼,以为未睡多少时候,那大蒲团乃细草织成,甚是温软舒适,左就无事,想要再睡一会,哪知他这一睡已到了次⽇中午时分,人早睡⾜,少年人精力回复,怎睡得着? 待了一会,渐觉神旺⾝健,难再⼊梦,才知睡得必长,外间当早天亮,估量四明必在外候起,方扳动机簧,开门出询,偶望屋顶,所画圆圈整齐如一,与下面蒲团正对,暗忖:昨夜查找第三间定室门户的机纽,什么地方全都寻到,只这蒲团不曾移动,莫非门户就在蒲团的下面?心念一动,顿触灵机,便即起立,且不外出,想将蒲团移开查看,不料竟和生了一般,又重又牢,休想移动分毫,心更奇怪。蒲团草织,恐怕手重损毁,又不敢过分使力,手按在蒲团边上,上下观察,越看越觉可疑。正打不起好主意,忽然手托团边,试探着往上一抬,无意之中双手力未使匀,往右侧一歪,带了一点推势,觉着似可转动,同时目光到处,瞥见顶上圆圈也似相随微微一转,只是左右不同,上下相反,情知有故。二次变了方法,双手按定团边,先往右转,纹丝未动,再往左一推,随手而转,再看上面圆圈,果然也往相反一方,随同下面蒲团徐徐转动。似这样推转了几圈,仍不能搬起移开,也无别的动静,再往右回却是不能,只能往左推动,认定机纽在此。先还有点慎重厂嗣见顶上圆圈先只外层一圈转动,第三转后,便由外而內,逢单必加,下面转了二十二转,上面也加到十一圈,仔细一看,连中心一个实圈共有二十五圈,逢双数的,并非只转不加圈数,原来空⽩之处也算一圈,这么连虚带实共是四十九圈,却转了五十转,蒲团便不再动,也不能移开,再往回转,却能转动,又回转了五十转仍是原样,断定內蔵微妙,只推测不出就里,仗着情坚毅,不计艰难,连用许多法子试探,才发现只把单双数计准,推法不,不令圈转过头,便能按着单双之数左右对转。 未了又悟出无须连转,譬如逢单左转,上面第一环实圈相随逆转,満了一圈如不过头,再往回转,那、环虚圈和第一环实圈便惜对转起来,再转満一圈,上面又复加上一环实圈,虚实惜对流,三环同转,到第四圈,往右回转,上面又加上一圈虚的,似这样下面蒲团来回对转,上面虚实便随同增加,蒲团推动也极轻快,迥不似初上手时吃力费劲。 柳舂虽然年轻识浅,不悟大衍四九妙用与四象两仪循环虚实相生之妙,一时福至心灵,竟以毅力恒念百计试探,居然与之巧合。眼看转到第四十八圈上,柳舂因是屡试屡挫,虽觉这次兆头顺利,迥异先前,心仍拿它不稳,一边手转蒲团,目注上面,暗中正在祝告,不觉转満圈数,猛觉蒲团往下沉落,上面圆圈不转自动,钊轮电驭,飞也似疾转起来,低头一看,下现一洞,蒲团正自徐徐下降,大小也与相等,空隙中下视,果是一处地室,似比上面广大得多。正自欣喜,猛想起自⾝是客,无故开人机关,妄人地室,有法还原尚可,否则,就是五老不加嗔怪,也是难乎为情。当时一着急,便往蒲团中心跳落,觉甚平稳坚实,晃眼到地。一看地室长约十多丈广约八丈,作长方形,两头各有一灯,光焰甚亮,长的两边壁上,和上面外间一样,描画着人物图形,数目多寡和形式大体相同。只各分做一列排开,不似上壁分成四列,人像与各种飞潜动植的物形混合一气,并不分开。两头各有一排木架,一头揷架着好几百种兵刃暗器,十有八九未见过,另一头架子较短,上面放着许多书籍和册页手卷之类。此外几个散放在地的蒲团,更无别物。 柳舂先未在意,一心只在两壁图形上面,由北往南,挨个儿看将过去,到了甫尽头,终悟不出个道理。正拟沿着对壁回看过来,猛瞥见书架上有一卷册,上标《⽩图解》,随手揭开一看,正是两壁图形的解说,口诀图形也満载其上,心中狂喜,如获至宝,知道此是主人珍蔵,不能携走,意就地详参,又恐下来时久,万一四明来唤或诸小侠来访,不在上面,无从知晓,急切间也顾不得设法使蒲团升回原处,仰望上下相隔不过两丈,忙运轻功”一跃而上,就着明灯参详,才知此图乃峨眉派剑仙凌云风,在⽩崖洞壁之上照画了来,乃古仙人⽩真人剑术秘诀,为便后学,又由凌云凤和几位同辈剑仙触类旁通,推广演绎,添了好些图式和少神功,使后人易于领会习练,照次参悟便可速成。这等做梦也没想到的意外奇逢,当时虽是欣喜狂,继一想,主人何等崇⾼的辈分,又是飞仙剑侠世外⾼人,自己一个未学后进无名小子,得蒙青眼,使为人幕之宾,好端端,却去盗发人的秘蔵珍籍,就算起初王徵语含深意曾有默示,到底不是正当行为,不噤又悔惧起来。越想越不对,重又纵下,乘无人撞破之际,将图解送还原处,使蒲团升还原位,免被主人知道,情理两亏。哪知先前开通下降门户,由于一时凑巧,恰将机纽触动,并非真知升降之法,复原便难,一任用尽方法动转蒲团,百计试探搜索机关,终无迹象可求。惊惶之下,思量无计,暗忖:五老神情甚是仁厚,既许在此居住,王徵又那等说法,必还可以原恕,事已做错,主人神仙一流,就将蒲团复原,料也隐瞒不住,事情到此地步,与其空⼊宝山,何如拼受一场辱责,趁人未到以前悟出一点奥妙,一面再向五老大公通诚祝告,也许鉴察诚心提携后进,赐以成全,落个因祸得福都不一定。 想到这里心念略定,忙即虔诚叩祝,先说初意只是听了王徵师伯之言,一念好奇,无意中发现地室所蔵《⽩图解》,并非蓄意窃取,现拟借观些时,五老大公格外原情思宥,栽成后辈,兔加罪责。如能因此悟彻玄机,得有进益,定当努力修积,除恶为善,异⽇学成,如若稍逾轨范,甘遭飞剑之诛等语。祝罢起来,因想不问少时如何,反正难于掩盖,索镇定心神,径跪在下面蒲团之上,把图解打开,放在面前,恭恭敬敬,朝⽩真人和峨眉诸仙又通诚祷告了一番,然后从头一章起,挨次虚心体会下去。开头觉着图解共有三百左右,虽然每图均有解说,重要之处并还附有口诀,但是为数太多,短时间內决记不全,更不知何时被人走来撞破,其势又不能将它带走,心里只打着鼓,一面仔细推详用心默记,一面祷告仙神暂时勿令人来,以免记忆大少无甚用处。及至看过十几页后,忽然发现每七八图合为一章,一章有一章的妙用,越发欣喜,决定学一章是一章,不必求快,务求记准,以免疏忽遗漏,记不真切,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柳舂一则福至心灵,天资记又好,似这样学一章记一章,接连参悟了十七章,又悟出那图虽是三百六十五个,暗合周天之数,实则每章所附诸图多寡不等,但均有一图是其纲领,一共四十九章,照图中附注,每章首图的形式,解说、口诀,如能依次记,自能一脉贯通,只没有全数记下的容易,外壁诸图看去形式不相连贯,便由于此。少年人好強,觉着时机不再,又起贪心,以为全图解已然记了十分之三,悟出许多道理,大意都差不多,天已不早,就无人来,四明也要来请用饭,意乘此一刻千金之际,把这四十九个总图记准,学得全解,再从第十八章挨次学全,事前记一章是一章。这等记法,如无人来,自可全数默记,万中一途被人撞破,也算是探得俪珠,以后不过多费心力,终可领会全局,豁然贯通,何况前半已全记下有了基,只在记这四十九章纲领以前无人撞破,便竟全功,免得只学一半,错过这毕生难遇的良机。主意打定,便专记那每章的总图。仗着那图解一得门径便不难记,柳舂急于求全,以为通体如此,一味用心记那形式和解词口诀,自十八章以后,便不再似前十七章那么挨次仔细参悟,自然又快了些,约有两个时辰便自记,每图均经默忆,如式演习覆按,均无差错,⾼兴已极,又把內中解词背诵了一遍,再由第十八章起,易简为繁往后习去。才习了四章,坐下蒲团忽然离地上升,心疑有人到来发觉扳动机纽,知道蒲图必要复原,猛想起行为已然逾轨,如把这本图解带上,被人看见,更是不堪,又见上面无人探头下视,蒲团升势又缓,中心內愧,总想能够掩盖才好,惊慌失措之际更未细想,忙纵下去,奔到书架前面,将图解放还原处。一看蒲团离顶不远,下面乃是一很大圆柱,忙即飞⾝纵上,晃眼地⽳封闭,蒲团也复了原状,室內外并无人来,心中奇怪,又疑蒲团到时自升,否则怎未见人走进? 暗幸此事居然无人撞破,免去丢人,只惜初发现时胆子大小,耽延了些时刻,不然,纵不能将细图记全,总可多记几个全章,岂不也好?喜慰之余,方自悔惜,灯光照处,一眼瞥见,外屋壁上所列诸图形,心想此上虽无解说,好在大体已得,不难举一反三,将这图形记下也是一样,喜极忘形,不噤脫口连声道“好”人正外走,忽听四明叩着镜门唤道:“今⽇除夕,柳少爷莫非还要睡么?天不早了,请开门用完饭,夜来好去前庄辞岁哩。” 柳舂才知天已⼊夜,虽喜无人发觉,想起前情,终是有愧,忙即应声开了镜门,见四明站在门前,并未持有食物,外面厅上华灯处处,光明如昼,果然天已⼊夜,方开口,回明笑道:“今⽇中午,两位小孙少爷曾经来过,我说柳少爷昨晚大约恐老大公传呼,在室中守候,两夜未眠,人大倦了,所以一睡不醒。他便走去。我也到别处转了一转,申未来看,好似少爷已醒,唤了两声未答应,我知室中壁画看了有益,料是体会出真解在用功呢,时候自是越长越好,没敢再惊扰,守在这里。现看天不早了,今晚除夕,照例外来的后辈宾客,便老大公不召唤,也应随同辞岁,恐柳少爷不知,误了礼节,或是少时少爷小孙少爷们寻来,急切间不及洗漱,再说年宴设在亥初,这一整天⽔米还未打牙呢,特意备了汤⽔饮食,正要叩门请出,果然小孙少爷着人来请柳少爷到小灵湘馆去见六少老爷与少夫人。我看出意思甚好,也许还有什好事呢!汤⽔食物放在厅上,请快用完好去吧。” 柳舂早听出李-、李晃之⽗李同,乃三老李清苕六子中最有本领的一个,今早背人的事,深幸不曾败露,反荷垂青,不噤大喜,见洗漱用具和肴点饭食,均已分设在隔断外面的桌架之上,忙即走出,随手将镜门机纽一扳,关闭复原,一面忙着洗漱食用,一面极口称谢。四明笑道:“我知柳少爷人好,又得老大公以下三辈恩主看重,不然,王三老爷,也不敢随意引外人到这上下三间定室里来,虽不知今夜还回来与否,就这半⽇光,当已得益不少。四明本得老少恩主怜爱,自己该死,不知轻重,做了一件错事。 庄中规令极严,尤其执法的是王三老爷、李二姐小、彭大少老爷、郝大姐小四人,无事时看似极好说话,一旦犯规,决无姑息。幸蒙两位小孙少爷向六少恩主求说,代向四位执法主人极力求恩,才得减轻,只罚了两个难题,过了明年清明便须受罚,出去三年。 这三年中有好多艰难困苦,承柳少爷看得起我,到时助我一臂之力,使我期満能回庄来重侍老少恩主,就感不尽了。” 柳舂始终没把四明当作懂仆看待,闻言惊问:“你年纪轻,人又聪明诚实,能犯出什大过?明年你才十五六岁,这等大漠穷荒,孤⾝一人,罚你在外三年,做些什事?我托两位小少爷,再代你向各位主人求求如何?”四明凄然道:“庄中法严,即此已是格外恩宽,再求任谁也是无用。在外流落三年修功赎罪,虽然年小力弱,我并不怕,只是內中尚有难题,稍微疏忽,不能如愿,永无再见恩主之⽇,一想起便自心寒。此事大长,此时无暇,也难详言,且等将来再说吧。幸喜昨晚公祭盛典,老恩主向众训示时说起一事,我大胆请命,告了奋勇。照例对下人的事,是由二姐小与彭大少老爷派,老恩主虽未置可否,却笑了笑,因此也未受责,大约还有点望。事情虽险,却是长痛不如短痛,可以借此折罪,比较前罚要好得多,倘能如愿,更非求柳少爷相助不可。我知柳少爷正是用功时候,怎能为我劳动?但是这两件事于我固好,柳少爷也有不少益处,事成我也必有一分报答。两位小孙少爷虽然力说相助,偏有不能远出之苦,现还难定,到时我一说就明⽩ 柳舂听出私窥图解之事多半已被看破,心中惶愧,暗忖:这小孩真个机伶,不知犯什过错受此重罚,如允相助,不知己力能否胜任,师⽗和镖局是否允许?如若不允,他对自己暗中维护周全,昨夜今⽇的话俱都隐含深意,明人不用细说。听那口气,适才分明得他的力不少,否则,他一早便来唤起,固看不成图解,或是不守在这里,李氏兄弟随意出⼊定室,如无此童在侧设词挡回,被他走进,那正是私开地⽳盗图上来之际,如被撞破,迹近窃盗,百口难分,不特空⼊宝山,反吃主人见轻,甚或受辱逐出庄去都说不定。这一来,连恩师师怕和镖局诸人都无颜再见,岂不大糟!照他关照心意,如非除夕天晚,或有人来唤,决不扣门惊动,那沉落地室的蒲团忽然上升,必也是他所为,一面想已成功,一面还给留脸,知道自己下⽳是凑巧,无法还原,他又不能擅进,只得暗中相助,所以蒲团升势极缓,免得自己慌疏,不及随上,被噤闭在地室之中,表面仍作不知,只稍点醒,用心可谓良苦,如何肯辜负他?強将手下无弱兵,既称曾得主,自非庸常,再照他谈吐行事,处处机警细密,口气极壮,又能启闭地下秘室,当非弱手,庄中后辈英侠大半年幼,便是例子,好在他还未及细谈,事也未定,想等到时寻来再定,不问如何,总为尽心出力便了。方寻思间,一眼瞥见四明一双黑⽩分明神光満隐含煞气的俊眼,正注在自己脸上,似见沉昑未答,略现不快之容,忙笑答道:“小兄弟,似你这样人品,又对我如此关照,只我力所能及,多艰险的事也所不辞。只是庄中老少人等,不是飞仙剑侠,便是英杰之士,我武功有限,到时误事如何是好?我力必出,如当我好帮手,你却错了呢。”四明闻言方转喜容道:“柳少爷来历和功夫深浅,我全知道。 如若不济,四明也不能拿两条人命当儿戏,随便给人呢。要不肴出柳少爷至诚君子,为人义侠,到时必能帮我大忙,怎肯求说呢?柳少爷此番回去,本领决非昔比,不但周十二爷、陆五爷,便塔平湖诸位山主老少英侠,也必另眼相看。我们暂且说到此为止,到时我自会寻上门去。柳少爷就吃这点心,先见六少老爷去吧。” 柳舂正好洗漱完毕,吃些包子略微点饥,闻言不便再说,含笑点头离座同行。走的仍是昨⽇来路,可是情景大不相同,到处灯彩辉煌,灿若明星,人也分外的多,男女老少往来不绝,全是面有喜⾊。园中林木本多,无论大小树木,都挂有不少纱灯,灯形多半照原树上的花果形式制成,像丁香、桂花、葡萄、藤萝等花形大细碎的树木,好似有花无灯,因未到时候,満园的花灯俱还未点,就沿途这些绢纱宮灯,已照得到处光明,无异⽩昼。灯光照处,那些假花树上,不是千堆香雪一片繁霞,便是金粟飘空紫云饵地,望去直似神仙洞府,四时同舂,万花齐放,宛然真花真果布満枝头,缤纷満目。本已美不胜收,一处有一处的妙绝,再吃积雪一映,花光雪景相与争辉,境越清丽,真令人有此真天上,不似人间之感。柳舂想不到夜一工夫点缀出这等奇景,不噤心花大放,赞不绝口。四明笑道:“柳少爷你看好么?这些花果,点烛的不必说了,花细不能点烛的,也都能放光明,此时都还未点呢。等到今晚半夜各家祭天祭祖之时,到前庄⾼峰上去看那才妙呢!由子时后起直到正月十八,花样一天比一天多,那时灯月辉,花雪竞丽,加上少老爷少夫人姐小和底下的孙少爷姐小们,争抢着用心思博五位老大公的⾼兴,每年俱有不少新花样添出,莫说初来乍见,便我们从小在此长大的,也觉眼花缭,不知看哪里是好。说真的话,真正天上神仙也未有这里享受。我虽是个小书童,叫我去做公侯将相。也不舍得离开此地。” 二人边说边走,连经过了好几处回廊曲沼,亭馆楼台。柳舂望见前面,已到昨⽇中毒晕倒之处,猛想起昨夜之事不知如何,只顾勤参图解,随听主人召见,匆匆行来,也忘了问,便向四明问道:“昨夜擒的妖僧如何发落?三道岭结果如何?”四明低语答道: “前面不远便是小灵湘馆,我不便再多开口。到了那里,六少老爷自会说的。”柳舂不便再问,刚由长廊折下,走⼊去小灵湘馆的湖堤路上,忽见灵湘馆月亮门內走出几个貌相英美的少年男女,由隔溪⾚栏桥上走了过来,柳舂认出內有五六人昨⽇见过,只不知道名姓,忙即垂手恭立。刚刚擦肩走过,便听昨⽇头一个和王徽说话的青⾐少女道: “二姊,明舂天塞⾕之行也有这人么?他天资不恶,功力相差尚远,这短短两三个月光,就肯下苦功,能胜任么?”底下因人走远,没听清楚,答话人似说“另有安排,无须代人心”忽觉四明扯了一下⾐服,以为催走。正待过桥,忽又见李-、李晃两小兄弟由月亮门內跑出,老远便喊:“柳兄怎这时才来?我们都快走了!家⺟已往小瑶宮去了,只家⽗在內,快随我⼊见吧。”说罢走近,李晃又指四明道:“柳少爷由今⽇起便移居小灵湘馆,过年初五才走,已有人往他家中送信。他和我们一起,用不着你随侍,你仍打杂去吧。”四明望着柳舂略微沉昑,低声说道:“柳少爷,你能在此,机缘不易,过去的事不可忘了呢。”柳舂知他是指壁问图解,笑答道:“我理会得你好意,有劳你了。”李晃低斥道:“四明你还要说什么?还不快走!”四明诺诺连声,告退回走。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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