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迦小说网给您更好的副领事阅读体验
沙迦小说网
沙迦小说网 架空小说 官场小说 推理小说 短篇文学 科幻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重生小说 同人小说 总裁小说 都市小说 综合其它
小说排行榜 历史小说 穿越小说 武侠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竞技小说 灵异小说 网游小说 经典名著 仙侠小说
好看的小说 帝王时代 覆雨翻云 天龙神雕 风玥大陆 纵横曰本 华佗宝典 艳绝乡村 窥狌成瘾 红楼真梦 女神攻略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沙迦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副领事  作者:玛格丽特·杜拉斯 书号:40590  时间:2017/9/16  字数:13751 
上一章   ‮节01第‬    下一章 ( → )
  周围忽然人声腾沸,大家在说,暴风雨完全停止了。他们当即‮奋兴‬起来。

  他们开始吃饭。饭菜味道好极了。米歇尔-理查逊说,一旦你住过威尔士亲王大‮店酒‬,以后,大千世界,无论走到哪里,你都免不去一份怀念的。

  透过棕榈林,他俩看见天空。云级笼罩着喜马拉雅山,月亮始终蔵在山后面。现在是夜晚十一点。旅馆大厅里面,有人还在玩扑克。看不见海岸,因为旅馆的正面朝向辽阔的海洋,然而,可以看见最近的几座岛屿,黑股股的组成一大块,以天为背景;沿着码头,那一排灯火也可以看见。南风徐来,渐渐地吹散紫⾊的雾。气温又变成加尔各答的气温。空气带着咸味,并含有呛人的气味。不同的是,空气还散发出牡蚣和海藻的味儿。威尔土亲王大‮店酒‬正向着海洋,张着大口。

  米歇尔-理查逊和夏尔-罗塞特俩人走在棕榈林间的路上。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吃过晚饭,便回别墅去了,彼得-摩和乔治碗莱恩俩人租了一条游艇,正在海上尽兴。米歇尔-理查逊和夏尔-罗塞特正去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那里,那俩上岸以后,也会去那里。

  棕榈林间的芒果树上,鸟儿正在喊喊喳喳。群鸟庒弯了枝头,鸟儿成了芒果树的俘虏,芒果树成了长着羽⽑长着⾁的一种树。

  一对一对的情侣,在棕榈树里漫步。他们时而出现在路灯下面,时而隐去,时而又在路灯下面,显现俪影。女伴们一边走着,一边摇着宽大的⽩纸折扇。他们说着英语。路的两边,凉亭间或可见,亮着灯火,这些都是属于旅馆的,米歇尔-理查逊说。整个这片棕榈林面对着其他岛屿。在岛的那一边,据说也有一些别墅,还有一个小型的海滨浴场,不属于旅馆。

  从远处,他们就听到了钢琴声。她在这里想必每个晚上都弹,就像在加尔各答一样。夏尔-罗塞特立刻听出来,是舒伯特的那首钢琴曲,昨天晚上,乔治-克莱恩要她弹的正是这一首。这时,在他面前,仿佛突然出现一道⽩⾊的亮光:安娜一玛丽-X,十七岁,⾝材细长,她正在威尼斯音乐学院,进行毕业‮试考‬,正在演奏乔治-克莱恩喜爱的舒伯特的作品。她是西方音乐的一颗希望之星。掌声响了起来。现场里,⾝着盛装的人们祝贺她,这个可爱的威尼斯姑娘。人家在想:“像她这样的女子,谁能想到会在印度这里?”

  “我在加尔各答,”米歇尔-理查逊说“是先听到安娜一玛丽弹钢琴,后才认识她的;最初呢,有一天晚上,我在路上听到钢琴声,一下惊呆了,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她是谁,我记得,我是来加尔各答观光的,我受不了了…例来第一天,我就想走…是那首乐曲,当时我听到的那首乐曲,把我留了下来,让我在加尔各答待了下来…接下来一连几个晚上,我都站在维多利亚街上,听着她弹,后来,有一天晚上,我走进花园,卫兵没有拦我,一切都敞开着,我走进那个客厅,就是昨天晚上我们待的那个客厅。我记得,当时我在发抖…”他笑了笑“她转过⾝来,看见了我,她的表情十分惊讶,但是,我发现她并不害怕,我就是这样认识她的。”

  夏尔-罗塞特从他三句话里,便听出来,他是永远离开了英国,在印度,他和乔治-克莱恩办了一个海运‮险保‬公司——彼得-摩也在这个公司里面——木过,他的业务时间不是很紧。音乐声越来越近。

  米歇尔-理查逊打开一个栅栏门,他俩穿过花园。别墅前的台阶上有灯光,左面一扇窗子开在那里,⽩⾊的墙。钢琴声就是从那窗口传出来的。他俩在一条小径上停下,小径穿过一片⾼大的按树林,树上也有鸟儿在睡。大海的声音在他俩背后。小径头上一定有一块沙滩,但一眼望去,小径像是直接通到大海上面,大海的声音是沉闷的‮击撞‬声,每一次响起后,寂静便紧跟而来。

  “她正在弹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会打扰她?”夏尔-罗塞特问。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不过,我想不会的…不会怎么打扰吧。”

  带圆柱的回廊从台阶开始,围绕别墅一周。

  “俄听说,过去夏天里,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爱在这儿举办招待会,现在她不这么做了。”

  “是这样,”米歇尔-理查逊说时,微微在笑“现在,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她只和朋友在这里。”他笑了起来。

  窗子里出的灯光照在一棵娇戴上,娇蔵是从八角厅移到这里来的。靠近门口,有一个⽔池,⽔面映着窗子的倒影。钢琴声停止了。一个影子从⽔面掠过。

  她站在那里,站在若明若暗中。

  “晚上好。我听见你们在小径上了。”

  她穿着黑⾊的棉料睡⾐,嫣然而笑,她说她刚刚听见,那两个朋友驾着游艇,从别墅前驶过。

  这想必是她的卧室吧。没有什么家具。钢琴上面,杂地放着一沓乐谱。那张铜制的上面,铺着⽩⾊的单。蚊帐没有放下来,而是被成一个大雪球,吊在上面。一种淡淡的柠檬⽪烧酒的气味,在卧室里面,暗暗浮动。

  “如果受得了这种气味,这可是最好的驱蚊法。”

  米歇尔-理查逊坐了下来,开始翻阅那一沓乐谱,他想找一首曲子,就是两年前她弹的那一首,现在她不弹了。她在继续向夏尔-罗塞特解说:

  “我叫人把家具搬走了,我就睡在那儿,别墅里的所有家具都是三十年前的,没有新添一件,我不喜有家具。”

  她好像保持着距离。人家在想:“如果你到达加尔各答的第二天去见她,她没准就是这样接待你。”

  米歇尔-理查逊还在找着,两年前,她最爱弹奏那首曲子了。她已经想不起来。

  “你来看一看别墅吧。”

  她走在夏尔-罗塞特前面,来到一个大客厅——家具都被罩了起来——那些灯架一看又是假的,不仅枝形吊灯假得很,就连镀在上面的金⻩⾊也是又假又空。她熄了灯,出了客厅。

  “今天早上,你哭了。”夏尔-罗塞特说。

  她耸了耸肩:哦!没什么…她领他去弹子房,没什么好看的,没什么,她指了指,熄了灯,出来了。从一间卧室出来的时候,他一把抓住她,她没有反抗,他拥抱她,他俩抱在一起,突然,在他俩拥吻的时候——吻出乎他的意料——闯进来一种不协调的痛苦感,那是一种灼痛的感觉,是因为一种新的关系,刚刚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却已经被取消,而造成的一种灼痛的感觉。或者说,好像他早已经爱过她,是在别样的女人⾝上,是在别样的时候,那是一种…一种什么样的爱呢?

  “我们不了解,请你告诉我什么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求你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也许没有听见。他俩回到卧室。她叫了几声米歇尔-理查逊,他回来了,哼着曲子,他去花园里转了一圈。他俩刚才离开的时间偏长,他恐怕已经注意到?他说,沙滩上,有几只鸟死了。

  她朝门口走去,一边说着:

  “我去再弄些冰块来,那些都化了,季风期间,冰化得太快,得…-”

  他们听见话尾儿,到了台阶那边的走廊里。而后,她的声音听不到了,卧室里面突然静了下来,柠檬⽪烧酒的气味,淡淡的,又浮动上来。米歇尔-理查逊哼着舒伯特的那首曲子。她回来了,手里捧着冰块,好像很烫手的样子,笑着,将冰块急忙丢进冰桶里,冰桶里面正在冰镇威士忌。

  “你以后会回忆起印度的大热天来的,”她对夏尔-罗塞特说“这就像你青舂的热情在焕发一样,你就把这种大热天当着是你的热情吧,当作是以后你乐于回忆的那种事儿吧,这样,你渐渐地就会发现,热就热得不一样…”

  她坐了下来,谈起其他的岛屿,其他那些都是荒岛,她这么说,与这座岛屿不同;那些荒岛都是冲积岛,上面森林覆盖,岛上的气候对人体不利。其中有几座,米歇尔-理查逊了解一些。忽然,夏尔-罗塞特忘了她在说什么,因为不用她开口,他就已经听见她的声音了——他发觉,她的声音,当她那样说话的时候,抑扬顿挫,具有明显的意大利腔调。他久久地注视着她,她猛然发觉,惊慌失措,便闭口不说了,然而,他继续注视着她,直到把她最后看垮掉了,直到看见她闭着口坐在那里,两只眼睛变成两个窟窿,⾝体变成尸体,回到威尼斯城里,威尼斯,她曾经从那里来,在尝生活的痛苦之后,她的尸体又被运回那里。

  正是这个时候,他这样洞察她的时候,猛然,副领事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并且庒倒了他。深受惑的副领事,他的一切像闪电一样袭来,那个走调的声音,那双发烧的眼睛,还有那可怕的袒露:我对她太动感情了…傻呀…

  夏尔-罗塞特站起⾝来。他几乎扯起嗓门,他说,今天早晨,他做了一件可恶的、不可理解的事情,现在突然想到这件事情,他把一大清早副领事袒露的话,他的恳求,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又把自己最后说的话,也讲了出来:你刚才说的这番话,我不想信。

  “现在,”他说“我觉得,尽管他那么笑着,但他说的好像都是真的…他努力地想做到真诚,这一点对他很困难…

  我现在一点儿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冲他说了那句话…这太可怕了…”

  她听他说时,显得有些不好受。

  “因为你要到岛上来了。”米歇尔-理查逊说。

  她请求大家不要再谈法国驻拉合尔的副领事。然而,夏尔-罗塞特却偏要谈下去。

  “你会去见他吗?”夏尔-罗塞特问。“哪一天,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求你见一见他,我并没有答应他,要替他说情,没有,这只是我个人的请求。”

  “不”

  米歇尔-理查逊,很显然,不想介⼊这个话题。

  “人家都不愿意接近他,没有一个人愿意,”夏尔-罗塞特说“那是一种地狱般的孤独…他的到场引起人人厌烦,但谁独没有触怒的…我想,就是你,所以,我不明⽩。”

  “你瞧,”她说“你弄错了,他木需要我。即便他是那么说的,昨天晚上,他那么叫喊…因为他喝酒了。”

  “你就把他那么说的,权当他的一个想法,也不过就是一个想法而已,”夏尔-罗塞特恳求她“不就是受他这种想法一次小小的‮磨折‬嘛,不会让你烦恼多长时间的…我想,你是能够忍受的…”

  “不,我做不到。”

  “依你看,他为什么想要见你?”米歇尔-理查逊终于问道。

  “哦!也许他认定,在我⾝上,有着什么善良的地方,有着一种宽容吧。”

  “哦…⻩娜一玛丽…”

  米歇尔-理查逊站起来,朝她走过去,她垂着目光,在那里等着。他紧紧地搂住她,而后,放开她,退了回去。

  “听着,”他说“你也听着,那个拉合尔的副领事,我们必须忘了他,一定得这样。为什么,这没什么解释的。关于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桩,就是把他从我们的记忆中消除掉。不然…”他援紧拳头“…俄们危险就大了…至少…-”

  “说出来吧。”

  “那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就不是我们以前认识的人了。”

  “这里面肯定有人说谎。”夏尔-罗塞特说。

  夏尔-罗塞特心里想,他马上就回威尔士亲王大‮店酒‬,再回加尔各答,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他们。他在房间里转了几步,又重新坐下,没有说话。她递给他一杯威士忌,他一饮而尽。

  “精你原谅,”米歇尔-理查逊说“不过,你也太固执了…回’

  “有人刚刚说了谎。”夏尔-罗塞特又说。

  “这事别再想了,”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说“也别再怨他了。”

  “不是因为拉合尔的事情?”

  “不,不是因为那个事情。”

  “因为其他的事情?”

  “什么事情?”米歇尔-理查逊问。

  “我也不明⽩,”她说“我看不出来。”

  米歇尔-理查逊走到边,坐下来。她走到他⾝边,‮摩抚‬着他的头发,头靠在他的肩上,她菗起一支烟来。

  “他就应该像他那样生活,”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说“我们也应该继续我们这种生活。”

  他想要回去,她没有让他走。

  “别再想他了。他很快就要离开加尔各答,这件事,我丈夫正在处理。”

  夏尔-罗塞特转过头来。一个明摆着的事情,他居然没有看出来。

  “噢,是啊是啊,”他说“如果不可能,完全不可能知道拉合尔的副领事…还活着…不管用什么方式,又怎样去爱他呢?”

  “你瞧,”她说“如果我強迫自己去见他,米歇尔-理查逊不会原谅我的,其他人也不会原谅我的…我只能做这种女人,和你们在一起,打发时光…就像现在这样…你明⽩了D巴。”

  “说的正是,”米歇尔-理查逊揷进话来,他脸上露出了笑“安娜一玛丽就是这里的一切,别的都不重要。”

  “因为什么你不见他?”夏尔-罗塞特又在追问。

  “就因为我们精神上的这份安宁。”她说。

  吊扇‮动搅‬着⽔分十⾜的空气,‮动搅‬着柠檬⽪烧酒的气味。他们还待在卧室里面。夜晚又开始变得令人窒息。她给他俩倒了喝的,而后也在房间里面踱起步来。大海的声音更响了,并且,已经有一会儿,她很担心乔治-克莱恩和彼得-摩俩人。他们正要出去看看,忽听得那游艇鸣了三声。海上很快就会波涛汹涌,一直要到暴风雨过后,才能平息,米歇尔-理查逊说,他们将在旅馆前面上岸,不需要再等他们。夏尔-罗塞特问,彼得-摩的小说,依他俩看,会不会写成功。

  “你很年轻,你说呢?”她反问道。

  两个男人待在那儿,待在她近旁,不离左右。安静无声——夏尔-罗塞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前一天晚上,还有刚才吃晚饭的时候,他都经历了——它既木像出发之前的那一次,也不像无话可说、不知谈什么的后一次。她去了花园。夏尔-罗塞特站起⾝来,想出去看看,但还是坐了下去。她很快又回来,把吊扇开到最大的速度,今晚怎么这么热!她说,她站在房间‮央中‬,着吓人的耝气,两眼闭着,两只胳膊随着部的起伏,前后地晃着。他俩看着她。黑⾊的睡⾐,显得她很瘦,她紧闭着眼⽪,那份美忽然消失。这时,仿佛她正舒服得受不了了似的,她是处在什么样的舒适中呢?

  突然发生一件事情,是夏尔-罗塞特没有料到的。那是真的吗?是真的。他看见了她的眼泪。眼泪流了出来,淌在面颊上,似粒粒珍珠,晶莹闪亮。米歇尔-理查逊默默地站起来,背过⾝去。

  眼泪流完了,流⼲了。她将⾝子微微转向窗口,夏尔-罗塞特看不见她的面孔。他也不想特意去看,仿佛一股醉意正在向四处蔓延,仿佛一个正在哭泣的女人,她的气味正在向四处弥漫,两个男人待在那儿,待在她周围,等着,她出去了,就会回来。

  米歇尔-理查逊转过⾝来,轻轻地叫了一声:

  “安娜一玛丽。”

  她墓地一惊。

  “啊!我刚才好像睡着了。”

  她又说:

  “你们一直在这里…”

  米歇尔-理查逊的脸上流露着痛苦。

  “滦,过来。”他说。

  她朝他那里走去,像经过一次真正的分离一样,投⼊他的怀中,啊,你们一直在这里。顷刻之间,事情跑到了威尼斯,人家听见她走在一条街上,声音在远处,在街头,木见其人,但闻其声,她遇到一个人,不是他们,是另一个人,陌生的人:你在这儿,这么巧,真没有想到!果真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几乎认不出你了;她又说了一些话,说早晨的风太凉,让人一点儿也不舒服,夏尔-罗塞特没有听见,因为那些话没有传到这里,没有传到岛上。陌生人听着她说,陌生人有一张拉合尔副领事的⽩面孔。夏尔-罗塞特驱散了幻觉。

  “你站在那里‮觉睡‬吗?”

  她笑了。米歇尔-理查逊‮摩抚‬着她。她坐在他⾝上,‮腿两‬⾼⾼地悬着。

  “哦,几乎可以,我承认…”

  “我听见你的声音,多奇怪,就像在威尼斯的街上。”

  米歇尔-理查逊将她整个人儿搂住——她忽然变得多么的年轻,那样坐在他腿上,‮势姿‬就像个孩子,她四肢酥软,由他拥抱,他用尽全力,紧紧地搂她一阵,放开了她。她走到窗前,打开窗子,看着窗外,而后,她走到边,上躺了下来。

  米歇尔-理查逊站起⾝来,也走到边,离她很近。她平躺的⾝体,仿佛失去了正常的体积。人变得平坦,变得轻薄,全然成了一具笔直的尸体。她的眼睛闭着,然而,她没有睡,肯定没有睡。她的面孔自个儿正在改变,变得不同了,正在收缩,正在变老。蓦地,她显出一种丑陋相,可能从前她正是这样。她睁开眼睛,望着米歇尔-理查逊,叫了——尸:“啊,米歇尔…’-”’

  他没有应声。夏尔-罗塞特也站了起来,走到米歇尔-理查逊⾝边,他俩看着她,薄薄的眼⽪在打颤,但没有眼泪流出来。

  在花园的那一端,大海的声音始终不断,还有暴风雨的声音,暴风雨已经来了。她透过那扇打开的窗子,望着暴风雨,她一直躺在那里,躺在他俩的目光下面。夏尔-罗塞特忍了忍,没有叫出声来。叫谁呢?无疑是她吧。为什么想要叫她呢?

  他叫了她。

  我哭,没有什么原因可告诉你,一种说不出的难受罩在我心上,现在需要有人哭出来,好像我哭最合适。

  她知道他俩在那儿,一定就在她⾝边,这两个加尔各答的男人,她⾝子一动不动,如果动动⾝子…不…她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她正受一种痛苦的煎熬,那种痛苦,离现在太遥远,再想为之流泪也流不出了。

  恍格之中,夏尔-罗塞待朝她伸出手去,她抓住那只手,捂在脸上。

  眼⽪不再打颤。她睡着了,他俩离开别墅。

  海洋是绿⾊的漆,群岛清晰可见,然而,花园依然被接树的影笼罩,亮光出现在小径头上。鸟儿喊喊喳喳,朝海岸飞去,天空,纷纷的,一片荒诞,一直是的。

  他俩穿过花园,突然,远处传来歌声,像是从岛的那一端传来。是的,这岛是细长型的,米歇尔-理查逊听出了那个声音。

  “是沙湾拿吉的那个女人,”他说“没错,是她,简直就像跟着她而来的。”

  她确实到岛上来了——在夏季风期间,她几乎每个星期都过来,搭乘清晨第一班运送粮食的船,船上没有顾客,她找一个角落,不付钱。她今天刚到。她不会认错岛的。大象疯了,也能找到香蕉园。那个‮大巨‬的门面呈长方形,⾜⾜有二百米长,闪烁的灯光成了⽩⾊的亮点:一个有食物的地方。

  他俩出了花园。这时,在他俩⾝后,别墅的门吱的一声开了。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走了出来,她没有看见他俩,他俩在栅栏的外边,只见她平静地朝海边走去。

  “一定是那歌声把她唱醒了。”米歇尔-理查逊说。

  海里,沿着沙滩,一排‮大巨‬的⽔泥桩露出头来,那是用来固定防鲨网的。

  她没有径直走到沙滩上,在小径头上躺了下来,头落在手掌上,胳膊撑在地上,‮势姿‬犹如一个女人在读书,她捡起石子,朝前面着。她不再扔了,将胳膊伸直,放在地上,面颊贴在那胳膊上,就这样,侧⾝躺在那里。

  米歇尔-理查逊要从沙滩回去,夏尔-罗塞特想要穿过棕桐林回去。

  “你们什么时候‮觉睡‬呢?”

  “⽩天里,——米歇尔-理查逊说时,黯然一笑。“我们都尝试过,包括在夜里‮觉睡‬,但是最后发现,大⽩天却是最佳时候。”

  他俩分开了。

  今天晚上,他们将重新聚到一起。

  明天,在加尔各答,他们也将再聚到一起。

  棕榈林,路上寂无一人。路灯已经熄灭。她现在想必是在游泳,在抵挡三角洲鲨鱼的那道‮全安‬网的里面,啂⽩⾊的⾝影浸在绿⾊的海⽔中。夏尔-罗塞特看见:别墅里面,花园里面,都没有她的踪影,她在游泳,她时而浮出⽔面,时而被浪头淹没,也许她睡着了,也许,她正在海里哭泣。

  再回去吗?再去见她吗?不。莫非涟涟眼泪不让他去见她?

  夏尔-罗塞特失去了她,同时也失去了望。

  疲倦。他知道,待一会儿,无一亮起来,他将一头倒下去;不过,暂时,疲倦还潜伏在那里。他像一个自动木偶一样,机械地走着,脚步有点儿轻飘。他走在岛上。

  他离开大路,选择一条小径,想斜穿出去,结果,一头撞在那道拦挡乞丐的栅栏上,他折了回来,还在寻找,终于发现,在那道栅栏上,有一个门,他跨了出去,这时,他才感觉到,刚才他害怕极了,那种害怕想起来十分荒唐,他竟害怕自己走不出岛上这块噤地,这块噤地是专辟给她享用的,为了让她得到最大可能的平静。

  他来到了岛的另一头。太还没有升出海平面。还需要几分钟的时间,他在印度,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时候。

  这里,大海被包围在两个长长的半岛之间,没有树木,只有一些般加庐。拍岸浪很小。原来这是一个环礁湖。一条小路顺着环礁湖伸展。海岸是淤泥地,大海小口小口地扰着。绿⾊的大海,多么美啊。夏尔-罗塞特朝着旅馆的方向走去,远离了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世界太虚幻。

  她想必从海里上来了,正朝那个大门敞开、空无一人的别墅走去,别墅里面,加尔各答皇后享用的吊扇,正⽩天黑夜地旋转。

  他停下脚步,恍格之中,他首先看见的,是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眼泪。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躺在吊扇下面——躺在泪⽔世界里面,副领事说——,那个笔直的形象,又浮现在他眼前。墓地,那个形象变成了另一种形象。他很想行动起来。⼲什么事情?他很想,啊,很想抬起手来…他的手抬了起来,又落了下去,开始‮摩抚‬她的脸,她的;起先,动作慢慢轻轻,随后,越来越生涩,随后,越来越有力;她的牙齿露了出来,脸上现出一种难看的笑容,现出一种难受的样子;面孔尽可能地合着手,面孔完全在手的支配下,她由他‮布摆‬了;他一面拍着她,一面大声地说:她不要再哭了,永远不要哭了;她仿佛开始失去记忆,谁也不会再哭了,她说,没有什么再需要弄明⽩;手在拍着她,每一次都在加強,就要达到一种机械的速度,一种机械的敏捷,很快进⼊了佳境。突然,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现出一种部的美来,随后成了一种平静的美,她的世界被扯开,她同意了,她的头都摆动得极妙,随心所地偏来转去,仿佛她的颈项里面,有一个天下独一无二的齿轮,上好了油;对夏尔-罗塞特来说,她的头成了他手中一个十分灵巧的玩具,一个正在拨弄的乐器。

  米歇尔-理查逊在窥视着他们。

  太升出海平面,燃起一团铁锈红。眼花缘。眼睛里着了火一般。太消失了。夏尔-罗塞特发现,自己正停在环礁湖的岸边。

  他又迈动脚步。

  这个时候走路,如果以为木会太受⾼温之苦,那就错了。啊,但愿风儿快吹过来,即便是一阵热风也好,但愿静止的空气,时不时地,流动起来…

  今夜,副领事会不会‮杀自‬?

  赶紧回到威尔士亲王大‮店酒‬,赶紧躺下,百叶窗紧闭,直至夜幕降临,让青舂的热情休息一下吧,让青舂的热情也睡上一觉吧。

  有人在想:“归到底,拉合尔的副领事,他像谁呢?”

  疲倦冒了出来,他艰难地迈着脚步。热风开始吹拂,在恒河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吹拂,微弱的热风。我还醉着呢,夏尔-罗塞特想。

  他听到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回答。

  “来呀。”

  ⾝后,沿着环礁湖伸展的小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脚跑步的声音。他转过⾝去。脸上泛起了恐惧。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何那般恐惧?

  有人在叫他。人家跑了过来。看那个子还⾼,但却瘦瘦的。她出现在那里。一个女子。她光秃秃的头,如同一个肮脏的尼姑。她挥动着胳膊,啼啼笑着,继续招呼他,不过,却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她是个疯子。她的笑骗木了任何人。

  她指着小海湾,反复地说着一句话,始终那么一句话:

  “马德望。”

  正是这个疯姑,这个可能来自沙湾拿吉的疯姑,起了彼得-摩的创作望。

  他急忙从⾐袋里掏出钱来,朝她走了两步,又赶紧打住。她一定是刚从海里上来,浑⾝漉漉的,两条腿上,糊了一层黑泥,那是环礁湖岸边的黑泥,岛的这一头朝向恒河口,河泥没有被海⽔带去。他手里拿着钱,没有再往前走。她反复地说着那句话:马德望。她面⾊暗淡,如⽪⾰一般,两只眼睛深陷,眼角布満鱼尾纹。脑袋上面,积了一层土棕⾊的垢,像是戴了一顶头盔。漉漉的⾐裙勾出她瘦瘦的躯体。那种笑,始终不停息,直笑得夏尔-罗塞特汗⽑倒竖。

  她将手从⾐裙领口伸进去,在口处摸了一阵,取出一个东西,伸手递了过去,原来是一条活蹦跳的鱼。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她收回了鱼,紧接着,当着他的面,她嘎吱嘎吱地嚼下鱼头,同时,突然笑得更可怕了。鱼被活活他斩去了头,却仍在她手里翻来去。她恐怕很喜这样,叫人害怕,叫人恶心,以此为乐吧。她朝他那里猛然进了两步,夏尔-罗塞特连忙退了两步,她又进了两步,夏尔-罗塞特又退了两步,但是,她进的速度比他退的速度更快,于是,夏尔-罗塞特扔下钱,掉头便跑,沿着小路逃去。

  脚步声在他⾝后,那是她的脚步声,可以听见她匀速的奔跑,如同兽类在奔跑;她没有去检地上的钱,她跑得很快,他跑得更快。小路笔直,很长,始终沿着环礁湖伸展。救命!威尔士亲王大‮店酒‬,那道栅栏,那边的棕榈林,快快出现吧,将她拦住吧。

  她停下来了吗?夏尔-罗塞特也停了下来,他转⾝看去。是的。

  大汗淋漓,⾝体是汗的源泉,⾝体在不停地冒汗,这么炎热的季风期,简直叫人要发疯,各种思想念头不再集中,正在热化,正在相斥,恐惧控制着大脑,只剩下恐惧。

  她站在百米之外,已经放弃,不再追他。

  各种思想念头又重新回来。

  夏尔-罗塞特想,刚刚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不知道了,但是他知道,他是在这条荒凉的小路上,遭遇了那个事情,他知道,他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岛,离开这条荒凉的小路。

  疯子,我是抵挡不住的,疯子比我強大多了,我实在不敢…疯子的目光,我不敢去碰…什么都可以领教,但谁独疯子…

  她正在看向大海,她已经忘了。为何刚才那般恐惧呢?夏尔-罗塞特现在笑了起来。疲倦,他又想到。

  天已变晴,却低垂着,灰橙⾊的天,犹如冬天里的某个⻩昏。有人在唱歌,唱着与先前同样的歌。満嘴的鱼腥气味,她在唱。歌声唱醒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已经有一段时间,此刻,她可能还在听着,在那小径头上,她侧⾝躺着的地方。攀然之间,刚逝去的夜晚给他的第一回忆,竟变成这样的情景:一朵梗茎长长的花朵,在半空中飘游,四处寻找,最后,飘落在疯姑娘的歌上面。

  他顺着刚才跑过去的路,折了回来。她背对着他,蓦地,她径直朝环礁湖里走去,只见她,十分小心、十分谨慎地进⼊⽔里,直至全⾝沉⼊⽔下。只有头浮在⽔面上,浮在⽔花里,恰似一条⽔牛在⽔里那样,她开始游泳,动作缓慢得如在幻觉中。他明⽩,她在逐浪。

  酷热的⽩昼。太升在岛上,‮辣火‬辣的太无处不在,它照在那个沉睡的姑娘⽔淋淋的⾝上,也照在那些躲在暗的卧室里面‮觉睡‬的人⾝上。

  今晚,在俱乐部,副领事正对经理说:

  “和一个商店里的伙计往,心里的秘密,不可随便怈露,这件事,经理,我对你讲过吗?”

  “你是说那个揭发你的人吧,先生!”

  “正是,那个人对一个商店的监察官说,不是他而是我偷了那盘唱片。后来,他写信给我说:‘你要我怎么办呢,我的⽗亲,他会杀了我的,再说,其实,我们也不是真正的朋友,心里的秘密,不可随便怈露的。’我曾经回忆过,现在,我有时还在回忆,到底有哪些秘密,过去可能怈露给他了。”

  “先生,那个偷唱片的,就是我呀。”

  “什么七八糟的,经理。”

  “我们不谈这个,先生。你继续讲吧。每个星期天,去拉弗里特老爹那里,是我最偏爱的一件事情。”经理说。

  “我没有什么偏爱的事情,”副领事说。“不过,确实,拉弗里特老爹的小旅馆,想来给我印象最深。”

  “我想,拉弗里将老爹,就是我吧,先生?”

  “不对。星期天,在拉弗里待老爹那里,星期天过得很快,喝茶的时候到了,还剩下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亲看着手表,我只说了一句话。哪一句话广

  “你说,你在阿拉斯很⾼兴。”

  “正是,经理。那里二月里,在加来海峡上,夜⾊正开始降临,我不要蛋糕,不要巧克力,只要她让我留在那里。”

  “你的功课成绩怎么样,先生?”

  “很,经理。不过,我们还是被开除了。”

  “那个匈牙利大夫呢?”

  “我他的,他常给我五百法郞的钞票。那时我大概十五岁吧,你的情况呢?”

  “都一样,先生。”

  “星期天,”副领事继续说“有很多⽗⺟到寄宿学校来,领出自己的孩子,去度过漫长的星期天,他们到来的时候,一眼便能被认出来:从他们穿着的肥大的外套,从他们戴着的海蓝⾊的鸭⾆帽,从他们望着他们⺟亲时的那种方式,他们的⺟亲,天天都是一⾝节⽇的打扮。”

  “什么七八糟的,先生;星期天,你回了纳伊。”

  “说得对。”

  “先生,我们都醉了,你⽗亲在哪里?”

  “在他要在的地方,经理。”

  “你⺟亲呢?”

  “我⺟亲嘛,我寄宿阿拉斯的时候,她变漂亮了。那个匈牙利情人,他只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他在马路上踱来踱去,挨着冻,他在挨冻,我呢,又开始老调重弹:球求你,让我就留在阿拉斯吧。’情人回来了,冻得那个样子。我⺟亲说:‘对待孩子,无论你做得不够,还是做多了,是不是都一样呢?’他说其实都一样,他们还不懂事理,只懂得要什么。我回去了。”

  “回哪里?”

  “回你要回的地方呗,先生;咳,这还用问!”

  “于真万确。”

  “你还不曾对我讲过,先生,为什么你情愿留在寄宿学校呢?”

  他没有回答。经理⾝子向前倾着,他敢了,他不怕了,因为副领事待在加尔各答,很可能就剩下了这最后几⽇。

  “还有蒙福尔中学以后的情况,先生,来吧,讲一点。”

  “没什么讲的,命中注定,我⺟亲说。在厨房里面,我给自己煮一个带壳的清心蛋,一边大概在思考吧,现在我记不清了。我⺟亲走了,经理。她站在钢琴旁边,穿着蓝⾊的长裙,说:‘我要去重新开始生活,因为和你在一起,我又能怎样呢?’后来,那个唱片商死了。她留在布雷斯特。她也死了。我还剩下一个姨妈,住在马尔赛坡区。这个,我很清楚。”

  “关于拉合尔的事情,先生,讲一点,来吧。”

  “在拉合尔吗?我已经知道我做了什么,经理。”

  “还是要让别人了解了解吧,先生。”

  “马尔赛坡的姨妈要给我找一个女人。我对你讲过吗?(经理说没有。)她要给我找一个子。”

  “你同意她找吗?”

  “是的。她要找的女人,想来还不丑吧,穿着晚装一定还算漂亮。她将叫什么来着,确切的名字,我不知道,木过,尼科尔,尼科尔-孤舍尔这名字也许很合适。头一年里,兴许就分娩了。自然分娩。我说的,你能想象到吗,经理?”

  “能想象到,先生。”

  “产褥期里,她会捧着普鲁斯特的小说,一个玫瑰⾊面庞的女人,喜爱玫瑰小说。她的脸上,好像总是流露着受到惊吓时的那种表情,她看我的时候,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活像纳伊的天真姑娘,纯洁无瑕。”

  “你爱她吗?”

  “跟我讲讲那些岛屿吧,经理。”

  俱乐部经理又讲起了岛屿,他说,威尔士亲王‮店酒‬的大厅,就像一艘大型客轮的甲板,由于宽大的窗慢滤光的效果,大厅里光线始终若明若暗。瓷砖地面感觉沁凉。有一个码头,游客可以租上一条小艇,去别的岛,当风急浪大的时候,就像现在,夏季风一来,这时期,満岛都是鸟。鸟儿栖在芒果树上,鸟儿成了岛屿的俘虏。

  “你的工作,最后是怎么安排的?”俱乐部经理问。

  “我想,这几天,我就会得到消息。”副领事说。

  “是去什么地方,你想过吗?”

  “我想一定还是孟买。我已经想象到了自己在孟买,在海边的一条长椅上,面对着阿曼海,一直坐下去的那种形象。”

  “别的没有了吗?你没有别的什么对我讲吗,先生!”

  “完了,没有了,经理。”

  玛格丽特-杜拉斯笔下的谜译  Www.IsJxS.CoM 
上一章   副领事   下一章 ( → )
沙迦小说网提供了玛格丽特·杜拉斯创作的小说《副领事》干净清爽无错字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沙迦小说网给您更好的副领事阅读体验.尽力最快速更新副领事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