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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四大名捕走龙蛇  作者:温瑞安 书号:40468  时间:2017/9/16  字数:11902 
上一章   ‮狱地 章四第‬    下一章 ( → )
  一静

  你杀我我就杀你。

  你暗算我我也暗算你。

  你下毒手我还手。

  你暗算我有暗器。

  以牙还牙。

  ⾎债⾎偿。

  以恶制恶。

  以毒攻毒。

  ──这一向是无情行事做人处世的原则。

  也是四大名捕行事的作风。

  那人似呆了一呆,说时迟,那时快,对手虽然顿了一顿,但椅扶的刀锋已疾弹了出来!

  那人捂,冷哼半声,划一道冷刀花,倏地挡住了椅刀,借势向后一翻⾝,再两个起伏,便消失在幽黯里。

  或者说,全⾝都消融在黑影里,化成了黑的一部分。

  庙,依然很黑。

  黑得令人心发冷。

  无情一扳机关,终于能翻椅坐起。

  ──好好地坐着,真是一件舒服的事啊。

  假如能好好地站着,那该多好!

  可惜他不能。

  多少年来,他想站一站都不能够。

  可是,那些天天都能够享受站立走动的人,却依然怨艾连天,⽇⽇去想望那些他们还没有到手的事,却忘了能够站立,对一些人来说,已是一件莫大的幸福。

  人在福中不知福。

  但人在险中要冒险。

  因为险已经迫近眉睫了。

  劫已到了近前。

  不冒险往往就无法脫险。

  此刻,脫了险的他,依然⾝在险境。

  因为他发现了两件事:

  一,习玫红已不在庙里。

  二,聂青也不知去了哪里。

  其实两件事是一件事。

  这件事说明了一个事实:

  他的朋友、战友都失踪了!

  这个发现,要比任何事更打击、重挫无情。

  ──在他翻落中伏之际,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了?

  ──聂青惊动了那具⽩骨和那只腐尸,还打了起来,到底谁胜谁负?

  ──刚才強光斗室的⽩骨,是不是就是原先庙里棺中的骷髅?

  如是,聂青只怕凶多吉少了。

  可是习玫红呢?她有没跟聂青联手,一块儿斗僵尸?

  他紧接着又发现了一件事:

  在聂青去抢斗腐尸与⽩骨之前,也在他中陷阱翻落之前,他已向神龛和影发出了暗器。

  可是,如今,神龛里只剩下了一块红布,判官桌后只余一张灰袍,都是松垮垮的,但上面揷満了他所发出去的暗器。

  里边的神,或是怪物,已然消失不见。

  只余空壳。

  ──如果这两只妖怪是活的,一起出袭,习玫红可能抵挡得住?

  无情忧心忡忡。

  庙里虽然黑,仍然黑漆漆一片,但说什么也不似刚才的黑。

  刚才黑得好像泼一团墨也会比周遭亮。

  现在,毕竟那陷阱给撞开了缺口,就算机关重阖,也还是留了点隙,依然能透出些光芒来。

  这几片光,⾜以勉強视物,对庙里情势能够作出估量了。

  何况,庙外此际还透来了一点月⾊。冷而冽。

  片刻之前,在庙里最恐怖的是黑。

  黑得好像连心跳声也凝固成鼓。

  黑鼓。

  此刻,在庙內最可怕的是静。

  一点声音也没有的静。

  仿佛,静得只要放一口古筝在那儿,也会迅速给青苔占领似的。

  没有声音。

  万籁无声。

  静

  千年枯寂。

  无声明尽。

  静得恍似一种攻击。

  ──真的攻击,那还倒好,可以防守,可以还击。

  但静却不能。

  ──谁能防范静?

  谁能打倒静?

  能。

  声音。

  终于,无情听到了声音。

  声音非常微弱。

  但无情还是听到了。

  他擦亮了一支“霎瞬烛”

  ──他⾝上能点燃的事物,多已着火甩掉,只剩下两支只能短暂烧和一只略可燃多些时间的点明物,所以,他非得要十分珍惜地使用。

  因为他已所剩无几。

  这只“霎瞬烛”便是其中一支,只可短暂燃烧。

  但现在他一定要弄清楚状况:

  烛亮了。

  火焰很不稳定,但依然照出一角微明。

  那就够了。

  因为他已看到了他要见的东西。

  蝴蝶。

  一对⻩蝴蝶。

  翩翩而飞。

  时飞到东。

  时飞到西。

  偶然经过庙的破隙间漏进来冷月的清辉,那对蝶儿便瑟缩了一下,再起落浮沉地斜飞开去了。

  它们似要躲开月⾊。

  无情心里一疼。

  因为他看到蝴蝶,便想起习玫红。

  ──她在哪里?

  ──是否遇险了?

  随即,他又听到一种声音。

  很特别的声音。

  在荒山、月下、庙里听来,更加神秘、可怖:

  那是扒搔声。

  声音传自棺木。

  ──有人自棺內用指甲扒搔的声音。

  不错,是后排第三口棺木。

  这口棺木比其他棺木稍为横斜,似给人重新排放时匆匆放歪了似的。

  扒搔声就自棺廓內传出来。

  无情正想照看清楚,就在这时候,火熄了,连同地底下渗透出来的厉光,一同灭去。

  好像,庙里,本就没有“光”这回事存在过。

  二开棺

  他没有马上点火。

  一是因为他⾝上的照明物已然不多,要慎着用。

  二是因为他若一亮火,即形同告诉敌人自己所在。

  三是敌人在暗中,他也在暗中,目前,发出声音的反而成了“明”但也可能只是一个“饵”

  他决定在暗斗暗。

  以黑制黑。

  他仗着冷月微光推车,迅速且无声,已到了那发出扒搔声的棺木所在。

  就在这时候,连扒搔声也突然静止了。

  就像利爪、利器扒刮到一半,陡地,就凝在那儿了,再没有动过,再也没有声音。

  黑。

  静。

  黑加上静,不是黑静,也不是静黑,而是孤寂。

  要命的孤独寂寞。

  无情在等。

  等声音。

  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先动。

  他在黑暗中等待。

  他在寂静里忍耐。

  在对敌中,手只是刹瞬光华,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艰苦锻炼、勤奋学习。

  在人生里,成功得意,只是瞬间芳华,绝大部分的岁月,都只在磨炼意志、辛勤工作。

  能够不让一天无惊喜的人,已经是十分幸运;只怕惊多喜少,人生长忧,岁月常哀。

  他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夜正长。

  黑更浓。

  ──聂青到哪里去了?

  他⾝上的伤可会发作?会否影响他的战斗力?

  ──习玫红是不是出了事?

  她是四师弟的女友,如果不幸,自己又如何向冷师弟待?

  这是个生死关头,无动静则平靖,一有异动则可能立见生死。

  可是无情并不情急。

  这么多年来,官场斗争、江湖仇杀,他已学会了冷静对付、沉着应战。

  他还趁这个狩猎、守候之际,坠⼊沉思,把这两天来发生的一切事情,反复回想、整理了一下。

  在破庙的昏黑里,他的双目渐渐明亮,如两盏灯,这连他自己也并不知道。

  就在这时候,棺木响了。

  那不再是后排第三口棺木。

  而是前排第五口。

  那口棺材,就正在无情⾝后。

  无情还没有回⾝,双手已在轮椅扶手木上一掐。

  崩崩两声,扶手板夹陡然弹出两块钢板,准确地楔⼊棺盖隙。

  无情双手肘部用力一庒。

  轮椅忽然升⾼。

  钢板一扳、力挠“格勒勒勒勒勒”一阵连响,棺盖已给撬开。

  无情一拔主括,轮椅回转“轰隆”一声,无情已拧转⾝来,对着棺木,而棺盖也给这一拧一扳之力,完全给撑开,并甩了开去,飞旋到了半空,发出了呼呼的厉风声。

  这时候,无情脸部微微俯向棺內,他的手则放在轮椅之前一块用以置物、写字用的木板上(跟桌面的功用相近)。

  棺椁內层居然隐隐透着光:红芒似⾎。

  就在这一霎间,棺里忽然弹坐起一个人。

  这个“人”披头散发,完全遮住了样貌。

  他陡然伸出了手。

  青光。

  ⽩手。

  他的手⽩得可怕,就像涂了一层⽩垩。

  但他一出手,就泛起了一股青气。

  青得像柳树精的妖气。

  那棺中人一手按住了轮椅。

  另一只手闪电般扣向无情的咽喉!

  无情不会武功。

  棺一开他就遇上了这狙击!

  而无情不会武功。

  他和棺材相距极近。

  他的人仍坐在轮椅上。

  但无情不会武功。

  无情不会武功。就算他想躲,也不及棺中青光⽩手之快之疾。

  哪怕他要退,也来不及推动轮椅,何况,轮椅后有棺木截住了后路。

  纵然无情能及时动轮椅往左右闪挪,但轮椅已给棺中人一手抓住了,纹风难动,进退不得。

  无情却不会武功。

  其实,世上不会武功的人,远多于会武功之人,而深谙武艺的⾼手,也远少于一般练家子。

  ──此所以庸人易得,⾼手难求之故。

  因此,不一定要武功⾼,才能得天下,才能称无敌。

  智者,以手腕夺天下,以道德服人心,以才⼲称无敌。

  不会武功的无情,突遇此变,并没有惊惶,似乎,也并不感到意外。

  他只做了一个反应:

  他双手往轮椅的桌面侧边一按。

  一个铁扣,突地弹了出来,正扣住那棺中人的手腕。

  棺中人冷哼一声,右手‮速加‬,眼看就要箍住无情的喉咙。

  但棺中人却蓦然发现了一件事:

  在无情轮椅的下挡屏板(用作在轮椅滚动时,遮挡泥泞碎石,以及防止草丛钻⼊的齿状挫板),忽然嗖地弹出一截尖刃!

  尖刃迅速刺向棺中人心窝。

  无情的左手食指按着一个钮掣。

  棺中人往后退,但不行。

  他在棺中。

  来不及坐起。

  就算退,也为棺柩所阻。

  他要回手捉住利刃,也不行。

  因为他的左手已给扣住。

  而他的右手,正疾取无情咽喉,已来不及变招!

  来不及了!

  他断断躲不开这记轮椅吐刃。

  来不及!

  这只鬼轮椅!

  不及!

  他就算一手捏碎无情的喉骨,也势必给这挡屏利刃贯而过!

  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什么似的,大叫了一声:

  “你是无情?!”

  手陡止,

  ──不再前攻。

  三燕窝

  果然,他的攻势陡止,那利刃弹伸也遽然停了。

  无情的手指没再用力。

  但他的食指仍按着机钮。

  他也好像及时认出了棺中人:

  “慑青鬼!”他叫“是你!”

  他们俩及时互相认出了,也及时止住了杀手。

  “你发生了什么事?”

  “你刚才掉落到哪里去了?”

  两人几乎都在问对方。

  在棺中的当然是聂青。

  “刚才,你正要发动暗器攻神龛和判官桌后的影,我却发现两口棺內有异动。”

  “异动?”

  “有呼昅声。”聂青用手撂上了发,道“我的鬼耳特别尖,就算是鬼吹气,我也听得出来。”

  “我看到你劈棺出了那两件异物了。”无情道“可惜我却掉了下去。”

  “那时候,庙里忽然全黑。我跟那两具东西手几招,忽然全都消失了。我不知道它们在哪里,而习姑娘那儿也忽然没了声响,我怕受到它们的夹击,所以就往原来那副⽩骨弹上来的棺材里一伏,并偷偷拉上了棺盖,本来是要躲在里面,伺机反击…”

  “你进⼊棺材里去了?”无情承认,在全然黑暗中,那不失为一个避开围攻的良策。

  “没想到,棺材內的天地却是那么大…”聂青‮奋兴‬得脸上在冷月下也有点亮着青光“我一伏了进去,棺底就徐徐下降,我等到它抵达实地之后,往侧边的棺柩一推,嘿,却像一道门户一样,应声而开…”

  “那儿可有没有強光?”

  “没有。”聂青‮头摇‬“但却有些⾖大的油灯,挂在泥墙上。四壁都是泥涂的,又又黯又滑漉,而且既狭又窄,我走了几十步,都只是窄仅容⾝的‮道甬‬,路势主要是往下倾斜,但四通八达,一重又一重,错综织,不知有多少路,也不知有多深邃…”

  无情喃喃道:“莫不是──”

  聂青昅懦道:“只怕你所想的也跟我一样…”

  无情目光一长:“你认为?”

  聂青这次只说了三个字:

  “猛鬼洞。”

  “矿洞就在猛鬼庙的下面。”

  “这些棺木,就是进出口。”

  “庙里的鬼魅妖怪,就是从这些棺椁往来倏忽!”

  “我一旦知道已走⼊矿洞里,就想跟你们一道进来,又担心你和习姑娘中伏,所以就一味往回走,”聂青继续道“但泥甬的路不好认,来来去去都一样,分辨不出,而且,在泥墙上,有许多泥石,像雕塑一样,嵌在墙上,它…”

  竟一时说不下去,眼里还有畏怖之⾊。

  ──连“鬼王”聂青也感到惊骇而语还休的景象,无情只有苦笑。

  他仍等着听。

  但并不催促对方说。

  聂青顿了一顿,还是说了下去:“那些人头,好像给活生生斫了下来挂上去似的,有的是牛头,有的是马脸,但最多的,还是人的头…墙上泥,还是⾎淋淋的。”

  昏灯。

  地底。

  泥甬。

  ⻩土。

  ──还有牛头、马脸和人的首级,这端的是够森可怖了!

  “然后,我终于找到了上去的路,找着了这块棺垫,便徐徐上升;可是,这棺內却沾着很多泥垢,且有恶臭,不似我刚才往下沉的那口,內里⼲净无味。我正觉奇怪,便试着搔刮去泥层,才再顶开棺盖…但在这时候,我却听到了一种机关催动的声响。”

  无情点头道:“那是我正催动‘燕窝’前来。”

  ──“燕窝”是他对自己轮椅的昵称,就像有的人喜把他的坐骑雅号为“踏雪”、“追风”、“卷云”一样,又或者像有人喜把自己住的地方叫做“听雨楼”、“⻩金屋”、“知不⾜斋”一般。

  “我以为是敌,”聂青道“我立时停止了搔刮。”

  “然而我却莽然开了棺,”无情道“幸而大家都及时收了手。”

  “你的轮椅…‘燕窝’?…好厉害!”聂青目中青光闪烁。

  “你的‘青光银手’更犀利。”无情也由衷地道。

  “那么,”聂青问“刚才,你又落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无情一一相告。

  毫无隐瞒。

  而今,他们在同一条船上,只有同舟共济,合作无间,才能突破障碍,斩除妖孽,达成任务,平安下山。

  可是,能吗?

  你要是相信一个人,那人却来害你,伤害力远比你所不相信的人来得可怕。

  如果你不相信这个人,他又怎能相信你,为你忠诚做事?

  如果那个人相信了你,也一样要冒为你所害的大险,但人与人之间若不互相信任,又怎能合作做事?

  只一个人是断断做不出大事的。

  疑人不用,用了害己;用人不疑,疑了误人。自古艰难惟识人。

  识错了人,就信错了人,也用错了人,小可以遗恨终生,大可以误尽苍生。

  不过,他们现在只有互相依靠,相濡以沫。

  因为他们已无别的人可信。

  有。

  或许还有一个。

  “习玫红。”

  ──她在哪里?

  然后大家都看了看下面,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已没有了退路。

  为了要找出真相,为了不虚此行,至少。为了要找回习玫红,他们都得要到下面去走一趟。

  聂青提醒了一句:“要不要通知那两个小娃娃。”

  ──小娃娃就是⽩可儿和陈⽇月。

  无情已拿出一支⽟笛。

  他信口横吹,发出几声时而悠扬时而尖锐的乐音。

  然后他侧耳听了一阵。

  没有回音。

  只有远处隐约猿吼。夜啸阵阵。

  无情脸⾊沉重,道:“我已通知他们了。”就没有说下去。

  聂青看了看无情的轮椅。

  自从刚才那一次手后,他可决不会小觑无情和他的那张轮椅,且不管它叫“燕窝”还是“鹰巢”或者“虎⽳”抑或是“鼠窦”什么的。

  不过,他还是有点担心。

  “下面很窄,只怕,”他说“这轮椅不好走。”

  无情问:“还走得动吗?”

  聂青想了想,道:“我经过的地方,还勉強行得过去。”

  无情道“那就好了,走不过去的时候再说吧!习姑娘可能危急呢,事不宜迟!”

  聂青用眼角瞄了瞄这个⾝有残障的人,他不想让对方看出他此时涌上心头的敬意和感动,所以打趣地道:“这么多副棺木,咱们要选哪一副下去?”

  “我们有两个人,当然是一人选一副;两个人挤,只怕过不了奈何桥呢!”无情道“随便哪一副,总之,能下地狱就是好棺!”

  四牛马脸

  无情选了聂青自地底升上来的棺椁,下地狱去。

  聂青则选了另一副。

  这一次,他选的是刚才他曾一掌震出一具腐尸的棺木。

  反正,两人不能一齐下地狱──地狱太窄了,⻩泉路太挤了──他们一个一个下,也是一样。

  反正,⻩泉路,路不远。

  到底,还是下地狱。

  地狱里,听说有刀山、油锅、炮烙、锯宰,这儿有没有?

  无情却先看见了牛头马脸。

  路的确很窄,又挤又,而且霉腐恶毒,不住扑鼻而来,凝聚在坑道间。

  ‮道甬‬错复杂,走一条‮道甬‬,不到三十尺之遥,左右至少经过十二三处转角,转角后,又有相同的‮道甬‬,在不算长的一条‮道甬‬里,又至少有十四五处分岔。‮道甬‬宽度都大致相近,连颜⾊、气味、凹凸不平和度都几乎一样。

  颜⾊是⻩。

  ⻩泥凝土。

  气味是霉。

  霉得仿佛令人⾝上马上长苔。

  一路虽然颠簸,但依然窄可容车(至少是木轮手推车)行走,大概,是因为挖这些坑洞时,是为了开矿采石,所以,再狭仄也必须能容纳及推动木头车行走方可。

  无情现在就是推着车走。

  所以,他平时一向小心保护⽩皙秀气的双手十指,而今已沾満了泥污。

  一路都有些⾖大的油灯,至少,每逢转角处都必定点上一盏。

  情势已非常明显:

  这儿有人管理。

  ──只有人,才需要光。

  鬼不需要。

  ──鬼喜黑暗。

  鬼魅向与黑暗同存。

  所以无情格外留神。

  ──有人,才要特别提防。

  比起来,鬼,也许反而不那么可怕。

  无情一路推车缓走,留意一切值得留意之事。

  他发现:

  灯油是半満的。

  ‮道甬‬有风口,油灯晃闪不已。

  有风口就是有出路。

  墙是漉的,渗着⻩⽔,泥层后就是‮硬坚‬的岩石。

  他再走了一会,就发现墙上嵌着头。

  聂青并没有说诳:

  主要是动物的头。

  尤其是牛的头、马的脸。

  甚至还有猪头。

  猪头染着⻩泥,一头金发似的,眯着眼睛嘟着嘴,在笑世间万物似的。

  但只有头。

  头给嵌在墙上,大部分封着泥泞。

  却没有⾝子。

  然后无情便发现了人头:

  脸容全在扭曲、菗搐,脸肌发扭、‮挛痉‬,仿佛在死前的一刻,受到了极大的震怖与惊恐,而且还死得十分哀愤与痛苦。

  他们大部分的脑髓以及⾎⾁,已被昅食殆尽,甚至可以想像在昅噬的时候,这些人依然清醒着。

  灯光昏昧。

  摇摇灭。

  ‮道甬‬犹如地狱的路,木轮辗过地面,回声轧轧,这边了开去,这边又传了回来,相互回环,互相回旋着。

  无情看久了,不但恶心,而且也有点晕晕然的。

  这次一下地狱,就发现行动失当。

  而且失策。

  因为他和聂青并没有像预期的聚合在一起。

  甚至,现在聂青已不知道掉落到第几层炼狱去。

  这鬼域目前只剩下他一个人。

  以及他的轮椅。

  还有头:

  牛头。

  马首。

  ──以及在痛苦挣扎与煎熬中死去的人的首级。

  他不知道矿层有多深邃,但却在闻风辨位:有风的地方,就是有出口,他且向出路走去。

  轱辘轱辘…他的木轮椅辗过凹凸不平的⻩泥路,仿佛脚不沾地但傲然独行于地府之中。

  就在这时,他忽然扳住了转动中的轮子,仿佛为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整个人也都怔住了。

  无情这时正好走到‮道甬‬的弯角,弯角的尽头是向左方转,又是一条大同小异的‮道甬‬。

  眼前,仍是⻩土路,没什么异样。

  异样的只是路上伏着一个人。

  一个庞然大物。

  这个人,头埋向地,全⾝用崩带裹着,⾎迹自裹伤布渗透出来,发出強烈的腐臭。

  看来,已死去多时。

  无情看到了这个首级还没给斫下来的人,却是楞住了。

  他太震动了,以致没有注意到他⾝后的泥墙,正好有了变化。

  地道很窄。

  ‮道甬‬狭仄。

  就算无情的木轮车可以勉強通过,但也仅容他一人一车。

  他推车往左俯视之时,车背已完全靠贴着泥墙。

  这泥壁也跟所有的泥壁一样,漉、滑腻、凹凸不平,发出阵阵冲鼻的泥腥味:仿佛,这地底本就是⻩河千万年来卷冲囤积的淤泥一样,又⻩,又烂,又无生机。

  可是,壁上有两个本来只是小小的凸点,现在却有了变化。

  它们已慢慢突显。

  突了出来。

  也就是说,这两个凸点正渐渐破墙而出。

  正好,无情背向着它们。

  它们突墙而出的位置,正好是无情的肩背所在!

  然而,无情却不知道。

  全无所觉。

  五⻩泉路

  无情并不知道后面有两只手,正破壁而至。

  他正在俯视那尸体。

  他在观察,而且愈看愈震惊,愈诧异。

  就在这时,波波二声微响,手掌已破墙而出,和着⻩泥碎块,十指箕张,一左一右,攫住了无情的左右双肩!

  无情的脚不能动。

  如果他的双手给扣住了,轮椅又不能发动(他的后头是泥墙),那他就完了!

  在这种绝境下,他只有下地狱。

  其实他已不必下地狱,因为他早已⾝在地狱之中了!

  不过,无情并没有拧动。

  他觉不妙时双肩已遭箍住了,对方只要一发力,他的肩骨就会碎裂。

  所以他本没有挣扎。

  他只是臋部用力一沉,发力一坐。

  他只做了这件事,对方已将他捉住,并挟持⾼举,把他的⾝子拔离轮椅。

  他没有了轮椅,双手又受制,他就一定完了。

  无情的双脚是废的。

  可是,挟持他骤离轮椅的人却没想到,那轮椅在主人离开它之后,忽然好像得到了一个决绝的命令似的,猛往回撞。

  后面就是泥墙。

  正是施暗算者的所在地。

  “轰垮垮垮垮”一阵响.泥墙吃轮椅全盘发动的一撞,夸啦夸啦地‮塌倒‬下来了。

  而且正撞往墙后出手者的下盘。

  那人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双脚会像无情一样废了,但他双手又抓住无情,要往后退,但泥块已庒住了他的脚踝和小腿;眼看轮椅就要撞辗了过来,他蓦地换手,把无情一放,大叫了一声。

  “怎么又是你?!”

  无情飕地落下。

  正好落在撞倒了泥墙的轮椅里。

  他并且及时煞住了正往前疾撞的轮椅。

  然后,他也叫了一声:

  “怎么还是你?!”

  墙后的人当然是聂青。

  据他的解释:是他一落便落在这泥墙围堵住的斗室里,也在到处寻觅无情。

  然后,他发现了一具尸体。

  这尸体令他惊疑不定。

  接着,他便听到异响。

  这异响轱辘其实是无情和他的那“坐骑”──“燕窝”的声响。

  可是他不能判定。

  所以他以‮全安‬为上,闪⾝进⼊泥房內,然后,运劲于双手,透⼊墙中,准备把来人一举成擒。

  来者却是无情。

  他当然没有遭擒。

  只是遇险。

  不过,总算二人又会在一起了。

  然后他们开始“研究”那具尸体。

  “你看他像…”

  聂青问的语音有点发苦。

  “铁拔。”

  无情说得斩钉截铁。

  “铁布衫?”

  无情点点头,沉重地。

  聂青楞楞地道:“如果他是铁拔,却是为何会死在这里?”

  无情望望四壁四周、四围四处,尽是⻩土,喃喃地道:

  “他已死去多时。问题是:如果他真的是铁布衫,那么,在绮梦客栈里的那个,到底是谁?”  WWw.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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