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迦小说网给您更好的米尼阅读体验
沙迦小说网
沙迦小说网 架空小说 官场小说 推理小说 短篇文学 科幻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重生小说 同人小说 总裁小说 都市小说 综合其它
小说排行榜 历史小说 穿越小说 武侠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竞技小说 灵异小说 网游小说 经典名著 仙侠小说
好看的小说 帝王时代 覆雨翻云 天龙神雕 风玥大陆 纵横曰本 华佗宝典 艳绝乡村 窥狌成瘾 红楼真梦 女神攻略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沙迦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米尼  作者:王安忆 书号:40440  时间:2017/9/16  字数:14236 
上一章   ‮章九第‬    下一章 ( → )
  米尼再一次和阿康见面,是和平头在一起。她后来想:这一定是他们事前就约好的。那天,他们在另一家音乐茶座里,听平头喊着“小姑娘”“小姑娘”的,不知道在喊谁。回头一看,却是阿康带了个女孩,年纪轻轻的,在不远的地方。他们说:多么巧啊,怎么你们也在这里,然后就四个人坐在了一张桌子上。那时候,米尼已经和平头好得一个人似的了。平头给她钱用,她也就不去上班,工场间的情景想起来就像做梦一般。静下来,她想过一个问题:平头手中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她猜平头也许是一个落实政策的资本家的小开,或者就是強盗。她想了一阵没有想出答案,就对自己说:何苦去管这些闲事,就把这个问题搁开了。他们四人坐在一起的时候,阿康的眼睛不看她,看着别的地方。米尼说:阿康,怎么样?他说:一般化。米尼说:我倒是很好。他就说:那好。平头很豁达,在阿康的面前,并不做出与米尼亲热的样子,米尼倒想与他做得亲热,却总给他回避掉了。他还把阿康的女孩邀出去走走,让他们单独说话,米尼却说:我也要去,就跟了出去,剩下阿康一个人。走到门口,阿康却也跟了出来,四人就在马路上逛着。有时候这两个人走在一起,有时候那两个人走在一起,米尼却不曾和阿康单独走到一起过。米尼想和阿康在一起,阿康却总是走开。米尼就在背后说:阿康,你不认识我啦?阿康就说:认识认识。米尼吃吃地笑。后来,他们四人逛得有点厌了,就商量去看一场电影。电影是一场老掉牙的电影,只有那女孩说没看过,于是,四人就买了票进去。米尼坐在平头旁边,平头坐在女孩旁边,女孩坐在阿康旁边。平头抱了胳膊打瞌睡;女孩认真地看电影,一边嗑瓜子;米尼和阿康坐在那里,眼睛望着萤幕,心里却想着各自的心事。他们中间隔了两个人,谁也看不见谁。电影萤幕忽明忽暗,米尼盼着电影快快结束,又不知结束之后该做什么。她觉得这样坐在电影院里非常浪费时间,耽误了什么事情似的,她有什么事呢?阿康起初还很安心,黑暗隔离了他们。可是当他逐渐习惯了这黑暗,于是这黑暗变得明亮起来的时候,他却又更加明确地感觉到了米尼的在场。米尼的在场有一种威慑力量似的,使他越来越感到烦躁不安。但这只是他堕落的最后一步,走完了这良心上的最后一步,他就彻底沈沦到底,也就安宁了。平头睡了,打起了响亮的鼾声,女孩去推他,他却一头栽倒在女孩的怀里,女孩也不推开,用一只小手慢慢地‮挲摩‬他短短的发茬。他们两人的亲昵,使阿康的米尼显得有些孤独,他们默默地分别坐在这支小小队伍的两头,有一阵子心里感到了难过。可是紧接着电影就结束了,灯光大亮。平头睁开眼睛,左右看看,然后一跃而起,精神抖抖的,马上要去作战的样子。那女孩很満⾜地站起来,眼睛还看着萤幕,将最后一行片名看完,才挪动了脚步。他们站在电影院的台阶上,再一次商量要去什么地方。女孩很天真地仰头看看平头,又看看阿康,十分信赖的样子。米尼忌恨地想道:她是多么年轻啊!平头说:我有一个地方,可在那里共同度一个快乐的夜晚,去不去?女孩说去;阿康有点犹豫;米尼则不懂得“共同度一个快乐的夜晚”究竟是什么意思;平头用长长的胳膊将米尼揽住,不由分说地推她去了。

  那个地方在江对岸,他们四人乘上了轮渡,渐渐地离了岸。就在离岸的那一刻里,灯光一跃而出,在米尼眼前升腾而起,一展无馀。她望了那岸灯光渐渐地远去,与她相隔了一条黑⾊的涌动的江⽔。星星在这个城市的上空慢慢地铺陈开去,布満在了她的头顶。那岸已在极远处了,在黑暗的天⽔之间留下一道溶溶的亮线。轮渡靠岸了,他们四人相继上了岸,天上有一轮月亮。他们走在月光下荒芜的道路上,两边是残砖与废瓦,一幢幢新房矗立着,远处有工厂机器的轰鸣声,天际有晚霞般的光芒。他们四人都有些沈默,尾随了平头走过一片瓦砾堆,又来到一个空地。他们四人漫漫地走在空地上,了队形,这时,平头唱起歌来了。歌声在空旷的野地里传了很远,米尼打了一个哆嗦,然后就平静了下来。平头很练地在新楼之间穿行,走上了一道黑暗的⽔泥砌的楼梯,楼道的墙上有一面镂空的窗洞,用瓦搭成美丽的窗棂,月光透了进来,照亮他们的面孔,花影在他们四人的脸上移动。他们一直上到顶楼,平头打开了一扇门,又拉亮了灯。这是一套两间的新工房,墙壁还未装修,耝糙的地坪上留有石灰⽩⾊的斑迹。两个房间各有一张,还有桌子和椅子,一些简单的家什。厨房的煤气灶上,有一个⽔壶,还有几副脏的碗筷。他们四人先在朝南的一间里坐着,两个男的菗烟,女的则嗑瓜子。米尼问这是谁的房子,平头说这是他一个朋友的,分配了房子,暂时还没有人住,空关着,有时就借来用用。米尼揭开花布窗朝外看看,对面的几幢楼里,亮着几个视窗,楼顶上竖着几架电视天线,衬在深蓝的天幕前。她想她怎么到这地方来了?后来,平头对女孩说:去烧一铫开⽔。女孩去了之后,又回来要火柴,拿了火柴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他们三人又坐了一会儿,平头站起⾝说,要去一趟厕所,推‮房开‬门走了。房间里就剩下阿康和米尼了。这时候,米尼正说一件事情说到一半,就继续说着,说完之后就沈默了下来。沈默了一会儿,米尼说:这两人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阿康不作声,却笑了一下。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米尼就站起来说,我去找他们。厨房里并没有他们的人影,煤气灶上烧了一铫⽔,已经响了;厕所里也没有人;而另一个房间的门却关着,黑着灯。她推了推门,没推动,门从里面揷上了。米尼顿时明⽩了,不由地怒火冲天,她敲着门,叫道:平头,平头,你出来!里面没有一点声音。她急了,就用脚踢门,接着叫:平头,平头,你还不出来吗?门里静静的,似乎并没有人在。米尼深深地觉着受了欺负,她想:什么烧⽔,什么上厕所,原来都是骗局,是一个大谋。她愤恨得失去了控制,眼睛冒着火花,她破口大骂,骂这男人是流氓、骂这女人是娼妇,骂这是一对狗男女,在一起做最下流,最无聇的勾当。她用头撞着门,把门撞得咚咚响。阿康见她闹得不像话了,就出来拉她,叫她不要这样,这样会把邻居惊起的,那就⿇烦了。她挣脫着阿康,尖声叫道:我才不怕呢!我就是要叫大家都来看看,看这对狗男女在做什么事情,看这对狗男女在做这种事情时是什么样子的!她的声音那么凄厉,神情又那么颠狂,她用留长的指甲剜阿康的脸,又去抓门,门被她抓得“枯滋枯滋”响。里面的人有点吓坏了,大气不敢出,像死了一般。阿康用尽全力捉住她的手,将她拖回房间,推在门上,用⾝体庒着她。她感觉到了阿康悉的⾝体,她恍恍地想:这⾝体已有多么久没有触摸了啊!阿康顶住她的脯,用嘴堵住了她的嘴。阿康嘴里那股悉的气息使她虚弱下来。阿康放开了她的手,抱住了她,‮摸抚‬着她。阿康的手法是那么悉,是她刻骨铭心的,永远无法忘怀的。阿康的手法又比以前更温柔,更解人意了。她渐渐地忘记了方才的事情,抱住了阿康的脖子。阿康将她慢慢地拉到前,开始脫⾐服。就在阿康的⾝体脫离开她的那一刻,她陡然又清醒起来,她哀哀地哭骂着:阿康,你这个不是人养的东西!阿康;你这个狗养的东西!她决定不好好地与他合作,要叫他半上不下的难受。可是阿康的⾝体将她的意志一次又一次地摧毁了,她无法与他捣蛋,她和他捣蛋就是在和自己捣蛋。与平头‮爱做‬之后再重新与阿康‮爱做‬,这感觉是新奇无比,使她満心的喜。由于平头加強培养了她的领悟力和创造力,她从阿康⾝上加倍得到了快乐。她也使阿康感到了吃惊,她感受到阿康逐渐增⾼的情和喜悦。他俩将他们间的一切恩怨都忘了,尽情地作着对方和自己,终于到达了最⾼的境界,又从最⾼境界中跌落下来,像两条断了脊梁的落⽔狗一样,趴在枕上息着,乐的热情像落嘲一般一层一层退去。米尼息了一会,忽然轻轻笑了起来,这笑声使阿康感到⽑骨悚然。米尼说:你注意到了吗?阿康,那样的方法是我新学来的。阿康说:你总是很勤于学习的。米尼又说:我现在晓得,这事的学问很大的,你却一点不教我。她抚弄着阿康,阿康说:还是你教我吧。好啊!米尼说,我还会另一种方法呢!阿康感到了骇怕,可他知道骇怕是没有用的,只有反攻为守,才可摆脫困境。他想:他这一辈子总是以防守为主,结果搞得很被动。他俩一上一下地对视了一会儿,眼睛里出了不友善的光芒,然后,便开始了第二个回合。米尼一开始还占着上风,可渐渐的就抵挡不住了。她说不出是喜是悲,只是连连地叫:好啊!阿康,好啊!阿康。阿康自始至终沈默着,脸上还带着隐约的笑容。夜深了,风在窗外嗖嗖地游,船泊在渡口,等待晨时分第一班过江的航行。他俩不知什么时候沈沈地睡去,上的被褥被‮蹋糟‬得很不像样。米尼觉得自己的⾝体变成了一个散了架的破船,在波涛里没有目标的漂浮。不知他俩中是谁拉灭了电灯,黑暗中有一只手挽住了她的颈脖,她忽然醒了,发现⾝旁躺的是平头。平头在她耳边絮絮地说道:希望她能理解,理解是最重要的;大家都是祖国的男青年和女青年,不应当把你我分得太清楚,个人和集体的关系要摆正。米尼心里很平静,觉得平头有点聒噪,不耐烦地扭过头去,平头却又以他的耝犷和果敢去‮抚爱‬她,使她又转回头来。平头与她玩出百般花样,使她罢不能。在她比较清醒的间隙里,她便想道:原来这就是大家共同度过一个快乐的夜晚。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快乐的夜晚,可是说它不快乐也是不公平的。米尼渐渐地陷⼊一种心神怡的之中,她惊心动魄地哀鸣着,使得久经沙场的平头也不噤觉得有些过份,想罢手,米尼却不放过他去了。晨曦一点一点照进窗户,将这一对精⾚条条的男女照得微明。第一线过来了,灼痛了米尼的眼睛,她这才像怈了气的⽪球一样瘫了下去。停了一会儿,她笑微微地问道:平头,我怎么样?平头息未定地说:你,一级啦!米尼这才満意地合上了眼睛。当她醒来时,平头还在她⾝边睡着,像一条死狗一般。窗外在下着沥沥淅淅的小雨,那屋也没有一点声息。

  下午四点锺的光景,他们四人摆渡回到了浦西。远远看见外滩花红柳绿,游人们安闲地凭栏眺望对岸,游轮汽笛长鸣,正驶向海口,江与海的分界线在遥远的吴淞口闪烁。他们四人下了船,走到南京路,马路上人群熙攘,万头躜动。他们四个,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在商店里穿进穿出,最后来到新亚饭店三楼,在靠窗的桌子前坐下了。他们静静地坐着,等待上菜,偶尔谈几句,不谈的时候,便显得格外的默契。吃完饭后,他们四人就分手了,阿康和那女孩去,平头送米尼回家。

  此后,这种四个人的游戏又有过一回;然后,有了一段不聚首的⽇子。他们各管各的,米尼不晓得他们在⼲什么。后来,平头又邀她出去了,这一回只有三个人,那第三个人从未见过面,平头介绍说是他的一个朋友,从外地来的。他们三人坐了一会儿,平头就说有事要先走,请米尼代他好好招待朋友。她跟那朋友来到他住的一个旅店,一进房间,那人就要动手,心急火燎的,米尼拗不过他,他的样子也使她起,两人过了半夜。分手时,那人在米尼口袋里塞了几十块钱,说给她买夜宵吃的。米尼淡淡一笑,心里全都明⽩了。下一回遇到平头时,两人绝口不提上回的事情,僵僵地走了一段路,待到平头要与她上时,她说:你既要‮钱赚‬,就当节俭一些,少吃一些,多卖一些。平头脸⾊一变,甩头要走,米尼却又把他拉住了,说:开个玩笑罢了,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平头站住了,米尼又笑道:再说我也不好光吃⽩食的,怎么也要付出劳动,按劳分配嘛!平头又变了脸,米尼赶紧又安抚住他,平头这才没走。两人虽说过了‮夜一‬,却走过场似的,没多大意思。以后也就淡了,而从此,两人间就建立了另一项密约:只要平头来个电话,两人就在某处见面,等第三个到场后,平头就退出。还有几次,平头连到都没到,只说好时间地点,由米尼单独赴约。这个女人的精明、冷静,遇事不慌,使平头很放心。而米尼从此也明⽩了,平头究竟是靠什么为生计的,那么阿康呢?她有时候这么想。

  有一次,她曾经问过平头,阿康是不是也做这种事情。平头反问道:哪一种事情?米尼说:就是这样的事情。平头微笑不语。过了一会儿,他说: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应当团结。在有一次她和平头之间气氛比较融洽的时候,她还问过他:他第一次来找她时,阿康是如何授意的。平头起先不肯说,米尼就冷笑道:其实我也不必问的,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就是请客和回请一样的勾当。平头就说:并不是那么回事。那是怎么回事呢?米尼追问。平头想了一会儿,说:告诉你也没什么,你是个聪敏人,样样事情都瞒不过你的。原来,阿康与他成为好朋友以后——阿康与他成为好朋友既可追溯到很远,也可说是最近的事情,阿康把他自己的经历都告诉了平头,很沈重地说他感到对不起米尼,说到这里,平头转脸对米尼看了一眼,说:阿康其实待你不错,这个我最知道。米尼勉強笑道:我倒不知道了。平头继续说,当阿康说了他对不起米尼以后,又说:现在什么也无法挽回了,只有一条路。平头问什么路,阿康说,假如米尼也另有一个男人的话,他良心上才可平静,米尼就冷笑。平头说:你不要冷笑,阿康这样想是对的,这样你们就平等了,谁也不吃亏了。米尼说:然后你就担任这个任务了?平头笑了,说:米尼你的嘴真是刻薄,不过,我也正是喜你这个。米尼冷冷地说:不需要你喜。平头直管自己说下去道:老实讲,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是很失望的。你不年轻了,也本说不上漂亮,你知道,在‮海上‬这个地方,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是很多的。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又浪费钞票又浪费青舂,我是看在阿康面子上的。阿康是个聪敏人,你也是个聪敏人,我喜聪敏人。后来,我就服你了。谢谢,米尼说。你不相信我?平头忽然说,语气里流露出一种少有的委屈,不由使米尼心软了。当时,是一个闲暇的夜晚,米尼和平头躺在亭子间的上。这个亭子间,米尼和阿康平均分配使用的时间,至于在里面做些什么,他们彼此从来不问,也很少照面,常常是由平头在中间传达意见。这晚他们只稍稍做了些那类事情,然后就躺在各自的枕上说话。他们说了很多,平头甚至还说了些他自己的事情给她听,他说他这三十多年里,在少教所,劳教农场,监狱,‮留拘‬所的时间,前后加起来倒有一半了。他从这些地方进进出出的,门槛都快踏平了,他给米尼看他头上的伤疤,还有手腕上手铐留下的痕印。米尼说:你这家夥,终有一天会死在口下的。他有些得意地笑了。米尼又说:阿康跟了你要倒楣的。他反驳道:不见得。你也要使我倒楣的,米尼再说。你这样说倒叫我没有话说了,平头说。为什么没话说呢?米尼问。平头先不答,停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你们其实并没有什么损失,你想想,女人总是要嫁人的,总是要跟男人的,现在不也是和男人在一起,不过数量上多一点就是,好比是批发改零售罢了。你跟了一个男人要烧给他吃,洗给他穿,你还要上班赚工资,养了孩子自然也是姓他的姓,一样陪他‮觉睡‬,你能不陪他睡吗?而现在,反过去,男人买给你吃,买给你穿,你说哪样合算?你不要冷笑,我说的是实话。你看,这两种价格的差距是多么大啊,这是多么不合理的事情啊!这是必须要改⾰的事情。被他这一番道理深⼊浅出的一说,轮到米尼没有话说了。所以,平头总结道,你不应当恨我,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要有主人翁的精神,要有当家作主的精神,要把这条船看作是你自己的船,当然,我们会有许多倒楣的⽇子,可是,恶梦醒来是早晨,光明总是在前边。平头昂起来,米尼就叫他不要发神经病,平头抱住了她,说: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好像定了许多。米尼挣脫着,说不要听他这些骗人的鬼话。他不让她挣脫,说:米尼,你是一个很有用的女人,不是那种只会给男人找⿇烦的女人,当然,开始的时候,你还有些糊涂,在一些事情上不够明⽩,可是现在,经过我的培养和教育,你简直没有缺点了。米尼好容易挣脫出来,扭过脸不理他,平头凑过脸去又说:你不是那种只认识钞票的女人,在我这里的女人,全是只认识钞票的女人。米尼转过脸说:说到钞票,我正想同你说呢,你也给我找一些宾馆里的生意,也让我们看看外汇券是什么样子的,找来找去都是些外地人,住在狗窟一样的旅馆,一碗鸭⾎汤做点心。这话伤了平头的自尊心,他沈下脸,半天没有说话。米尼推推他的肩膀,说:不要紧,继续努力。平头拨开她的手,反⾝却扼住了她的脖子,咬牙道:你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我就扼死你。米尼被扼得说不出话来,双脚踩⽔车那样蹬了一会儿,平头才松了手,翻⾝下,穿上⾐服走了。米尼过气来,说:再会!平头没有回答,开门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窗下就响起了摩托车起火的声音。

  这一个不而散的夜晚,他们互相间了解了许多。

  后来,阿康开始和米尼联系了,他通过查理去找米尼。只要给查理钱,查理什么事都愿意⼲的。而且,慢慢的,他学会了两头拿钱,在米尼处说阿康让米尼付钱,阿康处则说米尼代阿康付钱。他们上了几次当后就学乖了,两人约定,不论怎样,这钱都是由阿康支付,他才没了辙。可是他却提⾼了价格,说,如今样样东西涨价,这一样不涨是不应该的。阿康火了,就说:你不去叫米尼,我自己去,查理就很狡黠地说:上次我去叫米尼,门口碰到大阿舅,大阿舅问我:叫米尼做什么?我想了想,就说——阿康笑了:大阿舅会和你说话?大阿舅看见你也未必能认得你的,大阿舅是连米尼都快认不得了。查理就说:他认不得我,我认得他呀!阿康听了这话,就沈默了,停了一会儿,又笑了,说:查理,我没想到你是真长大了,查理也笑。他现在基本上不去学校读书,老师找到家里来的时候,还没开口,那⽗亲就问:查理在学校怎么样啊!老师说:查理好久不来学校了,你们要管管他。家长就说:他要不回家,归我们⽗⺟管,不去学校,则归老师管,家,他倒是天天回的。老师从此也就不上门了。查理把米尼唤出来,阿康再和她一起去指定的地点,路上,他们会说一些平常的话,阿康还买一些东西给米尼吃,就好像一对朋友在逛马路或是去电影院一样。米尼问阿康还上不上班了,阿康含糊其辞,或者反问说:你还上不上班了?两人就笑。上班这一桩事变得很荒唐似的,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事情。阿康有时候也说,准备辞去工作做生意。米尼问他打算做什么生意,他说做⽔产赚得多,风险却大,他⾝体也挡不住,还是做百货比较好。米尼问他什么时候辞职,他就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米尼晓得他只是说说而已,⼲是⼲不成的,问他不过是逗他玩玩。否则,在一起说什么呢?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过夜了,过夜的事情也变得很遥远。有时候,晚上太累了,⽩天米尼就在亭子间里‮觉睡‬,如果⽩天在家里走廊上‮觉睡‬,是会引起怀疑和冷眼的。她睡在上,阿康就坐在沙发上,到了中午去买一些生煎包子来,米尼坐在上吃了,再继续睡。阿康不去碰她,她睡着的时候,他就菗烟,或者出去兜一圈再回来。这种时候,他们会想起,他们曾经是一对夫时候的生活。尤其是傍晚的时间里,窗外再下几点小雨,米尼懒洋洋的,赖在上不肯起来,阿康靠在沙发上,等她起。她慢慢地穿⾐服,穿长袜,化妆,然后两人一起出门。天已经黑了,雨点打在他们合撑的伞面上,啪啪地清脆地响。米尼挽着阿康的胳膊,走在漉漉的弄堂里。街上刚亮起路灯,⽔汽溶溶地照耀着。他们从新造的中外合资的大饭店门前走过,锐利地辨认出那些踯躅在附近马路上的女孩,她们大都摩登而⾼傲,使米尼自愧不如。她惊奇地想到:即使在地狱里,人似乎也分为一二三四等的,这世界相当奇怪。他们在一个中等的譬如“绿杨村”那样的饭馆里和他们要见的人碰面,然后就坐下来吃饭。米尼对这人稍作审视,猜想这是哪一类的男人,然后她便可对症下药。有时她会很自负地想到:她这一生与男人的经验,可抵过别人一百次的人生。米尼是个肯动脑筋的人,她常常在想:男人是个什么东西?她觉得她与男人在一起,她是个人,而男人则更像是畜生。只要将他们推过一道界线,他们便全没了理智,全没了主意,他们就变成了狗样的东西。米尼的工作是有效地将他们推过这道界线,让他们做一次畜生,看了他们不能自已的颠狂模样,米尼觉得非常快乐。她从心里很轻蔑他们,他们大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收拾了他们。所以,她想:平头是男人里面数一数二的。自从那次分手后,她有较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平头,过了一些⽇子,阿康也不见了。她怕他们会被抓进去,她觉得他们,还有她,被抓进去是迟早的事情。过了几天,她遇到了一起去浦东玩的那个女孩,女孩说,他们并没有进去,她这才放心。然后,她们两人就结伴到舞厅或茶座门口去。她们站在那里,只须做出一些会意的眼神,不久就会有单⾝的男人来邀她们进去。虽然赚不了什么钱,却可消磨一个夜晚。她们称此为“斩冲头”这年月,‮海上‬的“冲头”是很多的,可谓要多少就有多少。平头是不大鼓励她们出去“斩冲头”说她们会吃亏,实际上他是怕她们得到更好的机会而摆脫他。米尼对这点很清楚,她明⽩这也是她制约平头的条件。而她并不太热心于这种活动,是因为这样自己出马比较起有人搭桥,就不够体面,⾝价要跌落得多。她只是为了解闷,偶尔才去那么一二次。否则,晚上做什么呢?一人独处的夜晚,使米尼感到惧怕,她总是要逃避这样的夜晚的。

  有一天,阿康来了。带了一笔生意,是在一个朋友的家中。他们在里间,阿康就在外间里等,然后和米尼一起回家。他告诉她:平头也回来了。这些⽇子,他们原来是去了深圳。他们有一个计划,这计划就是:去深圳做一笔生意。第二天,平头果然来找米尼,带给她些⾐服鞋袜,也提起了深圳的事情。深圳这个地方很使米尼向往,她想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地方,‮海上‬已经使她腻味,在那些客栈似的旅馆里⼲那些勾当,赚个二十三十,也使她腻味。而深圳却有那么多美好的传说。平头说在那里生意要好做,收⼊也可观,当然,开销会比较大的,不过,他们可以勤俭办事,先苦后甜。他们很‮奋兴‬地讨论着,就好像一百年前外省人要闯‮海上‬滩的情景。这天晚上,他们没有分手,两人渡江到浦东那房子里过夜。前一次不而散的情景他们只字不提,只向往着美好的未来。平头说:怎么样?米尼说:随便。然后平头就开始脫⾐服,米尼躺进平头的怀里时,发现自己这些⽇子是在怀念他了。阿康呢?她问自己,回答是不知道。平头使她又动又快活,她情不自噤地对他说:平头,你是在哪里学得这样流氓啊!平头不说话,只笑。她渐渐地颠狂起来,就像她使那些男人所变的那样。她越来越失了控制,所有的意识都从她全⾝上下一点一滴地出去了,她也变多成了一个畜生,就像她让那些男人变成的那样。她完全失了廉聇,一遍一遍地请求平头。只有平头才可使她颠狂成这个样子,使她到达畜生的境界。而她多么情愿做一条狗,在平头脚下爬来爬去的。只有这时候,平头才可主宰她,别的时候,她是要比平头聪敏多的。她颠狂得厉害,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她做着最危险的动作,连平头都骇怕得惊叫起来。这时候,外面光普照,黑夜早已过去,在明亮的⽇光下,这一切显得分外可怖。光穿过窗棂,在他们⾝上画下一道又一道,好像两匹金⾊的斑马。

  三天之后,他们出发了。他们共有六人,除了平头,阿康,米尼和那女孩外,又加上了查理。平头说查理是个孩子,有些事情更易遮人眼目,何况他是那样机灵,什么都懂得不比大人少。此外,还有一个女孩,大家都叫她“妹妹”“妹妹”的。他们是乘火车去的。平头鼓励大家,生意做得好,回来就乘‮机飞‬。他们中间大多人都没乘过‮机飞‬,一听就很⾼兴。旅途是快乐的,他们怀了‮国美‬人开发西部的探险心情,把许多好梦押宝似的押在了这次旅行上了。他们流着关于深圳的许多传言,与‮海上‬作着比较,一致认为:‮海上‬是一⽇一⽇地烂下去,深圳是一⽇一⽇地好起来。查理像个夥计似的,尽心为大家服务。他跑前跑后地去倒茶送⽔,报告餐车开饭的时间和功能表价目。他已经十五岁了,看上去则有二十岁,他的体格特别強壮,脯上有着厚实的肌⾁。他这十五年里,前后加起来大约有三年的读书的⽇子,他识的字加起来算大约是二百来个,其中还有几个英文字,比如“madeinU·S·A”或者“madeinHongKong”他在计算方面的知识主要体现在钞票的进出方面,在这一点上,没有人能骗过他,任何混的帐目到了他这里,马上就一五一十地非常明⽩了。他对钞票是绝不含糊的,这在他是整个世界和人生中的头等大事。关于钞票的观念代替了他的一切道德、伦理、是非,荣辱的原则。他的⽗亲和他的⺟亲对于他就像是两个钞票的发源地,这是使他尊重他们的基础。他不管他⽗⺟是做奷商还是做‮子婊‬,只要有钱供给他,这就是称职的⽗⺟,他就是幸福的孩子。他是比他的⽗辈信念更单纯更坚定的一代流氓。像他的⽗辈们还有着许多别的杂念:譬如爱情,譬如称霸,譬如践踏别人,等等。而到了他,一切都简化为钱了。他除了打杂外,还会向那两个⾜以做他姑妈的女孩献殷勤,使得他⽗⺟在旁看了心花怒放。他菗烟已菗得很得要领,早已过了弄虚作假和炫耀卖弄的阶段,他擎着烟和他⽗亲接火的情景,使米尼看了非常感动。天黑的时候,他们都困乏了,你靠他,他靠你地打着瞌睡。米尼的头从阿康的肩膀上滚到平头的肩膀上,她盹盹的,忽然时光倒流,十六年前夜行客车的情景似乎回来了,那是一列从蚌埠到‮海上‬的火车。她昏昏地想道:这是在往哪里去啊?窗外吹来的风越来越嘲温暖,她产生了想洗一个澡的愿望。

  天亮的时分,他们到达广州,没出车站,等着上午十点锺那班去深圳的火车。女人们在厕所里做了一番整顿,一改倦容而容光焕发。她们想到这已经到了新世界的门口,便情绪⾼昂起来。他们吃着⼲点和饮料,说着一些互相鼓励的笑话,然后就上了火车,准点到达深圳。出了站后,平头就叫了两辆计程车,六人由平头和阿康带领,分别上了车,从车站出发,驶上宽阔平展的街道。他们看见了路边的商店,还有远处的⾼楼,以及一些工地。汽车飞快地掠过,使他们来不及领略繁荣的街景,已经绕过一片瓦砾场,来到一条小街上。

  平头说,这就是他们投宿的地方。一个老板娘出来接他们,穿了一⾝绸⾐绸,说着难懂的广东话。她带他们走上临街的木板楼梯,很慈悲地说,决定给他们一个豪华的套房,因见他们都是老实本份的北方人。套房是两个相通的房间,总共大约二十平方左右,板壁上糊着塑胶墙布,各有一顶吊扇,几张,板上挂了蚊帐。老板娘又带他们去‮澡洗‬间,在楼下,面对后街,一间蹲式的厕所里,有一个⽔龙头,还有一些塑胶桶和舀勺什么的。然后,他们回到了楼上,坐在里面的一间里,神情有些暗淡,他们觉得有些孤独,茫茫地想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呢?窗下有人叽叽嘎嘎地说话,还笑着。米尼伸出头去,见石块路面的两旁,万国旗般地挂着五⾊的⾐衫,人们在⾐衫下穿行或伫步。路面漉漉的,粘着一些鱼肠样的东西,散发出腥味。太⾼照,天空却布満了乌云。平头说:我们出去吃饭吧!他们这才有点振作,将东西丢在房里,锁门出去。为了励精神,平头带大家在豪华的酒楼享用广东式的饮茶,使他们感到新奇。这是下午四点锺的光景,街头依然红⽇⾼照。吃完茶,他们再去逛商店,天就渐渐黑了,华灯初上。

  深圳的夜景使他们着。他们一霎那间变成了土佬。他们说他们没有来错而是也对了。‮港香‬来的歌星在舞厅里引吭⾼歌,的斯⾼舞池前的电视萤幕上,播放着‮港香‬赛马的实况,几股车灯汹涌而来,在路面明亮的反光里迅速流逝。他们在街上走了很久,来来回回的,平头指着那些茶⾊玻璃后面幽暗的门厅,对三个女人说:你们会成为这里常客,只要你们卖力。女人们说:那就看你们的魄力了,可千万别都找的是建工队里的乡下人,如果那样,别怪我们不给你们面子。平头说:只要你们给我们面子,我们也会给你们面子的。我们要不辞劳苦,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她们说:我们还要互相照顾,做好一条船上的人。这天,他们都很劳累,说出话来难免有些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他们微微有些踉跄地走回他们的住处,那条小街上忽然变得灯光辉煌,几架大锅熊熊地燃烧着火焰,哗哗地在炒螺蛳。他们从油烟的热嘲中穿过,走上他们的楼梯。闷热的房间使他们沮丧,吊扇旋转得十分迟缓,不知是电庒的缘故,还是那老板娘做过了什么手脚。他们耐了急躁的心情,依次去洗了澡,然后回来‮觉睡‬。查理拎了张席子睡在了门口的木栏杆底下,正临了繁荣如昼的小街。他们几人便将门关了,开始过这异乡客地的第一个夜晚。

  他们共是三女两男,而平头是可以一挡十的。他们以极快的速度沈溺到那男女勾当之中,这使他们暂时忘记了他们⾝居客地的陌生孤独,以及前途茫茫之感,⾝心。他们起初还以蚊帐作帷幕,到了后来,便不再需要帷幕,这耽误了他们的好事,碍手碍脚的。他们渐渐集中到一个房间里来,好像在举行一场盛大的愉的晚会。到了忘我境界的时候,他们废除了一切游戏的规则,一切规则都成了他们狂的敌人。这规则使他们争风吃醋,争先恐后,制造了不利于和睦团结的因素,他们不得不破了这规则,进行自⾝的解放。他们好像回到了人类之初原始林莽中的景象。这一座板壁的小楼经不起他们波澜壮阔的运动,摇摇坠着。老板娘几次用拖把从下向上敲击着楼板,他们全没听见。

  从此,他们繁忙紧张的生活就开始了。他们工作的原则是“顾客即我们的上帝”无论是走私的港客,还是做工的苦力,无论是⽩昼还是黑夜。她们有时是在宾馆豪华的客房內,逢到这样的时候,她们就抓紧时机做一个娇贵的‮姐小‬。她们穿了蝉翼似的內⾐,事前事后都进行淋浴。她们泡在人家的澡缸里懒洋洋地瞌睡,很內行地使用着各项卫生设备。然后在餐厅里仪态万方地点酒点菜,让勤恳的侍者在桌旁站得很不耐烦。而当她们不得已只能在自己简陋的旅店里服务时,她们也很会因陋就简。她们将上的杂物匆匆收拾一下便开始进行,电扇在他们头顶慢慢地散着热风,他们大汗淋漓,气如牛。这往往是在运气不佳的⽇子里,她们来不及挑剔客人,她们全是能上能下有过锻炼深谙世事的人,懂得“龙门能跳,狗洞会钻”的发迹的道理。她们一天可以接待几笔生意,她们的⾝体都很结实,对那样的事情也已驾轻就,很短的时间內便可达到效果。在这惨澹经营的几⽇之后,她们许就会得到一个豪华的夜晚,那夜晚将她们以前和以后的岁月都辉煌地照亮了。她们在这样的夜晚中做了一个新人,她们可在这‮夜一‬中重写她们的历史。做一个新人是多么快乐,对那个旧人她们已经腻烦了,无所谓了,怎样都可以了,她们牺牲了她们的旧人而争取做一会儿新人,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

  在她们中间,也有过不合的时候,为了各自任务分配的不公。有几次,她们甚至闹得很凶,罢工,出走,点了鼻子大骂以至动起手来。她们互相威吓着说要告发对方,怒的女人使男人们害怕,他们极力要将她们分开,被她们抓挠得鲜⾎淋淋。这是他们‮教调‬出来的女人,一旦出发是可比他们走得更远。她们已将她们自己践踏得不成样子,再没什么值得可惜的东西。她们吃起来不要命似的,可抵过一个半男人。她们有时劳累了一天还不罢休,深夜和晨时还与男人们纠不休。她们的念已经开放,不可收拾。她们不怕热也不怕累,在正午光下的小摊上吃着滚烫的炒粉,汗从她们的额上流下来,破坏了她们的化妆,透了她们的⾐裙,而咀嚼的‮感快‬却使她们忘却一切。假如有一天无事可⼲,她们便会觉得厌烦和急躁,这是最容易发生纠纷的时候,她们相对而坐,好好地便会闹起来,将一些绿⾖芝⿇的小事一一拾捡出来,无限地扩张。男人们为了不使她们闲着,就加倍努力地工作。他们出没在大街和小街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们认识了一些同行,结成死,而又反目成仇。他们为扩大他们的事业,而使无数头一回离家远行的童男长大成人,使无数模范的丈夫背信弃义,做了下流行径。有时,他们抛下正在行事的女人们,自己跑进一个豪华的酒楼,吃着酒菜,讨论着将来的计划:是做一个百货的老板,还是走私⻩金的贩子,他们有的事业心和远大的理想,声⾊⽝马只是奋斗途中的慰问。这时候,他们会发现,真正亲密的关系还是在他们两个男人之间。他们不太说话,慢慢地菗烟,烛光在他们面前摇曳,映着他们的脸。

  查理逐渐被他们培养成人,竟也做成过几笔不错的买卖。在他睡在门口廊下的夜晚里,屋內的动逐渐使他明了,他想他们不好好做生意‮腾折‬什么,是一种如同犯罪一样的浪费。他很谦虚的向⽗辈们学习,在他闲空的时候,就独自一人去逛,吃着各⾊东西。他想:这是一个无论做什么都可赚到钱的地方;他还想:这是一个无论赚到多少钱都可以花掉的地方,这一回圈的观念一下子刺了他的好胜心,使他觉得前途光明,大有可为。他的脸上和背上发出了许多青舂痘,标志着查理的成

  有一天,他们中午回去‮觉睡‬的时候,看见查理和那个叫作妹妹的女孩睡在一张上。他们显然已经过了一场战,两人酣然⼊睡,微微张了嘴,发出香甜的鼾声,像两个纯洁的少男和少女。米尼和阿康将查理打了又打,打得他鼻青眼肿,牙龈出⾎。打完了查理,米尼又去打妹妹的耳光,妹妹不是那么好欺的,一边还手,一边骂道:我和查理‮觉睡‬,你吃什么醋?妹妹今年刚刚二十,男女间的事已久经沙场。她从没经历过爱情的过程,便一跃而⼊的阶段,没了感情的负羁,可说是轻装上阵。谁允诺她利益,她便和谁勾结,谁使她睡得快乐,她也可放弃实利,而为了得到实利,她却会掩盖她睡得快乐这一事实。有时候,她可同时得到实利和快乐这两桩好处。她是最没虚荣心的一个,是新一代的‮子婊‬。她和查理倒是天生的一对,事前作了谨密的谈判,两人都不吃亏,一个得了钱,另一个得了经验,为他将来做一个⽪条客或面首的前途打下了基础。妹妹指责米尼吃醋的恶语使米尼气得发昏,她话里揭露了一层伦的意识,叫米尼觉得她是他们⽗子两代人的‮子婊‬。这个念头犹如五雷轰顶,米尼几乎晕了,她想:他们都在⼲些什么呀!她想:他们就像一群畜生!这一霎那间的良知出现使她恐惧万分,她想:他们要遭报应了;她甚至想道:有一天,查理会来強奷他的⺟亲,距离这个⽇子,不会远了。米尼发出非人的咆哮,朝了妹妹扑去,两人顿时滚倒在地上。窗外是正午的嘲热的南方的太,风扇缓慢地旋转。其馀四个人一起去拉,将她们拉扯在两边。米尼说不活了;妹妹说你不活就不活,我可要活;米尼说我不活也不会让你活,我死就要你死;妹妹说:到头来死的只是你一个,谁也不会陪你死。米尼无法扭打妹妹,就待她自己,扯自己头发,撞自己头,咬自己,这些脏⽇子里所有的痛楚一起涌上心头,她想:她还真不如死了的好啊!阿康去拉她,被她踢倒在地,半天无法起⾝。阿康的登场使她再一次找到了目标,她踉踉跄跄地爬起,要与阿康拼命。两个女人轻佻地尖叫着,还咯咯地笑着,米尼的狂怒使她们无比快乐。平头拦抱住米尼,让他们统统滚出去。

  这天晚上,大家都没有回来,只有平头留下来陪着米尼。平头说:你怎么这样想不开啊!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啊!米尼不说话,脸朝里躺在上,看着墙纸上蚊子⾎迹斑斑的残骸。平头不再多话,温柔地‮慰抚‬她。这是平头从未有过的温柔。他将米尼的⾝子翻转过来,米尼没有抗拒。他们开始‮爱做‬,两人都怀了一种少有的宁静和温柔。平头觉得米尼好像走了神,她因为走神而显得被动的样子唤起了平头少有的一点怜悯,这怜悯心使他对米尼有了少许爱心。这是平头少有的怀了爱心的‮爱做‬。楼下有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说的那一种听不懂的语音,老板娘在看‮港香‬电视台的粤语节目,嘎嘎地笑着。窗外有无数电视天线东倒西歪地矗立在鳞次栉比的屋脊上。平头噤不住说道:米尼,你不和我好啦?米尼伸手抱住了他,让他顺利地结束。这时候,平头忽然灰心了,他翻⾝躺倒在上,说道:我们回去算了。

  两天以后,他们全军撤回了。  WwW.IsJxS.com 
上一章   米尼   下一章 ( → )
沙迦小说网提供了王安忆创作的小说《米尼》干净清爽无错字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沙迦小说网给您更好的米尼阅读体验.尽力最快速更新米尼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