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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太阳照常升起  作者:海明威 书号:39825  时间:2017/9/8  字数:11931 
上一章   ‮章六十第‬    下一章 ( → )
  上午一直在下雨。海上来的雾遮蔽了群山。山顶看不见了。⾼岗显得沉、凄凉,树木和房屋的轮廓也变样了。我走出城外观看天⾊。海上来的乌云正滚滚涌往山间。

  广场上的旗帜漉漉地垂挂在⽩⾊旗杆上,条幅了,粘挂在房屋正面墙上,一阵阵不紧不慢的⽑⽑雨之间夹着沙沙急雨,把人们驱赶到拱廊下,广场上积起一个个⽔洼,街道了,昏暗了,冷落了;然而狂活动仍旧无休止地进行。只是被驱赶得躲起来了。

  斗牛场里有顶篷的座位上挤満了人,他们一边坐在那里避雨,一边观看巴斯克和纳瓦拉的舞蹈家和歌手们的汇演,接着卡洛斯⾕的舞蹈家们穿着他们的民族服装冒雨沿街舞来,打的鼓声音空洞而发闷,各个舞蹈队的领班在队伍前骑着步伐沉重的⾼头大马,他们穿的民族服装被雨淋了,马披也淋了。人们挤在咖啡馆里,跳舞的人也进来坐下,他们把紧紧着⽩绑腿的脚伸到桌下,甩去系着铃的小帽上的雨⽔,打开姹紫嫣红的外⾐晾在椅子上。外面的雨下得很急。

  我离开咖啡馆里的人群,回到旅馆刮脸,准备吃晚饭。我正在自己房间里刮脸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我叫道。

  蒙托亚走进屋来。

  “你好?”他说。

  “很好,”我说。

  “今天没有斗牛。”

  “是啊,”我说“什么都没有,只顾下雨。”

  “你的朋友们哪儿去啦?”

  “在‘伊鲁涅’。”

  蒙托亚局促不安地笑了笑。

  “听着,”他说。“你认不认识‮国美‬大使?”

  “认识,”我说。“人人都认识他。”

  “现在他就在城里哩。”

  “是的,”我说。“人人都看见他们那一伙了。”

  “我也看见他们了,”蒙托亚说。他不说下去了。我继续刮我的脸。

  “坐吧,”我说。“我叫人拿酒来。”

  “不用,我得走了。”

  我刮好脸,把脸浸到脸盆里,用凉⽔洗一洗。蒙托亚显得愈加局促地站在那里。

  “听着,”他说。“我刚才接到他们从‘大饭店’捎来的信儿,他们想要佩德罗。罗梅罗和马西亚尔。拉朗达晚饭后过去喝咖啡。”“好啊,”我说“这对马西亚尔不会有一点儿害处。”

  “马西亚尔要在圣塞瓦斯蒂安待整整一天。他和马尔克斯今儿早晨开车子去的。我看他们今儿晚上回不来。”

  蒙托亚局促地站着。他等着我开口。

  “不要给罗梅罗捎这个信儿,”我说。

  “你这么想吗?”

  “当然。”

  蒙托亚非常⾼兴。

  “因为你是‮国美‬人,所以我才来问你,”他说。

  “要是我,我会这样办的。”

  “你看,”蒙托亚说。“人们竟然这样糊弄孩子。他们不懂得他的价值。他们不懂得他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任何一个外国人都可以来捧他。他们从‘大饭店’喝杯咖啡开始,一年后,他们就把他彻底毁了。”

  “就象阿尔加贝诺,”我说。

  “对了,象阿尔加贝诺那样。”

  “这样的人可多着哩,”我说。“现在这里就有一个‮国美‬女人在搜罗斗牛士。”

  “我知道。她们专挑年轻的。”

  “是的,”我说。“老家伙都发胖了。”

  “或者象加略那样疯疯癫癫了。”

  “哦,”我说“这个好办。你只要不给他捎这个信儿就完了呗。”“他是个多好的小伙啊,”蒙托亚说。“他应该同自己的‮民人‬在一起。他不该参与这种事儿。”“你不喝杯酒?”我问。

  “不喝,”蒙托亚说“我得走了。”他走了出去。

  我下楼走出门外,沿拱廊绕广场走了一圈。雨还在下。我在“伊鲁涅”门口往里瞧,寻找我的同伙,可是他们不在那里,于是我绕广场走回旅馆。他们正在楼下餐厅里吃饭。

  他们已吃了几道菜,我也不想赶上他们。比尔出钱找人给迈克擦鞋。每当有擦鞋的从街上推开大门朝里望,比尔总把他叫过来,给迈克擦鞋。

  “这是第十一次擦我这双靴子了,”迈克说。“嗨,比尔真是个傻瓜。”

  擦鞋的显然把消息传开了。又进来一个擦鞋的。

  “要擦靴子吗?”他对比尔说。

  “我不要,”比尔说。“给这位先生擦。”

  这擦鞋的跪在那个正擦着的同行旁边,开始擦迈克那只没有人擦的靴子,这靴子在电灯光里已经显得雪亮了。

  “比尔真逗人喜爱,”迈克说。

  我在喝红葡萄酒,我远远地落在他们后面,因此对这样不断地擦鞋看着有点不顺眼。我环顾整个餐厅。邻桌坐着佩德罗。罗梅罗。看我向他点头,他就站起来,邀请我过去认识一下他的朋友。他的桌子同我们的桌子相邻,几乎紧挨着。我结识了这位朋友,他是马德里来的斗牛评论员,一个紧绷着脸的小个子。我对罗梅罗说,我非常喜他的斗牛技艺,他听了很⾼兴。我们用西班牙语谈,评论员懂得一点法语。我伸手到我们桌上拿我的酒瓶,但是评论员拉住了我的手臂。罗梅罗笑了。

  “在这儿喝吧,”他用英语说。他说起英语来很腼腆,但是他打心眼儿里乐意说英语,当我们接着谈的时候,他提了几个他不太有把握的词让我给解释。他急于想知道Corridadetoros在英语中叫什么,它的准确翻译是什么。英语翻成bull-fight(斗牛),他感到不妥。我解释说,bull-fight在西班牙语中意为对toro的lidia。Corrida这西班牙词在英语中意为therunningofbulls(牛群的奔驰)。——法语是Coursedetaureaux。评论员揷了这么一句。西班牙语中没有和bull-fighi对应的词儿。

  佩德罗。罗梅罗说他在直布罗陀学了点英语。他出生于朗达。在直布罗陀北边不远。他在马拉加的斗牛学校里开始斗牛。他到现在才只⼲了三年。斗牛评论员取笑他说的话里多的是马拉加方言中的措词。他说他十九岁。他哥哥给他当短手,但是不住在这个旅馆里。他和另外一些给罗梅罗当差的人住在一家小客栈里。他问我在斗牛场里看过他几次了。我告诉他只看过三次。实在只有两次,可我说错了就不想再解释了。

  “还有一次你在哪里看到我的?在马德里?”

  “是的,”我撒了个谎。我在斗牛报上读过关于他在马德里那两次表演的报道,所以我能应付过去。

  “第一次出场还是第二次?”

  “第一次。”

  “第一次很糟,”他说。“第二次強一些。你可记得?”他问评论员。

  他一点不拘束。他谈论自己的斗牛就象与己无关似的。一点没有骄傲自満或者自我吹嘘的意思。

  “你喜我的斗牛我非常⾼兴,”他说。“但是你还没有看到我的真功夫哩。明天我要是碰上一头好牛的话,我尽力给你露一手。”

  他说完这番话就微微一笑,唯恐那斗牛评论员和我会以为他在说大话。

  “我‮望渴‬能看到你这一手,”评论员说。“你用事实来说服我嘛。”

  “他不怎么喜我的斗牛,”罗梅罗冲我说。他一本正经。

  评论员解释说他非常喜,但是这斗牛士的技巧始终没有完全发挥出来过。

  “等明天瞧吧,如果上来头好牛的活。”

  “你看见明天上场的牛了吗?”评论员问我。

  “看见了。我看着放出来的。”

  佩德罗。罗梅罗探过⾝来。

  “你看这些牛怎么样?”

  “非常健壮,”我说。“约莫有二十六阿罗瓦。犄角很短。你没见着?”

  “看见了,”罗梅罗说。

  “它们不到二十六阿罗瓦,”评论员说。

  “是的,”罗梅罗说。

  “它们头上长的是香蕉,不是牛角,”评论员说。

  “你管那些叫香蕉?”罗梅罗问。他朝我笑笑。“你不会管牛角叫香蕉吧?”

  “不,”我说。“牛角总归是牛角。”“它们很短,”罗梅罗说。“非常非常短。不过,它们可不是香蕉。”

  “嗨,杰克,”莱特在邻桌喊着“你把我们扔下不管啦。”

  “只是一会儿,”我说。“我们在谈论牛呢。”

  “你多神气活现啊。”

  “告诉他,牛都不长角,”迈克喊着。他喝醉了。

  罗梅罗感到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他醉了,”我说。“Borracho!Muy波rracho!”

  “你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嘛,”莱特说。她一直注视着佩德罗。罗梅罗。我问他们,是否愿意同我们一起喝咖啡。他俩站起来。罗梅罗脸⾊黝黑。他的举止彬彬有礼。

  我把他们给大家作了介绍,他们刚要坐下,但座位不够,所以我们全都挪到靠墙的大桌子上去喝咖啡。迈克吩咐来一瓶芬达多酒,外加每人一个酒杯。接着是醉话连篇。

  “跟他说,我认为耍笔杆子最没出息,”比尔说。“说吧,告诉他。跟他说我是作家,没脸见人。”

  佩德罗。罗梅罗坐在莱特⾝边,听她说话。

  “说吧。告诉他!”比尔说。

  罗梅罗抬头一笑。

  “这位先生,”我说“是位作家。”

  罗梅罗肃然起敬。“那一位也是,”我用手指着科恩说。

  “他长得象比利亚尔塔,”罗梅罗望着比尔说。“拉斐尔象不象比利亚尔塔?”

  “我看不出来象在哪儿,”评论员说。“真的,”罗梅罗用西班牙语说。“他非常象比利亚尔塔。那位喝醉酒的先生是⼲什么的?”“无所事事。”“是不是因为这才喝酒的?”“不是。他是等着同这位夫人结婚哩。”“跟他说,牛没有角!”迈克在桌子另一头醉醺醺地大喊大叫。

  “他说什么来着?”

  “他醉了。”

  “杰克,”迈克喊道。“告诉他,牛没有角!”

  “你懂吗?”我说。

  “懂。”

  我明知道他不懂,所以怎么说也没事儿。

  “告诉他,莱特想看他穿上那条绿子。”

  “住嘴,迈克。”

  “告诉他,莱特太想知道那条子他是怎么穿上去的。”

  “住嘴”

  在这时间里,罗梅罗一直在用手指摸弄他的酒杯并且跟莱特说话。莱特说法语,他在西班牙语里夹杂点英语,边说边笑。

  比尔把每人的酒杯斟満。

  “告诉他,莱特想走进——”

  “嘿,住嘴,迈克,看在基督面上!”

  罗梅罗笑昑昑地抬眼望望。“不用说了,这个我明⽩,”他说。

  就在这关头,蒙托亚进屋来了。他正要朝我微笑,但是看见了佩德罗。罗梅罗手里拿着一大杯⽩兰地,坐在我和一个肩膀袒露的女人之间哈哈大笑,同桌的都是醉汉。他甚至连头都没点一下。

  蒙托亚走出餐厅。迈克站起来祝酒。“我们都来⼲一杯,为——”他开了个头。“为佩德罗。罗梅罗,”我说。全桌的人都站起来。罗梅罗很认真地领受了。我们碰杯,一饮而尽,我有意把这事⼲得利索一点,因为迈克怕就要说明他祝酒的对象完全不是这一个。然而总算太太平平地了结了。佩德罗。罗梅罗和大家一一握手,就和评论员一起走了。

  “我的上帝!这小伙多可爱,”莱特说。“我多么想看看他是怎么穿上那套⾐服的啊。他得用一个鞋拔才行。”

  “我正要告诉他,”迈克又开始说了。“可杰克老是打断我。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完?你以为你的西班牙语说得比我好吗?”“啊,别说了,迈克!谁也没有碍着你说话。”

  “不,我得把话说清楚。”他背过⾝去。“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吗,科恩?你以为你是属于我们这一伙的?你是想出来好好玩玩的那种人吗?看在上帝面上,别这样吵吵嚷嚷的,科恩!”

  “啊,别说了,迈克,”科恩说。

  “你以为莱特需要你在这里?你以为你是来给我们助兴的?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那天晚上,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迈克。”

  “我可不是你们这号文人中的一分子。”迈克摇摇晃晃地站着,靠在桌子上多。“我头脑不聪明。但是人家嫌我的时候,我却明⽩。当人家嫌你的时候,你怎么就察觉不到呢,科恩?走吧。走开,看在上帝分上。带走你那忧伤的犹太面孔。难道我说得不对?”

  他扫视着我们。

  “着啊,”我说。“我们都到‘伊鲁涅’去吧。”

  “不。难道我说得不对?我爱那个女人。”

  “啊,别再来这一套了。撇开算了,迈克尔,”莱特说。

  “难道我说得不对,杰克?”科恩仍然在桌边坐着。他每逢受到侮辱,他的脸⾊就变得蜡⻩,但是他似乎也有点自得其乐。酒后夸夸其谈的蠢话。关于他同一位有衔头的夫人之间的私情啊。

  “杰克,”迈克说。他几乎在呼喊了。“你知道我没说错。你给我听着!”他朝科恩说:“你走开!马上走!”

  “但是我不想走,迈克,”科恩说。”

  “那我来叫你走!”迈克绕过桌角向他走去。科恩站起来,摘下眼镜。他站着等待,脸⾊蜡⻩,放低双手,骄做而毅然地候攻击,准备为心上人作一番奋战。

  我一把抓住了迈克。“到咖啡馆去吧,”我说。“你不能在这儿旅馆里揍他。”

  “好!”迈克说。“好主意!”

  我们动⾝走了。当迈克踉踉跄跄地走上楼梯的时候,我回头看见科恩又戴上了眼镜。比尔坐在桌旁又倒了一杯芬达多酒。莱特坐着,两眼呆呆地直视着前方。外面广场上雨停了,月亮正努力探出云层。刮着风。军乐队在演奏,人群挤在广场对面焰火制造技师和他儿子试放焰火气球的地方。气球老是一蹦一蹦地以大幅度的斜线升起,不是被风扯破,就是被吹得撞在广场边的房子上。有一些落在人群里。镁光一闪,焰火‮炸爆‬了,在人群里窜。广场上没有人跳舞。砂砾地面太了。莱特同比尔走出来跟我们会聚。我们站在人群中观看焰火大王唐。曼纽尔。奥基托站在一个小平台上,小心翼翼地用杆子把气球送出去,他站得⾼于众人的头顶,趁风放出气球。风把气球一个个都刮下地面:只见唐。曼纽尔。奥基托在他制作的结构复杂的焰火亮光里,汗流満面,焰火落到人堆里,在人们脚下横冲直撞,僻里啪啦。每当发光的纸球着了火,歪歪扭扭地往下落的时候,人们就尖声喊叫起来。

  “他们在嘲笑唐。曼纽尔哩,”比尔说。

  “你怎么知道他叫唐。曼纽尔?”莱特说,

  “节目单上有他的名字。唐。曼纽尔。奥基托,本城的焰火制作技师。”

  “照明的气球,”迈克说。“照明气球大展览。节目单上这样写着。”

  风把军乐声送到远方去。

  “嗨,哪怕放上去一个也好啊,”莱特说“这位唐。曼纽尔急红眼了。”

  “为了安排一组气球,爆发时能组成‘圣福明万岁’这些字样,他大概忙了好几个星期,”比尔说。

  “照明气球,”迈克说。“一束天杀的照明气球。”

  “走吧,”莱特说。“我们别在这儿站着。”

  “夫人想喝一杯啦,”迈克说。“你真懂事啊,”莱特说。

  咖啡馆里面很挤,非常吵闹。谁也没注意我们进去。我们找不到空桌子。只听见一片闹嚷嚷的声音。

  “走吧,我们离开这里,”比尔说。

  在外面,人们在拱廊下散步。有些来自比亚里茨的穿着运动服的英国人和‮国美‬人散坐在几张桌子旁。其中有几位妇女用长柄眼镜瞪视着行人。比尔有一个从比亚里茨来的朋友,已加⼊了我们的一伙。她同另一个姑娘耽搁在“大饭店”那位姑娘在头痛,已经上去睡了。

  “酒馆到了,”迈克说。这是米兰酒吧,一家低级的小酒吧,在这里可以吃东西,在里屋还有人在跳舞。我们全都在一张桌子旁坐下,叫了一瓶芬达多酒。店堂里没有満座。什么好玩的也没有。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比尔说。

  “还早哩。”

  “我们把酒瓶子拿着,一会儿再回来吧,”比尔说。“在这样一个夜晚,我不想在这儿坐着。”

  “我们去瞧瞧英国人吧,”迈克说。“我喜看英国人。”

  “他们真要不得,”比尔说。“他们打哪儿来?”

  “从比亚里茨来,”迈克说。“他们来看西班牙这古趣盎然的节庆的最后一天的活动。”

  “我来领他们去看吧,”比尔说。

  “你是个绝⾊的姑娘,”迈克对比尔的朋友说。“你什么时候到的?”

  “别胡闹了,迈克尔。”

  “啊,她的确是位可爱的姑娘。方才我在什么地方呀?我一直在看什么呀?你是个可爱的妞几。我们见过面吗?跟我和比尔走吧。我们领英国人看热闹去。“我领他们去,”比尔说。“他们在这节庆期间到底来⼲什么呀?”“走吧,”迈克说“就我们三个人。我们领这帮该死的英国佬看热闹去。希望你不是英国人。我是苏格兰人。我讨厌英国人。我给他们点热闹看看。走吧,比尔。”

  透过窗户,我们看见他们三人手臂挽着手臂向咖啡馆走去。焰火弹不断从广场升起。

  “我在这儿坐一会,”莱特说。

  “我陪你,”科恩说。

  “呀,不用!”莱特说。“看在上帝面上,你到别的地方待着去。你没看见我和杰克想说一会儿话吗?”

  “没有,”科恩说。“我想在这里坐着,因为我感到有点醉了。”

  “你非要同别人坐在一块。这算个什么理由。你喝醉了就‮觉睡‬去。‮觉睡‬去吧。”

  “我对他太不客气了吧?”莱特问。科恩已经走了“我的上帝!我真讨厌他!”

  “他并没有给这乐气氛生⾊。”

  “他使我很不痛快。”

  “他的行为很不象话。”

  “太不象话了。他原是有机会不必这样的。”

  “他大概现在就在门外面等着哩。”

  “是的。他会这样做的。你知道,我了解他是怎么想的。他不相信那桩事完全是逢场作戏。”

  “我知道。”

  “谁也不会表现得象他那样糟糕。唉,我对一切都厌倦了。还有迈克尔。迈克尔也叫人够受的。”“这一阵发生的事使迈克太难堪了。”“是的。但是也用不着表现得那么恶劣啊。”“人人都会表现得很恶劣,”我说。“只要一有适当的机会。”“你就不会,”莱特望着我说。“我要是科恩,也会象他那样,是头大蠢驴。”

  “亲爱的,我们别尽说废话啦。

  “好吧。你喜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别这样别扭。除了你,我没有别的知心人了,今儿晚上我的情绪特别坏。”

  “你有迈克。”

  “是的,迈克。可他的表现好吗?”

  “啊,”我说“看到科恩就在旁边,总想和你在一起,实在使迈克太难堪了。”

  “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亲爱的?请别弄得我的情绪比现在更坏啦。”

  莱特急躁不安,过去我从未见过她这样,她的目光避着我,朝前往墙上看。

  “想出去走走吗?”

  “好。走吧。”

  我塞上酒瓶递给管酒吧柜的侍者。”

  “让我再喝一杯,”莱特说。“我的精神很不好。”

  我们每人喝了一杯这种和润的淡味⽩兰地。

  “走吧,”莱特说。

  我们一出门,我就看见科恩从拱廊下走出来。

  “他一直待在那边,”莱特说。

  “他离不开你。”“可怜的家伙!”

  “我不可怜他。我本人很讨厌他。”

  “我也讨厌他,”她打了个寒噤说。“我恨他这样哭丧着脸地忍受痛苦。”

  我们挽着胳臂,沿着小巷,避开人群和广场的灯光向前走。街道又暗又,我们顺着它向城边的城防工事走去。我们路过一家‮店酒‬,灯光从店门出,照在黑暗、嘲的街道上,忽然乐声大作。

  “想进去吗?“

  “不。”

  我们在城边穿过漉漉的草地,登上城防工事的石头围墙。我在石头上铺了一张报纸,莱特坐下来。平原上是一片黑暗,我们能够看到山峦。⾼空中刮着凤,驾着⽩云掠过明月。我们脚下是城防工事中漆黑的掩体。⾝后是树木及大教堂的影,一轮明月衬托出城市的黑⾊剪影。

  “别难受,”我说。

  “我难受极了,”莱特说。“我们别作声。”

  我们向原野望去。长列树行在月光下显得黑呼呼的。进山的公路上闪着一辆汽车的灯光。我们看见山顶上古堡里出的灯光。左下方是河。雨后河⽔上涨,平静的河面昏暗无光。两岸伸延着黑糊糊的树林。我们坐着眺望。莱特直视前方。突然她打了个寒噤。

  “冷了。”

  “想回去?”

  “从公园穿过去。”

  我们爬下石墙。天又了。公园的树林里很暗。

  “你还爱我吗,杰克?”

  “是的,”我说。

  “就因为我是不可救药的,”莱特说。

  “怎么啦?”

  “我是不可救药了。我被那个小伙子罗梅罗住了。我想我爱上他了。”

  “如果我是你,我决不会。”

  “我控制不住。我算完了。我心里面‮腾折‬得慌。”

  “别进行下去。”

  “我控制不住。我从来就控制不住自己。”

  “你应当到此为止。”

  “怎么能呢?我顶不住。摸摸看?”

  她的手在哆嗦。

  “我浑⾝都在这样哆嗦。”

  “你不该进行下去。”

  “我没有法子。反正我是完了。你没看出来?”

  “没有。”

  “我要做一件事。我要做一件我真心实意想做的事。我已经失去了自尊。”

  “你大可不必这样做。”

  “唉,亲爱的,你别难为我了。那个天杀的犹太佬着我,迈克又那样肆意妄为,你想叫我怎么受得了?”

  “确实。”

  “我不能老是这样喝得醉醺醺的啊。”

  “是啊。”

  “哦,亲爱的,请你待在我的⾝边。请待在我⾝边,帮我度过这一关。”

  “那当然。”

  “我不是说这么做对。虽然对我来说,这样做是合适的。上帝知道,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下过。”

  “你要我⼲什么呢?”

  “走,”莱特说。“我们去找他。”

  在公园里,我们一起摸黑沿着树下的砾石路走,钻出树林,穿过大门,走上通往城里的大街。

  佩德罗。罗梅罗在咖啡馆里。他和其他的斗牛士和斗牛评论员们同坐一桌。他们在菗雪茄。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们抬头看我们。罗梅罗向我们微笑并欠⾝致意。我们在屋子中间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请他过来喝一杯。”

  “等一等。他会过来的。”

  “我不能朝他看。”

  “他模样看起来很帅,”我说。

  “从来我就是想⼲什么就⼲什么。”

  “我了解。”

  “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

  “得了,”我说。

  “我的上帝!”莱特说。“女人吃的苦头好多啊。”

  “是吗?”

  “唉,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

  我向那张桌子望去。佩德罗。罗梅罗微微一笑。他跟同桌的人说了句话就站起⾝未。他走到我们桌子边。我站起来同他握手。

  “你来一杯好吗?”

  “你们必须陪我喝一杯,”他说。他用眼神请求莱特允许,才坐下来。他礼貌很周到。但是他不停地菗那支雪茄。这和他的脸庞很相称。

  “你喜菗雪茄?”我问。

  “哦,是的。我老爱菗雪茄。”

  菗烟给他增加了几分气派。这使他显得老成。我留心看他的⽪肤,既⼲净又光滑,黝黑黝黑的。他颧骨上有一块三角形的伤疤。我发现他在注视莱特。他感觉到他们之间存在某种沟通。莱特伸手同他握手的时候,他准该感觉到。他非常谨慎。我想他已经很有把握,但是他要做到毫无差错。

  “你明天上场?”我问。

  “是的,”他说。“阿尔加贝诺今天在马德里受了伤。你听说没有?”

  “没听说,”我说。“伤势很严重?”

  他摇‮头摇‬。

  “不要紧。这儿,”他摊开手掌说。莱特伸手掰开他的手指头。

  “啊!”他用英语说“你常给人看手相?”

  “有时候看。你不介意吗?”

  “不。我很乐意。”他把一只手摊开平放在桌子上。“告诉我,我会长生不老,还能成为百万富翁。”

  他仍然非常斯文,但是他更自信了。“瞧,”他说“从我手上看我命里有牛吗?”

  他大笑起来。他的手非常秀气,手腕很细。

  “有成千上万头牛哩,”莱特说,现在她的情绪完全正常了。她看起来很可爱。

  “好啊,”罗梅罗笑着说。“每头一千杜罗,”他用西班牙语对我说。“你再多说点。”

  “这只手好福相,”莱特说。“我看他会长命百岁的。”

  “跟我说。不要跟你的朋友说。”

  “我方才说你会长命百岁。”

  “这我知道,”罗梅罗说。“我永远不会死的。”

  我用指尖敲敲桌子。罗梅罗注意到了。他摇‮头摇‬。

  “不。用不着这样做。牛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把话给莱特翻译了一遍。

  “那你杀害自己的朋友?”她问。

  “经常的事儿,”他用英语说完就笑了。“这样它们就不能杀死我了。”他朝桌子对面的莱特看去。

  “你英语说得不错。”

  “是的,”他说。“有时候说得相当好。但是我不能让别人知道。一名斗牛士说英语是非常不得体的,”

  “为什么?”莱特问。

  “很不得体。老百姓会不満意的。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们会不満意的。那样就不象斗牛士了。”

  “什么样才算象斗牛士?”

  他笑着把帽子拉下扣在眼睛上,把叼着的雪茄变换了个角度,脸上也换了一副表情。

  “象那边坐着的人,”他说。我向那边膘了一眼。他把纳西翁那尔的表情模仿得惟妙惟肖。他微笑了,脸上的表情重归自然。“不行。我必须把英语忘掉,”

  “眼前可别忘掉啊,”莱特说。

  “别忘掉?”

  “对。”

  “好吧。”

  他又笑了起来。

  “我喜一顶象那样的帽子,”莱特说。

  “好。我给你弄一顶。”

  “着。你留心着一定给办到。”

  “一定。今儿晚上我就给你弄一顶。”

  我站起来。罗梅罗也跟着起立。

  “你坐着,”我说。“我得找我们的朋友去,把他们带到这儿来。”

  他看了我一眼。这最后的一眼是在探问我是否明⽩。我的确明⽩了。

  “坐下,”莱特对他说。“你一定得教我西班牙语。”

  他坐下来,隔着桌子瞅着她。我走出咖啡馆。斗牛士那桌上的人都以冷冷的目光目送我出门。这种滋味可不好受。二十分钟后,我回来顺便进咖啡馆瞧瞧,莱特和佩德罗。罗梅罗不见了。咖啡杯和我们的三个空酒杯还摆在桌上。一个侍者拿着一块抹布走过来,捡起杯子,擦净桌子。  WwW.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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