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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尘埃落定 作者:阿来 | 书号:39189 时间:2017/9/5 字数:878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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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决定不再开口说话了。我的朋友翁波意西再次,也就是永远失去了⾆头。他是因为我而失去了⾆头的。纵使这天空下再发生什么样的奇迹,翁波意西也不可能第三次开口说话。这一次;行刑人把他的⾆头连拔去了。我走上广场时,天上的乌云已经散开了,光重新照亮了大地。记书官口里含着尔依家的独门止⾎药躺在核桃树下,一动不动地眼望天空。我走到他的跟前,发现他在流汗,便把他往树荫深处移动了一下。我对他说:"不说话好,我也不想说话了。" 他看着我,眼角流出了两大滴泪⽔。我伸出手指蘸了一点,尝到了里面的盐。 两个尔依正在收拾刑具。在广场另一边,哥哥和我的子站在官寨石墙投下的大巨的影里谈。大少爷用鞭子一下一下菗打着墙角蓬的火⿇;塔娜看上去也有点不安,不断用一只手摸抚另一只手。他们是在换看一个人失去⾆头的心得吗?我已经不想说话了,所以,不会加⼊他们的谈话。土司太太可能对他们的话题感趣兴,向他们走过去了。但这两个人不等她走到跟前,便各自走开,上楼去了。上楼之前,我的子也没往我这边望上一眼。望了我一眼的是⺟亲。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此时我看着翁波意西的眼神一样。 这时,我看到官寨厚重的石墙拐角上,探出了一张鬼祟的脸。我觉得自己从这脸上看出了什么。是的,一看这张脸,就知道他很久没有跟人谈过了,他甚至不在心里跟自己谈。这张比月亮还要孤独的脸又一次从墙角探出来,这次,我看到了孤独下面的仇恨。立即,我就想起他是谁了。他就是麦其家的世仇,替死去的⽗亲报仇来了。我还在边界上时,这个人就已经上路了,不知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在这里出现。⺟亲就要走进大门了,她又回⾝看了我一眼。但我既然决定不说话了,就不必把杀手到来的消息告诉她,反正,杀手也不会给女人造成什么危险。 我坐在核桃树下,望着官寨在下午时分投下越来越深的影子,望着明亮的秋天山野。起先,翁波意西在我⾝边,后来,两个行刑人把他弄走了。最后,太下山了,风吹在山野里瞎喂作响,好多归鸟在风中飞舞像是片片破布。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我径直往餐室走去。 一家人都在餐室里,大家都对我露出了亲切的笑容。我想,那是因为我重新成为于人无害的傻子的缘故吧。大家争着跟我说话,但我已做出了决定,要一言不发。哥哥嘴里对我说话,脸却对着坐在我侧边的塔娜:"弟弟再不开口,连塔娜也真要认为你是傻子了。"他对美丽无比的弟媳说,"傻子们讴气都是在心里抠,不会像我们一样说出来。" 塔娜的眼睛里冒起了绿火,我以为那是针对得意忘形的兄长,不想,那双眼睛却转向了我:"现在,你再不能说自己不是傻子了吧?" 我把过去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想不起什么时候对她说过我不是傻子。但我已经决定不说话了。 ⽗亲说话了:"他不想说话,你们不要他,他也是麦其家一个男人,他为麦其家做下了我们谁都不曾做到的事情。他这样子,我心里十分难过。"后来,大家都起⾝离开了,但我坐着没动。 ⽗亲也没动,他说:"我子走时没有叫我。你子定时也没有叫你。" 我一言不发。 ⽗亲说:"我知道你想回到边界上去,但我不能叫你回去。要是你真傻,回去也没有什么用处,要是你不是傻子,那就不好了,说不定麦其家两兄弟要用最好的武器大⼲一场。" 我不说话。 他告诉我:"跛子管家派人来接你回去,我把他们打发回去了。"他说,"我不敢把所有的一切托付给你,你做了些漂亮的事情,但我不敢肯定你就是聪明人。我宁肯相信那是奇迹,有神在帮助你,但我不会靠奇迹来做决定。"我起⾝离开了,把他一个人丢在餐室里,土司把头深深地埋下去,埋下去了。房间里,我漂亮的子正对着镜子梳头,长长的头发在灯光下闪着幽幽的光泽。我尽量不使自己的⾝影出现在镜子里她美的脸旁。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笑,对着镜子里那张脸叹息。我静静地躺在上。后来,她说话了,她说:"你一整天都不在我⾝边。" 风在厚厚的石墙外面吹着,风里翻飞着落叶与枯草。 她说:"这世界上没有人相信像我这么漂亮的女人,男人却一天都不在⾝边。" 风吹在河上,河是温暖的。风把⽔花从温暖的⺟体里刮起来,⽔花立即就变得冰凉了。⽔就是这样一天天变凉的。直到有一天晚上,它们飞起来时还是一滴⽔,落下去就是一粒冰,那就是冬天来到了。"你哥哥跟我说了一会儿话,他还算是个有意思的男人,虽然他打过败仗。" 塔娜还在对镜子里的自己左顾有盼。我躺在上,眼前出现了冬天到来时的景象。田野都收拾⼲净了。黑⾊的红嘴鸦⽩⾊的鸽子成群结队,漫天飞舞,在天空中盘旋呜叫。就是这样,冬天还是显不出热闹。因为河,因为它的奔流才使一切显得生机的河封冻了,躺在冰层下面了。 塔娜一笑,说:"没想到你还真不说话了。" 她终于离开镜子,坐到了边,又说:"天哪,世界上有一个傻子不说话了,怎么得了呀!"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塔娜掩掩⾐襟,又坐回镜子前面。 哥哥推门进来,坐在我边。他背对我坐在边,塔娜背对着我们两兄弟坐在镜子跟前,哥哥在镜子里看着女人说:"我来看看弟弟。" 于是,他们两个就在镜子里说上话了。 塔娜说:"来也没有用处,他再也不说话了。" "是你不要他说,还是他自己不说了?" "麦其家的男人脑子里都有些什么东西?""我跟他不一样。" 他们两个一定还说了好多话,我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他们正在告别。塔娜还是面对镜子,背对着大少爷。大少爷已经走到门口了,又回过头来说:"我会常来看看弟弟的。小时候,我就很爱他。后来,因为想当土司,他开始恨我了。但我还是要来看他的。" 塔娜把纷披的头发编成了辫子,现在,她又对着镜子把辫子一缕缕开解。 大少爷在窗子外面说:"你睡吧,这么大一个官寨,你那么漂亮,不要担心没有人说话。" 塔娜笑了。 哥哥在窗外也笑了,说:"弟弟真是个傻子,世界上不可能有比你更美的姑娘,但他却不跟你说话。"在他离开时缓慢的脚步声里,塔娜吹熄了灯,月光一下怈进屋子里来了。深秋的夜里,已经很有些凉意了,但塔娜不怕,她站在前,一件件脫去⾝上的⾐服,又站了一阵,直到窗外的脚步声消失,才上躺下。她说:"傻子,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你不要装睡着了。" 我躺着不动。 她笑了:"等明天早上也不说话,你才算真正不说话呢。" 早上,我醒得比往常晚,睁开眼睛时,塔娜早已收拾打扮了,穿着一⾝鲜红的⾐裳,坐在从门口进的=团明亮光里。天哪,她是那么美,坐在那里,就像在梦里才开放的鲜花。她见我醒过来,便走到前,俯下⾝子说;"我一直在等你醒来。他们说子就该等着男人醒来。再说,你还有老问题要问,不是吗?不然,你就更要显傻了。" 这个美丽的女人向着我俯下⾝子,但我还是把嘴巴紧紧闭着。 她说:"你要再不说话,真要成为一个十⾜的傻子,成为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的傻子,你还是说话吧。" 因为睡了一个晚上,更因为不肯讲话,我一直闭着的嘴开始发臭了。我哈出一股臭气,她就把鼻子掩起来,出门去了。我像个濒死的动物,张着嘴,大口大口哈出嘴里的臭气。直到嘴里没有臭气了,我才开始想自己的问题: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躺在上想啊,想啊,望着墙角上挂満灰尘和烟火⾊的蛛网,后来,那些东西就全部钻到我脑子里来了。 这一天,我到处走动,脸上挂着梦中的笑容,为的是找到一个地方,提醒自己⾝在何处。但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恍如隔世,悉又陌生。土司官寨是⾼大雄伟的,走到远处望上一眼有些倾斜,走到近处,贴近地面的地方,基础上连石头都有些腐朽了。 我想起了智者阿古登巴的故事。有一天他走到一个圣地,也是在一个广场上,他想跟严肃的僧侣开个玩笑,便叫那家伙抱住广场央中的旗杆。僧人不信旗杆会倒,但还是上去把旗杆扶住了。旗杆很⾼,聪明的憎人抱着它向天上望去,看见天空深处,云彩飘动,像旗帜一般。最后,旗杆开始动了。他用尽全⾝气力,旗杆才没有倒下。要不是后来云彩飘过去了,憎人就会把自己累死在旗杆下面。现在,我望着天空,官寨的石墙也向着我的头顶庒下来了。但我并不去扶它,因为我不是个聪明人,而是个傻子。 天上云彩飘啊飘啊,头上的石墙倒啊倒啊,最后,我们大家都平安无事。于是,我对着天空大笑起来。 那个麦其家的仇人,曾在边界上想对我下手的仇人又从墙角探出头来,那一脸诡秘神情对我清醒脑子没有一点好处。他磨磨蹭蹭走到我⾝边坐下,撩起⾐服,叫我看他曾对我舞动的长剑和短刀,说:"我要杀了你的⽗亲和你的哥哥。" 我笑。 杀手咬咬牙,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亲把我领进她屋里,对我噴了几口鸦片烟。我糊涂的脑子有些清楚了。⺟亲流下了眼泪,说:"你不要怕,你是在⺟亲⾝边,我的傻瓜儿子。" 她又对我噴了几口烟,鸦片真是好东西,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而且,在睡梦里,我一直在悠悠忽忽地飞翔。醒来时,又是一个早上了。⺟亲对我说:"儿子,你不想对别人说话,你就对我说话吧。" 我对她傻笑。 土司太太的泪⽔下来:"不想对他们说话,就对我说,我是你⺟亲呀。 我穿好⾐服,走出了她的房间。⾝后,⺟亲捂着口坐在了地上。我的口那里也痛了一下,我站下来,等这股疼痛过去。没有什么疼痛不会不过去的,眼前的疼痛也是一样。疼痛利箭一样扎进我口,在昑昑跳动的心脏那里小停了一会儿,从后背穿出去,像只鸟飞走了。从土司太太房间下一层楼,拐一个弯,就是我自己的房间了。这时,两个小厮站在了我⾝后,他们突然出声,把我吓了一跳。这时,太正从东方升起来,我跳起来,落下去时,又差点把自己的影子踩在了脚下。 索郞泽郞对我说:"少爷为什么不和塔娜睡一起,昨晚,大少爷去看她了,她唱歌了。" 尔依把手指头竖起来:"嘘——" 屋子里响起塔娜披⾐起的声音,绸子擦摩肌肤的声音,⾚着脚踩在地毯上的声音。象牙梳子滑过头发的咳咳声响起时,塔娜又开始歌唱了。我还从来没有听过她唱歌。 我带着两个小厮往楼下走去。到了广场上,也没有停步,向着行刑人家住的小山岗走去。行刑人家院子里的药草气味真令人舒服。我的脑子清楚些了。想起我曾来过这里一次。记得去看过储蔵死人⾐服的房间。走到那个孤独的房间下面,两个小厮扛来了梯子。尔依说,他常常到这里来,和这里的好几件⾐服成了朋友。 索郞泽郞笑了,他的声音在这些⽇子里又变耝了一些,嘎嘎地听上去像一种大巨的林子里才有的夜鸟。他说:"你的脑子也像少爷一样有⽑病吗?⾐服怎么能做朋友?" 尔依很愤怒,平时犹豫不决的语调变得十分坚定,他说:"我的脑子像少爷脑子一样没有⽑病,这些⾐服不是平常的⾐服,些⾐服都是受刑的死者留下的,里面有他们的灵魂。" 索郞泽郞想伸手去摸,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嘴里起了耝气。 尔依笑了,说:"你害怕了。" 索郞泽郞把一袭紫红⾐服抓在了手里。好多尘土立即在屋子里飞扬起来,谁能想到一件⾐服上会有这么多的尘土呢。我们弯着烈猛的咳嗽,屋子里那些颈子上有一圈紫黑⾊⾎迹的⾐服都在空中摆起来,倒真像有灵魂寄居其问。尔依说:"他们怪我带来了生人,走吧。" 我们从一屋子飞扬的尘土里钻出来,站在了光下面。索郞泽郞还把那件⾐服抓在手里,这真是一件漂亮的⾐服,我不记得在那里见到过紫得这么纯正的紫⾊。⾐服就像昨天刚刚做成,颜⾊十分鲜亮。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记住这是一种怎样的紫⾊,它就在光的照下黯淡,褪⾊了,在我们眼前变成另一种紫⾊。这种紫⾊更为奇妙,它和颈圈上旧⽇的⾎迹是一个颜⾊。 我抑制不了想穿上这件⾐服的冲动。就是尔依跪着恳求也不能使我改变主意。穿上这件⾐服,我周⾝发紧,像是被人用力抱住了。就是这样,我也不想脫下这件⾐服。尔依抓些草药煮了,给我一阵猛喝,那种被紧紧束缚的感觉便从⾝上消失了。人也真正和⾐服合二为一了。 这件⾐服也不愿说话,或者说,我満⾜了它重新在世上四处行走的愿望,它也就顺从了我要保持沉默的愿望。 现在,眼前的景象都带着一点或浓或淡的紫⾊。河流、山野、官寨、树木、枯草都蒙上了一层紫⾊的轻纱,带上了一点正在淡化,正在变得陈旧的⾎的颜⾊。 土司太太躺在烟祸上,说:"多么奇怪的⾐服,我记不得你什么时候添置过这样的⾐服。" 塔挪见到我,脸上奕奕的神采就像见了光的雾气一样飘走了。她想叫我换下⾝上这⾐服。她把大大的一个⾐橱都翻遍了,但她取出来的每件⾐服都被我踩在脚下。她跌坐在一大堆五颜六⾊的⾐服中间,脸像从河底露出来叫太晒⼲了⽔气的石头一样难看。她不断说:"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从房间里溜出去了。 我穿着紫⾐,坐在自己屋子里,望着地毯上一朵金⾊花朵的中心,突然从中看到,塔娜穿过寂静无人的回廊,走进大少爷的房子。大少爷正像我一样盘腿坐在地毯上,这时,他弟弟美的子摇摇晃晃到了他面前,一头扎进他怀里。她简直就是站立不住才倒下的,手肘重重地撞在少土司的鼻子上。漂亮的女人倒在怀里的时候,他的鼻⾎也滴滴塔晤流下来了。少土司是个浪漫的人物,却没想到跟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的风流史这样开始。 "你叫我流⾎了。" "抱紧我,抱紧我。不要叫我害怕。" 少土司就把她紧紧抱住,鼻子上的⾎滴到她的脸上。但塔娜不管。少土司说:"你把我碰流⾎了。" "你流⾎了?你真的流⾎了。你是真正的人,我不害怕了。" "谁不是真正的人?" "你的兄弟。" "他是一个傻子嘛。" "他叫人害怕。" "你不要害怕。" "抱紧我吧。" 这时,老土司也坐在房里。这些天,他都在想什么时候正式传位给打过败仗的大儿子。想到不想再想时,就把自己喝得醉眼朦胧。突然,他被不请自来的情控制住了。这些天,他都会一个人呆着,没有人来看他。于是,他带着难以克制的望,也许是这一生里最后爆发的望走向太大的房间。太太躺在烟榻上呑云吐雾,一张脸在飘飘渺渺的烟雾后面像是用纸片剪成的名一样。那张脸对他笑了笑。老土司却站不住,一脸痛苦的神情,跪在了烟榻前。太太以为土司要改变主意了,便说:"后悔了?" 老土司伸手来掀太大的⾐襟,嘴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声音。这声音和土司嘴里的酒气醒唤了她痛苦的记忆,她把老东西从⾝上推下来,说:"老畜牲,你就是这样叫我生下了儿子的!你滚开!" 土司什么也不想说,灼热的望使他十分难受。于是,他去了央宗的房里。央宗正在打坐,正在一下比一下更深更长地呼昅。老土司扑了上去。 这时,我的子也被哥哥庒在了⾝子下面。 痛苦又一次击中了我。像一只箭从前穿进去,在心脏处停留一阵,又橡一只鸟穿出后背,吱吱地叫着,飞走了。 两对男女,在大⽩天,互相撕扯着对方,使官寨摇晃起来了。 我闭着眼睛,⾝子随着这摇晃而摇晃。雷声隆隆地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官寨更剧烈地摇晃起来。我坐在那里,先是像风中的树一样左右摇摆,后来,又像筛子里的麦粒一样,上下跳动起来。 跳动停止时,桑吉卓玛和她的银匠冲了进来。银匠好气力,不知怎么一下,我就在他背上了。很快,我们都在外面的广场上了。众目睽睽之下,⽗亲和三太太,我哥哥和我子两对男女差不多是光着⾝子就从屋子里冲出来了。好像是为了向众人宣称,这场地震是由他们大⽩天狂疯的举动引发的。大群的人在下面叫道:"呵…"像是地震来到前大地內部传出来的声音,低沉,但又叫人感到它无比的力量。 两对男女给这声音堵在楼梯口不敢下来了。这时,他们才发现自己差不多是光着⾝子站在众人面前。土司没什么,他是跟自己的三太太在一起,但我的兄长就不一样了,他是和自己弟弟的漂亮的子在一起。正当他们拿不准先回去穿上⾐服,还是先下楼逃命的时候,大地深处又掀起了一次更強烈的震动。 大地又摇晃起来了。地面上到处飞起了尘土。楼上的两对男女,给摇得趴在地上了。这时,哗啦一声,像是一道瀑布从头顶一泻而下,麦其家官寨⾼⾼的碉楼一角崩塌了。石块、木头,哪人像是崩溃的梦境,从⾼处坠落下来,使石头和木头粘合在一起,变成坚固堡垒的泥土则在这动中变成了一柱烟尘,升⼊了天空。大家都趴在地上,目送那柱烟尘笔直地升⼊天空。我想大家看着这股烟尘,就好像看到麦其家的什么在天空里消散了。 烟尘散尽,碉堡的一角没有了,但却依然耸立在蓝尹之下,现出了烟熏火燎的內壁。只要大地再晃动一次两次,它肯定就要倒了。 但大地的摇晃定到远处去了。 大地上飞扬的尘埃也落定了。 麦其土司和大少爷又⾐冠楚楚地站在了我们面前,两个女人却不见了。他们来到官寨前,对趴在地上的人群说,你们起来吧,地动已经过去了。我起来时,哥哥还扶了我一把,说:"看你,老跟下人们搅在一起,脸都沾上土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绸巾,擦⼲净傻弟子弟的脸,并把绸巾展开在我的面前,是的,那上面确实沾上了好多尘土。 傻弟子弟扬起手来,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那张聪明人的脸上慢慢显出来一个紫红⾊的手掌印。他口里咝咝地昅着凉气,捂住了脸上的痛处,说:"傻子,刚才我还在可怜你,因为你的子不忠实,但我现在⾼兴,现在我⾼兴,我把你的女人⼲了!" 他想伤害曾经对他形成大巨威胁的弟弟。一般而言,这种伤害会使聪明人也变得傻乎乎的,更不要说对我了。但今天不一样。我穿上了一件紫红的⾐裳。现在,我感到这件⾐服的力量,它叫我转过⾝来,不理会这个狂疯的家伙,上楼去了。我一直走进自己的屋子。塔娜依然坐在镜子前,但神情已经不像地震之前那样如梦如幻了。她打了一个寒酸:"天哪,哪里来的一股冷风。" 我听到自己说话了:"从我的屋子里滚出去,你不再是我的老婆了。快滚到他那里去吧。" 塔娜回过⾝来,我很⾼兴看到她脸上吃惊的神情。但她还要故作镇定,她笑着说:"你怎么还穿着这件古怪的⾐服,我们把它换下来吧。" "从这里滚出去吧。" 这下,她哭了起来:"脫了你的⾐服,它使我害怕。" "跟丈夫的哥哥觉睡时,你不害怕吗?" 她倒在上,用一只眼睛偷着看我,只用一只眼睛哭着。我不喜这样,我要她两只眼睛都哭。我说:"给你⺟亲写封信,说说地震的时候,你光着⾝子站在众人面前是什么滋味。" 她不爱我,但她没有那个胆量,跑去跟土司家的大少爷住在一起。就是她敢,恐怕聪明的大少爷也没有那个胆量。我派人去叫记书官,她就真正在用两只眼睛哭起来了。她说:"你真狠啊,一开口就说出这么狠心的话来了!" 是的,我又说话了!我一说话,就说出了以前从来也不会说出来的话。能够这样,我太⾼兴了。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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