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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作者:吴沃尧 书号:38577  时间:2017/8/16  字数:5549 
上一章   ‮面新开界嫖防预先 心机运见贽饰遮巧 回五十七第‬    下一章 ( → )
  当下我和伯述两个跟了文琴进去,只见堂屋当中还有一个灯,文琴却让我们到旁边花厅里去坐。花厅里先有了十多个客,也有帮着在那里发给彩物的,也有商量配搭赠品的,也有在那里苦思做谜的。彼此略略招呼,都来不及请教贵姓台甫。文琴一面招呼坐下,便有一个家人拿了三张条子进来,问猜的是不是。原来文琴这回灯谜比众不同,在门外谜灯底下,设了桌椅笔砚,凡是的,都把谜面条子撕下,把所的写在上面,由家人拿进来看。是中的,即由家人带赠彩出去致送;错的,重新写过谜面粘出去。

  那家人拿进来的三条,我看时,的是第二条“百合”第九条“樵”字,第二十条“周瑞”文琴说对的,那家人便照配了彩物,拿了出去。伯述道:“我还记得那外面第一条可是‘临丧不哀’?第五条可是‘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第十七条可是‘五羊之⽪’?”文琴拍手道:“对,对!非但打得好,记更好!只看了一看,便连粘的次第都记得了,佩服,佩服!”说罢,便叫把那几条收了进来,另外换新的出去,一面取彩物送与伯述。家人出去收了伯述的三条,又带了四条进来。我看时,是第三条“非其罪也”第四条“当是时也”第十九条“以粟易之”第六条“此匹夫之勇”我道:“作也作得好,得好。并且这个人四书很,是《孟子》、《论语》的,只怕全给他去了。”文琴给了赠彩出去。我道:“第十一条只怕我着了,可是‘合肥’?”文琴拍手道:“我以为这条没有人着的了,谁记得这么一个痴肥王约!”我道:“这个应该要作卷帘格更好。”文琴想了一想,大笑道:“好,好!好个肥合!原来阁下是个老行家。”我道:“不过偶然碰着了,何⾜为奇。不知第二十一条可是‘未饮心先醉’?”文琴道:“正是,正是。”我道;“这一条以《西厢》打《西厢》,是天然佳作。”文琴忙叫取了那两条进来,换过新的出去,一面又送彩给我。伯述道:“两个县名,你了一个难的去,我一个容易的罢:第八条可是‘陈留’?”我道:“姻伯了第八条,我来第十六条,大约是‘小心’。”文琴道:“敏捷得很!这第十六条是很泛的,真了不得!”又是一面换新的,一面送彩过来,不必多赘。

  文琴检点了,回道:“《西厢》谜只了一个。”我道:“我恰好想了几个,不知对不对。第三十一可是‘撇下赔钱货’?三十二可是‘反昑伏昑’?三十三可是‘这席面真乃乌合’?三十四可是‘只许心儿空想’?”文琴惊道:“阁下真是老行家!堂屋里还有几条,一并请教罢。”说着,引了我和伯述到当中堂屋里去看,只见先有几个人在那里抓耳挠腮的想。

  抬眼看时,只见:

  三十五兴《孟子》一、《论语》一…

  三十六-《论语》一、《孟子》一…

  三十七正《论语》一、《中庸》一…

  三十八谏佛骨《论语》一、《孟子》一…三十九尸解《孟子》二句,不连…

  四十、(此一点乃朱笔所点)…《孟子》一、《论语》一…

  我们正要再看,忽听得花厅上哄堂大笑。连忙走过去问笑甚么。原来第十八条谜面的“宮’字,有人着了“乾道乃⾰”一句,因此大众哄堂。伯述道:“我一条虽不必哄堂,却也甚可笑的,那第二十六条定是‘眼花撩口难言’。”众人想一想谜面,都不觉笑起来。我道:“请教那第四十条一点儿红的,《孟子》可是‘观其⾊’?《论语》可是‘⾚也为之小’?”伯述不等文琴开口,便拍手道:“这个得好!我也来一个:第三十八可是‘故退之’,‘不得于君’?”文琴‮头摇‬道:“你两位都是健将!”正说话时,堂屋里走出一个人,拿了第三十五条问道:“《孟子》可是‘可以与’?《论语》可是‘可以兴’?”文琴连忙应道:“是,是,是。”即叫人分送了彩,又换粘上新的。伯述道:“这一条别是一格。我们的太多了,看看旁人的罢。”于是又在花厅上检看进来的。只见第七条了“四方风动”十四条了“没遮拦”十五条了“小遮拦”十三条了“大雷音”

  我看见第三十七条底下注明赠彩是时表一枚,一心要得他这时表来顽顽,因此潜心去想。想了一大会,方才想了出来,因问文琴道:“三十七条可是‘天之未丧斯文也’,‘则其政举’?”文琴连忙在⾐袋里掏出一个时表,双手送与我道:“承教,承教!这一条又晦又泛,真亏你!”我接过谦谢了,拿起来一看,却是‮海上‬三井洋行三块洋钱一个的,虽不十分贵重,然而在灯谜赠彩中,也算得独竖一帜的厚彩了。伯述看见了道:“你不要瞧他是三块钱的东西,我却在他⾝上赚过钱的了。这东西买他一个要三块钱,要是买一打,可以打九折;买十打,可以打八折;买五十打,可以打到七五折。我前年买了五十打,回济南走了一趟,后来又由济南到河南去,从河南再来京,我贩的五十打表,一个也没有卖去。沿路上见了当铺,我便拿一个去当,当四两银子一个也有,当五两一个的时候也有,一路当到此地,六百个表全当完了,碰巧那当票还可以卖几百文。我仔细算了一算,赚的利钱比本钱还重点呢。”说笑了一回,又看别人了几个,夜⾊已深,各自散去。

  过了几天,各行生意都开市了,我便到向有往来的一家钱铺子里去,商量一件事。到得那里,说是掌柜的有事,且请坐一坐。原来那掌柜的姓恽,号洞仙,我自从⼊京之后,便认得了他,一向极的。每来了,总是到他办事房里去坐。这一回我来了,铺里的人却让我坐到客堂里,说办事房里另外有客,请在这里等一等。我只得就在客堂里坐下。

  等了一大会,才见恽洞仙笑昑昑的送一个客出来,一直送到大门口,上了车,方才回转来,对我拱手道:“有劳久候了,屈驾得很!请屋里坐罢。”于是同到他办事房里去,重新让坐送茶。洞仙道:“兄弟今年承周中堂委了一个差使,事情忙点,一向都少候;你-是大量的,想来也不怪我懒。”我道:“好说,好说!得了中堂的差使,一定是恭喜的。”洞仙道:“不过多点穷忙的事罢了;但得有事办,就忙点也是值得的。”说时,手指着桌上道:“你-瞧,这就是方才那个客送我们老中堂的贽见,特诚来烦兄弟代送的,说不得也要给他当差。”我看那桌上时,摆着两个柴檀木匣子。我走过去揭开盖子一看,一匣子是平排列着五十枝笔,一匣子是平列着十锭墨,都是包了金的。我暗想虽是送中堂之品,却未免太讲究了。墨上包金,还有得好说;这笔杆子是竹子做的,怎么都包上金呢,用两天不要都掉了下来么。一面想着,顺手拿起一枝笔来看,谁知拿到手里,沈甸甸的重的了不得,不觉十分惊奇。拔去笔套一看,却又是没有笔头的,更觉奇怪。洞仙在旁呵呵大笑道:“我要说一句放恣的话,这东西你-只怕是头一回瞧见呢!”我道:“为甚么那么重?难道是整是金子的么?”洞仙道:“可不是!你-瞧那墨么?”我伸手取那墨时,谁知用力少点,也拿他不动,想来自然也是金子了。便略为看了一看,仍旧放下道:“这一份礼很不轻。”洞仙道:“也不很重。那笔是连笔帽儿四两一枝(京师人呼笔套为帽),这墨是二十两一锭,统共是四百两。”我道:“这又何必。有万把两银子的礼,不会打了票子送去,又轻便,在受礼的人,有了银子,要甚么可以置办甚么。何必多费工钱做这些假笔墨呢,送进去,就是受下他来,也是没用的。”洞仙呵呵大笑道:“我看天底下就是你-最阔,连金子都说是没用的。”我道:“谁说金子没用,我说拿金子做成假笔墨,是没用的罢了。”洞仙道:“那么你-又傻了。他用的是金子,并不用假笔墨。我也知道打了票子进去最轻便的,怎奈大人先生不愿意担这个名⾊,所以才想方做成这东西送去;人家看见,送的是笔墨,很雅的东西,就是受了也取不伤廉。”

  我道:“这是一份贽礼,却送得那么重!”洞仙道:“凡有所为而送的,无所谓轻重,也和咱们做卖买一般,一分行情一分货。你还没知道,去年里头大叔生⽇,闽浙萧制军送的礼,还要别致呢,是三尺来⾼的一对牡丹花。⽩⽟的花盆,珊瑚碎的泥,且不必说;用了一对⽩珊瑚作树,配的是玛瑙片穿出来的花,葱绿翡翠作的叶子,都不算数;这两颗花,统共是十二朵,那‮心花‬儿却是用金丝镶了金钢钻做的,有人估过价,这一对花要抵得九万银子。送过这份礼之后,不上半年,那位制军便调了两广总督的缺。最苦是闽渐,最好是两广,你想这份礼送得着罢。”我道:“这一份笔墨,又是那一省总督的呢?”洞仙道:“不配,不配!早得很呢!然而近来世界,只要肯应酬,从府道爬到督抚,也用不着几年工夫。你-也弄个功名出来⼲罢!”我笑道:“好,好!赶明天我捐一个府道,再来托你送笔墨。”说着,大家都笑了。我便和他说了正事,办妥了,然后回去。

  回到家时,恰好遇见车文琴从衙门里回来,手里拿了一个大纸包。我便让他到我这边坐。他便同我进来,随意谈天。我便说起方才送金笔墨的话。文琴忙问道:“经手的是甚么人?”我道:“是一个钱铺的掌柜,叫做恽洞仙。”文琴道:“这等人倒不可不结识结识。”我笑道:“你也想送礼么?”文琴道:“我们穷京官不配。然而结识了他,万一有甚么人到京里来走路子,和他拉个⽪条,也是好的。”

  说话时,桌上翻了茶碗,把他那纸包弄了,透了许久,方才觉着。连忙打开,把里面一张一张的⽪纸抖了开来,原来全是些官照,也有从九的,也有未⼊流的,也有巡检的,也有典史的,也有把总的。我不觉诧异道:“那里弄了这许多官照来?”文琴笑道:“你可要?我可以奉送一张。”我道:“这都填了姓名、三代的,我要他作甚么。”文琴道:“这个不过是个顽意儿罢了,顶真那姓名做甚么。”我道:“奇极了!官照怎么拿来做顽意儿?这又有什么顽头呢”文琴道:“你原来不知道,这个虽是官照,却又是嫖的护符。这京城里面,逛相公是冠冕堂皇的,甚么王公、贝子、贝勒,都是明目张胆的,不算犯法;惟有噤极严,也极易闹事,都老爷查的也最紧。逛窑姐儿的人,倘给都老爷查着了,他不问三七二十一,当街就打;若是个官,就可以免打;但是犯了这件事,做官的照例⾰职。所以弄出这个顽意儿来,大凡逛窑姐儿的,⾝边带上这么一张,倘使遇了都老爷,只把这一张东西缴给他,就没事了。”我道:“为了逛窑姐儿,先捐一个功名,也未免过于张致了。朝廷名器,却不料拿来如此用法!”文琴道:“谁捐了功名去逛窑姐儿!这东西正是要他来保全功名之用。比方我去逛窑姐儿,被他查着了,谁愿意把这好好的功名去⼲掉了。我要是不认是个官,他可拉过来就打,那更犯不上了。所以备了这东西在⾝边,正是为保全功名之用。”我道:“你弄了这许多来,想是一个老‮客嫖‬了。然而未见得每嫖必遇见都老爷的,又何必要办这许多呢?”文琴道:“这东西可以卖,可以借可以送,我向来是预备几十张在⾝边的。”我道:“卖与送不必说了,这东西有谁来借?”文琴道:“你不知道,这东西不是人人有得预备的。比方我今⽇请你吃花酒,你没有这东西,恐怕偶然出事,便不肯到了;我有了这个预备,不就放心了么。”一面说话时,已把那官照一张一张的印⼲了,重新包起来。又殷殷的问恽洞仙是那一家钱铺的掌柜。我道:“你一定要结识他,我明⽇可以给你们拉拢。”文琴大喜。到了次⽇,一早就过来央我同去。我笑道:“你也太忙,不要上衙门么?”文琴道:“不相⼲,衙门里今⽇没有我的事。”我道:“去的太早了,人家还没有起来呢。”文琴又连连作揖道:“好人!没起来,我们等一等;倘使去迟了,恐怕他出去了呢。”我给他的没法,只得和他同去。谁知洞仙果然出门去了。问几时回来,说是到周宅去的,不定要下午才得回来。

  文琴没法,只得回去。

  我却到伯述那里去有事。办过正事之后,便随意谈天。我说起文琴许多官照的事,伯述道:“这是为的从前出过一回事,后来他们才想出这个法子的。自从行出这个法子之后,户部里却多了一单大买卖,甚至有早上填出去的官照,晚上已经缴了的,那要嫖的人不免又要再捐一个,那才是源源而来的生意呢。”

  我道:“从前出的是甚么事?”伯述道:“京城里的窑姐儿最耝最,不知怎么那一班人偏要去走动,真所谓逐臭之夫了。有一回,巡街御史查到一家门內有人吵闹,便进去拿人。谁知里面有三个阔客:一个是侍郞,一个是京堂,一个是侍讲。一声说都老爷查到了,便都吓得魂不附体。那位京堂最灵便,跑到后院里,用梯子爬上墙头,往外就跳。谁知跳不惯的人,忽然从⾼落下,就手⾜无措的了,不知怎样一闪,把退跌断了,整整的医了半年才得好,因此把缺也开了。那一位侍郞呢,年纪略大了,跳不动,便找地方去躲,跑到⽑厕里去,以为可以躲过了;谁知走得太忙,一失脚掉到了粪坑里去,幸得那粪坑还浅,不曾占灭顶之凶,然而已经闹得异香遍体了。只有那位侍讲,一时逃也逃不及,躲也躲不及,被他拿住了,自己又不敢说是个官;若是说了,他问出了官职,明⽇便要专折奏参的,只得把一个官字蔵起来。那位都老爷拿住了,便喝叫打了四十下小板子。这一位翰林侍讲平空受此奇辱,‮愧羞‬的无地自容,回去便服毒自尽了;却又写下了一封遗书给他同乡,只说被某御史当街羞辱,无复面目见人。同乡京官得了这封书,便要和那御史为难。恰好被他同嫖的那两位侍郞、京堂知道了,一个是被他断了退的,一个是被他下粪坑的,如何不恨,便暗中帮忙,怂恿起众人,于是同乡京官斟酌定了文饰之词,只说某侍讲某夜由某处回寓,手灯为风所熄,适被某御史遇见,平⽇素有嫌隙,指为犯夜,将其当街笞责云云。据了这个意思,联衔⼊奏。那两位侍郞、京堂,更暗为援助,锻炼成狱,把那都老爷⾰职,发往军台。这件事出了以后,一班逐臭之夫,便想出这官照的法子来。”正说得⾼兴时,家里忽然打发人来找我,我便别过伯述回去。

  正是:只缘一段风流案,断送功名更戍边。不知回去之后,又有甚事,且待下回再记——  wWW.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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