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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血鹦鹉 作者:古龙 | 书号:2128 时间:2016/10/5 字数:13268 |
上一章 人煞吓 回十第 下一章 ( → ) | |
夜已深。 一到了深夜,声音就多了。 鸟笼的摇曳,秋虫的鸣叫,本来很微弱的声音,现在都已听的很清楚。 天外还有风声,还有雁声。 雁声更嘹亮,更凄凉。 “深怕数秋更,况复秋声彻夜惊。第一雁声听不得,才听,又是秋虫第一声。凄绝梦回程,冷雨愁花伴小庭。遥想故人千里外,关情,一样疏窗一样灯。” 秋声中的雁声,几乎被诗人普遍地应用,⻩仲则这首词正是一个例子,他却说第一听不得的是雁声。 只因为一听到雁声,愁思很容易就来了。 张铁、林平现在来的却不是愁思。 就连这雁声,在他们听来也只有恐怖的感觉。 剖开的尸体已用⽩布盖好,还有萧百草,老掌柜,两个官差的两具尸体亦已搬到一旁。 冰冷的灯光照耀之下,死人的面庞说不出的可怕。 谭门三霸天的尸体虽在⽩布的下面,可惜他们都曾看过尸体的解剖,都已留下深刻的印象。 只要目光落在⽩布上,他们就仿佛已看见⽩布下的死人。 他们的目光却又不由自己。 因为那边不时有声音传来。 苍蝇展翅的声音。 现在只不过初秋,还是苍蝇的季节。 苍蝇大夜间出现,总喜飞舞在灯火的周围,何况这灯火之下还有尸体? 谭门三霸天的尸体已开始发臭。 发臭的尸体对苍蝇来说本就有一种很強烈的惑。 ⾎腥味也是。 所以另外的四具尸体之上,也有苍蝇在盘旋。 这种声音在他们的感觉,已不只是讨厌。 他们已停下说话。 那么是驱除恐怖的一种很好的办法,但也要有说话的心情。 他们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地方。 只是想。 总算他们的胆子还够大,还支持得住。 胆子不够大的人,本就不能追随常笑出⼊。 夜更深。 窗外冷雾凄。 风穿窗吹⼊,吹⼊了冷雾。 灯光冷雾中蒙⾚,活人的脸庞,死人的脸庞,也都在冷雾中蒙⾚了。 这冷雾简直就像是在人⾝上透出来。 活人有人气,死人亦有鬼气。 鬼气自然比人气更重。 鬼气森! 张铁、林平只觉得整个⾝子就像是浸在冰⽔中。 好在常笑一留就留下两个人。 漫漫长夜,如果只得一个人,真不知怎样度过。 他们两个人私下亦打算不离开对方。 只可惜一个人就算是本⾝往往也有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 张铁并不想这时上茅厕,但需要到的时候,他却也没有办法。 他当然不好意思解决这种事都要林平陪伴左右。 林平更不好意思跟去。 在这里于是就只剩下林平一个人。 在这种环境之下,⾝旁有一个活人总比连一个活人也没有好。 张铁一离开,林平就慌了。 他忽然觉得这店堂又冷了几分。 少了一个活人,鬼气自然相应重了。 他的额上却有汗。 冷汗。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声音是从他⾝后传来,他没有回头,面容却一宽,道:“这么快?” 话一出口,他的面⾊就变了。 张铁才出去,没有理由这么快回来。 张铁的脚步也没有这么轻。 他本就没有听到脚步声。 “谁?”一声轻叱,他急忙回头。 这一动,他就发觉自己的脖子已不能动扭,一双冰冷的手已从后面伸来,扼住了他的脖子。 那简直不像是人的手。 不是人又是什么? 鬼?僵尸? 林平面都青了,脫口一声惨呼。 店堂后面的院子非常森。 没有灯,只有天边的一弯新月斜照下暗淡的光芒。 没有灯的地方本来就已森的了,何况这院子当中还植着一株⽩杨? ⽩杨树⾼叶大,风一吹就沙沙作响,是秋树中最令人萧瑟一种,亦是萧瑟秋声的代表。 院子里的西风此际正急。 ⽩杨多悲风,萧萧愁煞人。 在这个院子,这个时候,又岂只愁煞人,简直已吓煞人。 张铁心胆都寒了。 他的名字虽有一个铁字,在他的⾝上,却只有一样东西是铁打的。 他的刀。 刀锋虽未出鞘,刀柄已在他的手中。 在这个地方,无论在做着什么,他都绝不会让那把刀离开他的手。 刀有杀气,一刀在手,据讲连鬼神都要让三分。他一手握刀,一手正要拉开子,就听到林平那一声凄厉已极的惨呼。 他的一张脸立时⽩了,刀呛啷出鞘,慌忙奔回。 店堂中冷雾更浓,灯光浓雾中更黯淡。 林平已倒在地上。 他整张面庞都已扭曲,一脸惊惧之⾊。 这惊惧之⾊,你说有多強烈就有多強烈。 他的眼睁大,眼珠已凝结。 死人的眼瞳本就再没有变化。 看样子他竟是给吓死的。 他的⾝上并没有⾎,⾝上⾐服却已萎缩,整个⾝子都在散发着蒙的⽩烟。 绝不是风吹⼊来的冷雾,也绝不是死气。 死气无⾊,冷雾通常只带着夜间的木叶清香,这⽩烟却飘着刺鼻的恶臭。 蒙的⽩烟之中,林平外面的肌肤竟是在销蚀。 只不过刹那,他的手已不像人的手,他的面庞也已不再像人的面庞。 肌⾁销蚀,现出了骨头,连骨头都开始销蚀。 风吹过,骨⾁散成了飞灰,散⼊冷雾中。 张铁死盯着林平的尸体,一个⾝子僵住在那里,他的手已冰冷,甚至他的心都已冰冷,冷雾仿佛已结成尖针刺⼊他的心深处。 他奔回来的时候,店堂中并没有人。 现在也没有,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是有人存在,并且已待在⾝后。 他突然回头。 在他的⾝后,果然站着一个人。 他只是突然惊觉,完全不知那个人什么时候来到了⾝后。 那个人简直就像是冥府中放出来的幽灵。 事实上,那个人的确已死了七八天,已没有可能是一个人,却只怕还没有到冥府报到。 这两天他还在人间徘徊。 他还是一具僵尸。 冷漠的脸庞,残酷的眼神。 站在张铁⾝后的那个赫然是铁恨。 “铁手无情”铁恨! 他的面容如生,一个⾝子仍标般直。 僵尸的⾝子本来就直,直得很。 僵尸的脸庞,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突然看到死板板的一张僵尸脸庞,你又害不害怕? “铁都头!” 张铁失声惊呼,一张脸刹那死⽩。 他惊呼的声音很奇怪,完全不像是他本来的声音。 他面上的表情更奇怪,就像是一个人突然见到鬼一样。 他事实见鬼。 铁恨仿佛没有听到,面上完全没有表情,双脚一跳,跳到了张铁的面前。 张铁一声怪叫,忙举起手中刀。 死在他这把刀之下已有不少人,刀上已有了杀气。僵尸不会死,却可能倒在刀的杀气之下。只可惜他的刀还未举起,铁恨双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铁手本已无情,变了僵尸更不会留情了。 “僵尸——”张铁嘶声惨呼未绝,语声便已被扼断,⾆头却被扼了出来。 他的眼也死鱼一样突出。 一股腥臭的气味突然在他舿下涌出,他的一条子已全都了。 铁恨这才松开手。 他的眼珠子在转。 僵尸的眼珠是不是还会转动? 目光落在萧百草的尸⾝之上,铁恨的面上竟露出了惋惜之⾊。 僵尸的面容是不是还有变化? 僵尸是不是还有感情? 鲜红的门,红如鲜⾎。 巷子里只有这扇红门。 鹦鹉楼也就在这红门之后。 门户已打开。 应门的仍是那个小姑娘,穿着套红⾐裳,一双眸子都黑漆的那个小姑娘。 给王风开门的时候,她上上下下的最少打量了王风十眼,现在给常笑开门,却连正眼也不敢望一眼常笑,好像她已看出这个人比王风更难惹。 她低着头,嗫嚅着道:“你们是…” 安子豪一旁道:“我们是来查案的。” 小姑娘这才看到安子豪,奇怪的望着他。 安子豪随即问道:“⾎奴在不在?” 小姑娘道:“在,我去替你们通报。” 安子豪还未表示意见,常笑已头摇,道:“不必,我们这就去找她。” 这句话出口,他的脚步已举起,一步跨⼊去。安子豪慌忙上前引路。 小姑娘赶紧让开,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讲。 她虽然年纪小,见识也不多,却已看出常笑亦是个官,比安子豪更大的官,无论常笑做什么,她都只能一旁看着,甚至连看最好也不看的,远远的躲避开去。 她当然没有跟在后面。 穿过回廊,走过径花。 花寒依稀梦,蝉语诉秋心。 一路上就只有花香,只有虫声,莫说歌声无影,连酒气都没有。 这并不像往⽇的鹦鹉楼,更不像是个院。 现在这时间正是院的⻩金时间,但除了他们一行十人,除了开门的红⾐小姑娘,没有其他人走动。 左右的楼房都有灯光,窗纸上亦有人影。 沉默的人影,仿佛在窥偷着这些不寻常的来客。 山雨来风満楼。 他们莫非已听到风声,先躲了起来? 常笑走着忽然道:“这院的生意似乎并不好。” 安子豪立刻头摇道:“只是今夜不好。” 常笑道:“我要来这院搜查一事已传了开去?” 安子豪道:“这里的地方虽小,人可不少,嘴巴很多。” 常笑道:“聪明人也很多。” 安子豪道:“事情发生在平安老店、鹦鹉楼两个地方,大人既去了平安老店,他们并不难想到接着必会来鹦鹉楼。” 常笑忽笑道:“昨夜出现的僵尸,是不是也是一个原因?” 安子豪勉強一笑,道:“我看就是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已打了两个寒噤。 夜⾊已很浓,这时候僵尸已出动。 常笑盯着安子豪道:“你的胆子并不大。” 安子豪苦笑道:“本来就不大。” 常笑道:“你真的相信有僵尸这样的东西存在?” 安子豪叹了一口气,道:“我那个手下毫无疑问是给活生生吓死的。” 常笑道:“并不一定僵尸才可吓死人。”他一声冷笑,又道:“你那个手下,一个人私自转回,绝不会没有原因。” 安子豪道:“也许他有所发现。” 常笑冷笑道:“为什么你不说他看中了铁恨口中的辟毒珠?” 安子豪没有作声。 常笑接道:“你还有的那个手下不是说过他们撬开棺材之际,看到铁恨面目如生,并不像死了七八天的人,王风告诉他们那完全因为铁恨口里含的辟毒珠,才能够保持尸体不变。” 安子豪点头。 常笑道:“那样的一颗珠子,你可知什么价值?” 安子豪道:“价值连城。” 常笑道:“是不是⾜以引人犯罪?” 安子豪微喟道:“我那个手下为人的确有些贪心。” 常笑道:“一个人作贼不免心虚,如果胆子本来就已不很大,不要说僵尸,一个人突然从棺材里站起来,已⾜以将他吓死。” 安子豪结结巴巴地道:“可是…棺材里卧着的是铁恨,铁恨已经死了七八天,已钉在棺材里七八天。” 即使是活人,给钉在棺材里七八天,就不闷死也饿死了。 死人是不是还能复活? 这就是问谁,谁也会头摇。 但故老相传,死人是有可能变成僵尸。 这传说是不实真?却没有人敢肯定。 世间本就有很多令人无法相信,但又无法解释的事情。 这件事常笑是不是就可以解释? 常笑没有解释,冷笑道:“谁知道铁恨那七八天是否一直都钉在棺材里?” 安子豪道:“最低限度还有个人知道。” 常笑道:“你是说王风?” 安子豪道:“他一定知道,问题只是他肯不肯说老实话。” 常笑道:“在我的面前,没有人敢不说老实话。” 这是不是太夸口?太自信? 他补充道:“那给我知道,在他的面前就只有一条路,没有人想走那条路。” 那一条也就是死路。 安子豪又不作声。 对于常笑的说话,他不愿置议,也不敢置议。 常笑接问道:“他是不是还在鹦鹉楼?” 安子豪道:“今早,我找他问话的时候还在。” 王风现在并不在。 鹦鹉楼中就只有一个⾎奴。 五丈宽的照壁散发着⽩粉的气味,聚会在奇浓嘉嘉普的十万妖魔,妖魔膜拜的魔王,十万把魔刀下的十万滴魔⾎,魔⾎化成的鹦鹉,还有⾎鹦鹉的十三臣子——十三只⾎奴都已消失在这⽩粉的后面。 照壁已被粉饰的雪⽩,只是幅普通的照壁。 在魔画的衬托下,这地方简直像个地狱。 美丽的地狱,夜一之间就毁在王风手下。 没有了魔画,这地方也只是个普通地方。 所以常笑并不像王风,第一眼并没有落在照壁之下。 他的第一眼落在⾎奴的⾝上。 这地方现在还有什么比⾎奴更惹人注目? ⾎奴已换过了整套的⾐衫,左半⾝已不像初生的婴儿,整个人已不像鹦鹉的臣子。 但她还是叫做⾎奴,她也依然美丽。 美丽的女孩子本就已惹人注目。 常笑的目光却并没有被她昅引,很快就转开。 硬底的⽪靴,带刺的长鞭,三丈宽的大,顶上挂着的钩子,刚粉刷过的照壁,常笑的目光一一从上面掠过,才又转回⾎奴面上。 “你就是⾎奴?”他带着笑问。 “嗯。”⾎奴笑着应。 媚妩的声音,甜美的笑容,她好像很常笑的降临。 常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遍,道:“听说你向来只穿一半⾐服。” ⾎奴笑道:“这是事实。” 常笑道:“现在你穿得很整齐。” ⾎奴道:“因为我怕着凉。” 常笑道:“这几天都差不多,并不冷。” ⾎奴道:“昨夜出现了僵尸之后,这地方不知怎的就变得森森。” 一说到僵尸,她的语声就不很稳定。 常笑道:“你也怕僵尸?” ⾎奴道:“我只是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的胆子普遍来说都不大。 常笑道:“那⼲嘛你不离开,还留在这里?” “我没有地方好去。”⾎奴的眼圈似乎红了。 一个女孩子如果还有地方去,亦不会留在院。 常笑道:“李大娘哪里不好?” ⾎奴的面⾊马上变了,冷冷道:“如果好我本就不会来这里。” 李大娘是⾎奴的⺟亲,做⺟亲的如果是个好⺟亲,做女儿的也本就不会做女。 常笑点点头,目光转向放在那边墙下的棺材,道:“最低限度你也得搬走那副棺材,难道你不知道那副棺材就是僵尸的窝,僵尸随时都可能走回他的窝休息?” ⾎奴的脸不由⽩了,吃吃道:“这副棺材并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私自将它搬走。” 常笑道:“王风不肯将这副棺材搬走?” ⾎奴道:“我没有问他,今天早上一时间又想不起。” 常笑诧声道:“整整的一天,他去了什么地方?” ⾎奴道:“不知道。” “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他曾经说过去找他朋友的尸体。” “铁恨的僵尸?” ⾎奴点头道:“僵尸在⽇间据讲只是一具尸体,听他说,他是想尽快将尸体找到。” 常笑道:“为什么?” ⾎奴道:“只要找到尸体,他说也许就有办法制止铁恨再变僵尸,他似乎很不想他的朋友再变僵尸害人。” 常笑冷冷笑道:“他是个巫师?也懂得降魔捉鬼?” ⾎奴答不出。 常笑遂又道:“如果已找到僵尸,他势必会搬回来,再放⼊棺材钉好,现在已是僵尸出现的时候,还不回来,难道他找不到尸体,索找僵尸去了?” 安子豪揷口道:“说不定他现在已找上僵尸,被僵尸扼住咽喉,再不会回来了。” 这些话出口,他自己已先打了几个冷颤。 ⾎奴的脸庞更加⽩了。 常笑却全无反应,一样的面⾊,一样的笑容,目光落在棺材之上,道:“棺材的钉口之上,也一样可以看出棺盖这七八天之间是否都钉稳。” 不用他再行吩咐,方才解剖尸体的两个官差已自越众而出。 仵作这一行出⾝的人,对棺材这种东西本来就很有研究。 常笑也没有再行吩咐,转顾安子豪:“万通剩下的那一滩浓⾎,那一只黑手,在什么地方?” 安子豪道:“在楼下,楼梯后面的小屋子里。” 常笑目光又一转,道:“唐老大,唐二老,你们两个随他走一趟,董昌,你也去。” 唐氏兄弟应声走向安子豪,正向棺材走去的那两个官差中的一个应声亦停下了脚步。 常笑随即又道:“检验那棺材一个人已⾜够。” 董昌连声应是,改向安子豪走去。 安子豪慌忙退出楼外,在前面引路。 常笑看着他们四人离开,喃喃自语道:“浓⾎,黑手,这如果不是真的僵尸在作祟,相信就是毒药所做成的结果。” 这如果只是毒药所做成的结果,以唐氏兄弟对毒药的认识,再加上一个仵作出⾝的董昌,应该有一个⽔落石出了。 事情是不是这样简单? 灯光虽明亮,到了那边的墙壁,已变的暗淡。 棺材在暗淡的灯光之下,更觉得恐怖。 那官差却不因此将旁边的一盏灯也拿过去。 他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工作。 做他这种工作,即使经验丰富,环境不够光亮,亦很容易判断错误。 多了那盏灯,棺材便有了光彩,虽然始终是死亡的象征,看起来总算已没有那么恐怖。 棺盖已先后两次打开,第二次打开之后,就没有钉上,因为尸体已不在里面。 尸体已变成僵尸跑掉。 在未找到僵尸,未寻回尸体之前棺盖钉上岂非就很多余。 王风甚至没有将棺盖盖好,只是随随便便的搁在棺材上面,盖不住棺头,露出了两三寸的一道空隙。 所以要打开这副棺材实在不是一件难事。 那官差将灯放在旁边的一张几子放下,走前去,偏⾝一伸手,就将那棺盖捧开。 棺盖一打开,嗖的一个人就从棺材里直的弹了起来。 僵尸! 棺材是死人的东西。 从棺材里出来的难道还会是一个活人? 死人之中,据说就只有一种僵尸还可以跳动。 ——那副棺材就是僵尸的窝,僵尸随时都可能走回他的窝休息。 想到自己说过的这些话,常笑不由得灵灵的打了个冷颤。 其他的官差却吓惨了。 ⾎奴更就像踩了尾巴的⺟猫,尖声惊叫了起来。 吓得最惨当然是那个捧开棺盖的官差。 他虽然仵作出⾝,这还是第一次遇上尸变,看见僵尸。 惨⽩⾊的⾐衫在惨⽩⾊的灯光下,就像是一团雾。 僵尸双掌齐眉,双袖掩脸,只一跳就跳出了棺材,跳落在那个官差⾝旁。 他的⾝上仿佛透着砭骨的寒气,一动寒气就变成了风,吹灭了几上的灯光。 没有了那惨⽩的灯光,那官差的面庞也一样发自,他的眼已睁大,眼中充満了惊惧,強烈的惊惧。 他想走,但双脚完全不受指挥,就像给钉子钉死在地上。 他想叫,口腔的⽔分却都似已被风吹成了寒冰,封住了咽喉。 蓬的一声,他捧着的棺盖脫手坠地,他的整个⾝子亦瘫软了下去。 僵尸却没有再动,凄冷的目光从双袖中出,瞪着那个官差瘫软在地上,标般直的⾝子突然一弯,坐倒在棺材缘,一双袖子亦随着垂下,然后他就咧开嘴巴,放声大笑起来。 好得意的笑声,好可怕的笑声。 在这种环境下听来更可怕。 这笑声一起,最少有一半的官差给笑的失魂落魄。 僵尸是不是也能笑? 这笑声是不是已能笑散生人的魂魄? 女孩子胆子通常都比较小,这一次却是例外。 ⾎奴本已吓得随时都可能昏倒,但僵尸的袖子一垂下,僵尸的笑声一响起,她浑⾝竟好像有了气力,苍⽩的脸庞亦泛起了晕红。 她居然睁眼瞪着那个僵尸。 看她的表情,简直就要冲过去打那个僵尸一拳,咬那个僵尸一口。 她竟然真的冲过去。 一冲过去她的拳头就落下。 虽然并没有咬那个僵尸一口,她最少打了那个僵尸十拳。 好大的胆子。 昨夜消失在墙壁上的那第十三只怪鸟,那第十三只⾎奴已附在她的⾝上。 ⾎奴是⾎鹦鹉的奴才,也是奇浓嘉嘉普魔蜮中一种妖魔。 妖魔打僵尸,这岂非就是鬼打鬼? 常笑的胆子更大。 开始的时候,他也很惊讶,但现在,他的面上只有冷酷的笑容。 僵尸的笑声一⼊耳,他的手就已握住了剑柄。 剑现在仍在鞘內,杀气却已充斥于整间小楼。 这杀气竟是从他⾝上散发出来。 他的一双眼亦是杀机毕露,迫视着那具僵尸。 虽然,他还未有所行动,人剑已经呼之出。 人未出,剑未出。 说话反倒先出了:“住手。” 一声断喝霹雳一样击下,満楼鬼气顿被击散。 笑常的嗓门实在够大。 一个做了十多年大官,打了十多年官腔的人,嗓门不大才怪。 何况他还练了十多二十年的气功? ⾎奴已经住手,那双手却不是给常笑喝住,而是给那只僵尸硬拉住的。 要拉住她那双手实在不容易,她凶起来简直就像真的有魔神附体,气力大得吓人。 僵尸几乎是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拉住。 总算他已有两次经验,这一次已没有两次那么狼狈。 这具僵尸当然就是王风。 ⾎奴好容易才放弃挣扎,息着在棺缘,在王风⾝旁坐下。 袖子才放下一半,她就已认出那不是铁恨的僵尸,也不是其他孤魂野鬼,是王风。 她给吓惨了,王风却笑得那么开心。 那就算是王风真的已变了僵尸,她也要冲过去,揍他一顿的了。 她着气,瞪着王风,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做僵尸的?” 王风勉強收住了笑声,道:“今天早上你在换⾐服的时候我已卧在棺材里面。” ⾎奴一张脸上立时发红,道:“你都看到了?” 王风道:“那时候我还没有睡着。” 他的目光已变得朦胧。 是不是他又想起了⾎奴一⾝缎子一样光滑的肌肤。 那一对轻在膛的手?那満面如痴如醉的神情? 他虽然没有说出来,⾎奴已肯定他一切都已看在眼內,她绝不相信这个人当时会老老实实的卧在棺材里面。 她叫了起来:“打死你,打死你——” 她口里说的虽凶,心中当然并不是真的想打死王风。 王风也本就没有放开她的手。 两人立时又扭作一团,简直就旁若无人。 那些官差不由的目瞪口呆;一个个都好像已变了僵尸。 常笑却气得面都青了。 他又一声大喝:“住手!” 这一声更响亮,给他这一喝,整个屋子都几乎起了震动。 就算是死人,只怕也会给他这一喝便喝的跳起来。 ⾎奴就给喝的跳起来。 王风虽然没有跳起,拉住⾎奴的那双手不觉已松开。 他的面上居然还有笑意,笑望着常笑,忽然道:“你好像个做官的?” 常笑铁青着脸,冷声道:“十年前我就已做官。” 王风道:“怪不得你的嗓门这么大。” 常笑盯着他,道:“你不怕官?” 王风笑道:“‘我又没有犯法,为什么要怕官。” 常笑冷笑一声,道:“你躲在棺材里⼲什么?” 王风道:“觉睡。” 常笑目光一扫,道:“这里有三丈宽的大。” 王风笑道:“我就算不睡在上,只睡在棺材里,也好像不犯法。” 常笑道:“吓人就犯法了。” 王风瞟一眼挣扎着正要爬起来的那个官差,道:“我没有吓人,只不过从觉睡的地方跳出来。”他又笑,接道:“你属下的胆子,似乎并不大。” 常笑眼角的肌⾁一跳,冷冷道:“你的胆子却不小。” 王风道:“本来就不小。” 常笑闷哼道:“怪不得敢胆在棺材里面觉睡。” 王风道:“不敢也要敢。” 常笑道:“你知不知道棺材是用来放死人的?” “知道。” “你知不知道这棺材已睡过死人?” “知道。” “什么都知道,你这是喜棺材的了?” 王风立刻就头摇:“不喜。” “不喜为什么要睡进去?” “我没有地方好睡。” 常笑的目光又落在三丈宽的大上,道:“这张也不好?” 王风道:“对别人很好,但对我却不好。”他笑着解释:“今天早上我实在太疲倦,除非不睡,一睡势必就像死人一样。” 常笑道:“所以你索就睡进棺材?” 王风道:“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常笑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王风道:“我不想这么快就真的变成死人。” 常笑一怔道:“有人要杀你?” 王风道:“有,昨天就已有四个,真正要杀我的却不是他们。” 常笑道:“他们只是四个刽子手?” 王风道:“我看就是了。” 常笑道:“你到底开罪了什么人?” 王风道:“什么人我也没有开罪,他们要杀我也许就因为我留在这里,因为我是一个聪明人。” 常笑道:“据我所知聪明人的确都不怎样长命。” 王风道:“有时是的。” 常笑道:“有时是指什么时候?” 王风道:“当他让别人都觉得他有点危险的时候。” 这本来是武镇山武三爷的说话,他记得这么清楚,莫非是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常笑点头道:“一个人使人有危险感觉,一定不会受。” 王风道:“处理一个对自己有危险的人,你当然知道最好是用什么方法。” 常笑连连点头道:“那种方法的确好,我也时常用。” 王风道:“好办法未必就一定有效。” 常笑道:“如果他们发觉你死人一样睡着,那就会有效的了。” 王风道:“所以我只有睡进棺材。” 常笑道:“棺材亦未必全安,一旦被发现了,很容易就给活活的钉在棺材里面,那又是怎样的一种死法,你是否能够想像?” 王风打了个寒噤,道:“好在那副棺材曾经走出过一具僵尸。” 常笑道:“那样的一副棺材当然没有人愿意走近去,如果不怕僵尸回窝时遇上,实在是一个很好的觉睡地方。” 王风道:“好就说不上,里面有灰灰,还躺过死人,幸好死人跟我是朋友,看在全安份上亦只好将就将就。”他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就连这种地方我也只能睡一次。” 揭发了的秘密就不再成为秘密,如果,他再睡进这副棺材,很可能就永远睡下去,永远不会再出来的了。 常笑冷冷的凝注着王风,忽然说道:“你怕死?” 王风立刻头摇。 常笑冷冷地一哼,道:“我看你简直就怕得很。” 王风道:“我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他笑笑,忽然问:“死有什么可怕?” 死的确没有什么可怕。 不用再受烈⽇的煎烤,不用再受寒风的刺割。 没有忧伤,没有痛苦。 再不必耽于卑的思想,再不必热切去贪求什么。 死,其实只是一种解脫。 在王风来说,死,更是他生命中最美丽的冒险。 一要命的阎王针,早就已决定了他的生命。 他本来只能再活半个时辰,因为运气好,死前遇上了天下第一名医叶天士,才保住了命,却也只能再活一百天。 一百天现在已过了四十九天。 只剩五十一天。 五十一天并不是五十一年,早死五十一天与迟死五十一天似乎没有多大的分别。 他又怎还会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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