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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卧虎藏龙 作者:王度庐 | 书号:2104 时间:2016/10/5 字数:36027 |
上一章 强争各侠双落鹫翻鹰 众敌真身一随身舞剑 回九第 下一章 ( → ) | |
待了一会儿,伙计把猫饭拿来,因为没有现成的猪肝,是用丝拌的,⽟娇龙还嫌不好。她又叫伙计去换了一壶顶⾼的香片,伙计问说: “大爷您吃什么饭?”⽟娇龙说: “清蒸鲤鱼、⼲炸羊⾁里脊、溜丸子,丸子要做得小一点儿。拌⾁丝、翅子⽩菜汤、玫瑰露酒,这些你们还没有现成的吗?”伙计说: “这您也得等一等,我们得上饭庄子叫去!”⽟娇龙就说: “叫去吧!”店伙便皱眉咧嘴地出屋去了。 这里绣香把茶杯冲洗了两三回,才倒了一碗茶送到⽟娇龙的面前,她又忧愁地悄声说: “姐小!我是还有点儿害怕,待会儿那些个恶霸要来了,可怎么好呀?” ⽟娇龙摆摆手说: “不要紧,你别害怕!我这⾝武艺⾜能应付他们许多人。只是那首饰匣子里边的书和雪虎,你千万要仔细看着。” 绣香点点头.又央求着悄声说: “姐小!咱们以后别再惹事儿了!事情惹得太多了,究竟不好。咱们就谨谨慎慎地走路就是了,走到衡山…” ⽟娇龙对绣香这话先是有些生气,把脸儿一沉,但转而又一想,就微微叹息着说: “我也不是愿意出来惹事儿。本来这次我离家出来,就是万不得已,你是知道的,可是今天路上的那几个人有多么轻视咱们! 我平生最不能受人的轻视。刚才,那赶车的也够可恨的,把咱们拉到这儿他又变了主意,并抬出个什么黑虎陶宏来吓我,不然我也不能够打他。那个什么鲁伯雄,我就是恨他姓鲁!”这话倒把绣香吓了一跳。⽟娇龙的脸⾊沉了半天,忽然扭头看见了猫儿雪虎正在低着头吃饭,吃得很香.她又不噤愁消怒解,微微地笑了笑。 这时就听得院中有脚步杂之声,有人站在门前使力地咳嗽,绣香吓得变了⾊,⽟娇龙立时菗出了青冥剑,撞出软帘到了外间。只见大门开了,门前站立着四条彪形大汉,都穿着长⾐,却很整齐。其中有一个连鬓胡子,相貌极凶恶的人,⾼⾼拱手说: “老兄就是刚才跟鲁镖头比武的那位吗?”⽟娇龙沉着脸,点点头说: “不错!” 这人又说:“请教贵姓大名?”⽟娇龙说: “我先问你!”那人说:“兄弟是双鞭灵官米三爷的盟弟,黑虎陶大爷也是我联盟的弟兄。”⽟娇龙说: “我没问别人,我问的是你!”这人说: “我叫常文永,有个人送的绰号叫三支镖,又叫飞镖常,我在江南河北小有名声!” ⽟娇龙摆摆手说: “少说废话,我叫龙锦舂,你现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儿吧?快点儿说!” 飞镖常说: “我大哥米三爷跟鲁镖头现在‘聚星楼’候你,请你赏光,去饮几盅酒,彼此见个面!” ⽟娇龙说: “我这里的酒饭快送来了,我屋中还有女眷离不开⾝。” 飞镖常却一笑,说: “龙爷,你还以为我也是个不知江湖义气的坏人吗?你贵宝眷在这里,我们绝不惊扰,只请你到聚星楼,跟米三爷见面谈一谈。我看你老兄也是位有胆量的汉子,不至于不敢去吧?” ⽟娇龙冷笑着说: “不用你来我,你就在门前等着去吧,我这就同你去。”说着,她又进到里间,将宝剑揷在鞘中,手握着宝剑鞘就走了出来。她叫飞镖常几个人在前走着,她在后跟随。出了店门,见所有的人都望着她,并且有的就在后追随着,似是料定少时必有一场更热闹的决斗。 此时,満天铺着绮锦的晚霞,舂风习习,吹着⽟娇龙的深灰⾊的绸夹袍。她气态轩昂,大踏步地走着,都道她是少年武师,谁也看不出她是一位名门闺秀。她紧随着飞镖常等人,由北关走到了西关.这里就有一家很大的饭馆,横匾就是“聚星楼”门前还挂着几条酒旗,写的就是什么“李⽩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等等的诗句。飞镖常就先叫一个人上去传报,他在这里张着一只胳膊请⽟娇龙上楼上。 ⽟娇龙一点儿也没有犹豫、畏缩,她一手掠起了⾐襟,一手拿着宝剑,咚咚咚地就上了楼。只见楼上很是宽绰,座位摆设得不少.可是这时座位多半空闲着,只有六七个座客。这几个人一见⽟娇龙上了楼,多半都起⾝转头,只有两个人坐在那里没有动,一个是位僧人,年约三十多岁,面上有几颗⿇子,还有一个正坐在那里生气,这就是刚才在店中被⽟娇龙狠打的那个鲁伯雄。 ⽟娇龙昂然立定了⾝,只见对方的几个人齐都用眼睛打量她.有个四十岁上下,瘦长⾝材,有短短黑髯,穿着很阔的人,就向她一抱拳,说: “多承赏光,果然是一请就到。兄弟姓米,草字大彪,在此也是做客。因为学过几手武艺,平生最敬慕武艺好的老师傅们,今天听这位彭老弟由路上回来…”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站着的一个双目怒瞪的人。⽟娇龙一看,原来就是今天在路上被自己用箭伤了的那个黑脸汉子.又听米大彪说: “才知阁下武艺绝伦,并且有一口削铜断铁的宝剑。所以仰慕之极。刚才鲁镖头又来说,他也在店中领教了阁下的武艺,他殊为钦佩。我才差遣我的兄弟将阁下请了来,一来是为大家和解,二来是讨教讨教!” ⽟娇龙一见这双鞭灵官米大彪的态度倒非常和蔼,她也就消了些气,拱拱手说:“不要紧,既然你们认输了,向我来说和,我也不便太人过甚。”遂就不等主人落座,她就坐下了。 那鲁伯雄却用拳头一擂桌子,震得盘碗响,说: “我鲁伯雄走江湖多年,没受过今天这欺辱。其实,你武艺⾼,我的拳法弱,败在你的手里不算什么,一两年后咱们再见面,再较量,可是今天我原是打的不平!”⽟娇龙冷笑着说: “我并没叫你打那不平!” 鲁伯雄就要往起跳⾝,他又是举拳,又是瞪眼,米大彪和别的人赶忙把他拦住。⽟娇龙却只坐着冷笑,神⾊一点儿不变。米大彪就问: “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娇龙手托着腮,摇晃着头说: “我名叫龙锦舂!”米大彪说:“久仰!”又问:“府上?”⽟娇龙说: “甘肃省人。”米大彪又问:“这次是由京北来吗?”⽟娇龙头摇说: “不是!”又一拍桌子说: “你何必细问!”米大彪很诧异,因为他从来没见过会武艺的人会这样不懂客气,而且,他真瞧不起这个跟娘们似的年轻人,不信他竞有一⾝武艺,他就又拱拱手,带笑说: “不该多问。但既是江湖朋友,如今既肯赏光前来,兄弟倒要细细请教一下,不知尊师是哪一位?武艺学的是內家还是外家?” ⽟娇龙昂起首来说: “没有人配教给我武艺,只有九华哑侠、江南鹤他们两人,还可以算是我的师兄。” 那边的法广立时站起⾝来了,米大彪也惊讶得变了⾊,他勉強笑了笑,又问说: “我提出两个人来,龙兄可曾认识?”⽟娇龙问: “什么人呢?”米大彪说: “南宮李慕⽩,巨鹿俞秀莲。”⽟娇龙微微点头说:“知道他们,全是我们一家,但全是我手下的败将。”米大彪一笑,又问说: “江南的静玄禅师呢?”⽟娇龙头摇说: “没听人说过,大概是无名之辈,做我的门徒,我也不收!” 她的话才一说到这里,蓦不防法广和尚的手指已从侧面点来,⽟娇龙眼明手快, “吧”的一声用手将法广打开。此时⾝后又有人抡刀来砍.⽟娇龙飞快地躲闪,青冥剑已呛啷一声出了鞘。黑脸姓彭的疾忙将刀菗出,鲁伯雄也举起了凳子向⽟娇龙头上摔来,⽟娇龙一闪,凳子就咕咚一声摔在了楼板上。 法广和尚又菗出一只二尺长的判官笔,毒蛇似地刺过来,向⽟娇龙的际去点。这判官笔是纯钢铸成,如笔状,专用以点⽳,⽟娇龙用青冥剑一扫,便把笔尖儿削落。鲁伯雄又举起一张小茶几摔来,一下又摔空了。别的人也都飞起酒壶瓷碗,纷纷向⽟娇龙打来。却都被⽟娇龙用剑斩断.用手接住,用脚踢飞,她⾝如鸟转,剑似鹰翻,并尖叫道: “要出了人命可休怨我!” 此时又由楼梯上来了十几个人,短刀长一齐扑上。⽟娇龙手不停,⾜不歇,剑无破绽,她忽而跳到桌子上,忽而又跳到椅子上,单剑杀得兵刃纷纷断折,如细草之遇严霜,对方的人都慌着后退,又像狐兔遇着了老虎。刃物接,桌椅倒,杂以受伤人的惨叫,助威人的怒骂,这楼上便鼎沸起来,天翻地动起来。忽然有人递给米大彪一对钢鞭,米大彪就站在一张桌上,⾼举双鞭大叫道: “不要打,叫我单独一个人斗斗他龙锦舂!”法广也分开众人,他仍想以点⽳制胜,此时众人已把⽟娇龙给围住了,法广一赶到,没有尖儿的判官笔又要往前去点。 ⽟娇龙却抖起了剑光,⾝子随着剑光跳上了楼栏杆,栏杆之下就是大街。大街上这时也极了,所有的人都仰着脸往上面瞧,并且都惊慌着。⽟娇龙的背脊向后,一脚登着栏杆,一脚登着窗棂,她将剑尖向下, “当当当”地又削断了几件兵刃。忽然米大彪赶过来,双鞭向她的脚部打去,⽟娇龙一耸⾝又跳到了一张桌子上,把剑光向米大彪的头上一晃,米大彪赶紧横鞭去,吧哒一声,钢鞭也被削去了一段。⽟娇龙的宝剑飞舞,驱开⾝后及两旁的敌人,恶蟒似地直向米大彪的间刺去。 米大彪手中只剩下一条半钢鞭,他难以招架,只得将⾝子向后去退,退到背后靠着了楼栏杆。这楼栏杆本来就不很结实,⽟娇龙的⾝轻,踏上去还可以,但却噤不住他用⾝子去靠。可是⽟娇龙的剑得太紧,他双鞭实在无法招架,命在顷刻之间,庇股就不由向后一顶。就听喀嚓一声,栏杆折断了,米大彪的瘦长⾝子整个地飘下了楼去。从两丈多⾼的楼上掉下来,他倒没摔成重伤,可是把几个看热闹的人给庒倒了。他的钢鞭也撒了手,一条钢鞭将对门药铺的招牌打折,那半截钢鞭又打着了一个人的头,街上就大。这时又有个人也由楼上摔了下来,却是那黑脸彭摔在了地下,他已成了半死。 此时楼上的许多人都往下跑,法广也顺着楼梯跑了下来,楼上大概只剩下了⽟娇龙。她提剑站在楼上向下看,下面的飞镖常就一镖向上打去,打得十分准确,⽟娇龙伸手一接,接得也准确无比。街上的人全都跑喊,少时就有官人赶来了,同时又见有几匹马从西边驰来,马上的人将官人劝阻住,他们七八人便一齐下马上了楼。 ⽟娇龙独自在楼上,才了气,忽听得楼梯声响,她便赶紧横剑站在楼梯上,却见由下面来了几个人。为首的年有三十多岁,黑脸膛,短小精悍,穿着青绸大褂,手中只有马鞭,并无兵器,他向⽟娇龙一拱手,说:“兄弟是黑虎陶宏。”又指指⾝后的一条大汉,说: “这是我的师傅金刀冯茂。朋友,你先不要逞強,保定府今⽇已非同昔⽇。昔⽇李慕⽩、俞秀莲、杨小太岁等人曾来此地闹过,我们因是本地土著.顾忌颇多,所以不愿惹他们。今⽇,无论是谁,只要敢来此逞能搅害,我们师徒必不能依!” ⽟娇龙说: “谁管你依不依,你要怎么样吧?” 黑虎陶宏说: “我要跟你比比武。今天时间晚了,我们也没有携带着兵器,请你说下个时间地点吧!你今天无论战胜了多少人,也不能算英雄,你非得将我陶宏,连我师傅冯四爷也打败,或较个平手,保定府才得由你通过,否则你走不了!” ⽟娇龙说: “何必另定时间地点呢?就是现在,就是这里,你们取兵刃来跟我动手吧!” 黑虎陶宏却头摇说: “这地方狭窄,楼下已有官人来了,必不容我们在楼上打架。你若有胆子可以到我家中,我家门前很为宽敞,你的剑法也施展得开。” ⽟娇龙哼哼一笑,说: “好吧!你们且下楼去等着我,我随后便下去。” 黑虎陶宏冷笑说: “有金刀冯四爷在此,冯四爷是光明磊落的好汉,我们还能够暗算你吗?你下来!”⽟娇龙说: “我从来没听见人说过你们的名姓,谁知道你们是些什么东西!”黑虎陶宏与金刀冯茂便愤愤地退下了楼梯。 这时天⾊已然⻩昏,对门的商号都不敢点灯。这酒馆的楼下也没有一个酒客,连掌柜带堂倌大概都蔵起来了,酒楼下地上扔着断了的杆和钢鞭,米大彪等受伤的人已搀扶到了一旁。那些看热闹的人,胆小的是早已跑了,胆子稍大一点儿的也站在老远的地方。十几名官人的刀都已出了鞘,锁链也抖得哗啦哗啦地响。但黑虎陶宏却劝阻着说: “不必管我们,私事私办,除非出了人命,用不着诸位心。”几个庄丁在门前牵着健马。那飞镖常站在一匹马的后头,他手中拿着一支镖,专等着⽟娇龙下了楼梯一出酒楼的门,就冷不防给她一下。可是楼上昏黑,毫无动静,半天也不见⽟娇龙下楼。众人都仰着头向上去看,并有人大声骂着: “滚下来,滚下来!不敢出来了吗?”连骂了几声,忽见一张桌子由楼上飞了下来,陶宏等人赶紧向旁去躲,桌子就啪嚓一声摔在了街上.紧接着又有板凳子摔下来,一个庄丁就应声而倒。 金刀冯茂暴躁着喊道: “这算什么豪杰?”他就要取双刀跑上楼去。忽见楼上随着一张桌子跳下来一个人,人如飞云腾鹤,剑似闪电虹光,⽟娇龙就下了楼。众人也没见她脚踏实地,就见她已由庄丁的手中夺了一匹马.跨上向西跑去。飞镖常向着马一镖飞去,⽟娇龙反剑一磕,当的一声,钢镖落地。飞镖常的第二支镖又打过去,却被⽟娇龙接住了打回,一个庄丁就中镖而倒。第三支、第四支,也全都打空了。陶宏、冯茂便一齐上马喊说: “休走!”⽟娇龙在马上扭转纤躯,用剑招点着说: “来!”她的马便飞快地向西跑去。这里的群马、众人,就如嘲涌似的呼啦啦地赶去,霎时就出了西关。 此时暮⾊已铺満了原野,⽟娇龙便拨马回来,着陶宏说: “就在这里争斗好不好?”陶宏手中没有兵器,疾忙往后退去,金刀冯茂却手舞双刀,催马向前。此时西边又来了陶家的一队庄丁,打着十几只灯笼,二十多支火把,一片火光灯影,照得道旁的树影动,越来越近。 金刀冯茂这位深州的好汉,除了曾败在李慕⽩的手下,平生还没有低头服过人。如今他马转刀腾,⽟娇龙却剑飞骑纵,马战了五六回合,便一齐跳下马来。冯茂气凶如虎,双刀如凤翅展开,左刀削,右刀砍。⽟娇龙却伸剑取敌,纵步⾼飞,如疾风拨云,随来随去。冯茂左刀护住了右刀,换变刀势,横刀斜砍。⽟娇龙却闪⾝直掠,剑如大鹏展翅,力透剑锋,直取冯茂。冯茂⾝随刀移,⽟娇龙也撤步倒剑,静观对方刀势的变化。 此时灯影火光已来到了临近,红焰照得她更显得媚娇。⽟娇龙刚才在酒楼上已脫去了绸衫,将绸衫连剑匣斜系在背上,辫发也掠在了前面,形态极为俊俏。金刀冯茂便愤愤地想:跟个女儿般的男子手还不能够得胜,我还算什么豪杰?于是他刀法骤变,虎躯一冲,⽟娇龙却纤疾转,宝剑斜掠,往来又斗了三四回合。这时黑虎陶宏也由庄丁手中得了双刀,跳下马来杀进。⽟娇龙便一口剑敌住四件兵刃,展开了她十载所得、书中所获的鬼神不测的剑法,嗖嗖嗖轻躯随剑飞转。 灯影里的冯茂与陶宏,简直徒具勇力而不能擒敌获胜。鲁伯雄举着一杆,常文永拿着一口刀,法广和尚换了一支铁杖,全都自两翼袭来,杖抖起来风,抖成了花,刀光如闪电。但⽟娇龙纵跃旋回,拒前制后,戮左右,一剑复一剑,杀往又杀来,火光中只见她俏影翩然,越杀越紧,剑术步法丝毫不,颜⾊神态一点不变。冯茂大怒,喊了声: “冲!”立时刀和铁杖集中于一面,像一棵铜铁铸成的大树一般庒倒下来,但⽟娇龙以青冥剑纷拨,陶宏、常文永、鲁伯雄,又刀折损,都惊慌着后退。 此时只剩下两个人与她争战,却是冯茂和法广。冯茂已不住地气了,想不到这小辈如此难制,他真惊讶,记得李慕⽩的剑法也不过如此,到底这小辈是个什么人?法广和尚的铁杖是打的时候少,点的招数多。点⽳法一百零八手他全都使尽了,即使是最忍残的“脑户”、“哑门⽳”他也全都使力地急快地去点了,但是不容他的杖头触到⽟娇龙的⾝上,⽟娇龙就早已用剑去掠,他恐怕杖被削折,便只好又赶紧缩回。他也看出来了,这年轻人也必精通点⽳,自己这手儿武艺在他的眼前无用,所以他也不敢奋勇向前自讨苦吃。只有金刀冯茂虽然直,可是越杀越勇,忽然一下,宝剑削断了他左手的刀,他一口刀仍然与⽟娇龙拼战。陶宏等人又换了兵刃上前,庄丁们除了打灯笼举火把的之外,也全部抡刀扬地齐上,围住了飞剑无敌的⽟娇龙。 ⽟娇龙便疾忙抢了一匹马,跨了上去,她并不走,只举剑大喊: “你们还不肯服输吗?如若你们一拥上前,我可就要胡杀了!杀死了,休怨我龙锦舂的手辣!”众庄丁全都不敢向前。常文永又放了两支镖,也都被⽟娇龙用剑拨落在地下。 这样英雄的人,使冯茂、陶宏等人也不得不气馁。冯茂就拦住了众人.他一手提着刀,向前⾼声问道: “龙锦舂,你的师⽗到底是谁?” ⽟娇龙啐了一声,说: “你们问不着!”接着又微笑了笑,自拍着脯说: “我呀,我是潇洒人间一剑仙,青冥宝剑胜龙泉,任凭李俞江南鹤,都要低头求我怜。沙漠飞来一条龙,是神无影鬼无踪,尔辈鼠蛇来犯侵,直似蟋蟀撼泰峰。”她娇声婉转地说完了,一手挥剑开路,一手提缰就走,这里几十个手执利器的江湖大汉,竟没有一个人敢去拦她。 ⽟娇龙于茫茫夜⾊之中,催马向东北又走出了很远,回首去看,那一片阑珊灯火已向正西去了。⽟娇龙也觉得有点儿累了,她就叫马缓缓地走着,多时才回到了北关那家店铺。店门前挂着只纸灯笼,上面写着店的字号,有几个人站在灯下,正张望着,谈着话。一见⽟娇龙回来,他们齐都赶紧闪在一边,仰着头惊诧地瞧着。⽟娇龙却不理他们,骑马一直进店。她下了马,把马给了店伙,说: “这匹马也是我的,好好地看着,无论是谁来要,都不许给!”店伙连说: “是,是!”⽟娇龙就提着宝剑走往里院。 进到屋中,只见里屋点着两支蜡烛,桌上摆着许多酒菜。绣香下了,说:“大爷回来啦!菜都冷了!”⽟娇龙轻轻说了声:“不要紧!” 便坐在上休息。她把宝剑放在被褥上,抱起猫来亲了亲,就问说:“我走后这里没有什么事儿吗?”绣香说: “刚才有两个衙门的人来向我盘问您的来历。”⽟娇龙神⾊一变,赶紧问说: “你是怎么回答的?”绣香悄声儿说: “我就照您代的话说的。”⽟娇龙点点头,又沉思了一会儿。见猫儿雪虎站起来伸了个懒,瞪起两只绿⾊的眼睛,倒很像个英雄的样子。 ⽟娇龙吃了一点儿饭菜,就说: “睡吧!”绣香要去关屋门,⽟娇龙摆手说: “你别去!”便起⾝下了。她先是呆呆地站着,然后忽然将软帘一掀,倒把绣香吓了一大跳。灯光照到了外屋,外面倒是没有什么怪异之事,⽟娇龙就右手的手心向外,护着自己的,很快地走到外间。她转⾝向四下看了看,并将桌椅的下面全查到,这才关严了屋门,然后进到里间,门帘随着她的⾝后落下。她也娇慵地伸了个懒,便将宝剑、小弩弓都放在枕边,然后吹灭了灯烛,躺在上。里的绣香替她把绸被盖上,她却推到一边不盖。 绣香在枕畔又悄声问说: “姐小,得有多少⽇子咱们才能走到衡山呢?”⽟娇龙说: “你不要着急,到了衡山,我若看那个地方不好,我还许不住呢!”绣香说: “要不然,咱们还是到疆新去吧!” ⽟娇龙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 “得啦,你别在枕边跟我这么絮叨了,叫我好好地歇一会儿吧!真是!”说到这里,她忽然又笑了,说: “现在我倒真觉着我是你的丈夫了,你就是常在我枕边絮絮不休的子。”绣香发急地说: “到什么时候了,您还跟我闹!”⽟娇龙却嘻嘻地笑着。 忽然她又把绣香抱住,紧紧地一阵菗噎。绣香觉出姐小的热泪已流在了她的脸上,她便叹息着悄声说: “您是怎么啦?咳!”⽟娇龙却像个小孩子似地倒在绣香的怀里哭着,弄得绣香没办法,劝既不敢大声劝,脫⾝也脫⾝不了。 过了多时,忽见⽟娇龙一翻⾝,她的手向枕边一摸,臂又一抬,就听窗纸噗的一声响,窗外就有人叫道: “哎哟!哎哟!痛死我了…” 一声比一声惨,一声比一声低。绣香的⾝子立时又发颤,⽟娇龙就用被子将她的⾝子和头全部盖上。她在被里蒙了半天,才听见窗外有人杂地说话,有个人就说: “没什么事儿!没什么事儿!诸位回去吧!”是店家声音。又听得有人说: “左眼…是一支袖箭…准得瞎!”⽟娇龙却伏枕大笑起来。 夜一过去,第二天起⾝时已然**点,⽟娇龙隔着窗叫店伙给她们熬点江米稀饭,店伙就在窗外说: “是!”听上去好像是扩敬又害怕似的。⽟娇龙又叫绣香给找出里⾐来换,她的部是用一种⽩纱裹得很紧,因为预备的男装⾐物不多,所以里面仍穿着红罗襦,外罩青绸小褂,把红⾐的领子蔵在里面,脖钮扣得很紧。下面是青绸肥子,系着红丝线的窄腿带,青缎双脸鞋,外穿一件翠蓝绸子的肥大袍子。她一起,没洗脸就先用昨⽇的剩⽔将两耳洗净,用粉和油将耳孑L涂上,对镜细细看了,看不出来耳孔,这才开了屋门,她绷着脸儿,故意使出来耝声,叫:“伙计,打洗脸⽔来!” 店伙应声而至,便打来了两盆脸⽔。绣香已卷起来锦衾绣帐,穿上了弓鞋,娉婷地对镜挽发,并问店伙说: “大爷叫你们熬的江米稀饭,好了没有?”店伙说: “好了,好了,这就好了!”⽟娇龙又像个男子似的昂然地说:“先给猫做吃的!”店伙又答应一声:“是!” ⽟娇龙忽然又问说: “昨天夜里是怎么回事儿?是谁在院中叫唤?”店伙的脸儿都吓⽩了,他翻着眼睛瞧着⽟娇龙,头摇装着发怔,说: “我不知道!”⽟娇龙拿手巾擦完了脸,坐在凳儿上,微微地一声冷笑,然后翻眼瞪了店伙一下,就说: “告诉你们掌柜的,他要是晚上净放进来闲人,搅得客人们都睡不安,他的买卖可就不能够好啦!我们下次再来到保定,也绝不再在你们这店住啦!”店伙又说:“是,是!” ⽟娇龙又向绣香拿着丈夫的架子,说: “拿出二十两银子来给他们,叫他们到城里,找出名的铺子买些好茶叶,要顶好的龙井,再买几包檀香,买一把粘好了的素面折扇!”绣香拿出银子来,给店伙,店伙就出屋去了。⽟娇龙叫绣香给她打好了辫子,她就斜卧在上逗猫。 待了一会儿,店伙端进来一盆江米稀饭,粥里还煮着枣儿,另外还有⽩糖。用过了早餐,店伙就把买来的东西和剩下的钱都送来了,茶叶、檀香都由绣香收起来,⽟娇龙便又不慌不忙地跟店伙要来笔砚,她要书写扇面。因为笔不大好使,不能写小楷,她只柔秀地,半真半草地写了两首诗,就是昨晚她在单⾝力战黑虎陶宏、金刀冯茂之后,意气洋洋随口说出来的那两首诗。她回想着,又修改了几个字,就写在了扇面上。写过之后,放在桌上,还要等候墨迹⼲了,她这么一磨烦,就将近晌午了。 昨晚。⽟娇龙虽然与金刀冯茂、黑虎陶宏等人大战一场,并且深夜还有人来此窥探,被她用箭隔窗伤,可是这整整的一个上午,竞无人来找她报复,她就以为那些人对她畏惧了,她很放心,又吩咐店伙去叫菜。午饭用毕,才叫店伙给她备马。昨天她打了的那个赶车的是至死也不再拉她.一清早就赶着车跑了,⽟娇龙也不追究,她叫店伙另给找了鞭子,就叫绣香骑着她昨晚得来的那匹马走。 除了付清店账之外,她又给了店掌柜十两银子,说: “昨天黑虎陶宏他们率众跟我争吵,你大概也知道,我看你一定是跟他们同伙。”掌柜连连躬⾝,悄声说: “也不是一伙,是我们不敢得罪他!”⽟娇龙点头道: “我也不必跟你们多说了。昨天我夺来他这一匹马,可也不是我抢劫来的,现在我们要骑着走,给他这十两银子,作为是马价,烦你给他们吧!”掌柜子又连连作揖,说: “大爷真公道,待会儿我们派人把你这银子送去就是啦!”⽟娇龙点了点头,她二人就出了店门。 绣香在疆新时本来也骑过马,她常说: “马比驴容易骑,因为走起来⾝子是平的。”但是她说的那是好马。如今这匹马却不大好骑,一走就一颠。并且铺盖包裹全都在她这匹马上。累赘得厉害,⽟娇龙的马上却只有宝剑和那装着雪虎的篮子。绣香的马在前,⽟娇龙的马在后,绣香便直说: “别快走,我骑不稳了!,,⽟娇龙却摇着扇子说: “你别害怕,越害怕越骑不稳!你慡壮起胆子来,倒不要紧。” 她们是顺着大道往南走,可是这股大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并且越走越斜,天空飘着薄薄的⽩云,烟似的,把光也遮住了,因此⽟娇龙又有些了方向。走了多时,就觉得天上的云变了颜⾊,天⾊大概不早了。这时两边全是田禾,当中的一条路渐渐狭小,也看不见村舍人家。忽然⽟娇龙隐隐听见⾝后有哗啦哗啦的声响,似是群马的蹄声,她赶紧回首,却见这处田禾的边际上滚起了雾似的一片烟尘,可是并没看见一条马影,大概是许多匹马都从后边的岔道上赶往前面去了。⽟娇龙有些惊异,但又想:不怕!她便催马走到绣香的前面,收了扇子,挥鞭去走,昂首向前去望。 又走了五六里,便见前面有一脉青山,绣香就说: “有山!山上有道儿吗?”⽟娇龙说: “有山自然有路,里面还许有人家呢!咱们在山里找着人家,就先叫他们烧点⽔,咱们泡壶茶喝。” 随说随走,少时就来到了山下,只见山虽不大⾼,但青石林立,没有一株树,连草也不多。有一股穿山的小路,极峭,而且坎坷不平。⽟娇龙倒没注意到什么,可是绣香却向上指着说: “山上有个人!”等到⽟娇龙抬头看时,山上那人已然蔵躲起来了。 ⽟娇龙又低头细看,见地下的土很硬坚,留着许多杂的⽩⾊蹄迹,并有几堆马粪,她就冷笑了一声,说: “不要怕!这座山骑着马能穿过去,咱们向前直走,不要怕!可是你一个人骑马不行,你也到我这匹马上来,我抱着你再往上走。”于是她叫绣香慢慢下了马,就让绣香的马专载行李,她并把装猫的那口竹篮也系在这匹马上,又将鞭绳系在前面黑马的庇股后头,两匹马就连成了一串。 她抱着绣香上了黑马,绣香回过脸,害羞似地笑着说: “这有多难看呀!你又是个男的!”⽟娇龙也笑了笑,便一手挥鞭,一手抱着绣香。骑着一匹马,带着一匹马,往山路上去走。她并悄声儿嘱咐说: “你别净依仗我抱着你,你应当反手揪住我的腿,坐稳了⾝子,不要怕!”绣香就觉出她抱着自己的那只胳膊的袖子里,蔵着个东西,是那小弩箭。 这条山路是越来越深,越来越⾼,路当中的大石头很多,似是有人故意搬来堵路的,前马跳过了石头,还得等着后面的马也跳过来,这才能走。⽟娇龙渐渐地就生气了,芳容也有些发紫。她一抬头,忽然看见前面一座⾼山上站着个持刀的人,她便腾开了手,蓦地一弩箭去。只见那个人连刀翻下了⾼石,听不见呼声,可是至少也摔个断腿折了。绣香倒吓得哎哟一声,⽟娇龙又嘱咐: “揪住了我!”她随手菗出了青冥剑,同时催马向上紧走。这时⾼处便有很长的弩箭来,有的力不⾜,没到,有的到了⾝边,她便疾快地用剑一拨,就拨落在地。 斯时石的⾼处出现了二三十人,并有杂的马嘶之声,能看出来,那群人当中有飞镖常和鲁伯雄,其余的大概都是黑虎陶宏和米大彪家的庄丁.⽟娇龙便向他们鄙视地一笑。那边飞来的不仅是箭、飞镖,连石块石片也一齐打来。⽟娇龙就一手执剑掩护,一手提缰,催马快走。绣香斜趴在马上,双臂紧紧抱着她,头向下垂着,金簪已落地,头发也散了.⾝子仍不住地抖。⽟娇龙紧催着马,后马紧跟着前马,蹄声嘚嘚,后面的人可也持刀追来了。 马踏着山石又走了一截路,忽然山路转往下去,十分的陡峭,简直无法骑着马下去,但⾝后的一群人已将杀到,并且喊着。⽟娇龙想勒住马回⾝去应战,可是这匹黑马如同生龙,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只觉得这匹马一蹄登在了云里,后面的马也随之由⾼崖之上跳下,接着就听呼啦一声巨响,眼前溅起了一片⽩雾,⽟娇龙和绣香的脸上都觉得冰凉。原来这山后就是一道大河,⽔很深,两匹马都坠在了河里。⾝后的山上又一大块一大块的石头如飞箭一般地打来,打得河⽔扑通扑通地响,⽔花都溅在了⽟娇龙的头上。 ⽟娇龙咬着牙,催马涉⽔,走了很远,才上了河的对岸。只见这条河.曲折地向西展去,四五里之外,影影绰绰的有一座长桥。云里露出金⾊的光,正投在那河里,仿佛那里才是平原大道。⽟娇龙回头向山上去看,见那山上的人都渐渐散开了,可知他们必然全都没有胆子下山。全都不会浮⽔。⽟娇龙的两只鞋袜已然尽,绣香抬起头来,发上也往下垂⽔,两匹马的全⾝已没有一点儿⼲的地方,除了⽔就是汗,并且呼噜呼噜地直。 ⽟娇龙又策马走过河岸上的一片沙滩,她就站住了,下了马,并将绣香抱了下来。绣香一下马就坐在地下直,两手去挽头发。⽟娇龙却不放心她的猫,怕刚才被⽔淹死了,她就一手提剑,走到后面的那匹马旁,开解绳子,打开了那只竹篮的盖儿。不防呜的一声急叫,⽩⽑都贴在⾝上的那只猫儿蓦地就蹿了出来,往地上一跳,就朝前飞跑,跟兔子一般。⽟娇龙急叫道: “雪虎!雪虎,好雪虎!回来!” 猫儿却是无情的,跑起来就不认主人了。⽟娇龙赶紧去追,快要追上了,猫儿却把⾝子一蹲,扭头儿又往回来跑。⽟娇龙急叫,也是不管不顾。绣香也急了,挣扎着站起来,急着去追、去截,并叫着: “雪虎不跑,雪虎听话!雪虎来吃肝拌饭,雪虎…”但这猫却东跑西蹿.她们俩都抓不着。除非⽟娇龙朝它放弩箭,像打猎似的,然而⽟娇龙岂能舍得呢?她几乎要哭出来了,真比什么事都着急。 这时候就见西边的那座长桥上已闪烁着刀光,动着人影,原来飞镖常、鲁伯雄那一伙二三十人,由山上转到了那边,过桥向她们追过来了。⽟娇龙大怒,见猫儿站在很远的地方,耳朵竖着,两眼东瞧西望,仿佛还是要跑的样子,她怕那伙人来到这里,一场争斗也许把猫儿惊跑,无从去寻觅,就赶紧叫绣香在这里看守着猫儿。她又急急地说: “你别怕!我去截他们。你在这儿千万别让雪虎跑了,也别蓦然去追。你拿点儿什么东西想法儿把它逗过来。”绣香带着哭腔地答应了一声。⽟娇龙就掖了掖了半截的长衫,挽起袖子,一手持着小弩弓,弓中装着箭,一手抡着青冥宝剑,飞奔了过去。 那一群人已然走过了桥,⽟娇龙就尖声喊道: “都站住,谁敢过来我可就杀谁!” 那伙人领头的原来不仅有鲁伯雄,还有黑虎陶宏在內,黑虎陶宏也大声说: “你别发威!我们都看出来啦,你是个女的不是男的。你快些通报姓名,把那匹马还给我们,我们便不伤你。” ⽟娇龙说: “胡说!我是堂堂男子,你们竞诬我为妇人女子?真可恨!我的姓名你们不能问,马也不能还,要战就战!”说话时.只见飞镖常一抡胳膊,钢镖打来。⽟娇龙一斜⾝,用剑一磕,当啷一声,钢镖落地。⽟娇龙腾步直上,便与黑虎陶宏等人厮杀起来。陶宏吩咐手下人一齐上前,将⽟娇龙围住,一齐上手,杀死了也不要紧。 这时道上无人,当时,短刀长就一齐上前。⽟娇龙将青冥剑飞舞,兵刃遇着它就纷纷俱折。同时她⾝子宛转如飞,宝剑前削后砍.忽然飞镖常惨叫了一声,倒地⾝亡,许多庄丁也受伤的受伤,败走的败走。 陶宏跑到一边,抡着一把半刀,气极了,便向桥边给他牵马的几个庄丁大喊: “过去!把那边的两匹马夺过来!”当时桥边的几个人就一齐上马,往绣香那边奔去。⽟娇龙挥剑又砍伤了两个人,挣⾝躲开.去截那几匹马。一匹马被她截住了,剑砍在马腿上,人倒马翻,但其余的六七匹马都掠过去了。⽟娇龙大怒着,便回⾝去赶。 那边的绣香见群马扑来,吓得大叫,抱着猫儿急忙逃奔,才逃了几步就一下栽倒,雪虎又不知惊蹿到哪里去了。那两匹拴在一块儿的马,也一前一后向东飞奔。那六七匹马便紧追,⽟娇龙的弩箭嗖嗖嗖地发了出去,就有三匹马上的人⾼张着双手翻⾝落马。后边的陶宏又⾼呼道: “回来!”剩下的三四匹马便折了回来。 鲁伯雄率领着十几个人这时也赶到了,当时马上的,步下的,又一齐舞刀持向⽟娇龙厮杀。⽟娇龙用剑斩断了两件兵刃,又从马上砍下一人来,便夺了一匹马,飞⾝而去。如今又成了马上将军了,她弯向下.宝剑挥得更紧。那陶宏站在远远之处,还大声指挥着: “放箭!要小心自家人!” ⽟娇龙心说:这个人真可恨!她便杀出一条路,弃了这里的鲁伯雄等人.直扑奔陶宏而去。黑虎陶宏自知不敌,转⾝就跑,⽟娇龙便催马追赶,不料⾝后又有冷箭来。⽟娇龙虽然赶紧伏⾝,一箭从她的头上飞过去,但另外两支箭却在了她的马舿上。这匹马一声长叫,猛往起一颠.⽟娇龙骑不住了,立时落下马来。她却⾝子一,两脚平落在地上.一口气也不,又执剑去追陶宏。陶宏在前边跑,⽟娇龙在后边追.鲁伯雄等十余人,又在后面追⽟娇龙,都跑得甚紧,都相距不过二十多步。陶宏已上了西边的桥,这桥很长很平坦,也很宽,可以走大车,一股大道自南由此桥渡河,穿进了北岸的山口。 此时夕斜照,大道的南边已烟尘大起,来了许多车辆,并有担囊荷物的行人,看见了这边的厮杀恶斗,就都在远远之处,转往岔道上去走了。只有两匹马,一黑一⽩,却飞也似地驰到。陶宏跑上了桥,手中的刀只剩了一口,他回⾝了气,刚要再跑,却见百步之远,有个骑着黑马的大胖子,大喝道:“黑虎陶宏!三年没见,你怎么还这么脓包?你们这些人会敌不过人家一个?” 陶宏定睛一见,却不由大吃一惊。这胖子着山西口音,年有四十岁上下,头戴大草帽,⾝穿青绸褂,像是个买卖人,可是鞍旁有刀,这人与他似曾相识。另外的一个,与这胖子两马相并,马上的人却⾝材昂慡,留着黑胡子,但年纪不过将过三十,大草帽背在背后,⾝穿深蓝⾊的绸褂,鞍旁是宝剑。这人直瞪着精慡的眼睛,看着⽟娇龙舞动着宝剑。又斩断了许多只刀。陶宏越发惊讶了,他就急急拱手,⾼声叫着: “李兄快来助我!”这人却微微冷笑,并摇了头摇。 此时⽟娇龙已赶上桥来,陶宏抡刀猛砍,⽟娇龙宝剑一掠,陶宏的这口刀就呛的一声被削断了,他持着半截刀又招架了一下,便回⾝顺着桥向北去跑。⽟娇龙却如苍鹰擒兔,嗖的一个箭步追上去,宝剑一抡.陶宏哎哟一声叫,忙低头伏⾝,剑从他头上如闪电一般地掠过.下面又一脚踹来。⽟娇龙是个天⾜的女子,力气不小,这一脚踹得陶宏短小的⾝子在桥上站立不住,当时就噗嗵一声掉到河里了,河⽔都溅到了桥上。陶宏在河里挣扎着,仰面急喊着: “救我!”转眼就沉了下去。那边骑黑马的大胖子却拍掌大笑,说: “脆!!是好⾝手!” 这时鲁伯雄等七个人又赶上桥来,⽟娇龙便立在桥头舞剑杀。只见剑光紧抖,刀俱折,前边又有人噗嗵噗嗵坠在河里,后面的人转⾝就跑。只剩下鲁伯雄一人,刀倒没断,可是逃亦逃不得。那边马上的胖子又喊叫道: “老乡,快跳到河里去逃命,凭你斗不了啦!’’鲁伯雄果然投⾝下河,浮着⽔逃走了。河中波涛滚滚,有的会⽔就浮着⽔逃走,有的还在⽔中挣扎,人头像西瓜似的一浮一沉,也有的如黑虎陶宏一样沉下去就再也没露面。岸上、沙滩上、桥上,趴着受伤惨叫的人.扔着折断了的刀,几匹没人骑的马惊得顺着河岸向东跑去。东边还留下了三四个陶家的庄丁,正在拿刀威吓着绣香,绣香坐在地下痛哭.样子十分可怜。 ⽟娇龙气得提剑又往东边去跑。那黑马上的胖子却连连摆手,催马过来说: “不要鲁莽,你要是一过去打他们,他们可就立时把你夫人的命要了!来,让我过去跟他们说几句好话,你放他们几个人逃命好了。,, ⽟娇龙听了很诧异,她了气,便扭头去看这胖子,就见他不仅是胖,而且极为健壮,背宽脯⾼,肚子用宽带子勒着,満面风尘之⾊,一见便知是个久走江湖之人。这人鞭着马,马镫与鞍旁挂着的一口带鞘的朴刀相磨擦着,喀喀地响,他神态从容地⾼张着手笑着向那边喊说:“朋友们!别难为人家一位堂客,来,我给你们解和解和。,,便催马走过去了。 ⽟娇龙提剑也向那边去走,这时,忽然一匹⽩马又赶到,马上的人翩然下了马,⽟娇龙不噤愕然,就站住了,心说:这人的⾝手太敏捷了!她定睛去看,见此人三绺胡须,微黑的脸,神情潇洒,⾝体魁梧。他一抱拳,态度极为恭敬地说: “这位兄台单⾝敌众,还占了上风.兄弟已旁观多时,实为敬佩!黑虎陶宏那些人兄弟是认识的,他们是保定府一霸,平⽇作恶多端,想兄必是个侠义之人,为打不平才与他们争战起来。请问兄台贵姓大名?武艺是哪位师傅传授出来的?这口宝剑是什么名称?”此人似乎特别注意⽟娇龙的宝剑。 ⽟娇龙赶紧退了一步,瞪目又看了这人一下,便说: “现在我没工夫跟你谈话。我的宝剑叫青冥,我名龙锦舂,别的话你都问不着!”对面这人一闪⾝,⽟娇龙就持剑向东跑去。 此时那胖子已下了马,正在跟那几个人谈话。⽟娇龙赶到近前,抡剑就要杀那几个人,那几个人也要一齐抡刀,地下坐着的绣香便拿双手掩着脸,叫道: “哎哟!”那胖子便菗出刀来,从中一拦,笑着说: “我正给你们说合啦!杀人不可杀绝,再说你们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看我的面子,放他们几个走就是啦!老兄你要是抡宝剑,就请你先斩断我的刀。先杀了我,我放他们几个走了,他们并没欺辱你的夫人!”胖子伸着刀,态度很和气。可是⽟娇龙却将宝剑削下,胖子的刀立时就成了两截,一半掉在地下,一半还在胖子手里拿着,就见胖子神气不变,他哈哈一笑,说: “好锋锐的宝剑!可是您老兄这样办事,未免有点像妇人之心!” 话未说完,⽟娇龙就瞪目说: “你是他们一伙的!”宝剑嗖的一声又削了过去。胖子一闪⾝躲开了,⽟娇龙接着又横扫一剑,胖子就用半截刀相,笑着说: “再让你削去一块儿吧!”⽟娇龙进前一步,反腕拧剑向胖子的肚子刺去。不料忽然后面斜来一脚,正踢在⽟娇龙的腕子上.青冥剑便落在地下。⽟娇龙斜扑下去,疾快地拾起剑来,回臂一抡,⾝后那青须人却轻轻转到了她的面前。她手似风环,猛地又一剑,那人略闪⾝即避开,并走进一步,⽟娇龙将剑向上一举,只听对方说: “拿来吧!’’只觉手腕一痛,不知怎样,青冥剑就被那青须人夺过去了。 ⽟娇龙大惊,更情急,她驱步向前,⾝前击,其急如风。青须人正在仔细看剑,只用手一推,⽟娇龙就被推得退了半步,她疾忙反手,二指向这人的喉间去点,这点的是“廉泉⽳”但那人随手一推,⽟娇龙又⾝不由己地倒退了三四步。可是她⾝立住,没有跌倒,弩箭又嗖嗖地出。那人的⾝子动也不动,只用手指去夹,一连三支弩箭全都夹在了他的手指间。胖子在旁大笑,说: “你这小玩艺儿,还施展它⼲吗?” ⽟娇龙的两只眼睛都瞪圆了,她着气,一句话也不说,趁着那人看剑出神之际,又蓦扑上前去夺剑。那人一脚,就将她踢倒。她翻⾝而起再扑,那人又一脚,她又跌倒,又滚起来再扑。那边已然走远了的几个庄丁.一见⽟娇龙被打败,便又抡刀跑过来,要打便宜手儿,青须人却举剑向他们⾼呼:“快走!你们还要回来送死吗?” 不料⽟娇龙就趁此一耸⾝,两只手紧紧抱住了他的右腕,死也不放。青须人愤怒起来,一脚踹去,⽟娇龙就如同一个石球似地滚出了很远,但她立时⾝蹿起来,青冥剑已回到了她的手中。她把剑一抡,仙人步站立,一手指着青须人,问说: “你叫什么名字?” 青须人说: “我是李慕⽩,你这口剑原是我的.我赠给了京中的一个人,不知你是怎么得到的。你一女子,我也不愿与你手,宝剑你还可以暂时拿着,但不许你凭借利器,为非作歹。将来我若知道你这口剑得来的不义,我可还要把剑追回!” ⽟娇龙听了李慕⽩的名字,她一惊,但旋又一声冷笑,说: “原来你就是李慕⽩,你来!”说着便由怀中取出折扇,哧的一声打开,叫李慕⽩看她在上面写的字,并且骄傲地⾼声念着: 潇洒人间一剑仙,青冥宝剑胜龙泉, 任凭李俞江南鹤,也要低头乞我怜。 胖子在旁笑道: “哈!这女扮男装的人还真狂得不得了啦!再念吧!”⽟娇龙又念道: 尘海飞来一条龙,是神无影鬼无踪, 尔辈鼠狐来犯我,直似蜉蝣撼泰峰。 胖子又说:“好大口气!”李慕⽩就愤怒地到鞍旁去菗剑。 ⽟娇龙跑开几步,先叫绣香躲开,自己脫去了长衫,连扇子都掷给了绣香。她着气,青绸小褂的钮扣也开了几个,露出里边的红襦,她站立着,采取守势。李慕⽩菗出了宝剑,跃步向前,一剑击下,⽟娇龙的青冥剑便反舞相。李慕⽩怕伤着剑,疾忙菗剑避锋,⽟娇龙的青冥剑趁机下撩。李慕⽩疾闪,反腕振剑去刺,⽟娇龙随手去挑,门倒砍。李慕⽩又一闪,剑势凝回起舞,剑尖正透敌心,⽟娇龙不得不避开。李慕⽩又翻腕,剑从上而下。⽟娇龙向左去闪,挽剑变势,巧妙地转守为攻,她以⾝避⾝,以剑找剑,脚步轻敏,丝毫都有规矩。 李慕⽩更看出来了,这女子的剑法与自己原是出于一家,他便谨慎地,不愿向对方加以伤害.步步引着⽟娇龙的剑法。⽟娇龙却振起了威风,一步一步,一剑紧一剑,嗖嗖嗖如凤翅,如霞光,如落月流星。李慕⽩只是后退,把她的剑法看够了,忽然又进步反手,双⾜跃起,剑从怀中透出。⽟娇龙用剑一找,李慕⽩的剑却望空举花,同时转剑又刺来。⽟娇龙竖剑去,李慕⽩的剑势又变化,以卷帘式向她来砍,几乎就伤着了⽟娇龙的脖颈!可是⽟娇龙斜撤一步,缩⾝举剑向前一推,李慕⽩就吓了一跳,因为剑几乎被她的青冥剑碰着。 李慕⽩就撤步倒剑,摆手说: “不用战了!你的武艺不错,我看你的剑法、步法像是从九华山学来的,我们原是一家。现在我只问你的师⽗是谁?还有你晓不晓得哑侠的下落?” ⽟娇龙不住地着气,头摇说: “我都不知道,不过我不能服你! 今天我已然同那些贼战了多时,气力不胜了,不然,叫你李慕⽩当时就死于我的剑下!”李慕⽩只淡淡地一笑,胖子也怔了。 陶家的那几个残余的庄丁早就都吓跑了,岸边只飘泊着几匹马。⽟娇龙的那两匹马虽已跑出了很远,倒是没有丢失,马上驮的东西也都安然无恙。⽟娇龙提剑赶上那躲得远远的绣香,就着气问: “雪虎呢?”绣香却菗搐着说: “本来我都抱住啦!那几匹马一撞我,我就倒下啦!雪虎也跑啦!’,她又悲哀地叫着: “雪虎!雪虎!” ⽟娇龙一顿脚.眼泪便汪然流下,她也边哭边叫: “雪虎!雪虎!” 她向四下里看,只见眼前是滚滚的流⽔,莽莽的沙滩,几匹马还在悲嘶着,⾝后是无边的田禾,远处是疏柳、长桥、夕,不远之处的李慕⽩跟那胖子还站在那里望着她,到哪里去找那⽩⽑儿黑鼻子的雪虎呢?她呜呜地哭着,绣香就劝着说: “天快黑了,大爷!咱们先找个地方住去吧。明天再来找雪虎,也许就在麦地里蔵着啦,大概丢失不了。” 李慕⽩跟那胖子已上马往西去了。胖子在马上还不住地回头。⽟娇龙又哭着叫了几声雪虎,便颓然坐在了地上。阵阵河风吹得她很冷,天也渐渐黑了,暮鸦成群地往山那边飞,绣香又劝了半天,她才拭了拭眼泪,站起⾝来。她叫绣香把那两匹马牵了过来,打开⾐包,另拿出一件青绸的男装⾐裳穿上。她又摸了摸另一只包袱,知道里面的首饰匣没有丢,那里面就有那两部《九华拳剑全书》,她才放了心。 看看四下无人,她就悄声嘱咐着绣香说: “雪虎丢了还许能找着,只是这首饰匣…”绣香点头说: “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也在意,绝不能让它也丢了!”⽟娇龙说: “只要你眼睛看到了就是啦!也不用时刻不离手,看得严不如叫别人不介意才好!”绣香又点头。 ⽟娇龙把两匹马分开,东西也叫两匹马载着,她就扶了绣香一把。叫她先上了马。在暮⾊之中,她又向四下看了看,才收剑扳鞍上了马。这时她才觉得腿双酸痛,全⾝也很难受,因为今天被李慕⽩连推了两回,臂上、手上已有不少擦破的轻伤。她狠狠地咬着牙,绝不服气,誓要休息几⽇,再寻李慕⽩决一雌雄。她的心里尤有悲伤,猫儿雪虎她实在舍不得,就想:哪儿去了?是在那沙漠似的河滩上流浪着吗?还是被人捕获害死了呢?忽然跟我翻了脸,不听我的话,当然很可恨,然而平时又是多么可爱呀!今后谁还给我开心呀?我还亲着谁抱着谁呀?她不住地流泪,并且低声叫着: “雪虎,雪虎!跟着我们走吧!”绣香的马在后紧随着,她的心里也很难受,又很害怕,因为这一天的事简直是出生⼊死,眼前的刀光剑影仿佛至今还未消散。 这时两匹马行在一条羊肠小径之上,两旁都是茫茫的田禾.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地响,又像是有群马追来了似的。天上暮⾊沉沉,无云之处已露出了星星。走了多时,大概走出了十多里地了,天更黑,眼前却有了稀稀的火光,绣香赶紧指着问道: “姐小…大爷快看!那边是灯还是星星呢?” ⽟娇龙说: “那边有灯光,一定是村落。你记住了。住店房时你就称我为大爷,但若在人家投宿,你就无妨还称呼我姐小.因为在路上两个女的太不便,可是向人家投宿,男人可又不大合适。这些事情,早先我那⾼老师都跟我说过,他常对我说江湖行路之事。可是我没想到,江湖人的眼睛竟是这么的毒,譬如今天与我对剑的那个有胡子的人,他一眼就看出来我是女扮男装。” 绣香问说: “那有胡子的人是谁呀?” ⽟娇龙说: “那是个有名的江湖人,叫李慕⽩。你记得早先在德五家里住着的那个俞大姑娘吧,听说那就是他的子,但也是外面的传言,未⾜相信,不过他们二人倒是时常在一块儿,又都是江湖上武艺最⾼的人。今天,若不是我,换个别人,即使能够杀退了那群強盗,可也必定胜不过他。他的武艺不过是跟江南鹤学出来的.我的武艺却是…”说到这里,她忽然又不说了,将马策了两下,说: “咱们快走吧!找个地方好歇息。你既随我出来,你就放心得啦.我的武艺无人能敌得过,我这口宝剑也没有兵刃敢接触!”绣香声儿颤颤地说: “可是…我怕!路真难走,江湖人又真凶!”⽟娇龙就不再理她。少时就听见狗吠之声,已经走⼊村子里了,绣香被狗吓得又哎哟哎哟地惊叫。这个村里人家不太多,多半都有很⾼的石墙,有一家的后窗户还有灯光,是家小铺,另有两三家较贫寒的人家里也有灯光,并有推磨的声音。几只大狗围着她们的马咬,⽟娇龙就怒声叱着,喊叫一家住户开了门。里面出来了两个人,问说: “是⼲什么的?” ⽟娇龙在马上说: “请问,这儿有店房没有?” 就有人回答说: “这儿没有店房,这是个村子,不是个镇。你们要找店房,还得往南走十里地,石桥镇那里才有店房呢!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娇龙和气地说: “我们是从保定来,我们走得真累啦!劳驾,方便方便吧!叫我们在这儿借一宿吧!明天一早就走,我一定重重谢你们!” 对面黑糊糊的人影就说: “家里没有多余房子,太不方便,不行!” ⽟娇龙说: “我们两人全是女的,到你家有什么不方便的呢?”对面的人一听原来是两个女的,他们倒觉得有点儿奇怪了,就问说: “你们的男人在哪儿啦?”绣香听了,觉得脸上一阵发热,⽟娇龙的声音也有点儿忸怩,就说:“我们,我们两人都是姑娘,都没有男人。” 有个人就说: “让她们进去吧,让到***屋里得啦,怎能叫她们两个姑娘往下走呢?”另一个人却说:“还得问问!”于是又问道:“你们两个女的就出来走路,你们家里也倒放心?你们是打算上哪儿去呀?” ⽟娇龙不稍迟疑,就短叹了一声,说: “没法子,我们是姊妹俩,家无长男,⽗亲在外做官,在湖南衡山呢!地方太远,两三年没有音信,妈妈不放心了,才叫我们两人去看看,这也是万分出于无奈!” 那两个人全都无话可说了,于是一人骗开狗,一人就说: “进来吧!马也牵进来吧,院里有地方,系在枣树上就行了。”又说: “也就是你们俩都是姑娘,不然我们真不能留,因为我们家里也有年轻的姑娘。” ⽟娇龙跟绣香下了马,先后牵马进门。院中果然还宽敞,有两株枣树.⽟娇龙就把马系在了树上。这时就有一个老头子从东边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托着一盏油灯。那两个男子都有三四十岁,他们借着灯光一看,见⽟娇龙穿着大褂,留着男人的辫子,绣香却梳着妇人的头髻,他们就说:“喂!喂!你们先别卸行李,你们是两口子呀!我们这儿没有房子让你们住,你们还是上别处找店去吧!” ⽟娇龙回⾝笑着说:“你们再细看看,我是女扮男装。我们姊妹假作夫妇,不然如何敢出来走路呢?” 一个男子就蹲下去看她的脚,说: “你是大脚呀!不行,不行!你别成心来这儿闹!” ⽟娇龙不由有些生气,把脸一沉,说: “谁来同你们胡闹,非得裹小脚才能算女子?我们京北的姑娘都不裹脚。我们是由京北动⾝到保定,由保定又来到这里的。俗语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难道我们还能安心来害你们?” 她说话的声音很尖很脆,西屋里就有个老婆婆的声音说: “让人家进屋来吧!这一定是京北旗人姑娘啦,快请,让我问问,她们家里我还许认识呢!”⽟娇龙跟绣香倒齐都吃了一惊。西屋的门便开开了,露出里边黯淡的灯光,一个十六七岁穿花⾐裳的乡下姑娘,倚着门,惊奇地向外望着。屋里的老婆婆又说: “请进来吧!这是土地神给咱家引来的贵客。昨夜里我还梦见京北城呢,今儿就从京北来了贵客,快让我来见见吧!” 院中的那两个男子还不大放心似的,发着怔,尤其是见马上又有绸缎的大包袱。又有带鞘的宝剑,他们真怀疑。那持灯的老人好像是这两个人的爸爸,他倒是叫两个儿子们帮助去拿行李,并请⽟娇龙和绣香进了西房。 ⽟娇龙见这屋子很是窄小,墙壁上挂着许多灰土。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盏很暗的油灯,还有两份竹筷子、耝碟子耝碗,屋后墙是一铺土炕。这时那拿着灯的老头儿也走进来了,隔壁屋里且有小孩哭声。这情景仿佛与两年前在疆新草原与罗小虎同睡的那地方很像,⽟娇龙的心中又不噤泛起一阵酸痛。 土炕上放着两份被褥,虽不十分脏,但上面的补钉很多。一个被窝似乎是这个乡下姑娘睡的,她倚⾝靠着墙,眼睛直向⽟娇龙和绣香看,另一个被窝里就躺着那老婆婆,枕头边露出一团⽩发。老婆婆満脸皱纹,⾜有七八十岁了,她在被中要爬可爬不起来,就说: “姑娘们进来啦?姑娘可别怪我,我老啦!这家里的是我的儿子、孙子、孙子媳妇、重孙子、重孙女,我如今是个老废物啦!我要是能够起来,哪能容他们跟姑娘说那些废话呀!他们都忘了恩了,他们都是花旗人家的钱养大了的。我从二十岁时守了寡,就在京北城邱侯爷家,伺候那儿的、太太!” ⽟娇龙更是惊愕,原来这老婆婆竟是邱广超家的旧⽇仆妇,而邱少又是自己最知心的女友,她心中因此有些担心。老婆婆又说: “现在听说那儿的也成了老太太了,小侯爷的那位少当了家。娶那位少***时候,我还在那儿呢!过了两年,我的眼睛就瞎了,侯爷太太赏了我五十两银子,小侯爷还叫少赏了我两个元宝,叫我回家来养老。我们才修盖了这所屋子,置了几亩田地…” 老婆婆絮絮叨叨,⽟娇龙却一语不发。绣香就在炕上找了个地方.铺上了一条闪缎被褥。那乡下姑娘看见这发亮的被褥,就越发地眼直。有两个村妇,像是老婆婆的孙媳,就是刚才那两个男人的子,一个还抱着个孩子,都站在门外向屋里看。绣香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着跟人家说客气话。⽟娇龙却脫去了外⾐和小褂,露出里边的红襦,坐在她的被褥上,不说一句话。 那老头儿叫他孙女把铺盖抱走,到别的屋睡去,这乡下姑娘就抱起来自己那套自惭形秽的被褥和枕头,可是还不肯走,她的祖⽗直催她。绣香就笑着说: “这位妹妹,明天咱们再说话儿吧!”那姑娘才被她祖⽗拉走了,门也随之关上。 老婆婆又说: “给人家二位姑娘做点儿什么吃呀?把子儿煮几个吧!”窗外的妇人就答应着。绣香笑着说: “您别让嫂子们⿇烦啦。”老婆婆说: “不!我知道,您京北人吃饭都晚,不像我们庄稼人,太还⾼就吃完饭觉睡啦。二位姑娘贵姓呀?宅子是在哪儿呀?老爷在哪儿当差呀?”绣香不敢贸然回答,瞧着她的姐小,⽟娇龙便说: “姓龙,是汉军旗人,家住在前门外,我⽗亲是在湖南做将军。” 老婆婆的耳朵还好,她都听清楚了,就说: “那您一定知道邱府上,邱府上也是汉军旗人,侯爷在外省也做过将军。京城德五爷他们却是內务府的。” ⽟娇龙更为变⾊,赶紧问说: “您跟邱家还有来往吗?” 老婆婆叹了口气,说: “早就没有来往啦.十二年啦!人家也许早就把我忘了。我这个儿子跟孙子又都不行,他们就知道在家里耕地,不敢出外。我儿子早先倒是到京城里去过一次,可是他说一进京城他就花眼,一上大宅门的台阶就腿软。现在他也过了六十啦,腿脚也快跟我一样啦,要不然,跟人家邱府没断,什么事没有个照应?可他们不成。” ⽟娇龙听到这里才放了心,才知道住在这里不要紧,绝不会为京中的戚友们所知晓。她躺下⾝歇息,并叫绣香点上了两支檀香,汗秽的屋子里就弥漫着袅袅芬芳的烟云。老婆婆使力用鼻子嗅着,笑问说:“我有十二年没闻见过这香啦!龙姑娘,这是万寿香还是龙涎香呀?”绣香笑答道: “这就是平常的檀香,是我们在半路上买的,不是从京北带来的。”老婆婆又絮絮地谈着话,绣香不好意思不回答,可是好几次都被她的姐小用眼⾊或胳膊肘儿拦住了。 隔壁有人拉风匣烧火,待了半天,老婆婆的孙媳妇,那个三十上下很憔悴的村妇,就给送来了七八个⽩煮子,还有腌⽩菜和⻩米稀饭.⽩面烙的很厚的饼。檀香刺得她直咳嗽,她把饭放在桌子上赶紧就出去了。 绣香把板凳擦了擦,又垫上了她自己的一件缎子⾐裳,这才请她的姐小下炕来落座吃饭,她给剥着子儿⽪。⽟娇龙慵倦地坐在凳儿上.一只臂放在桌上支着头,眼望着那碗⻩米稀饭,又回忆起昔⽇疆新草原之事。她恨自己年幼无知,恨自己多情而任,误结识了罗小虎,如今大错已经铸成,情丝又复缚紧,三载以来,自己被情思磨折得尝尽了苦恼。自己殷切地期待他有个出⾝,好遂所愿,但他盗不改,胡作非为更甚,如今且得自己离开了闺门,下了⽗⺟。虽然只剑遨游江湖,绝无所惧,但将来究竟哪里才是归宿呢?今天的一天恶斗,不但逢着了劲敌李慕⽩,又复丢失了自己心爱的猫儿。小虎他现在什么地方?他哪能知道我此时心中的悲痛呢?他哪能帮助我,爱护我呢?但是,我又怎样才能忘记他呢?想到这里,泪⽔又纷纷落下。 绣香刚剥好了一个蛋,看见她的姐小这个样子,也不噤心中难过,她便低着头,悄声劝着: “姐小,你也别伤心啦,明天一定就能把雪虎找着啦。” ⽟娇龙摇了头摇,绣香递给了她一条手帕,她就掩着脸说: “不是专为雪虎,我是另有难过的事情,你不知道我的心。” 两人吃着饭,绣香又皱着眉,趴在姐小的耳边说: “我想这儿的老婆婆既是邱宅早先用的人,不如就托他们去请来邱侯爷。邱少跟您多么好,叫他们到咱们宅里,跟大人去说,叫咱们还是回京北,鲁家的事也再想办法。” ⽟娇龙忽然一瞪眼,悄声说: “你千万别做这梦,咱们两人…都今生今世不能回京北了!”说着她掩面啜泣得更是厉害。绣香也拿袖子擦着眼睛,悲声说: “不然,咱们到疆新投舅老爷那儿去?”⽟娇龙冷笑着说:“何必依人呢!”两人无声地哭泣了半天,⽟娇龙才亲自关门,菗出宝剑放在褥下,熄灯睡去。这夜一,⽟娇龙虽因⾝体疲倦,心情愁闷,一着枕就睡着了,但她知道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否则她是会醒的。 清晨院中叫,朝染上了破旧的窗纸,绣香就先起来收拾东西.并悄声回答那老婆婆问的话。那乡下姑娘跟两个媳妇进来送洗脸⽔、扫地,院中的孩子又哭,老头儿也直咳嗽。⽟娇龙全都不管,只和⾐掩被,枕边拖着条男子式的长辫,⾝上穿着绣边儿的红襦,炕下放着~双青缎的双脸鞋,她像是睡得很香。绣香对人是很谦卑的,她梳洗好了.就出屋拜见老头儿和两个媳妇。 原来这家是姓祝,家中一共十一口人,有祝老婆婆、祝伯伯、祝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那姑娘今年十六,啂名叫招弟,是祝大嫂的女儿.她虽名叫招弟,却没有招来弟弟,只招来个才三岁的小妹。二嫂有三个孩子,是二男一女。这地方名叫柳河村,属饶县管辖,村內约有百余户人家,祝家在这里有四五十亩地,也算是小康之家了。 如今绣香长得是这么好,穿得⾐裳又阔,既在大门庭中学过些谦卑的礼节,可又未改小家女子的温柔和婉,所以才半⽇,她就跟这里的两个妇人处得很好,并且跟她们说了实话。她说那位男子装束的才是真正的“姑娘”“姐小”而自己却是她的、r鬟,但姐小待自己至厚,有如姊妹。这次是奉宅中太太之命,随侍姐小出来。祝大嫂和祝二嫂都跟她十分亲热,称呼她为“大姑娘”招弟叫她为“姑姑”对她⾝上的一切全都很羡慕。近邻的几个妇女也跑过来瞧她,可是却不敢到屋中去瞧那位姐小。 绣香就跟人说: “昨天在北边河岸跑丢了一只猫,那是姐小的最心爱之物。昨天姐小为那猫哭了半夜,大概若是今天再找不着那猫,姐小还不愿离开此地。”于是祝大嫂就叫她的丈夫到那边河岸去找。祝二嫂又说,石桥镇菩萨庙的神签最灵,可以去求一支签,看看是叫什么人拾去了,然后也就容易找了。 祝老头却说: “姑娘就在这儿住着吧!住上十天半月的也不要紧。待会儿我就叫人到河边去找,找着了,姑娘给他点儿赏钱就是啦!”绣香说: “只要是找着,我们姐小至少要酬谢二十两。”这个数目,可把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祝大哥就急忙转⾝出门去了。祝老头又把那瞎眼的⺟亲请到了另一间屋去,这间西屋就让给了⽟娇龙和绣香居住。 傍午时⽟娇龙起来了,绣香服侍她梳洗完毕,依然是男子的打扮。绣香问说: “姐小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做去吧!这儿猪羊⾁都买得着,子更是现成,您吃什么呢?” ⽟娇龙说: “随便!你就快去做吧!吃完了我还要去找雪虎.不找着雪虎我誓不离开此地!” 今天祝大嫂特地为她们蒸的⽩面馒头,还买来了⾁,去地里摘来⾖角,祝二嫂也把她储蓄的蛋拿了出来。妯娌俩帮着烧火,绣香就炒了两三样菜给她姐小端了过来。⽟娇龙匆匆用毕,嘱咐绣香先送这祝家十两银子,她便带着宝剑,出了门,马也不备鞍,骑上就向北走了。 由此到河岸约二十里地,但⽟娇龙催着马,一口气就走到了。眼前依然是青山,茫茫的河⽔,荒沙,长桥,这里就是昨⽇争战之地,⽟娇龙便下了马,由地下拾起了几支小弩箭,旁边还有些断折刀,可是看不见昨天受伤的人了。⽟娇龙又叫着: “雪虎!雪虎!”她一这么叫着,不由得声音就发颤,眼睛也有些发酸。 她牵着马走遍了河岸,甚至想要涉⽔过河到山上去寻,这时忽见两个男子跟几个十来岁的孩子从田地中走出,原来是祝大哥和村里的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臭咸鱼,捉猫的绳子套,还有个孩子也不知从哪儿捉来个耗子,用绳儿拴着,还活着呢!他们都累得吁吁直,头摇说: “真不容易找!也许是叫谁给抱去啦?要是叫狗咬死了,也得有个猫尸首呀!” ⽟娇龙听了,心里非常地难过,就说: “劳你们的驾,你们就在这儿替我再找找吧!那猫是全⾝的⽩长⽑,鼻子上有一块黑,你们叫雪虎,会知道的。只要是把它找着,我赏三十两银子!”祝大哥几个人一听,立时又都有了精神,连孩子们也跳了起来,一齐叫着: “雪虎!雪虎!”⽟娇龙心情黯然地骑着马往回去走,沿途还悲哀急切地叫着那猫的名字。 她们在此又住了一⽇,心中都十分忧烦,绣香就说: “明天南边石桥镇有集,祝大嫂要带我去。她们说那儿有一个菩萨庙,神签最灵,我想去求一支签,也许就能知道雪虎是往哪边跑去了,是叫什么人给抱去了!” ⽟娇龙对于神佛本来是不大信的,尤其是庙里的签。早先她念书的时候,曾听老师⾼朗秋说过,神签共有两种:一种是照着算卦的本子印的,一种是好事的文士所作,前者是欺骗那些愚夫愚妇的,后者多半是调侃人生。但如今她仿佛是“急病投医”就点头说: “好吧!那么明天你就去求一支签吧!在那集上也打听打听,如有人能够找到送来,叫我们多酬谢也行。可是,若准知道是谁抱去了,不肯拿出来,那我可…”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气愤了。绣香就说: “咳!姐小您放心.人家乡下不像咱城里人,谁也养活不起这么贵重的猫,您就别难过了!”⽟娇龙又忿忿地说: “只要把雪虎找回来,我就把它杀了!真没出息.真是忘恩负义!,,说着又黯然坠泪。 次⽇,清晨起来,绣香就去赶集。祝二哥套了一辆牛车,拉着绣香、祝大嫂、祝二嫂、招弟,还有邻居的一个姑娘,都到石桥镇去了。石桥镇在南十里之外,是一个很大的市镇,那里有一条很长的街。牛车缓缓地走着。到了镇上时就有十点来钟了。这里正在热闹,本来街上的商铺就不少,现在又摆了许多临时的摊子,男女老少纷纷拥挤着。一些村妇乡女,虽然也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是像绣香这样的,梳着汉人的头髻,可又穿着花缎旗袍,两只脚虽然瘦小,可是又不大像莲⾜,尤其是那么清秀的眉目,⽩润丰腴的脸儿,与一般不上脂粉的耝脸终不相似,因此,没有人不特别地看她。 祝家两位妇人在这集上又遇见了几个亲友,她们拉着手儿谈话,就把找猫的事儿顺便托付了。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儿,可是集上就有人嚷嚷了,说: “柳河村有人找猫,谁送去就得银三十两,你们谁想发财呀?”居然就像是出了一件新闻。 忽听见有钟磬之声嗡嗡地响,绣香就赶紧叫招弟领着她去求签,祝大嫂二嫂便在一家铺子的门前等着她们。招弟拉着绣香走进了一条小巷,这巷里有几户人家,菩萨庙在路北,红墙虽新,但香火似不大旺。庙门前有个摆香摊的老头儿,看见了招弟,就说: “招姑娘⼲什么来啦?”招弟说: “求签。”老头儿笑着说: “求什么呀?求婆婆吗?”招弟的脸红了,佯怒着打了老头儿一下。 绣香也笑了笑,买了一股香,就进庙去拈香拜佛。她除了默祷快些找着雪虎之外,还求神保佑她的姐小,别再在路上遇见什么灾难。然后她就由僧人的手中接过来签筒,跪在拜垫上,双手举着签筒颠了几下,一支很长的竹签就落在了地下。和尚拾起来,按照签上的号数,查出来签文,给了绣香。绣香一看,是一张被烟熏⻩了的竹纸,上面有木板印的字,她一看是“中下”觉着还不大坏,就起来在箩筐里丢了几个香资,同着招弟出了庙。会着了祝大嫂等人,她就急急忙忙催着牛车把她们拉回去了。 此时⽟娇龙在屋里正在查点她的金银,她此次带出来的是金多银少,都是她历年所得的庒岁钱。每年她⺟亲都要给她几个金银锭子。或是元宝,⽟娇龙很明⽩,⺟亲之意非仅为女儿庒岁,也是想使女儿积蓄起来,将来好带到婆家去,然而今⽇自己却是多么辜负⺟亲的慈爱之心呀!她正在悲伤,忽然绣香回来了,把签文给了她,她一看,就见上面印着是: 中下之签 若问婚姻总不遂,燕南巢北汝何之, 不逢金火休相问,记取东风杨柳枝。 婚姻无望,财不能发, 寻人西南,千里之外。 ⽟娇龙看了,突然觉得⾝上一阵发热,心中却极为气恼,暗想:我本来找的是猫,与婚姻的事什么相⼲呀?但再细细地看。细细地一寻思,却又觉着这签文的每句每字都像是暗说着自己的心事。本来自己爱雪虎,时时就由雪虎想到了小虎。“燕南巢北”正像是说自己由京北往南来,实在是茫茫然不知何往;“不逢金火休相问”金是西方,火是南方,这就说的是“寻人西南”之意; “记取东风杨柳枝”是说心中相思之情。但一只猫是绝不能跑在“千里之外”莫非是我问猫的去踪,签反答复了我罗小虎的下落?罗小虎在那天以箭轿,当众辱我,逃跑之后,走向西南,现在…⽟娇龙想到这里,不噤又紧紧咬牙,脸⾊变⽩,心说:我还能跟你见面吗?你在西南千里之外,别说我不能去找你,就是你来了,我也不能再理你了!我此刻虽然飘流于外,但我只能行侠仗义,不能強掠硬劫,你一个恶不改的強盗,岂能与我再相结合? 她愤愤地将签文扯得粉碎,绣香便急得变了⾊,顿脚说: “您这是怎么啦?就是签上说得不对,可总是菩萨跟前求来的,您别就撕了呀!” ⽟娇龙摇了头摇,神情又由愤怒变为凄惨。她把扯碎了的签文在绣香的手里,就⾝子向炕上一仰,绣香愁得暗暗叹气,也不敢多说话。 过了许多时,忽然外面有人嚷嚷,好像是在说什么猫有了下落了。绣香疾忙出屋,就见进来一个半老的村妇,⾐裳很是破烂,她说: “俺当家的今天在大道上拾粪,可瞧见那只猫了,是叫一辆装油的车带走了。那辆车是往南去了,大概是走南宮冀州去的,你们要赶紧去追,还能追得上…” 绣香赶紧拉开门,往屋內看她的姐小,就见⽟娇龙已然下了炕,绣香赶紧进屋,说: “您听见了没有?有人看见雪虎叫一辆油车给带走啦,南宮冀州在哪儿呀?” ⽟娇龙急急地说: “我立时追去。追上车找着猫,回来再谢这个报信的人。”说着,她提起马鞭向外就走。刚走出几步,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她回⾝又进屋来,并且把屋门倒带上,向绣香说: “你把首饰匣给我!” 绣香也不知她是要做什么用,就打开包袱,取出了首饰匣。⽟娇龙接过来,就蹲下⾝。这铺炕,本来有个很深的炕洞,原是为冬天升火烧热炕用的。⽟娇龙用剑鞘将首饰匣直推到洞里,然后就站起⾝,悄声嘱咐说: “放在这里还好,你只要时时留心就得了。我往南宮追那辆油车,也许两三天不能回来,万一有贼来,偷去了什么东西都不要紧.只是不能叫他偷去这首饰匣。我若是不回来,无论有什么事,你也别离开屋里,在这儿也少跟他们这些人说话!”绣香点点头,吓得⾝子都有些发抖。 ⽟娇龙又拿出几块金锭,一两块碎银,带在⾝边。她就到院中。自己将马备好,带上了宝剑,出门上马。祝大哥祝大嫂跟许多人都随她出来,祝大哥向南指着说: “出了村子往西就是大道。”那送信来的妇人说: “那油车是两人赶着,他们就把猫装在空油篓里了,俺当家的今早看得清清楚楚。”⽟娇龙点点头,策马出村走去。 这时,⽟娇龙仍穿着男装,茶青⾊的绸衫,⽩罗带,她将⾐襟掖在带子上,如同是穿着短⾐,下面是深蓝⾊的绸,系着腿带。她这样的一个俊美少年,又携着宝剑,马又走得飞速,沿途上且逢村遇镇就要去打听有无油车从此经过,所以很惹人注意。暮舂的天已很炎热.晒得她头上直流汗,她便用一块粉绸子的手帕去擦拭,可是随擦随又流出,所以走到一处大市镇內,她就买了一顶有绸飘带的大草帽,戴在头上,看上去就更像是个男子。 鞭丝帽影,顺着道飞驰,傍晚时就来到了巨鹿县境的一个市镇。进了街道,她就向人打听: “谁看见有一辆油车经过这里?”问了两三个人,就有个卖锅饼的小孩子指告她说: “路东彭家小店里刚推进去了两辆油车。”⽟娇龙不暇细问,她就顺着这小孩子所指之处,飞马奔去。 来到临近一看,果然土墙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彭家老店”四个字,门前还挂着个笊篱,表示这里不但开店还带卖饭。店房是很小,只有一间大屋子,屋里哄哄的有许多人,也无所谓院子。一辆车就停在屋里,车上都堆着很大的油篓。⽟娇龙下了马,将马拴在旁边的一朽木桩子上,她就菗出剑来,⾝后背着草帽往店里就走,店里哄哄的谈话之声立时停止。 ⽟娇龙向两旁去看,见左边只是锅灶,店主人正在那儿煮面.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坐在地下拉风匣。右边是一铺大炕,炕上坐着有二三十个人,躺着的,坐着的,菗烟的,抠脚趾儿的,什么人都有,都直着眼来瞧她。⽟娇龙就把青冥剑向油篓上一拍,问道: “这油车是谁的?” 有两个坐在炕上的人就说: “是我们的,什么事吧?” ⽟娇龙把剑放下来,一看这两人全都是満⾝油污,一个敞着,另一个脫了光脊梁,正拿着一件油得不成样子的蓝布小褂在擦头、擦脊背。⽟娇龙就说: “听说你们在北边大道上拾了一只猫?” 那敞怀的人问说: “什么?猫?⽑也没有!”⽟娇龙又说: “我那只猫是浑⾝的⽩长⽑儿,鼻子上有一块黑。”旁边的一个人就指着鼻头说: “我鼻子上倒有一块黑,脖子上还有一大块黑呢!我是个背煤的。” ⽟娇龙笑了笑,说: “我听人说我那只猫是叫你们拾了来,装在油车上了,我才赶紧迫来。你们快把猫给我吧!要拿银子换,我也愿意。”有个人就说: “我这儿倒有一只猫,你看是你的不是?”⽟娇龙赶紧问说:“我看看,在哪儿啦?”这人就把光着的一只黑泥脚丫⾼⾼抬起,脚趾挠,嘴里细声学着“喵喵”的猫叫,旁边的人都哄堂大笑。这个人耍脚丫子正在得意,忽然一道寒光落了下来,这人便惨叫了一声: “妈呀!”虽然⽟娇龙的剑是平着拍下来,并没有把这人的脚砍断。可是也够痛的,痛得他双手抱着脚直用嘴吹。 ⽟娇龙瞪目说:“快些把猫还给我,不然…”她一剑刺⼊油篓里,篓中的油便顺着剑流出。两个贩油的人急忙下了地,拦阻着说: “喂!你怎么胡来,猫还能蔵在油篓里吗?你赔油吧!”⽟娇龙却一脚踹倒了这个人,另一个人揪住她的胳膊要夺她的剑,又被她用点⽳法给点倒。 此时屋中大,⽟娇龙就急急地叫着:“雪虎,雪虎!”她拿宝剑又扎漏了几只油篓,油就汪然地流出,流了一地。两个贩油的躺在油里大喊: “強盗呀!”店主人忙往外去喊官人,店家老婆也抱着孩子往外跑去了。屋里人纷纷往店外去跑,外面的人又都挤在店门首往里来瞧。⽟娇龙知道猫一定是没在这儿,事情又已弄得这么大,她就赶紧一晃宝剑也走出店去。 店门前的人被她的剑光吓得都往后退,她便解下马来,耸⾝跳上去.抡起鞭子来要走。忽听有人怒喝一声: “下来!”⽟娇龙惊了一下,赶紧扭头去看,见是李慕⽩分开众人奔向自己来了,她便急忙挥剑抡鞭驱赶挡路的众人,蹄声嘚嘚地往南飞驰而去。 少时走出了这小镇,就听⾝后有人大喊:“站住!往哪里去!九华山的门徒哪能容你这样的人任意横行,我的剑也不是为你欺凌无辜用的!快丢下宝剑,不然我就不顾你是男是女,可要…”⽟娇龙一翻⾝.弩箭去,但被李慕⽩抬手抄住。李慕⽩的马快,一霎时就追上了她。 ⽟娇龙在马上翻臂探⾝一剑刺来,李慕⽩又闪⾝躲开。他手中并无兵刃,但蓦然就要抄夺⽟娇龙手中的宝剑,⽟娇龙疾忙勒住马向后退去,李慕⽩就将马一横拦阻住她。⽟娇龙在马上一耸⾝,低头翻⾝下了马,李慕⽩已如鹰隼一般地扑下。⽟娇龙疾忙斜⾝抡剑,这一剑真有切瓜断藤之势,十分地疾快狠毒,然而李慕⽩不知怎么一来就闪开了,⽟娇龙便怒骂道:“李慕⽩,我难道怕你?”她舞起剑来,直扑李慕⽩,⽩光灼灼,随手飞舞,门倒砍,一口剑忽向前,忽滚后,顾盼圆转,旋动自如,如疾风掠草,闪电腾天,一分一毫都紧极、速极、狠极,没有半点儿破绽。 可是李慕⽩⾝轻如游鹤,盘旋于她的左右前后,她的剑来到了,李慕⽩就立时闪开。她接着又一剑,李慕⽩却不但闪开了,反上她来要托住她的咽喉,抄她的手腕。⽟娇龙也毫不容让,剑法愈急,夺路想要追上马匹逃走,可是李慕⽩又紧迫上她,冷笑着说: “你有这样好的武艺,若再有这口宝剑辅助,你横行起来,那还了得?” ⽟娇龙⾝猛刺,说:“你说我横行,我看你更混蛋!”李慕⽩一手掠云,斜⾝进,又说: “不因你是一个女子,我早就要制伏你了!”⽟娇龙便骂道:“呸!夸口!”说着嗖的一声以剑横扫。 李慕⽩斜着一伏⾝,容她的剑像一条⽩龙似的从自己的眼前掠过,便疾忙纵步向前,右手如満月,仍要抄她的腕子。⽟娇龙的剑忽从上下落.李慕⽩的左手举起来要去托,⽟娇龙却赶紧又将剑菗回。不防李慕⽩突然一脚,将⽟娇龙就踹出了三四步,⽟娇龙的⾝子立时跌倒了,草帽也庒扁了。李慕⽩赶紧迫上去,⽟娇龙却又趁势⾝子一滚,滚出了很远。李慕⽩又追至,俯⾝要将她按住。不料⽟娇龙的宝剑并未撒手,她突然跃⾝而起,如出⽔的蛟龙,蹿山的猛虎,宝剑疾疾旋转,势若追风,反得李慕⽩不住后退。 ⽟娇龙追上了李慕⽩,宝剑如长虹倒挂,从上砍下。然而剑才落下,眼前的李慕⽩忽然又不见了,而自己的两只胳膊却被紧紧抓住。⽟娇龙便将剑往前一扔,在地下两步之外,同时脚向后去踹。李慕⽩把她往旁边一摔,疾忙上前去拾剑,但⽟娇龙的⾝子斜着向前一扑,整整将剑庒在了她下。李慕⽩又一脚踢去,但⽟娇龙的⾝子已随李慕⽩的脚而飞起,剑也随之重⼊她的手中。她倏然撤步倒剑,向李慕⽩一声冷笑。 李慕⽩也倒退了一步,就点点头说: “你的武艺实在不错,剑法⾝手我看得出来,我们确是同门。你一女子,我也不能过分你,你无妨向我说实话,到底你是谁的门徒?”⽟娇龙了气,说: “你不用来问我,我也绝不能告诉你!连俞秀莲,我全没告诉过她我的师⽗是谁。”李慕⽩听了便脸⾊一变。 ⽟娇龙慢慢向后倒步,同时横剑让⾝,退出了很远,她是要去追上她的那匹马,想要逃走。不料李慕⽩走向道旁,由他那匹⽩马上菗出了宝剑,很快地又追了上来。⽟娇龙回⾝抖剑又来战,她想一下就削断李慕⽩的兵刃,不料李慕⽩的剑一抖起来,真如大鹏掠翅,力透中锋.⽟娇龙便将剑赶紧缩回。李慕⽩剑剑着紧,不但躲着她的宝剑,反着着得她无法架。又三四合,忽然⽟娇龙的剑势也骤变,成了纵步追风之势,⾝躯向左一退,剑锋便砍下来。但李慕⽩忽然一剑拍在她的臂上,她觉着一阵手痛,同时眼前一阵⽩光紊,她刚要退⾝,刚要将剑换手,不料李慕⽩早把她的青冥剑夺了过去,并且回⾝就走。 ⽟娇龙便从后面猛扑上去,叫着: “还我的剑!快给我!”李慕⽩双剑向后一抡,她避也不避,仍向着剑光勇扑,李慕⽩反倒将剑疾忙菗回,跑到马旁就上了⽩马。⽟娇龙张着双手急追,喊着说:“给我剑!” 李慕⽩却拨马走开了。李慕⽩一手拿着双剑,一手挥鞭,又转头说: “我不忍伤你,就是看在同门的道义之上,等我打听出你的来历之后.那时我再惩罚你。剑是不能够给你了,你以后如再不改过,再遇到我的手里,我就不饶你了!” ⽟娇龙忽然发去一支冷箭,李慕⽩用剑一磕,箭就落在了地下。李慕⽩催马向南去走,⽟娇龙在后紧追,她也抢着马骑上去追赶,并且弩箭嗖嗖地直放,但一下也没中李慕⽩,李慕⽩的轻骑健影倏忽间便顺着夕大道远去了。⽟娇龙在后面急追紧赶,然而前面的人马已越去越远.终至于看不见了。 田野上吹来了嗖嗖的晚风,箭一般的鸦鹊向远处的树林投去,红霞向天外落下。⽟娇龙四顾寂寥,宝剑无影,落得她双手空空,浑⾝是汗.她着气,心中一阵难受,不噤又落下泪来。伤心了一会儿,她就一咬牙,连⾝上的浮土也不拂,又鞭马去追,听导听导的蹄声如骤雨一般地响。她心中忿忿地想:我不追上你李慕⽩,不夺回我的青冥剑,我宁可死! 马疾走着,暮⾊渐深。⽟娇龙往南冲过了一个小市镇,又走出有半里多路,只见星月光辉,大地黑茫茫的,连村舍灯光都没有,人踪和⽝吠之声也听不到。⽟娇龙忽然又勒住缰绳,细想了一想,便暗道:李慕⽩自负武艺天下无敌,他夺了我的宝剑,绝不能就逃出很远,说不定他就在刚才我看见的那小镇住下了。他一定很狡猾,知道我必定追,他岂能连夜一直往下去走,那还不早晚叫我追上?于是她立时转马又往回走。 少时来到了刚才走过的那小镇之上,见这里不过有二十来家店铺,客店大概也不多。⽟娇龙先找到了一家,店门关着,她就扒着门往里看。见这店跟自己⽩天追油车所进的那个店差不多,里边也很,她就向里问说: “请问,你们这店里是住着一个骑马的人吗?他是才来到的!”里边的人一听见她那尖细的声音,就齐都纳闷,吵嚷的谈话之声顿然停止。⽟娇龙牵着马,眼往门里瞧,见里面的人影很,并有一股恶劣之气由门直钻出来,她赶紧用手绢掩住鼻子。 里边有人悄声猜着说: “是娘儿们吧?”又有人说: “也许是小孩,管他呢!店家,快告诉他这儿没有骑马的,倒有骑螃蟹的。告诉他快走,别在这儿哼哼,这声儿,我们听了难受!”于是就有个光着脊梁光着脚的客人把门拉大了一点儿,用嗓子眼儿哼哼着说: “我们这儿没有啊!没有骑马的,倒有个骑螃蟹的呀!” ⽟娇龙气得将门板踹了两脚,里面就有人怒骂起来了,说: “小子!妹妹!你他妈的是⼲什么的?别怔踹你祖宗的大门呀?”⽟娇龙忿忿地就要用弩箭往门里去,但又把自己拦住,赶紧牵马走开。 她又到了另一家店房,这店房倒还大一些,店伙也很和气。里院有两间马棚,可是棚下拴着两头骡子,并没有马。⽟娇龙发着怔,店伙就说: “您是找人吗?隔壁还有一家朱家店,您上那儿再问问去吧!”⽟娇龙点了点头,満的气。 牵马又到了邻家店里,店伙过来问说: “你是找人吗?”⽟娇龙却不言语,一直找到了马棚。就见院中暗淡的灯光斜照着,马棚之下有四五匹马,其中有一匹正是李慕⽩的那匹马。⽟娇龙先察看了一下.见马上并无行李,也没有宝剑。此时店伙从旁接过她的马去,问说: “大爷,由哪儿来的?” ⽟娇龙悄声回答: “由保定来。”又以更小的声音问说: “骑这匹马来的人住在哪屋?”店伙指着西边一间小屋,说: “就是那间屋,您是一块儿来的吗?”⽟娇龙赶紧把他拦住,瞪眼说: “嚷嚷什么?”店家吓了一大跳。⽟娇龙等这个店伙把马拴好了之后,她就说: “你给我找一间房子,要单间。”说着,她又向那西小屋看了一眼,见那屋里连灯光也没有。 店伙给她找了一间小北房,⽟娇龙便很快地走进屋內。店伙出去.又待了会儿,就给她送进来一盏油灯,挂在墙上。⽟娇龙故意背着灯光,店伙问说: “您吃什么饭?”⽟娇龙头摇说: “不吃,我已吃过了。”店伙又问说: “给您倒壶⽔来吧?”⽟娇龙点了点头。店伙转⾝出屋,忽然⽟娇龙又说: “给我找点儿火来,菗烟用的!”店伙在门口答应了一声,就走了。 ⽟娇龙摘下草帽,站住静听那西房的动静,可是那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只听到邻房中的客人正在谈话,谈的是粮行的事情,斜对过马棚里的马用蹄子敲着地,前院有人摇着辘轳打⽔。又待了一会儿,店伙给她送来了一壶茶、一只茶碗、一个火镰、两纸媒子。店伙又问她要被褥不要,她只头摇,店伙就又出屋去了。 这里⽟娇龙掩上门,回头一看,见土炕上只有一领芦席和二块砖头。这样的寝席,她哪里睡过?现在自己的手中已无有寸铁,检点小弩箭,也只剩了六支。由这弩箭她又想起了罗小虎来,不由一阵思恋.一阵悲愤。她更想念自己的⽗⺟,不由得就哭了。菗噎了两下。她又赶紧拭泪,并吹灭了灯。她把草帽抛在炕上,轻轻地拉开门,就走出屋去,在檐前静静地站立着。 ⽟娇龙站立了多半天,就听见外院的辘轳声不响了,邻屋熄灯睡去了,棚下的马也不作声了,店伙也没再到里院来,远处的更鼓又敲了三下。四顾寂寥,天上的繁星拥着残月,薄云如轻纱般轻轻掠过,将星斗擦得是愈洁愈亮。舂风很暖,飘飘地吹着她的绸袖,她就挽了挽袖子.手中紧紧握着火镰,慢慢地往李慕⽩住的那房子走去。 才一走到房前,忽然听屋中有人厉声说: “你要是不赶紧改悔,我可就不再顾什么同门之情,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就不再饶恕你了!”⽟娇龙吓了一跳,赶紧蹲下⾝去,屋中的李慕⽩就隔室侃侃而言,说: “我早已看出来了,你的武艺必与哑侠有关!因为你是个女人,我也不愿向你问,但我告诉你,你的武艺还差得很多,不可以逞強!宝剑既到了我的手中,你休想再能夺回。我也不杀你,但你若再做出什么恶事,败坏我九华派的名声,那我就要不再顾惜了!”⽟娇龙蹲在地下还是不出声。 忽然北房门开了,走出一个客人,大概是要上茅房的样子。⽟娇龙就赶紧纵⾝上了房,回⾝嗖的一声,一弩箭向那客人的背后去。那客人哎哟一声趴在了地下,急声喊叫说: “有贼啦!哎哟!了我庇股上一箭,哎哟好痛呀!”屋中的李慕⽩就怒骂道: “恶贼!你一定要叫我杀死你吗?”门一摔,便剑奔了出来。那中箭的客人痛得在地下爬滚,⽟娇龙就趁此时疾跳下房去,一扭⾝进了屋。李慕⽩回⾝抡剑。⽟娇龙赶紧把屋门关上,同时急急地打开了火镰。取火向屋中一照.就见炕上只有一领芦席,把席掀开,席下有一口宝剑,却是李慕⽩自己的那一口剑,并不是“青冥” 此时院中已了起来,许多人都已然惊醒。李慕⽩以青冥剑击门。怒叫道: “你出来!我怎能容你这样凶恶的強盗在我跟前胡为?” ⽟娇龙抄起了宝剑就往屋外跳,才一出屋,李慕⽩一剑过来,呛啷一声,她手中的剑便被斩断了。剩下的半截剑她还不敢开.就又跳回到屋內,把一只凳子抛了出去。李慕⽩在外怒骂,⽟娇龙又把两支弩箭出,随手又用火点着了炕上的芦席,当时火焰就突突地腾起来了。李慕⽩一面喊叫人快来救火,一面却⾝子不动,持着剑等候⽟娇龙从火中奔出,但⽟娇龙岂敢出去? 此时浓烟已充満了小屋,熊熊火势引着了窗纸,并且就要烧到她的⾝上了。⽟娇龙退得⾝子已贴住了后墙,她被烟呛得不住地咳嗽.烈猛的火焰离着她的⾝子不过半尺。她便大叫了一声,疾忙跃⾝而起,伸手抓住了房梁,火焰在她的⾝下滚,她的一只鞋子也掉了。外面人声大,⽔也往窗里泼来,⽔触在火上,浓烟更往上腾,⽟娇龙被熏得头晕,几乎要摔落下去。她此时气也不出来了,就一手紧紧地抓住房梁,一手用那半截剑向房顶上猛砍。连砍了二三十下,房顶上的灰土和破苇子都落了下来,就现出了一个洞,屋中的烟都往外直冒,⽟娇龙就也随着烟爬了出去。 到了房顶上,她一耸⾝就跳到了房后。这里是一处小空院,她就把那半截剑丢了,紧吁了几口气,掖了掖⾐裳。见这房子浓烟滚滚,烈火腾腾,越来越大,⽟娇龙便疾忙躲开,往南去走,飞⾝又上了那座马棚。站在马棚上向下去望,只见刚才李慕⽩住的那间房子已然成了一座火窟。 院中有许多人都提着⽔桶来回地跑,邻居们也都赶来救火,嚷嚷着,前面的辘轳哗啦哗啦声音不断。⽟娇龙向人丛中去看,就见李慕⽩也在下边来回地跑,他跑得比谁都要快,手里提着的⽔桶也比谁的都大。他把⽔向⾼扬起来的火上去泼,泼得也⾼极了,敏捷极了,然后他又赶紧跑到前院去提⽔,那口青冥剑就揷在他的背后。他此时是专顾救火,已顾不得再去搜寻⽟娇龙。人人都想到⽟娇龙是纵火**,此时一定已葬⾝于火窟之中了,谁也没往马棚上看。 ⽟娇龙却慢慢由马棚上爬了下来,杂人在人丛之中,李慕⽩提着一桶⽔又很快地跑来了,⽟娇龙就跟在他的背后。等到李慕⽩举起⽔桶向上泼⽔之时,⽟娇龙趁他不防,蓦然就从他的背后将青冥剑菗出。李慕⽩回手一桶,将⽟娇龙打了一个筋斗,并把一个帮助救火的人也绊倒了。⽟娇龙却疾忙⾝而起,嗖的一声上了北房。下面的人齐声大喊: “贼跑了!” ⽟娇龙慌忙越房逃去,她急不择路,踏过了许多处房屋。才逃出了这座小镇。见李慕⽩已自⾝后追来,她便又向着前面茫茫的黑雾逃去,不想一下子就撞在了树上,但她也顾不得头痛,便如狸猫似的赶紧就攀树而上。这棵树很大,她爬到了上边,找了个树叉坐下,将青冥剑紧紧拿在手中,仍不住地娇。她蔵在树上,如一只枭鸟似的,两眼不住地向树下去望。可是过了许多时并不见李慕⽩追来,大概是李慕⽩已知无法追她,又赶回救火去了。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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