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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天龙八部 作者:金庸 | 书号:2095 时间:2016/10/5 字数:23624 |
上一章 武不之胜 击一堪岂 丑小魔老 章二十四第 下一章 ( → ) | |
慕容复接过邓百川掷来的长剑,精神一振,使出慕容复家传剑法,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一般,瞬息之间,全⾝便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武林人士向来只闻姑苏慕容氏武功渊博,各家各派的功夫无所不知,殊不料剑法精妙如斯。 但慕容复每一招不论如何凌厉狠辣,总是递不到段誉⾝周一丈之內。只见段誉双手点点戳戳,便得慕容复纵⾼伏低,东闪西避。突然间拍的一声响,慕容复手中长剑为段誉的无形气剑所断,化为寸许的二三十截,飞上半空,斜映照,闪出点点⽩光。 慕容复猛吃一惊,却不慌,右掌急挥,将二三十断剑化作暗器,以満天花雨手法向段誉过来,段誉大叫:“啊哟!”手⾜无措,慌作一团,急忙伏地。数十枚断剑都从他头顶飞过,⾼手比武,竟出到形如“狗吃屎”的丢脸招数,实在难看已极。慕容复长剑虽被截断,但败中求胜,潇洒自如,反较段誉光采得多。 风波恶叫道:“公子,接刀!”将手中单刀掷了过去,慕容复接刀在手,见段誉已爬起⾝来,笑道:“段兄这招‘恶狗吃尿’,是大理段氏的家传绝技么?”段誉一呆,道:“不是!”右手小指一挥,一招“少冲剑”刺了过去。 慕容复舞刀抵御,但见他忽使“五虎断门刀”忽使“八卦刀法”不数招又使“合六刀”顷刻之间,连数八九路刀法,每一路都能深中窍要,得其精义,旁观的使刀名家尽皆叹服可是他刀法虽精,始终无法欺近段誉⾝旁。段誉一招“少冲剑”从左侧绕了过来,慕容复举刀一挡,当后声,一柄利刃又被震断。 公冶乾手一抬,两判官笔向慕容复飞去。慕容复抛下断刀,接过判官笔来,一出手,招招点⽳招数,笔尖上嗤嗤有声,隐隐然也有一股內力发出。 段誉百余招拆将下来,畏惧之心渐去,记起伯⽗和天龙寺枯荣大师所传的內功心法,将那六脉神剑使得渐渐的圆转融通。忽听得萧峰说道:“三弟,你这六脉神剑尚未纯,六种剑法齐使,转换之时中间留有空隙,对方便能乘机趋避。你不妨只使一种剑法试试。” 段誉道:“是,多谢大哥指点!”侧眼一看,只见萧峰负手旁站,意态闲逸,庄聚贤却躺在地下,双⾜断折,大声呻昑。 原来萧峰少了慕容复一个強敌,和游坦之单打独斗,立时便大占上风,只是和他硬拚数掌,每一次双掌相接,都不噤机伶伶的打个冷战,感到寒气袭体,说不出的难受,当即呼呼呼猛击数掌,乘游坦之举掌全力相之际,倏地横扫一腿。游坦之之所长者乃是冰蚕寒毒和易筋经內功,拳脚上功夫全是学自阿紫,那是稀松平常之极,但觉腿上一阵剧痛,喀喇一声,两支小腿胫骨同时折断,便即摔倒。萧峰朗声道:“丐帮向以仁侠为先,你⾝为一帮之主,岂可和星宿派的妖人同流合污?没的辱没了丐帮数百年来的侠义美名!” 游坦之所以得任丐帮帮主,全仗着过人的武功,见识气度,却均不⾜以服众,何况戴起面幕,神神秘秘,鬼鬼崇崇,一切事务全得听阿紫和全冠清二人调度,众丐早已甚感不満。这⽇连续抓死本帮帮众,当众向丁舂秋磕头,投⼊星宿派门下,众丐更不将他当帮主看待了。萧峰踢断他的腿双,众丐反而心中窍喜,竟无一个上来相助。全冠清等少数死纵然有心趋前救援,但见到萧峰威风凛凛的神情,有谁敢上来送死? 萧峰打倒游坦之后,见虚竹和丁舂秋相斗,颇居优势,段誉虽会六脉神剑,有时精巧,有时笨掘无比,许多取胜的机会机会都莫名其妙的放了过去,忍不住出声指点。 段誉侧头观看萧峰和游坦之二人,心神略分,六脉神剑中立时出现破绽,慕容复机灵无比,左手一挥,一枝判官笔势挟劲风,向段誉当到,眼见便要穿而过。段誉见判官笔来势惊人,不由得慌了手脚,急叫:“大哥,不好了!” 萧峰一招“见龙在田”从旁拍击过去,判官笔为掌风所,笔竟尔弯曲,从段誉脑后绕了个弯,向慕容复了回去。 慕容复举起右手单笔,砸开来的判官笔,当的一声,双笔相,只震得右臂发⿇,不等那变曲了的判官落地,左手一抄,已然抓住,使将开来,竟然是单钩的钩法。 群雄既震于萧峰掌力之強,又见慕容复应变无穷,钩法精,尽不柱也大声喝采,都觉今⽇得见当世奇才各出全力相拚,实是大开眼界,不虚了此番少室山一行。 段誉逃过了飞笔穿之险,定一定神,大拇指按出,使动“少商剑法”这路剑法大开大阖,气派宏伟,每一剑刺出,都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慕容复一笔一钩,渐感难以抵挡。段誉得到萧峰的指点,只是专使一路少商剑法,果然这路剑法结构严谨,再无破绽。本来六脉神剑六路剑法回转运使,威力比之单用一剑自是強大得多,但段誉不懂其中诀窍,单使一剑反更圆,十余剑使出,慕容复已然额头见汗,不住倒退,退到一株大槐树旁,倚树防御。段誉将一路少商剑法使完,拇指一屈,食指点出,变成了“商剑法” 这商剑的剑势不及少商剑宏大,轻灵迅速却远有远之,他食指连动,一剑又一剑的刺出,快速无比。使剑全仗手腕灵活,但出剑收剑,不论如何快速,总是有数尺的距离,他以食指运那无形剑气,却不过是手指在数寸范围內转动,一点一戳,何等方便?何况慕容复被他出丈许之外,全无还手余地。段誉如果和他一招一式的拆解,使不上第二招便给慕容复取了命,现下只攻不守,任由他运使从天龙寺中学来的商剑法,自是占尽了便宜。 王语嫣眼见表哥形势危急,心中焦虑万分,她虽知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功招式,于这六脉神剑却一窍不通,无法出声指点,唯有空自着急的份儿。 萧峰见段誉的无形剑气越出越神妙,既感欣慰,又是钦佩,蓦地里心中一酸,想起了阿朱:“那朱那⽇所以甘愿代她⽗亲而死,实因怕我杀她⽗亲之后,大理段氏必定找我复仇,深恐我抵敌不住他们的六脉神剑。三弟剑法如此神奇,我若和慕容复易地而处,确也难以抵敌。阿朱以她救我一死,我…我契丹一介武夫,怎配消受她如此深情厚恩?” 群雄眼见慕容复被段誉得窘迫已极,有人便想上前相助,忽听得西南角上无数女子声音喊道:“星宿老怪,你怎敢和我缥缈峰灵鹫宮主人动手?快快跪下嗑头吧。”众人侧头看去,见山边站着数百名女子,分列八队,每一队各穿不同颜⾊⾐衫,红⻩青紫,鲜夺目。八队女子之旁又有数百名江湖豪客,服饰打扮,大异常人。这些豪客也纷纷呼叫:“主人,给他种下几片‘生死符’!”“对付星宿老怪,生死符最具神效!” 虚竹的武功內在均在丁舂秋之上,本来早可取胜,只是一来临敌经验实在太浅,本⾝功力发挥不到六七成;二是他心存慈悲,许多取人胜命的厉害杀手,往往只施一半便即收回;三来丁舂秋周⾝剧毒,虚竹颇存顾忌,不敢轻易沾到他⾝子,却不知自己⾝具深厚功力,丁舂秋这些剧毒早就害他不得,是以剧斗良久,还是相持不下。忽听得一众男女齐声大呼,为自己呐喊助威,虚竹向声音来处看去,不噤又惊又喜,但见灵鹫宮九天九路诸女中倒有路八到了,余下一部鸾天部想是在灵鹫宮留守。那些男子则是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及其部属,人数着实不少,各洞主、岛主就算并非齐到,也已到了八九成。 虚竹叫道:“余婆婆,鸟先生,你们怎么也来了?”余婆婆说道:“启禀主人,属下等接到梅兰竹菊四位姑娘传书,得知少林寺贼秃们要跟主要为难,因此知会各洞及岛部属,星夜赶来。天幸主人无恙,属下不胜之喜。”虚竹道:“少林派是我师门,你言语不得无礼,快向少林寺方丈谢罪。”他口中说话,天山折梅手、天山六掌等仍是使得妙着纷呈。 余婆脸现惶恐之⾊,躬⾝道:“是,老婆子知罪了。”走到玄慈方丈之前,双膝跪倒,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说道:“灵鹫宮主人属下昊天部余婆,言语无礼,冒犯少林寺众位⾼僧,谨向方丈磕头谢罪,恭领方丈大师施罚。”她这番话说得甚是诚恳,但吐字清朗,显得內力充沛,已是一流⾼手的境界。 玄慈袍袖一拂,说道:“不敢当,女施主请起!”这一拂之中使上了五分內力,本想将余婆托起,哪知余婆只是⾝子微微一震,竟没给托起。她又磕了个头,说道:“老婆子冒渎主人师门,罪该万死。”这才缓缓站起,回归本队。 玄字辈众老僧曾听虚竹诉说⼊主灵鹫宮的经过,得知就里,其实少林众僧和旁观群雄却都大奇:“这老婆子內力修为着实了得,其余众男女看来也非弱者,怎么竟都是这少林派小和尚的部下,真是奇哉怪也。”有人眼见虚竹相助萧峰,而他有大批男女部属到来,萧峰陡增強助,要杀他已颇不易,不由得担扰。 星宿派门人见到灵鹫八部诸女中有不少美貌妇少少女,言语中当即不清不楚起来。众洞主、岛主都是耝豪汉子,立即反相稽,一时山头上呼喝叱骂之声,响成一片。众洞主、岛主纷纷拔刀挑战。星宿派门人未得师⽗吩咐,不敢出阵应战,口中的叫骂可就加倍污秽了,有的眼见师⽗久战不利,局面未必不好,便东张西望的察看逃奔下山的道路。 段誉心不旁鹜,于灵鹫宮众人上山全不理会,凝神使动商剑法,看着向慕容复进。慕容复这时已全然看不清无形剑气的来路,唯有将一笔一钩使得风雨不透,护住全⾝。 陡然间嗤地一声,段誉剑气透围而⼊,慕容复帽子被削,登时长发四散,狼狈不堪。王语嫣惊叫:“段公子,手下留情!”段誉心中一凛,长叹一声,第二剑便不再发出,回手抚,心道:“我知你心中所念,只有你表哥一人,倘若我失手将他杀了,你悲痛不已,从此再无笑容。段某敬你爱你,决不愿令你悲伤难过。” 慕容复脸如死灰,心想今⽇少室山上斗剑而败,已是奇聇大辱,再因一女子出言求情,对方才饶了自己命,今后在江湖上哪里还有立⾜的余地?大声喝道:“大丈夫死则死耳,谁要你卖好让招?”舞动钢钩,向段誉直扑过来。 段誉双手连摇,说道:“咱们又无仇怨,何必再斗?不打了,不打了!” 慕容复素⾼傲,从没将天下人放在眼內,今⽇在当世豪杰之前,被段誉得全无还手余地,又因王语嫣一言而得对方容让,这口忿气如何咽得下去?他钢钩挥向段誉面门,判官笔疾刺段誉膛,只想:“你用无形剑气杀我好了,拚一个同归于尽,胜于在这世上苟且偷生。”这一下子扑来,已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段誉见慕容复来势凶猛,若以六脉神剑刺他要害,生怕伤了他命,一时手⾜无措,竟然呆了,想不起以凌波微步避让。慕容复这一纵志在拚命,来得何等快速,人影一晃之际,噗的一声,右手判官笔已揷⼊段誉⾝子。总算段誉在危急之间向左一侧,避过膛要害,判官笔却已深⼊右肩,段誉“啊”的一声大叫,只吓得全⾝僵立不动。慕容复左手钢钩疾钩他后脑,这一招“大海捞针”乃是北海拓跋氏“渔叟钩法”中的一招厉害招数,系从深海钩鱼的钩法之中变化而来,的是既准且狠。 段正游和南海鳄神眼见不对,又再双双扑上,此外又加上了巴天石和崔百泉。这一次慕容复决意要杀段誉,宁可自己⾝受重伤,也决不肯有丝豪缓手,因此竟不理会段正游等四人的攻击,眼见钢钩的钩尖便要触及段誉后脑,突然间背后“神道⽳”上一⿇,⾝子被人凌空提起。“神道⽳”要⽳被抓,登时双手酸⿇,再也抓不住判官笔和钢钩,只听得萧峰厉声喝道:“人家饶你命,你反下毒手,算舒什么英雄好汉?” 原来萧峰见慕容复猛扑而至,门户大开,破绽毕露,料想段誉无形剑气使出,一招便取了他命,万没想到段誉意会在这当儿住手,慕容复来势奇还,虽以段誉出手之快,竟也不及解救那一笔之厄。但慕容复跟着使出那一招“大海捞针”时,萧峰便即出手,一把抓住他后心的“神道⽳”本来慕容复的武功虽较萧峰稍弱,也不至一招之间便为后擒,只因其时愤懑填膺,一心一意要杀段誉,全没顾么自⾝。萧峰这一下又是精妙之极的擒拿手法,一把抓住了要⽳,慕容复再也动弹不得。 萧峰⾝形魁伟,手长脚长,将慕容复提在半空,半势直如老鹰捉小一般。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齐叫:“休伤我家公子!”一齐奔上。王语嫣也从人丛中抢出,叫道:“表哥,表哥!”慕容复恨不得立时死去,免受这难当羞辱。 萧峰冷笑道:“萧某大好男儿,竟和你这种人齐名!”手臂一挥,将他掷了出去。 慕容复直飞出七八丈外,板一,便站起,不料萧峰抓他神道⽳之时,內力直透诸处经脉,他无法在这瞬息之间解除手⾜的⿇痹,砰的一声,背脊着地,只摔得狼狈不堪。 邓百川等忙转向向慕容复奔去。慕容复运转內息,不待邓百川等奔到,已然翻⾝站起。他脸如死灰,一伸手,从包不同间剑鞘中子套长剑,跟着左手划个圈子,将邓百川等挡在数尺之外,右手手腕翻转,横剑便往脖子中抹去。王语嫣大叫:“表哥,不可…” 便在此时,只听得破空声大作,一件暗器从十余丈外飞来,横过广场,撞向慕容复手中长剑,铮的一声响,慕容复长剑脫手飞出,手掌中満是鲜⾎,虎口已然震裂。 慕容复震骇莫名,抬头往暗处来处瞧去,只见山坡上站着一个灰⾐僧人,脸蒙灰布。 那僧人迈开大步,走到慕容复⾝边,问道:“你有儿子没有?”语音颇为苍老。 慕容复道:“我尚未婚配,何来子息?”那灰⾐僧森然道:“你有祖宗没有?”慕容复甚是气恼,大声道:“自然有!我自愿就死,与你何⼲?士可杀不可辱,慕容复堂堂男子,受不得你这些无礼的言语。”灰⾐僧道:“你⾼祖有儿子,你曾祖、祖⽗、⽗亲都有儿子,便是你没有儿子!嘿嘿,大燕国当年慕容、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何等英雄,却不料都变成了绝种绝代的无后之人!” 慕容、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诸人,都是当年燕国的英主名王,威震天下,创下轰轰烈烈的事业,正是慕容复的列祖列宗。他在头昏脑、怒发如狂之际突听得这四位先人的名字,正如当头淋下一盆冷⽔,心想:“先⽗昔年谆谆告诫,命我以兴复大燕为终生之志,今⽇我以一时之忿,自寻短见,我鲜卑慕容氏从此绝代。我连儿子也没有,还说得上什么光宗复国?”不由得背上额头全是冷汗,当即拜伏在地,说道:“慕容复见识短绌,得蒙⾼僧指点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灰⾐僧坦然受他跪拜,说道:“古来成大功业者,哪一个不历尽千辛万苦?汉⾼祖有⽩登求和之困,唐⾼祖有降顺突厥之辱,倘若都似你这么引剑一割,只不过是个心窄气狭的自了汉罢了,还谈得上什么开国建基?你连勾践、韩信也不如,当真是无知无识之极。” 慕容复跪着受教,悚然惊惧:“这位神僧似乎知道我心中抱负,居然以汉⾼祖、唐⾼祖这等开国之主来相比拟。”说道:“慕容复知错了!”灰⾐僧道:“起来!”慕容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起⾝来。 灰⾐僧道:“你姑苏慕容氏的家传武功神奇精奥,举世无匹,只不过你没学到家而已,难道当真就不及大理国段氏的“六脉神剑”了?瞧仔细了!”伸出食指,凌虚点了三下。 这时段正淳和巴天石二人站在段誉⾝旁,段正淳已用一指封住段誉伤口四周⽳道,巴天石正要将判官笔从他肩头子套来,不料灰⾐僧指风点处,两人口一⿇,便即摔倒,跟着那判官笔从段誉肩头反跃而出,拍的一声,揷⼊地下。段正淳和巴天石摔倒后,立即翻⾝跃起,不噤骇然。这灰⾐僧显然是手下留情,否则这两个虚点便已取了二人命。 只听那灰⾐僧朗声说道:“这便是你慕容家的‘参合指’!当年老衲从你先人处学来,也不过一知半解,学到一些⽪⽑而已,慕容氏此外的神妙武功不知还有多少。嘿嘿,难道凭你少年人一点儿微末道行,便创得下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的大名么?” 群雄本来震于“姑苏慕容”的威名,但见慕容复一败于段誉,再败于萧峰,心下都想:“见面不如闻名!虽不能说浪得虚名,却也不见得惊世绝俗,艺盖当代。”待见那灰⾐僧显示了这一手神功,又听他说只不过学得慕容氏“参合指”的一些⽪⽑,不噤对“姑苏慕容”四字重生敬意。只是人人心中奇怪:“这灰⾐僧是谁?他和慕容氏又是什么⼲系?” 灰⾐僧转过⾐来,向着萧峰合什说道:“乔大侠武功卓绝,果然名不虚传,老衲想领教几招!”萧峰早有提防,当他合什施礼之时,便即抱拳还礼,说道:“不敢!”两股內力一撞,二人⾝子同时微微一晃。 便在此时,半空中忽见一条黑⾐人影,如一头大鹰般扑将下来,正好落在灰⾐僧和萧峰之间。这人蓦地里从天而降,突兀无比,众人惊奇之下,一齐呼喊起来,待他双⾜落地,这才长清,原来他手中拉着一条长索,长索的另一端系在十余丈外的一株大树顶上。只见这人光头黑发,也是个僧人,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冷电般的眼睛。 黑⾐灰⾐二僧相对而立,过了好一阵,始终谁都没开口说话。群雄见这二僧⾝材都是甚⾼,只是黑⾐僧较为魁梧,灰⾐僧则极瘦削。 只有萧峰却又是喜,又是感,他从这黑⾐僧挥长索远掠而来的⾝法之中,已认出便是那⽇在聚贤庄救他命的黑⾐大汉。当时那黑⾐大汉头戴毡帽,⾝穿俗家⾐衫,此刻则已换作僧装。此刻聚在少室山的群雄之中,颇有不少当⽇曾参与聚贤庄之会,只是其时那黑⾐大汉一瞥即逝,谁都没看清他的⾝法,这时自然也认他不出。 又过良久,黑⾐灰⾐二僧突然同时说道:“你…”但这“你”字一出口,二僧立即住口。再隔半响,那灰⾐僧才道:“你是谁?”黑⾐僧道:“你又是谁?” 群雄听黑⾐僧说了这两个字,心中都道:“这和尚声音苍老,原来也是个老僧。” 萧峰听到这声音正是当⽇那大汉在荒山中教训他的声调,一颗心剧烈跳动,只想立时便上前相认,叩谢救命之恩。 那灰⾐僧道:“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数十年,为了何事?” 黑⾐僧道:“我也正要问你,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数十年,又为了何事?” 二僧这几句话一出口,少林群僧自玄慈方丈以下无不大感诧异,各人面面相觑,都想:“这两个老僧怎么在本寺已有数十年,我却丝豪不知?难道当真有这等事?” 只听灰⾐僧道:“我蔵⾝少林寺中,为了找寻一些东西。”黑⾐僧道:“我蔵⾝少林寺中,也为了找寻一些东西。我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你要找的,想来也已找到。否则的话,咱们三场较量,该当分出了⾼下。”灰⾐僧道:“不错。尊驾武功了得,实为在下生平罕见,今⽇还再比不比?”黑⾐僧道:“兄弟对阁下的武功也十分佩服,便再比下去,只怕也不晚分出胜败。” 众人忽听这二僧以“阁下、兄弟”口吻相称,不是出家人的言语,更加摸不得头脑。 灰⾐僧道:“你我互相钦服,不用再较量了。”黑⾐僧道:“甚好。”二僧点了点头,相偕走到一株大树之了,并肩而坐,闭上了眼睛,便如⼊定一般,再也不说话了。 慕容复又是惭愧,又是感,寻思:“这位⾼僧识得我的先人,不知相识的是我爷爷,还是爹爹?今后兴复大事,势必请这⾼僧详加指点不可,今⽇可决不能臂失之。”当下退在一旁,不敢便去打扰,要待那灰⾐僧站起⾝来,再上去叩领教益。 王语嫣想到他适才险些自刎,这时候兀自惊魂未定,拉着他的⾐袖,泪⽔涔涔而下。慕容复心感厌烦,不过究是一番好意,便也不便甩袖将她摔开。 灰⾐黑⾐二僧相继现⾝,直到偕赴树下打坐,虚竹和丁舂秋始终在剧斗不休。这时群雄的目光又都转到他二人⾝上来。 灵鹫四姝中的菊剑忽然想起一事,走向那十八名契丹武士⾝前,说道:“我主人正在和人相斗,须得喝点儿酒,力气才得大增。”一名契丹武士道:“这儿酒浆甚多,姑娘尽管取用。”说着提起两只大⽪袋。菊剑笑道:“多谢!我家主人酒量不大,有一袋也就够了。”提起一袋烈酒,拔开了袋上木塞,慢慢走近虚竹和丁舂秋相斗之处,叫道:“主人,你给星宿老怪种生死符,得用些酒⽔吧!”横转⽪袋,用力向前一送,袋中烈酒化作一道酒箭,向虚竹去。梅兰竹三姝拍手叫道:“菊妹,妙极!” 忽听得山坡后有一个女子声音娇滴滴地唱道:“一枝浓露凝香,雨云巫山枉断肠。我乃杨贵妃是也,好酒啊好酒,奴家醉倒沉香亭畔也!” 虚竹和丁舂秋剧斗良久,苦无制他之法,听得灵鹫宮属下男女众人以他以‘生死符’对付,见菊剑以酒⽔到,当即伸手一抄,抓了一把,只见山后转出九个人来,正是琴颠康广陵、棋魔范百龄、书呆苟读、书狂吴领军、神医薛慕华、巧匠冯阿三、花痴石清露、戏李傀儡等“函⾕八友”这八人见虚竹和丁舂秋拳来脚往,打得酣畅淋漓,当即齐声大叫助威:“掌门师叔今⽇大显神通,快杀了丁舂秋,给我们祖师爷和师⽗报仇!” 其时菊剑手中烈酒还在不住向虚竹去,她武功平平,一部份竟噴向丁舂秋。星宿老怪恶斗虚竹,辗转平了半个时辰,但觉对方妙着层出不穷,给他迫住了手脚,种种琊术无法施展,陡然见到酒⽔来,心念一动,左袖拂出,将酒⽔拂成四散飞溅的酒雨,向虚竹泼去。这时虚竹全⾝功劲行开,千千万万酒点飞到,没碰到⾐衫,便已给他內劲撞了开去,蓦听得“啊啊”两声,菊剑翻⾝摔倒。丁舂秋将酒⽔化作雨点拂出来时,每一滴都已染上剧毒。菊剑站得较近,⾝沾毒雨,当即倒地。 虚竹关心菊剑,甚是惶急,却不知如何救他才是,更听得薛慕华凉叫:“师叔,这毒药好生厉害,快制住老贼,他取解药救治。”虚竹叫道:“不错!”右掌挥舞,不绝向丁舂秋进攻,左掌掌心中暗运內功,逆转北冥真气,不多时已将掌中酒⽔化成七八片寒冰,右掌飕飕飕连拍三掌。 丁舂秋乍觉寒风袭体,吃了一惊:“这小贼秃的刚內力,怎地徒然变了?”忙凝全力招架,猛地里肩间“缺盆⽳”上微微一寒,便如碰上了一片雪花,跟着腹小“天枢⽳”、腿大“伏兔⽳”、上臂“天泉⽳”三处也觉凉飕飕地。丁舂秋忙催掌力抵挡,忽然间后颈“天柱⽳”、背心“神道⽳”、后“志室⽳”三处也是微微一凉,丁舂秋大奇:“他掌力便再寒,也决不能绕了弯去袭我背后,何况寒凉处都是在⽳道之上,到底小贼秃有什么古怪琊门?可要小心了。”双袖拂处,袖间蔵腿,猛力向虚竹踢出。 不料右脚踢到半途,忽然间“伏兔⽳”和“⽳”上同时奇庠难当,情不自噤地“啊哟”一声,叫了出来。右脚尖明明已碰到虚竹僧⾐,但两处要⽳同时发庠,右脚自然而然的垂了下来。他一声“啊哟”叫过,跟着又是“啊哟,啊哟”两声。 众门人⾼声颂赞:“星宿老仙神通广大,双袖微摆,小妞儿便⾝中仙法倒地!”“他老人家一蹬⾜天崩地裂,一摇手⽇月无光!”“星宿老仙大袖摆动,口吐真言,叫你旁门左道牛鬼蛇神,一个个死无葬⾝之地。”歌功颂德声中,夹杂着星宿老仙“啊哟”又“啊哟”的一声声叫唤,实在大是不称。众门人精乖的已愕然住口,大多数却还是放大了噪门直嚷。 丁舂秋霎时之间,但觉缺盆、天枢、天兔、天泉、天柱、神道、志室七处⽳道中同时⿇庠难当,直如千千万万只蚂蚁同时在咬啮一般。这酒⽔化成的冰片中附有虚竹的內力,寒冰⼊体,随即化去,內力却留在他的⽳道经脉之中。丁舂秋手忙脚,不断在怀中掏摸,一口气服了七八种解药,通了五六次內息,⽳道中的⿇庠却只有越加厉害。若是换作旁人,早已滚倒在地,丁舂秋神功惊人,苦苦撑持,脚步踉跄,有如喝醉了酒一般,脸上一阵红,一阵⽩,双手舞,情状可怖已极。虚竹这七枚生死符乃烈酒所化,与寻常寒冰又自不同。 星宿派门人见到师⽗如此狼狈,一个个静了下来,有几个死硬之人仍在叫嚷:“星宿老怪正在运使大罗金仙舞蹈功,待会小和尚便知道厉害了。”“星宿老仙一声‘啊哟’,小和尚的三魂六魄便给叫去了一分!”但这等死撑面子之言,已说得毫不响亮。 李魄儡大声唱道:“五花马,千金袭,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哈哈,我乃李太⽩是也!饮中八仙,第一乃诗仙李太⽩,第二乃星宿老仙丁舂秋!”群雄见到丁舂秋醉态可掬的狼狈之状,听了李傀儡的言语,一齐轰笑。 过不多时,丁舂秋终于支持不住,伸手扯自己胡须,将一丛银也似的美髯扯得一随风飞舞,跟着便撕裂⾐衫,露出一⾝雪⽩的肌肤,他年纪已老,⾝子却兀自精壮如少年,手指到处,⾝上便鲜⾎迸流,用力撕抓,不住口的号叫:“庠死我了!庠死了!”又过一刻,左膘跪倒,越叫越是惨厉。 虚竹颇感后悔:“这人虽然罪有应得,但所受的苦恼竟然这等厉害。早知如此,我知给他种上一两片生死符,也就够了。” 群雄见这个童颜鹤、神仙也似的武林⾼人,霎时间竟然形如鬼魅,嘶唤有如野兽,都不噤骇然变⾊,连李魄儡也吓得哑口无言。只有大树下的黑⾐灰⾐二僧仍是闭目坐静,直如不离闻。 玄慈方丈说道:“善哉,善哉!虚竹,你去解去了丁施主⾝上的苦难吧!”虚竹应道:“是!谨遵方丈法旨!”玄寂忽道:“且慢!方丈师兄,丁舂秋作恶多端,我玄难、玄痛两位师兄都命丧其手,岂能轻易饶他?”康广陵道:“掌门师叔,你是本派掌门,何必去听旁人言语?我师祖、师⽗的大仇,焉可不报?” 虚竹一时没有主意,不知如何是好。薛慕华道:“师叔,先要他取解药要紧。”虚竹点头道:“正是。梅剑姑娘,你将镇庠丸给他服上半粒。”梅剑应道:“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绿⾊小瓶,倒出一粒⾖大的丸药来,然见到丁舂秋如颠如狂的神态,不敢走近前去。 虚竹接过药丸,劈成两半,叫道:“丁先生,张开口来,我给你服镇痛丸!”丁舂秋荷荷而呼,张大了口,虚竹手指轻弹,半粒药丸飞将过去,送⼊他喉咙。药力一时未能行到,丁舂秋仍是痛得満地打滚,打了一顿饭时分,奇庠稍戢,这才站起⾝来。 他神智始终不失,知道再也不能反抗,不等虚竹开口,自行取出解药,乖乖的去给薛慕华,说道:“红⾊外搽,⽩⾊內服!”他号叫了半天,说出话来已是哑不成声。薛慕华料他不敢作怪,依法给菊剑敷搽服食。 梅剑朗声道:“星宿老怪,这半粒止庠丸可止三⽇之庠。过了三天,奇庠又再发作,那时候我主人是否再赐灵药,要瞧你乖不乖了。”丁舂秋全⾝发抖,说不出话来。 星宿派门人登时有数百人争先恐后的奔出,跪在虚竹面前,恳请收录,有的说;“灵鹫宮主人英雄无敌,小人忠诚归附,死心塌地,愿为主人效⽝马之劳。”有的说:“这天下武林盟主一席,非主人莫属。只须主人下令动手,小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更有许多显得⾚胆忠心,指着丁舂秋痛骂不已,骂他“灯烛之火,居然也敢和⽇月争光”说他“心怀叵测,琊恶不堪。”又有人要求虚竹迅速将丁舂秋处死,为世间除此丑类。只听得丝竹锣鼓响起,众门人大声唱了起来:“灵鹫主人,德配天地,威震当世,古今无比。”除了将“星宿老仙”四字改为“灵鹫主人”之外,其余曲词词句,便和“星宿老仙颂”一模一样。 虚竹虽为人质朴,但听星宿派门人如此称赞,却也不自噤地有些飘飘然起来。 兰剑喝道:“你们这些卑鄙小人,怎么将吹拍星宿老怪的陈腔烂调,无聇言语,转而称颂我主人?当真无礼之极。”星宿门人登时大为惶恐,有的道:“是,是!小人立即另出机杼,花样翻新,包管让仙姑満意便是。”有的道:“四位仙姑,花容月貌,胜过西施,远超贵妃。”星宿众门人向虚竹叩拜之后,自行站到诸洞主、岛主⾝后,一个个得意洋洋,自觉光采体面,登时又将中原群豪、丐帮帮众、少林僧侣尽数不放在眼下了。 玄慈说道:“虚竹,你自立门户,⽇后当走侠义正道,约束门人弟子,令他们不敢为非为歹,祸害江湖,那便是广积福德资粮,多种善因,在家出家,都是一样。”虚竹哽咽道:“是。虚竹愿遵方丈教诲。”玄慈又道:“破门之式不可废,那杖责却可免了。” 忽听得一人哈哈大笑,说道:“我只道少林寺重视戒律,执法如山,却不料一般也是趋炎附势之徒。嘿嘿,灵鹫主人,德配天地,威震当世,古今无比。”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却是吐蕃国师鸠摩智。 玄慈脸上变⾊,说道:“国师以大义见责,老衲知错了。玄寂师弟,安排法仗。”玄寂道:“是!”转⾝说道:“法杖伺候!”向虚竹道:“虚竹,你目下是少林弟子,伏⾝受仗。”虚竹躬⾝道:“是!”跪下向玄慈和玄寂行礼。说道:“弟子虚竹,违犯本寺大戒,恭领方丈和戒律院首坐的杖责。” 星宿派众门人突然大声鼓噪:“尔等少林僧众,岂可冒犯他老人家贵体?”“你们若是碰上了他老人家的一汗⽑,我非跟你们拚个你死我活不可。我为他老人家粉⾝碎骨,虽死犹荣。”“我忠字当头,一⾝⾎药,都要献给灵鹫宮主人!” 余婆婆喝道:“‘我冢主人’四字,岂是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叫得的?快些给我闭上了狗嘴。”星宿派门人听她一喝,登时鸦雀无声,连大气也不敢上一口了。 少林寺戒律院执法僧人听得玄寂喝道:“用杖!”便即捋起虚竹僧⾐,露出他背上肌肤,另一名僧人举起了“守戒”虚竹心想:“我⾝受杖责,是为了罚我种种不守戒律之罚,每受一罚,罪业便消去一分。倘若运气低御,自⾝不感痛楚,这杖却是⽩打了。” 忽听得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叫道:“且慢,且慢!你…你背上是什么?” 众人齐向虚竹背上瞧去,只见他背之间整整齐齐的烧着九点香疤。僧人受戒,香疤都是烧在头顶,不料虚竹除了头顶的香疤之外,背上也有香疤。背上的疤痕大如铜钱,显然是在他幼年时所烧炙,光着⾝子长大,香疤也渐渐增大,此时看来,已非十分园整。 人丛中突然奔出一个中年女子,⾝穿淡青⾊长袍,左右脸颊上各有三条⾎痕,正是四大恶人中的“无恶不作”的叶二娘。她疾扑而前,双手一分,已将少林寺戒律院的两名执法僧推开,伸手便去拉虚竹的子,要把他子扯将下来。 虚竹吃了一惊,转⾝站起,向后飘开数尺,说道:“你…你⼲什么?”叶二娘全⾝发颤,叫道:“我…我的儿啊!”张开双臂,便去搂抱虚竹。虚竹一闪⾝,叶二娘便抱了个空。众人都想:“这女人发了疯?”叶二娘接连抱了几次,都给虚竹轻轻巧巧的闪开。她如痴如狂,叫道:“儿啊,你怎么不认你娘了?” 虚竹心中一凛,有如电震,颤声道:“你…你是我娘?”叶二娘叫道:“儿啊,我生你不久,便在你背上、两边庇股上,都烧上了九个戒点香疤。你这两边庇股上是不是各有九个香疤?” 虚竹大吃一惊,他双股之上确是各有九个香疤。他自幼便是如此,从来不知来历,也羞于向同侪启齿,有时浴沐之际见到,还道自己与佛门有缘,天然生就,因而更坚了向慕佛法之心。这时徒然听到叶二娘的话,当真有如半空中打了个霹雳,颤声道:“是,是!我…我两股上各有九点香疤,是你…是娘…是你给我烧的?” 叶二娘放声大哭,叫道:“是啊,是啊!若不是我给你烧的,我怎么知道?我…我找到儿子了,找到我亲生乖儿子了!”一面哭,一面伸手去抚虚竹的面颊。虚竹不再避让,任由她抱在怀时。他自幼无爹无娘,只知是寺中僧侣所收养的一个儿孤,他背心双股烧有香疤,这隐秘只有自己一个知道,叶二娘居然也能知悉,哪里还有假的?突然间领略到了生平从所未知的慈⺟之爱,眼泪涔涔而下,叫道:“娘…娘,你是我妈妈!” 这件事突如其来,旁观众人无不大奇,但见二人相拥而泣,又悲又喜,一个舐犊情深,一个到诚孺慕,群雄之中,不少人为之鼻酸。 叶二娘道:“孩子,你今年二十四岁,这二十四年来,我⽩天也想你,黑夜也想念你,我气不过人家有儿子,我自己儿子却给天杀的贼子偷去了。我…我只好去偷人家的儿子。可…可是…别人的儿子,哪有自己亲生的好?” 南海鳄神哈哈大笑,说道:“三妹!你老是去偷人家⽩⽩胖胖的娃儿来玩,玩够了便捏死了他,原来是为了自己儿子给人家偷去了啦。岳二老问你缘故,你总是不肯说!很好,妙极!虚竹小子,你妈妈是我义妹,你快叫我一声‘岳老伯!’”想到自己的辈份还在这武功奇⾼的灵鹫宮主人之上,这份乐子可真不用说了。云中鹤头摇道:“不对、不对!虚竹子是你师⽗的把兄,你得叫他一声师伯。我是他⺟亲的义弟,辈份比你⾼了两辈,你快叫我‘师叔祖’!”南海鳄神一怔,吐了一口浓痰,骂道:“你***,老子不叫!” 叶二娘放开了虚竹头颈,抓住他肩头,左看右瞧,喜不自噤,转头向玄寂道:“他是我的儿子,你不许打他!”随却向虚竹大声道:“是哪一个天杀的狗贼,偷了我的孩儿,害得我⺟子分离二十四年?孩儿,孩儿,咱们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这个狗贼,将他千刀万刮,斩成⾁浆。你娘斗他不过,孩儿武功⾼強,正好给娘报仇雪恨。” 坐在大树下一直不言不动的黑⾐僧人忽然站起⾝来,缓缓说道:“你这孩儿是给人家偷去的,还是抢去的?你面上这六道⾎痕,从何而来?” 叶二娘突然变⾊,尖声叫道:“你…你是谁?你…你怎么知道?”黑⾐僧道:“你难道不认得我么?”叶二娘尖声大叫:“啊!是你!就是你!”纵⾝向他扑去,奔到离他⾝子丈余之处,突然立定,伸手戟指,咬牙切齿,愤怒已极,却也不敢近前。 黑⾐僧道:“不错,你孩子是我抢去了,你脸上这六道⾎痕,也是我抓的。”叶二娘叫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抢我孩儿?我和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你…害得我好苦。你害得我在这二十四年之中,⽇夜苦受煎熬,到底为什么?为…为什么?”黑⾐僧指着虚竹,问道:“这孩子的⽗亲是谁?”叶二娘全⾝一震,道:“他…他…我不能说。” 虚竹心头,奔到叶二娘⾝边,叫道:“妈,你跟我说,我爹爹是谁?” 叶二娘连连头摇,道:“我不能说。” 黑⾐僧缓缓说道:“叶二娘,你本来是个好好的姑娘,温柔美貌,端庄贞淑。可是在你十八岁那年,受了一个武功⾼強、大有⾝份的男子所,失⾝于他,生下了这个孩子,是不是?”叶二娘木然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是。不过不是他引我,是我去引他的。”黑⾐僧道:“这男子只顾到自己的声名前程,全不顾念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未嫁生子,处境是何等的凄惨。”叶二娘道:“不、不!他顾到我了,他给了我很多银两,给我好好安排了下半世的生活。”黑⾐僧道:“他为什么让你孤零零的飘泊江湖?” 叶二娘道:“我不能嫁他的。他怎么能娶我为?他是个好人,他向来待我很好。是我自己不愿连累他的。他…他是好人。”言辞之中,对这个遗弃了她的情郞,仍是充満了温馨和思念,昔⽇恩情,不因自己深受苦楚、不因岁月消逝而有丝毫减退。 众人均想:“叶二娘恶名素著,但对她当年的情郞,却着实情深义重。只不知这男人是谁?” 段誉、阮星竹、范骅、华赫艮、巴天石等大理一系诸人,听二人说到这一桩昔年的风流事迹,情不自噤的都偷眼向段正游瞄了一眼,都觉叶二娘这个情郞,⾝份,情、处事、年纪、无一不和他相似。更有人想起:“那⽇四大恶人同赴大理,多半是为了找镇南王讨这笔孽债。”连段正淳也是大起疑心:“我所识女子着实不少,难道有她在內?怎么半点也记不起来?倘若当真是经累得她如此,纵然在天下英雄之前声名扫地,段某也决不能丝豪亏待了她,只不过…只不过…怎么全然记不得了?” 黑⾐僧人朗声道:“这孩子的⽗亲,此刻便在此间,你⼲么不指他出来?”叶二娘惊道:“不,不!我不能说。”黑⾐僧问道:“你为什么在你孩儿的背上、股上,烧上三处二十七点戒点香疤?”叶二娘掩面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求求你,别问我了。” 黑⾐僧声音仍是十分平淡,一似无动于衷,继续问道:“你孩儿一生下来,你就想要他当和尚么?”叶二娘道:“不是,不是的。”黑⾐僧人道:“那么,为什么枯他⾝上烧这些佛门的香疤?”叶二娘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黑⾐僧朗声道:“你不肯说,我却知道。只因为这孩儿的⽗亲,乃是佛门弟子,是一位大大有名的有道⾼僧。” 叶二娘一声呻昑,再也支持不住,晕倒在地。 群雄登时大哗,眼见叶二娘这等神情,那黑⾐僧所言显非虚假,原来和她私通之人,竟然是个和尚,而且是有名的⾼僧。众人头接耳,议论纷纷。 虚竹扶起叶二娘,叫道:“妈,妈,你醒醒!”过了半晌,叶二娘悠悠醒转,低声道:“孩儿,快扶我下山去。这…这人是妖怪,他…什么都知道。我再也不要见他了。这仇也…也不用报了。”虚竹道:“是,妈,咱们这就走吧。” 黑⾐僧道:“且慢,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不要报仇,我却要报仇。叶二娘,我为什么抢你孩子,你知道么?因为…因为有人抢去了我的孩儿,令我家破人亡,夫妇⽗子,不得团聚。我这是为了报仇。” 叶二娘道:“有人抢你孩儿?你是为了报仇。” 黑⾐僧道:“正是,我抢了你的孩儿来,放在少林寺的菜园之中,让少林僧将他抚养长大,授他一⾝武艺。只因为我自己的亲生孩儿,也是被人抢了去,抚养长大,由少林僧授了他一⾝武艺。你想不想瞧瞧我的真面目?”不等叶二娘意示可否,黑⾐僧伸手便拉去了自己的面幕。 群雄惊喜集,抢步上前,拜伏在地,颤声叫道:“你…你是我爹爹…”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好孩子,好孩儿,我正是你的爹爹。咱爷儿俩一般的⾝形相貌,不用记认,谁都知道我是你的老子。”一伸手,扯开口⾐襟,露出一个刺花的狼头,左手一提,将萧峰拉了起来。 萧峰扯开自己⾐襟,也现出口那张口露牙、青郁郁的狼头来。两人并肩而行,突然间同时仰天而啸,声若狂风怒号,远远传了出去,只震得山⾕鸣响,数千豪杰听在耳中,尽感不寒而栗。“燕云十八骑”拔下长刀,呼号相和,虽然一共只有二十人,但声势之盛,直如千军万马一般。 萧峰从怀中摸出一个油布包打开,取出一块缀而成的大⽩布,展将开来,正是智光和尚给他的石壁遗文的拓片,上面一个个都是空心的契丹文字。 那虬髯老人指着最后那几个字笑道:“‘萧远山绝笔,萧远山绝笔!’哈哈,孩儿,那⽇我伤心之下,跳崖自尽,哪知道命不该绝,坠在⾕底一株大树的枝⼲之上,竟得不死。这一来,为⽗的死志已去,便兴复仇之念。那⽇雁门关外,中原豪杰不问情由,便杀了你不会武功的妈妈。孩儿,你说此仇该不该报!” 萧峰道:“⽗⺟之仇,不共戴天,焉可不报?” 萧远山道:“当⽇害你⺟亲之人,大半已为我场击毙。智光和尚以及那个自称‘赵钱孙’的家伙,已为孩儿所杀。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染病⾝故,总算便宜了他。只是那个领头的‘大恶人’,迄今兀自健在。孩儿,你说咱们拿他怎么办?” 萧峰急道:“此人是谁?” 萧远山一声长啸,喝道:“此人是谁?”目光如电,在群豪脸上一一扫而过。 群豪和他目光接触之时,无不栗栗自危,虽然这些人均与当年雁门关外之事无关,但见到萧氏⽗子的神情,谁也不敢动上一动,发出半点声音,唯恐惹祸在⾝。 萧远山道:“孩儿,那⽇我和你妈怀抱着你,到你外婆家去,不料路经雁门关外,数十名中土武士跃将出来,将你妈和我的随从杀死。大宋和契丹有仇,互相斫杀,原非奇事,但这些中土武士埋伏山后,显有预谋。孩儿,你可知那是为了什么缘故?” 萧峰道:“孩勹听智光大师说道,他们得到讯息,误信契丹武士要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为他⽇国谋夺大宋江山的张本,是以突出袭击,害死了我妈妈。” 萧远山惨笑道:“嘿嘿,嘿嘿!当年你老子并无夺取少林寺武学典籍之心,他们却冤枉了我。好,好!萧远山一不做,二不休,人家冤枉我,我便做给人家瞧瞧。这三十年来,萧远山便躲在少林寺中,将他们的武学典藉瞧了个。少林寺诸位⾼僧,你们有本事便将萧远山杀了,否则少林武功非流⼊大辽不可。你们再在雁门关外埋伏,可来不及了。” 少林群僧一听,无不骇然惊⾊,均想此人之言多半不假,本派武功倘若流⼊了辽国,令契丹人如虎添翼,那便如何是好?连同武林群豪,也人人都想:“今⽇说什么也不能让此人活着下山。” 萧峰道:“爹爹,这大恶人当年杀我妈妈,还可说是事出误会,虽然鲁莽,尚非故意为恶。可是他却去杀了我义⽗义⺟乔氏夫妇,令孩儿大蒙恶名,那却是大大不该了。到底此人是谁,请爹爹指出来。” 萧远山哈哈大笑,道:“孩儿,你这可错了。”萧峰愕然道:“孩儿错了?”萧远山点点头,道:“错了。那乔氏夫妇,是我杀的!” 萧峰大吃一惊,颤声道:“是爹爹杀的?那…那为什么?” 萧远山道:“你是我的亲生孩儿,本来我⽗子夫妇一家团聚,何等快乐?可是这些南朝武人将我契丹人看作猪狗不如,动不动便横加杀戳,将我孩儿抢了,去给别人,当作他的孩儿。那乔氏夫妇冒充是你⽗⺟,既夺了我的天伦之乐,又不跟你说明真相,那便该死。” 萧峰口一酸,说道:“我义⽗义⺟待孩儿极有恩义,他二位老人家实是大好人。然则放火烧焚单家庄、杀死谭公、谭婆等等,也都是…” 萧远山道:“不错!都是你爹爹⼲的。当年带头在雁门关外杀你妈妈的是谁,这些人明明知道,却偏不肯说,个个袒护于他,岂非该死?” 萧峰转默然,心想:“我苦苦追寻的‘大恶人’,却原来竟是我的爹爹,这…这却从何说起?”缓缓的道:“少林寺玄苦大师亲授孩儿武功,十年中寒暑不间,孩子得有今⽇,全蒙恩师栽培…”说到这里,低下头来,已然虎目含泪。 萧远山道:“这些南朝武人险奷诈,有什么好东西了?这玄苦是我一掌震死的。” 少林群僧齐声诵经:“阿弥陀佛!”声音十分悲愤,虽然一时未有人上前向萧远山挑战,但群僧在这念佛声中所含的沉痛之情,显然已包含了极大决心,决不能与他善罢⼲休。各人均想:“过去的确是错怪了萧峰。但他⽗子同体,是老子作的恶,怪在儿子头上,也没什么不该。” 萧远山又道:“杀我爱、夺我独子的大仇人之中,有丐帮帮主,也少林派⾼手,嘿嘿,他们只想永远遮瞒这桩⾎腥罪过,将我儿子变作了汉人,叫我儿子拜大仇人为师,继大仇人为丐帮的帮主。嘿嘿,孩儿,那⽇晚间我打了玄苦见我⽗子容貌相似,只道是你出手,连那小沙弥也分不清你是我⽗子。孩儿,咱契丹人受他们冤枉欺侮,还少得了么?” 萧峰这时方始恍然,为什么玄苦大师那晚见到自己之时,竟然如此错愕,而那小沙弥又为什么力证自己出手打死玄苦。却哪里想得真正行凶的,竟是个和自己容貌相似、⾎⾁相连之人?说道:“这些人既是爹爹所杀,便和孩儿所杀没有分别,孩儿一直担负着这名声,却也不枉了。那个带领中原武人在雁门关外埋伏的恶,爹爹可探明⽩了没有?” 萧远山道:“嘿嘿,岂有不探查明⽩之理?此人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若将他一掌打死,岂不是便宜他了。叶二娘,且慢!” 他见叶二娘扶着虚竹,正一步步走远,当即喝住,说道:“跟你生下这孩子是谁,你若不说,我可要说出来了。我在少林寺中隐伏三十年,什么事能逃得过我的眼去?你们在紫云洞中相会,他叫乔婆婆来给你接生,种种事,要我一五一十的当众说出来么?” 叶二娘转⾝过来,向萧远山奔近几步,跪倒在地,说道:“萧老英雄,请你大仁大义,⾼抬贵手,放过了他。我孩儿和你公有八拜之,结为金兰兄弟,他…他…他在武林中这么大的名声,这般的⾝份地…年纪又这么大了,你要打要杀,只对付我,可别…可别去难为他。” 群雄先听萧远山说道虚竹之⽗乃是个“有道⾼僧”此刻又听叶二娘说他武林中声誉甚隆,地位甚⾼,几件事一凑合,难道此人竟是少林寺中一位辈份甚⾼的僧人?各人眼光不免便向少林寺一⼲⽩飘飘的老僧子过去。 忽听得玄慈方丈说道:“善哉,善哉!既造业因,便有业果。虚竹,你过来!”虚竹走到方丈⾝前屈膝跪下,玄慈向他端相良久,伸手轻轻摸抚他的头顶,脸上充温柔慈爱,说道:“你在寺中二十四年,我竟始终不知你便是我的儿子!” 此言一出,群僧和众豪杰齐声大哗。各人面上神⾊之诧异、惊骇、鄙视、愤怒、恐惧、怜悯,形形⾊⾊,实是难以形容。玄慈方丈德⾼望重,武林中人无不钦仰,谁能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病为?过了好半天,纷扰中才渐渐停歇。 玄慈缓缓说话,声音及是安祥镇静,一如平时:“萧老施主,你和令郞分离三十余年,不得相见,却早知他武功精进,声名鹊起,成为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心下自必安慰。我和我儿⽇⽇相见,却只道他为強梁掳去,生死不知,反而⽇夜为此悬心。” 叶二娘哭道:“你…你不用说出来,那…那便如何是好?可怎么办?”玄慈温言道:“二娘,既已作下了恶业,反悔固然无用,隐瞒也是无用。这些年来,可苦了你啦!”叶二娘道:“我不苦!你有苦说不出,那才是真苦。” 玄慈缓缓头摇,向萧远山道:“萧老施主,雁门关外一役,老衲铸成大错。众家兄弟为老衲包涵此事,又一一送命。老衲今⽇再死,实在已经晚上。”忽然提⾼声音,说道:“慕容博慕容老施主,当⽇你假传音讯,说道契丹武士要大举来少林寺夺取武学典籍,以致酿成种种大错,你可也曾丝豪內咎于內吗?” 众人突然听到他说出“慕容博”三字,又都是一惊。群雄大都知道慕容公子的⽗亲单名一个“博”字,听说此人已然逝世,怎么玄慈会突然叫出这个名字来?难道假报音讯的便是慕容博?各人顺着他的眼光瞧去,但见他双目所注,却是坐在大树底下的灰⾐僧人。 那灰⾐僧人一声长笑,站起⾝来,说道:“方丈大师,你眼光好生厉害,居然将我认了出来。”伸手扯下面幕,露出一张神清目秀、⽩眉长垂的脸来。 慕容复惊喜集,叫道:“爹爹,你…你没有…没有死?”随即心头涌起无数疑窦:那⽇⽗亲逝世,自己不止一次试过他心停气绝,亲手⼊殓安葬,怎么又能复活?那自然他是以神功闭气假死。但为什么要装假死?为什么连亲生儿子也要瞒过? 玄慈道:“慕容老施主,我和你多年好,素来敬重你的为人。那⽇你向我告知此事,老衲自是深信不疑。其后误杀了好人,老衲可再也见你不到了。后来听到你因病去世了,老衲好生痛悼,一直只道你当时和老衲一般,也是误信人言,酿成无意的错失,心中內疚,以致英年早逝,哪知道…唉!”他这一声长叹,实是包含了无穷的悔恨和责备。 萧远山和萧峰对望一眼,直到此刻,他⽗子方知这个假传音讯、挑拨生祸之人竟是慕容博。萧峰心头更涌出一个念头:“当年雁门关外的惨事,虽是玄慈方丈带头所为,但他是少林寺方丈,关心大宋江山和本寺典籍,倾力以赴,原是义不容辞。其后发觉错失,便尽力补过。真正的大恶人,实是慕容博而不是玄慈。” 慕容复听了玄慈这番话,立即明⽩:“爹爹假传讯息,是要挑起宋辽武人的大斗,我大燕便可从中取利。事后玄慈不免要向我爹爹质问。我爹爹自也无可辩解,以他大英雄、大豪杰的⾝份,又不能直认其事,毁却一世英名。他料到玄慈方丈的格,只须自己一死,玄慈便不会吐露真相,损及他死后的名声。”随即又想深一层:“是了。我爹爹既死,慕容氏声名无恙,我仍可继续兴复大业。否则的话,中原英豪群起与慕容氏为敌,自存已然为难,遑论纠众复国?其是我年岁尚幼,倘若复知爹爹乃是假死,难免露出马脚,因此索连我也瞒过了。”想到⽗亲如此苦心孤诣,为了兴复固燕,不惜舍弃一切,更觉自己肩负之重。 玄慈缓缓地道:“慕容老施主,老衲今⽇听到你对令郞劝导的言语,才知你姑苏慕容氏竟是帝王之裔,所谋者大。那么你假传音讯的用意,也就明⽩不过了。只是你所图谋的大事,却也终究难成,那不是枉自害死了这许我无辜的命么?” 慕容博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玄慈脸有悲悯之⾊,说道:“我玄悲师弟曾奉我之命,到姑苏来向你请问此事,想来他言语之中得罪了你。他又在贵府见到了若⼲蛛丝马迹,猜到了你造反的意图,因此你要杀他灭口。却为什么你隐忍多年,直至他前赴大理,这才下手?嗯,你想挑起在理段和少林派的纷争,料想你向我玄悲师弟偷袭之时,使的是段氏一指,只是你一指所学不精,奈何不了他,终于还是用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的家传本领,害死了我玄悲师弟。” 慕容博嘿嘿一笑,⾝子微侧,一拳打向⾝旁大树,喀喇喇两声,树上两耝大的树枝落了下来。他打的是树⼲,竟将距他拳处丈许的两树枝震落,实是神功非凡。 少林寺中十余名老僧齐声叫道:“韦陀杵!”声音中充満了惊骇之意。 玄慈点头道:“你在敝寺这许多年,居然将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韦陀杵’神功也练成了。但河南伏牛派那招‘天灵千裂’,以你的⾝份武功,想来还不屑花功夫去练。你杀柯百岁柯施主,使的才真正是家传功夫,却不知又为了什么?” 慕容博恻恻的一笑,说道:“老方丈精明无比,⾜不出山门,江湖上诸般情事却了如指掌,令人好生钦佩。这件事倒要请你猜上一…”话未说完,突然两人齐声怒吼,向他急扑过去,正是金算盘崔百泉、和他的师侄过彦之。慕容博袍袖一拂,崔过两人摔出数丈,躺在地下动弹不得,在这霎眼之间,竟已被他分别以“袖中指”点中了⽳道。 玄慈道:“那柯施主家财豪富,行事向来小心谨慎。嗯,你招兵买马,积财贮粮,看中了柯施主的家产,想将他收为己用,柯施主不允,说不定还想禀报官府。” 慕容博哈哈大笑,大拇指一竖,说道:“老方丈了不起,不了起!只可惜你明察秋毫之际,却不见舆薪。在下与这位萧兄躲在贵寺这么多年,你竟一无所知。 玄慈缓缓头摇,叹了口气,说道:“明⽩别人容易,明⽩自己甚难。克敌不易,克服自己心中贪嗔痴三毒大敌,更是艰难无比。” 慕容博道:“老方丈,念在昔年你我相多年的故人之谊,我一切直言相告。你还有什么事要问我? 玄慈道:“以萧峰萧施主的为人,丐帮马大元副帮主、马夫人、⽩世镜长老三位,料想不会是他杀害的,不知是慕容老施主呢,还是萧老施主下的手?” 萧远山道:“马大元是他子和⽩世镜合谋所害死,⽩世镜是我杀的。其间过节,大理段王爷亲眼目睹、亲闻所闻,方丈知详情,待会请问段王爷便是。” 萧峰踏上两步,指着慕容博喝道:“慕容老贼,你这罪魁祸首,上来领死吧!” 慕容博一声长笑,纵⾝而起,疾向山下窜去。萧远山和萧峰齐喝:“追!”分从左右追上山去。这三人都是登峰造极的武功,晃眼之间,便已去得老远。慕容复叫道:“爹爹,爹爹!”跟着也追上山。他轻功也甚是了得,但比之前面三人,却显得不如了。但见慕容博、萧远山、萧峰一前二后,三人竟向少林奔奔去。一条灰影,两条黑影,霎时间都隐没有少林寺的⻩墙碧瓦之间。 群雄都大为诧异,均想:“慕容博和萧远山的武功难分上下,两人都再加上个儿子,慕容氏便决非敌手。怎么慕容博不向山下逃窜,反而进了少林寺去?” 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以及一十八名契丹武士,都想上山分别相助主人,刚一移动脚步,只听得玄寂喝道:“结阵拦住!”百余名少林僧齐声应诺,一列列排在当路,或横禅杖,或戒刀,不令众人上前。玄寂厉声说道:“我少林寺乃佛门善地,非私相殴斗之场。众位施主,请勿擅自。” 邓百川等见了少林僧这等声势,知道无论如何冲不过去,虽然心悬主人,也只得停步。包不同道:“不错,不错!少林寺乃佛门善地…”他向来出口便“非也,非也!”这次居然改作“不错,不错!”识得他的人都觉诧异,却听他接下去说道:“…乃是专养私生子的善地。” 他此言一出,数百道愤怒的目光都向他了过来。包不同胆大包天,明知少林僧中⾼手极多,不论那一个玄字辈的⾼僧,自己都不是对手,但他要说便说,素来没什么忌惮。数百名少要对他怒目而视。他便也怒目反视,眼睛霎也也霎。玄慈朗声说道:“老衲犯了佛门大戒,有伤鹳林清誉。玄寂师弟,依本寺戒律,该当如何惩处?”玄寂道:“这个…师兄…”玄慈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来任何门派帮会,宗族寺院,都难免有不肖弟子。清名令誉之保全,不在求永远无人犯规,在求事事按律惩处,不稍假借。执法僧,将虚竹杖责一百三十,一百罚他自己过犯,三十乃他甘愿代业师所受。” 执法僧眼望玄寂。玄寂点了点间。虚竹已然跪下受杖。执法僧当即举起刑杖,一的向虚竹背上、臋上打去,只打得他⽪开⾁绽,鲜⾎四溅。叶二娘心下痛惜,但他素惧玄慈威严,不敢代为求情。 好容易一百三十打完,虚竹不运內力抗御,已痛得无法站立。玄慈道:“自此刻起,你破门还俗,不再是少林寺的僧侣了。”虚竹垂泪道:“是!” 玄慈又道:“玄慈犯了戒,与虚竹同罪。⾝为方丈,罪刑加倍。执法僧重重责打玄慈二百。少林寺清誉攸关,不得循私舞弊。”说着跪伏在地,遥遥对着少林寺大雄宝殿的佛像,自行捋起了僧袍,露出背脊。 群雄面面相觑,少林寺方丈当众受刑,那当真是骇然听闻、大违物事之事。 玄寂道:“师兄,你…”玄慈厉声道:“我少林寺千年清誉,岂可坏于我手?”玄寂含泪道:“是!执法僧,用刑。”两名执法僧合十躬⾝,道:“方丈,得罪了。”随即站直⾝子,举起刑杖,向玄慈背上击了下去。二僧知道方丈受刑,最难受的还是当众受辱,不在⽪⾁之苦,倘若手下容情,给旁人瞧了出来,落下话柄,那么方丈这番受辱反而成为毫无结果了,是以一打将下去,拍拍有声,片刻间便将玄慈背上、股上打得満是杖痕,⾎溅僧侣。群僧听得执法僧“一五,一十”的呼着杖责之数,都是垂头低眉,默默念佛。 普渡寺道清大师突然说道:“玄寂师兄,贵寺尊重佛门戒律,方丈一体受刑,贫僧好生钦佩。只是玄慈师兄年纪老迈,他又不肯运功护⾝,这二百却是经受不起。贫僧冒昧,且说个情,现下已打了八十杖,余下之数,暂且记下。” 群雄中许多人都叫了起来,道:“正是,正是,咱们也来讨个情。” 玄寂尚未回答,玄慈朗声说道:“多谢众位盛意,只是戒律如山,不可宽纵。执法宽纵。执法僧,快快用杖。”两名执法僧本已暂停施刑,听方丈语意坚决,只得又一五、一十的打将下去。 堪堪又打了四十余杖,玄慈支持不住,撑在地下的双手一软,脸孔触到尘土。叶二娘哭叫:“此事须怪不得方丈,都是我不好!是我受人之欺,故意去引方丈。这…这…余下的子,由我来受吧!”一面哭叫,一百奔将前去,要伏在玄慈⾝上,代他受杖。玄慈左手一指点出,嗤的一声轻响,已封住了她⽳道,微笑道:“痴人,你又非佛门女尼,勘不破爱,何罪之有?”叶二娘呆在当地,动弹不得,只得泪⽔簌簌而下。 玄慈喝道:“行杖!”好容易二百下法杖打完,鲜⾎流得満地,玄慈勉提真气护心,以免痛得昏晕过去。两名执法僧将刑杖一竖,向玄寂道:“禀报首座,玄慈方丈受杖完毕。”玄寂点了点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玄慈挣扎着站起⾝来,向叶二娘虚点一指,想开解她⽳道,不料重伤之余,真气难以凝聚,这一指间乐生效。虚竹见状,忙即给⺟亲开解了⽳道。玄慈向二人招了招手,叶二娘和虚竹走到他⾝旁。虚竹心下踌躇,不知该叫“爹爹”还是该叫“方丈” 玄慈伸出手,右的抓住叶二娘的手腕,左手抓住虚竹,说道:“过去二十余年来,我⽇⽇夜夜记挂着你⺟子二人,自知⾝犯大戒,却又不敢向僧众忏悔,今⽇却能一举解脫,从此更无挂恐惧,方得安乐。”说偈道:“人生于世,有有爱,烦恼多苦,解脫为乐!”说罢慢慢闭上了眼睛,脸露祥和微笑。 叶二娘和虚竹都不敢动,不知他还有什么话说,却觉得他手掌越来越冷。叶二娘大吃一惊,伸手探他鼻息,竟然早已气绝而死,变⾊叫道:“你…你…怎么舍我而去了?”突然一跃丈余,从半空中摔将下来,砰的一声,掉在玄慈⾝边,⾝子扭了几下,便即不动。 虚竹叫道:“娘,娘!你…你…不可…”伸手扶起⺟亲,只见一柄匕首揷在她心口,只露出个刀柄,眼见是不活了。虚竹急忙点她伤口四周的⽳道,又以真气运到玄慈方丈体內,手忙脚,待同时坏救活两人。 薛慕华奔过来相助,但见二人心停气绝,已无法可救,劝道:“师叔节哀。两位老人家是不能救的了。” 虚竹却不死心,运了好半晌北冥真气,⽗⺟两人却哪里有半点动静?虚竹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二十四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无⺟的儿孤,从未领略过半分天伦之乐,今⽇刚找到生⽗生⺟,但不到一个时辰,便即双双惨亡。 众雄初闻虚竹之⽗竟是少林寺方丈玄慈,人人均觉他不守清规大有鄙夷之意,待见他坦然当众受刑,以维少林寺的清誉,这等大勇实非常人所能,都想他受此重刑,也可抵偿一时失⾜了。万不料他受刑之后,随即自绝经脉。本来一死之后,一了百了,他既早萌死志,这二百杖之辱原可免去,但他定要先行忍辱受杖,以维护少林寺的清誉,然后再死,实是英雄好汉的行径。群雄心敬他的为人,不少人走到玄慈的遗体之前,躬⾝下拜。 南海鳄神道:“二姊,你人也死了,岳老三不跟你争这排名啦,你算二老便了。”这些年来,他说什么也要和叶二娘一争雄长,想在武功上胜过她而居“天下第二恶人”之位,此刻竟肯退让,实是大大不易,只因他既伤痛叶二娘之死,又敬佩她的义烈。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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