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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鱼跃鹰飞 作者:萧逸 | 书号:35654 时间:2017/7/25 字数:22014 |
上一章 差官儆艺绝 霸恶歼功玄 章10第 下一章 ( → ) | |
一尾跃波的鲤鱼,揭开了⽩昼的序幕。 两只⽔鸟,碉啾着,由眼前低掠过去… ⽩腾腾的雾气,着黎明的晨风,四下里迅速地扩散着。 整个⽔面在昼光的映衬下,就像是一面平滑光整的大镜子,随着雾气的消散,显现出一片琉璃世界。 从黑夜到天明,是要经过一番蜕变的。⽇出、⽇落亦复如此,生与死也脫不开这个窠臼。 放眼天下,万物无不都在求新、求生、求变。 脫下旧袍,换上新袄,那是求新。 痛苦、挣扎,是求生。 斗转星移、寒暑替,是求变。 只有死才是永恒的,对付那些狡猾的、千方百计意图求生的人,更有一定之规,以不变而应万变,诀窍只有二字… 等待! 他已经在这里等候很久了。 并不显得气馁,更无不安的感觉。 因为他知道他在等待的那个人,就像是即将从地平线上跳出来的那一轮太一样,马上要出现了。 他⾝上是一袭湖⾊的旧长衫,却在前后背的位置上,绣着一轮⾎红⾊的大太,渲染出満天的胭脂红⾊,酷似现实中的情景。 二十七八,或许还要大一点的年岁…也许,限于他久经⽇晒的那种淡棕的肤⾊使人很难猜测出他的年岁。 一头长发倒似经过一番刻意的打扮,理成了儿臂耝细的一条大发辫,由左肩头前面甩落前。这个年头儿,男人是不再兴留这种发式的,只有化外的野蛮子,才会留辫子。 他却绝对不是一个野蛮子! 将近七尺的⾝材,已⾜以使他⾼⾼在上。这种魁梧的⾝材,使他面对着任何一个武林人物,都不会显得逊⾊。然而,遗憾的是他那张郁郁神采的脸…上天虽赐以端正英俊,却失之于过于冷峻严肃! 一张不笑的脸,在任何场合里,都不会受人的。 盘坐在沙堆上,面对着洞庭的浩渺烟波,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扬起目光期待⽔天际的⽇出。这份期盼,甚至于超过他所要期待的那个人。长久以来,对于⽇光的望渴,早已成了他生活的一种习惯,也是不为外人所知的一项秘密! 一点帆影,陡然由左面山凹子里闪出来。月⽩⾊的帆影,在⽔面上跳动着,很快地认定了一个方向,全速前进。 辫子大汉在那艘小小帆影甫一出现,已经注意到了,锐利的目光细细地眯成一条线…对方那艘快舟,包括伫立在舟头上那个人,都在他的视线之內。 站在船首的那个人,紫⾊长袍,头戴⾼冠,背负长剑,杏⻩的剑穗子与他飘洒在前的一部花⽩五绺长须风飘舞。 似乎在⼊目之初,紫袍老者已显出他独特的风骨,伫立舟梢,大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小舟很快地来到了近前。 舟的汉子,双手盘舵,过了一道旋转的疾流,已把这艘快船引进了眼前钳形的湾口…小舟自然地就放慢了。 四道目光早已磁石引针般地凝收在一起。 小舟抢波,拢峰! 辫子大汉缓缓地由沙堆上站起来。 紫袍老者抖了一下⾐袖,落下了十两重的一锭纹银。 摇舟汉子迟疑了一下,拾在手上。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老爷,这…”“照我的话去做!”紫袍老者迈步登岸“如果午时以前我没有回去,你就备棺收尸…去吧!” 摇舟的汉子讷讷地答应着,一只脚涉在浅⽔里,情不自噤地跪下来,向着老人叩了三个头,遂登舟自去。 “狗才…”紫袍老者目睹着小舟的去向,面现忿容。很显然,他是怀恨于舟子的无知,冲犯了什么忌讳。 辫子大汉到了河边。 紫袍老人转过了⾝子。 彼此仍然是一言不发。 陡然间,红光大盛,⽔天之际,跃出了磨盘般大小的那轮红⽇… 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辫子大汉淡棕⾊的面颊上冲现出了一片红光,截然不同于适才的郁郁神采! 剑揷在他脚前的沙地上,把子上罩盖着一块红布。显示着他出道以来,一直就不曾改变过的自负豪气。在杀人之前,他总喜博得一个彩头…那块搭在剑把子上的红布,就是这个意思。 紫袍老者当然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无疑是他平生所遇见过最強大的一个敌人。然而,凭他的杰出武功,以及技庒四边的威望,绝不容许他向面前的人示弱!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生要強惯了,掌中剑最爱斗的就是那种狠厉的狂人;偏偏这个狂人也找上了他,真是⼲柴碰上了烈火,针尖遇上了麦芒…就是这么一回事。 “向君!”紫袍老者打量着他的对手“你一路南来,自称遍七省无敌,今天遇见了老夫,我要你⾎溅五步,⻩沙盖顶。不如此,不⾜以显示我苍海客的盖世神威,哈哈…你死定了!” 狂笑声扬空直上,惊飞起一天沙鸥。 千翅翩跹,万羽缤纷,勾画出此一刻动人心魄的绮丽景象! 笑声动人心魄,飞鸟人视觉。 苍海客的战略一惯如此,的确算得上⾼明二字! 无以比拟的那种快…就在他⾝躯前扑的一刹那,肩后长剑匹练般地暴出一道奇光,雷电般向着辫子大汉袭了过去。 一片⻩沙自辫子大汉⾜下扬起… 飞⾜、旋⾝、起剑,三式并成了一招,辫子大汉施展出好⾝法! 人影错着擦⾝而过,一仰一伏,形成了歪斜的一个十字。 在这十字形里,两口剑呼啸着拉开来,一个往南走,一个向北去。 往南走的是辫子大汉。 向北去的是紫袍长须的苍海客。 他只前进了七八步,随即站住不再移动…一股鲜⾎直由他长袍下端,紧贴着他一双腿溢出来!他先是弯下一只腿,继而⾝,最后是全⾝突地倒了下来! 辫子大汉早已去远了。 一剑出手之后,他已预卜先知,甚至连头也没回,就沿着浪花轻起的沙岸,一径踏沙涉⽔而逝。 岳州府,岳楼,近午时分。 食堂里聚満了客人,登斯楼,俯视洞庭浩如沧海,令人心旷神怡。来岳州未抵岳楼者,诚所谓不解风情也! 客甲姓曹,名文典,衙门里的一个典史。这年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地方上太平,使这个本来就够清闲的差事,可就更清闲了。 客乙刘吾,人称刘三爷。岳州府三班衙役当差,大班头“铁掌”刘昆是他大哥。刘吾行三,还有个刘刚行二。兄弟三个一堂当差,地方上称之为刘氏三杰。在岳州提起刘家三昆仲,无人不知,也是最最难、最叫人头痛的三个人物! 除了曹典史,刘捕快之外,座头上还有三个人… 西门老长兴布号的二东家马乐山,和泰油坊的张老板张快嘴,以及地保赵小川。 这样的五个人凑在了一块儿,那份热闹可就别提了。五张嘴不但忙着吃,更忙着说。 吃的是油盐酱醋,说的可是五湖四海…且慢,今天的行情,可是透着稀罕! 紧张的气氛不单单显示在这张桌子上,整个的岳楼楼堂里,看上去也有些古怪,人人谈虎⾊变,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曹文典拧着双眉,叹息道:“这可真是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我曹某人活了这么一把子年岁,这种人、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听说过。” 刘三爷瞪着眼:“谁听说过?别说是你了,兄弟成天价在刀尖上打滚的人,这种事也***闻所未闻,可是千真万确,就有这种人!” 地保赵小川吃了,用牙签剔牙,也揷上一嘴:“这家伙八成儿是属太的,要不然怎么能在大太下面杀人!” 曹典史道:“像苍海客齐大侠,这么俊的⾝手,居然也会死在来人的手下,可真有点叫人难以相信!” 刘三爷摸着下巴:“我大哥已验过伤了,回来后一天没说话,也没吃饭!” 老长兴布号的马二东家怔了一下:“大人可是怪罪下来了?” “岂止怪罪!”刘三爷乜斜着眼道“反正是遇着这种事,⼲我们这一行的就得倒楣!” 地保赵小川扬着眉⽑道:“限期三天?” 刘三爷鼻子里“哼”了一声:“还能给你一年?三天算是好的了!” 和泰油坊的张老板,因为平生话多,得了张快嘴这个外号。今天倒有些反常,话比谁都少了。 可是他到底忍不住,还是开口了:“老三,这件事我看非比等闲,既然江大人已经待下来,可就不能再装含糊,你大哥到底是怎么个打算?” 刘吾叹了一口气,摇头摇没说话。 马乐山揷口问道:“大班头现在哪里?” 刘吾道:“一早就到西塘访友去了,说是晌午才回来。”他说到这里,看了一下窗外,点着头道:“现在应该回来了。” “西塘访友?”曹典史怔了一怔“去找谁?” “达云寺的静虚老和尚!”刘吾苦笑道:“老和尚与苍海客是多年方外之。他虽是出家人,可也不能眼看着多年挚友⾝遭惨死而不予闻问!” “对!”曹典史忽然脸上现出了笑纹,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知道达云寺住着一个老神仙,听说已有半仙之份,一⾝功夫出神⼊化,可就是没见过;如果你大哥真能说动了他,那就好了!” “难!”刘吾脸上布満了愁云“那个老和尚已闭关多年,平素信任什么人也不知道,就是达云寺的方丈,如果不得他事先应允,也休想见得着他。我大哥虽是理办衙门公事,也未必能见着他。”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就算是见着了,老和尚是不是愿意出面,也还难说…无论如何,他总是一个出家人,要出家人去参与江湖凶杀之事,岂非有点強人所难?”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曹典史瞪着他的一双小老鼠眼“他老人家总不能眼看着那个杀人魔王在地方上横行而不闻不问呀!再说,死的那个齐老侠客,与他是多年老友,就冲着这一点他也不能不管!” “啊…”地保赵小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听说湘的盛氏双英前天深夜来到了岳州,住在満月楼,据说都带着家伙!” 刘吾登时一惊,喜道:“真的?” “昨晚上我去満月楼抄写记事本子,听那里的二掌柜说的。”赵小川晃动着他的小脑袋“大概错不了!” 刘吾大喜道:“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你可知道他们两个⼲什么来的?” “这可就不清楚了!”赵小川忽然又怔了一下“听说这老哥儿俩在房里关了一整天,连房门都没有出,盛二老派人找了一个铁匠,叫他连夜打制了一些东西,详细情形我可就不知道了!” 和泰油坊的老板点着头说道:“盛家兄弟的大名,我是久仰了,在湘地面上,论武功可是头号的英雄人物,论财势,更是无出其右。自从他们发财以后,听说是已丢下了江湖生涯,怎么会忽然又拿刀动剑地赶到了岳州,这可是怪稀罕的!” 刘吾笑道:“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他们兄弟来了,总是一件好消息,如果他们肯出面对付那个怪人,那可是再好不过了。吃完饭,我就拜访他们去。” 刘吾一听盛氏双英来到了岳州,顿时大为振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仰脖子,咕噜⼲下了一満杯酒。 张老板又为他斟上了一杯,笑逐颜开地道:“这就好了,要是他们兄弟肯出面,那小子八成是死定了!” 老长兴布号的马二东家,叹了口气道:“不管是谁,只要能够把那个怪小子除了就好了。” 曹典史吃了一筷子凉粉,忽然问道:“那家伙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什么样你还不知?”刘吾形容道“⾼的个头儿,留着一条大辫子,三十七八岁,听说长相倒是不赖,只是专⼲杀人的绝活儿…最奇怪的是,这家伙穿的那⾐裳,也很不一般!” 曹典史道:“怎么个怪法?” “嘿嘿…”刘吾冷笑着道“湖青⾊的长大褂,前心后背上绣着一**太…你说这是个什么打扮?”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像中风似地呆住了,两只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直直地向前面看着。 同桌四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不噤相继一怔,俱顺着他的目光向同一方向望去。 这一看,不当紧,四个人都愕住了。 其实,何止是他们这一桌上的人怔住了,所有座头上的客人也都怔住了。 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楼堂上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一片静寂! 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因为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直登上楼板,缓缓向食堂走来。 众多的眸子,就像是忽然看见了魔煞,目不睫地盯视着他。 这个人显然就是刘吾所说的那个人…⾼的⾝材,长眉⽑大眼睛。一条大辫子由后肩甩向前,油光⽔⾊的,就像是一条巨蛇。辫梢的顶头,用红线绳结扎着,还坠着一颗光华四的明珠。 最令人惊奇的,是他那一⾝奇异的穿着:一袭湖青⾊的长衫,几可垂地,在前后各有一轮红⽇,渲染着大片红光,绣工精致,景象真,确系一流装扮。 说曹,曹就到。 对于岳楼客座上任何一个人来说,这个人的突然出现,都不啻大大地出乎意料,晴天一声霹雳! 曹典史那一张⻩脸,突然变成了雪⽩… “老天…”他把眼睛转向刘吾“你说的那个主儿…莫非就是…他?” 刘吾的表情较他更为惊骇,慌地点了一下头,什么话也说不出。 来人在梯前略微一停,随即缓缓走到了面窗的一个座位上坐下来。 紧张的气氛,在这个人⾝子坐下来的一刹才微现松弛。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十几张桌子上的客人同时站了起来,打算结账离开。 然而,在辫子大汉冷峻的目光转视之下,这些人都像是受到了一种无形的约束之力,一个个沮丧着坐了下来。 整个客堂里原来嚣的场面,陡然间静得出奇,只有悬挂在廊子下的几只画眉与八哥儿,一如往常地在笼子里蹦跳着,发出嘹亮婉转的鸣叫声。 楼板声响,上来了两个客人。 刚来的两人,一个是面相清癯、微有病容的文士,另一个是模样儿十分俏丽的姑娘。 人家是想跑而跑不脫,他们居然还往里面凑热闹,可真是应了那句“上天有路他不去,⼊地无门自来投”了。 文士约莫在三旬五六,一⾝黑绸子儒家装束。他⽩皙的面颊虽然微现病容,那双细长的眼睛却是黑⽩分明、深邃而蕴有智光。这人⾝后斜背着一个长形的青布包儿,里面不知包着什么。除此以外,⾝无别物。 那个姑娘,看上去模样与文士十分相似。她的柳叶眉的左眉尖上,生有一粒朱砂痣。⾼鼻梁小嘴,衬着修长婀娜的⾝子,显得相当标致。 女孩子家穿得总要鲜些,她也不例外…上⾝是一袭雨过天青的紧⾝外褂,下面却是一袭大红加边的八幅长裙,⾜下那对小蛮靴更是透着俊俏利落! 大概是兄妹两个。 在举座目光惊视下,两人并不十分拘谨。 前行的文士有意无意地掠了一下眸子,瞧了那个辫子大汉一眼,随即从容地走向一角。那个姑娘也跟过去,两个人在那个冷座头上慢慢地坐下来。 辫子大汉冷峻的目光,忽然向着这看似兄妹二人⾝上视过去。 红⾐少女一只细手轻轻扇着,浅笑着道:“好热呀…大哥,你不是说岳楼上凉快么?想不到…” 她妙目一转,突然发觉到人们的目光都在注视着她,脸一红,忙把下面的话呑在了肚子里。 在一片静寂里,她这几句莺声燕语显得十分嘹亮,间接地缓和了原先的紧张气氛。 座客中,已有人重新拿起了筷子。 “酒保。”辫子大汉轻轻唤了一声。 虽然是轻唤一声,却也语惊四座。 酒保就站在他面前不远,聆听之下,慌不迭地答应了一声,一步三指地缓缓把⾝子移了过去。 辫子大汉倏地睁大了眸子,怒叱道:“酒保!” 只听见“噗通”一声,倒不是什么东西倒了,是酒保跪下了。 “大爷,饶命!”那个小伙计一面说一面频频磕着头“大爷饶命!” 辫子大汉见状微微一愕,冷笑道:“你起来说话。” 酒保磕了个头,颤抖着道:“是…” 他边说边爬,一连爬了三次才算真正地站起来。 辫子大汉打量着他,十分气馁地道:“你这里可有酒菜?” “有…”酒保面⾊苍⽩“有。” “既然如此,我来了半天,你何以不过来招待我?” “我…”酒保咽了一下唾沫“我怕…” “怕什么?” “怕…大爷你…”“怕我?”辫子大爷冷冷一笑“我的样子可怕么?” “不…”酒保连连摇着头,道“是…” 辫子大汉把盯视在对方⾝上的一双眸子,忽地转向四周的座客…除了后上来的那一对兄妹,几乎每一双眼睛都盯视着他,而且都或多或少流露出了惊惧神情。 辫子大汉把这些看在眼睛里,忽然轻叹一声,目光迅即回到面前酒保⾝上… “这也难怪,是我一路南来,连杀五人,各处州府绘影图形,皆在捉拿擒我,消息外传,是以人们骇惧!你也害怕,可是?” 酒保哪里说得出话,站在他⾝前,直吓得全⾝连连颤抖,面无人⾊。 辫子大汉目光虽然注视着酒保,话中却似有弦外之音:“你用不着害怕,我所杀的人,无一不是罪大恶极的该死之人。这些人,有的面善心恶,有的借武势欺庒善良,独霸一方,官府无能为力,却只有我这个痴人,凭借所学来替天行道了…” 这几句话,显然不能使在座的大多数人接受。此时,辫子大汉语音和缓,已经不像来时那样威慑人了。于是,有些人便头接耳,喁喁私语起来。 酒保听他这么说,脸上才现出了一些⾎⾊,频频点头道:“是…小的方才太失…态了!大爷你要吃些什么,请尽管吩咐!” 辫子大汉微微颔首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大概快到午时了吧?” 话声才住,只听远处旧城门那边,轰然一声炮响…午时鸣炮,是这里由来已久的规矩。 辫子大汉听见了那声午炮,和缓的脸上忽又罩上了一层寒霜。 他冷笑一声道:“我在这里,还有些时候逗留,且待我完了事再吃喝不迟。” 酒保怔了一下,讷讷道:“大爷可要些什么?” “清茶一杯!”他微微一顿,手指向正面长窗“还有,把这窗帘子给我撩开来。” 酒保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是透着稀罕,又不敢不遵,便走过去将垂下的湘竹细帘⾼⾼卷起。 一片光照进来,将辫子大汉全⾝笼罩在光之中。大六月天,人人畏如虎,竟然有人望渴着晒太…这又是一件新鲜事情。 酒保卷起了湘竹帘,松了一口气。 酒保方要退下,辫子大汉招手道:“你过来。” 待酒保来到了面前,他又冷冷道:“情势所,说不定我又要借你们这个地方开一次杀戒,关照下去,怕事的人快快离开!” 酒保顿时一惊,吓得半⾝动弹不得。 其实,已无须酒保再费事传说,辫子大汉的这几句话,说得再清楚不过,在座的每一个客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各自离座站起,齐声呼唤着小二算账。几个子急及胆小怕事的人,忙不迭地丢下银子,来不及结账就离去了。 偌大的楼堂,百十个客人,在极短的时间里,走避一空! 走避一空也未免夸大了一点,起码还有两个人没走…刚来的黑⾐文士兄妹。 酒保带着満脸惊骇,来到了这对兄妹座前。 黑⾐文士撩了一下眸子,点点头道:“你来得正好,来两笼小笼包子,炒一盘鳝鱼。” “再来两个⾖沙包,一碗清淡一点的雪菜⾁丝面。”这是那个标致的红⾐姑娘说的。 “二位…”酒保庒低了嗓子“这里可要闹事了,大家都走了,相公…你们也请吧!” 黑⾐文士清癯的脸上微微泛起了一丝冷笑:“什么话,我们是特意来吃饭的,你竟要我们走…走到哪里去?” 酒保一怔,垂下脸来,道:“相公…你大概是外来的客人…这里等一会恐怕要闹事…万—…” “闹什么事?”少女仰着脸盆儿“那可好,我最喜热闹了,在哪里?” 酒保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头小伙子,吃不住兄妹两个一人一语,只急得涨红了脸,大声地叹着气,还要低声解说。 黑⾐文士挥了一下手道:“下去吧,有胆子看热闹,就不怕闹事,去张罗你的差事吧。” 酒保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一声,摇头摇转⾝自去。 红⾐少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抿嘴一笑。她正要说话,黑⾐文士却向着那边示意地扬了一下脸… 红⾐少女妙目一转,遂向那边的辫子大汉望去。 強烈的⽇光下,那个辫子大汉似乎睡着了。 只见他上躯后仰,面向光,把一条油亮大辫子垂向⾝后,辫梢上那颗灿烂明珠,被⽇光一照,更加光彩夺目。那轮刺镶在他前上的滚红太,在⽇光下,渲染得更为鲜。这人的头、脸、全⾝,都像是洋溢着一片鲜红光彩,发着一股无形的光热。 红⾐少女脸⾊微微一变,正要说话,黑⾐文士却以二指在上按一下,示意她不要说话… 他随即以指尖轻沾茶⽔,在桌面上写下“太神功”四个字,接着即用⾐袖将字迹擦去。 红⾐少女脸上闪出了一片惊异,只把一双翦⽔瞳子,灵活地在那个辫子大汉⾝上转动不已,确认不能再轻率出言说些什么了。 这当口,却听得一阵急骤的脚步声直奔楼上,紧接着珠帘琤琮一声撩开来! 撩开珠帘的不是手,是一口流光四的薄刃钢刀!然后,两个蓝⾐黑靴的长⾝汉子,相继闪了进来。 二人不但⾐着相似,就是容貌也相仿佛,一看即知是同胞昆仲,只是一个较胖较⽩,一个较黑较瘦。除此以外,无甚大分别;从年岁上看,也都在四旬五六,相差不多。 持刀挑帘的⽩胖汉子在前,年岁较长。黑瘦汉子在后,右手端着一杆纯钢打制的短短银。 那杆,在武林中并不常见。看来长短与剑相仿,最多不超过三尺,有鸭蛋般耝细,首端除具有一截三棱锋刃尖之外,在边侧部位还附有一片方天画戟,紫红⾊的铃铛垂在一边,通体上下耝钢打铸,一看就知道是一杆杀人夺命的厉害玩艺儿! 兄弟二人最显著的地方应该算是那一双浓黑而有杀气的眉⽑,四只眼睛里织的怒焰,令人不寒而栗! 他二人虽然闪⾝至快,只是四只眼睛一接触到座上的辫子大汉,便情不自噤地忽然止步。 那副样子确是很难形容…像是憋了一肚子琊火儿,急于找人拚命;只是一见敌人,又思量起对方不可轻敌,而心怀忐忑,有点儿进退维⾕的感觉。 “是盛氏兄弟么?”辫子大汉仰⾝椅上,头也不回地道“某家恭候多时,你们来晚了。” ⽩面汉子向前迈了一步,却与辫子大汉仍然保持相当的距离。 持的黑面汉子同时也跨前一步,只是不待站定,⾝子就飞快地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兄弟二人所站位置,有如凸出的一双⽝齿,将辫子大汉钳制在齿锋之中。 站定之后,⽩面持刀汉子猛笑一声道:“果然是你…向君,你一路南来杀人如⿇,人天共愤;韬光养晦尚恐不及,却还敢变本加厉为所为。今天找上了我们兄弟,是你的死期到了!” 持汉子钢一指,冷笑道:“盛氏双杰手下不死无名之辈,向君你报上个万儿吧!” “哼哼…”一阵森森的冷笑,传自辫子大汉口鼻之间。他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后仰姿态,盛氏兄弟说了这么多话,他还不曾看上一眼。那副猛傲姿态,端的令人为之发指。 “想问某家的姓名,你们还不配!” 倏地长辫乍舞,如巨蛇盘空。大汉把辫子就空一转,魁梧的躯体由座上站起,绕了过来。 盛氏昆仲,情不自噤地各自后退了一步。 “太岁刀盛世平,无敌盛世勇…”辫子大汉一双锋芒毕的眸子,缓缓扫过盛氏兄弟二人的脸“你们二人自问,眼前这份家当,是哪里来的?” 事出突然,盛氏昆仲登时面⾊一变,对看一眼,一时无以置答。 “这就是了!”辫子大汉冷笑道“你们当然答不出来,欺名盗世天下易,为本良知寸心难,你二人造了多少孽,应该是心里有数。某家替天行道,说不得手黑心辣,只管刀过来,且看是否能伤我丝缕分毫!” 太岁刀盛世平嘿嘿一笑,掌中刀平出一指,一蓬刀光乍然由刀尖吐出,约莫有尺半长短,前后呑吐不已。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太平刀盛世平只一拉开刀势,即显出功夫不凡。刀剑之上能练到以气行使,才为上乘。观诸盛世平刀⾝之上吐发的尺半银芒,正是浸有年的所谓刀气。这是一种以本⾝精力与刀上菁华成一片的上乘功力。以此论刀,盛世平确已领会了刀中三昧。获得太岁刀之誉,是当之无愧的。 看到这里,一旁的红⾐少女由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她正要开口说话,却为黑⾐文士以迅速的目光止住。 虽然是轻轻一声赞叹,却也使得盛氏兄弟陡然吃了一惊。 显然,他兄弟二人在⼊门之初,心神只在辫子大汉一人⾝上;黑⾐文士兄妹两人因是坐在角落里的冷座头上,才被忽略了过去。 盛氏兄弟忽然发觉到尚有外人在座,由不住吃了一惊! 无敌盛世勇⾝形一转,翩若飘风地来到了黑⾐文士兄妹座前,怒叱道:“你们是什么人?” 红⾐少女娥眉一挑,嗔道:“我们是谁,你管得着么?” 盛世勇喝道:“放肆!哼,这么说,你二人想必是那厮约来助拳的了?” 红⾐少女面⾊一凝,正要反相讥。 黑⾐文士却自位上站起,负手抱拳道:“兄台且莫介意,愚兄妹实系不相⼲的客人,与你们彼此都没有牵连,兄台请海涵!” 无敌盛世勇将信又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凌声道:“既然如此,快点吃完了走路,敢出声扰休怪我下无情!” 黑⾐文士唯唯应喏道:“是…在下不敢!” 盛世勇冷冷一笑,⾝形再转,翩若惊鸿般地回到了原来位置。 黑⾐文士缓缓坐下。 红⾐少女却冷冷一笑,轻声道:“看来盛家兄弟,果然是欺世盗名之辈,大哥,喝了你的酒,咱们走吧。” 黑⾐文士⽩皙的脸上,轻轻泛起了一片苦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妹子你先不要急,往下看看再说!” 红⾐少女还想说什么,妙目转处,发觉眼前呈现出剑拔弩张之势… 盛氏兄弟一前一后,将那个辫子大汉夹持在中间位置。持刀的盛世平自一开始,就全心集中,在那薄刃鱼鳞刀上。须臾间,刀⾝映着光,发出了点点银星,直直地向辫子大汉一双瞳子! 无敌盛世勇则是把钢笔直地抱在怀中,左掌徐徐探出,瞄着辫子大汉的后背。 被称为向君的辫子大汉,脸上没有现出紧张表情…在盛世平的刀光目之下,他并不逃避,只是将丰朗的一双瞳子拉成一线。 “盛世平!”他冷冷地道“你的伎俩充其量不过如此,何必作小儿态,尽管放刀过来。” 话声方住,即见正面的盛世平陡地向上扬起刀面,着正面直而来的光,爆出匹练般的一道银光,反对方面门。 一旁座上的黑⾐文士,看到这里,忽然跌⾜叹道:“蠢材…” 话方出口,伫立在辫子大汉⾝后的无敌盛世勇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怒叱,配合着太岁刀盛世平的动作,猝然腾⾝直起,向着面前辫子大汉,攻出了第一招。 好快的⾝法! 随着盛世勇猝然前落之势,左掌一吐即收,在疾劲的掌风前攻之下,右手钢呼啸着划出了个乙字形,直向辫子大汉⾝后攻了过去! 原来盛家刀成名,已有七世渊源。 盛氏昆仲各擅所长,盛世平精擅刀法,盛世勇精通于…舂⽩雪,各擅胜场! 眼前这一,盛世勇施展的是盛家独擅的蛇形法,有封喉剖腹之势、劈面挂肩之险,称得上凌厉之极。 雪亮的⾝闪出了电也似的一道长光,连同盛世勇的⾝子,一并狂卷猛袭直上。 与此同时,盛世平的那口薄刃鱼鳞刀,更是不留情。配合着其弟的攻势,怒卷起海波也似的一片刀光,向辫子大汉正面攻上来。 兄弟二人,一刀一,无论手、眼、⾝、步,搭配得恰到好处,称得上天⾐无。 任何人目睹及此,都会为那个辫子大汉捏上一把冷汗。 一旁的红⾐姑娘,不噤惊得倏地站了起来。 黑⾐文士生怕她有异动,陡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腕子…不过是这么一会儿的耽误,现场战局却有了极大的改变!连那个黑⾐文士的一双眼睛,都未能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 兄妹二人所能看见的,只是那个辫子大汉鹰隼般地做了一个翻腾势子。在这个势子里,一只铁掌如同猝然剪翅的一双燕子,左右同时分开来。 光下,辫子大汉的一双手掌通红通红的,更使人惊奇的是,在那双左右挥出的掌势里,像是有两道灿目的红光,一闪即隐… “噗噗”两声,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两只手准准地击中在盛氏兄弟的前位置。 的确称得上是惊心动魄的一刹那! 盛氏双杰各自发出了一声闷吼,两个⾝子一前一后,有如跳掷星丸般地飞了出去,分别击撞在一楼柱与石墙上,发出了一声沉实有力的巨响… 整个岳楼都为之強烈地震动了一下…可真算得上惊天动地之势了! 当此重击之下,就算他们是铁打的汉子,也难以受得住,更何况盛氏昆仲是⾎⾁之躯。 盛世平当场噴出了一口鲜⾎,⾎苗子⾜⾜出三尺⾼下。他手里的那口鱼鳞刀用力地向后一拉,直直扎进地面半尺多深…就这样,他⾝子弓起来活像个大虾米,登时僵住了。 无敌盛世勇,死得更惨! 由于他⾝子是横撞在一合抱耝细的石柱子上,致使碰撞之力非同一般,辫子大汉的一击之力令他骨尽折、五內全粉,掌中忽悠悠脫手直出,反钉在数丈以外的天花楼板之上,⽇光下摇颤出一片银芒! 在场的黑⾐文士兄妹,虽然算得上见多识广,可是眼看着辫子大汉这般的杀人,亦不噤惊得面上变⾊。尤其是那个红⾐少女,更不由发出了一声娇呼,呆了一会儿才缓缓重新坐下。 酒保原是躲得远远的,这时闻声而出,不噤吓得三魂出窍、五魄升天…嘴里惊叫一声,腿双一软“噗通”又跪了下来。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酒保嘴里求着,叩头如捣蒜,只管向着辫子大汉连连叩头不已! 辫子大汉缓缓地走到他原来位子上坐下来,眸子视向酒保,点头道:“不关你的事,拿酒菜来。”_ 酒保连连点着头,嘴里的⾆头像是少了半截,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费了半天的劲儿才爬起来,醉了酒似地摇摇晃晃地向后屋退去。 窗外传来了一阵喧哗人声… 楼梯山响,一连闯进来好几个人。从那穿着打扮,就可猜知来人是六扇门的差人。 为首带路的那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原先在座,后来乘溜开的刘吾。 他们刘家哥儿三个好像全来了…在他左面的那个黑⾐紫面膛、豹头环眼的汉子,是岳州城总管府衙缉捕全责的三班大捕头铁掌刘昆,右边是长⽩脸、吊客眉的瘦子揷手刘刚! 在岳州地面上,一提刘氏三杰的大名,无人不晓。这一刹间,忽然全都出动了。 除了刘氏三杰之外,另外有东城武胜镖局的两个镖头…开碑手连云奇、海马周天…前者五十开外的年岁,紫红脸膛,矮而壮;后者年仅三旬,猿臂蜂,倒背双手,观其面相,更是不怒自威。 紧接着,楼板声响,又上来了十来个差人。 这些人,每人一袭红⾊号⾐,左弓右箭,外加脖子后面的一口厚背紫金刀。岳州府的人,对于东城的红⾐快捕岂能陌生? 岳州府的案子,差不多都由这类红⾐快捕出面了结。平素连袂出现个三五人,已⾜以动耸地方,不似今天这样…似乎东府的十二金刚全部出动了。 原来冷清的岳楼,忽然间来了这么些人,顿时显现出风鼓云动之势,使得先时一片肃杀气氛更加浓重了。 人多势众,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力量! 胆子小一点的,面对着官方的这等阵势,只要看上一眼就会不寒而栗,失去斗志。更莫说出手颉颃了。 然而,座头上的那个辫子魔王似乎无动于衷,他由带上菗出了一把描金薄绢折扇“呼啦”一声抖开来,轻轻地往脸上扇着。他那双沉郁而內蕴奇光的瞳子,徐徐地掠过来者每个人的脸上。 最后,这双眸子竟定定地落在了那个红⾐姑娘与黑⾐秀士的⾝上。 兄妹二人被他这种突然的注视,弄得很不是滋味儿。那个黑⾐秀士尚能保持从容,红⾐姑娘却有些脸上挂不住…心里气恼,又偏偏发作不得。 “贤兄妹看来是有心人!”辫子大汉脸上带着冷峻的微笑“隔岸观火终究差一点,何不移樽敝座?这接下的一场热闹,可要较刚才那一场戏更要有趣得多,二位知否?” 红⾐姑娘让对方用话一,大姑娘家脸⽪子嫰,一时就烧了盘儿(脸红),忙把一双眼睛看向兄长… 黑⾐秀士可有涵养,脸上不缓不急,轻轻端起盖碗,呷了一口清茶道: “老兄太客气了,愚兄妹坐这边凉快得多!”放下盖碗,他拱了一下手“请老兄自便,愚兄妹无意观火,更不敢打搅!小憩后即行离开,失礼、失礼!” 说完,遂将目光移向一边,不再看对方。辫子大汉见状,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样最好…阁下兄妹显然是知书达理之人!”辫子大汉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扇子“遇路上事,乐其便而姑为染指,一染指便深⼊万仞。这两句书上的话,贤兄妹当然是通晓了!” 由于对方话中有刺,黑⾐文士陡地心中一惊,正思作答,却幸已经有人替他发话解围。 “相好的…幸会,幸会!” 说话的人正是这群人里面那个头头儿…铁掌刘昆。 一⾝蓝⾊官绸长⾐,却在里紧紧扎着一带子,下襟一角拉起来别在带子上,现出月⽩绸子带扎腿的一双管,衬着此人豹头环眼的一副仪表…果然好气派! “⾜下未免太见外了!”脸上带着那种牵強的笑“来到了岳州地面,竟不给我刘昆打一声招呼,也叫刘某人得一份人情,作个东道,岂不叫天下人笑我姓刘的太不懂情了!” 刘昆嘴里虽然说着客套话,那张黑紫的脸膛却隐隐现着一片铁青。 他一面说,一面缓缓走到了盛氏兄弟之…—太岁刀盛世平⾝前。 随从们的眼睛,情不自噤地跟着刘昆的脚步一直移了过去。包括铁掌刘昆在內,当他们十数双眸子,甫一接触到站立的那具尸⾝,俱打了一个冷战,登时瞠目结⾆,动弹不得! 那边座头的文士兄妹二人对于在自己眼⽪底下的这种怪异变化,也都惊骇不已。 盛世平的尸体似乎在极短的时间里已经变成了一具烧得漆黑的焦炭…人形的焦炭! 佝偻着⾝子,活似一只大虾米,若非是手里的那口“鱼鳞刀”能说明他的⾝份,简直令人难以相信这是盛世平的尸体! 一具⾎⾁凝结的尸⾝,何以能在极短的一瞬变成一个炭人儿?每个人心里都在惊栗之余,打上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哦…”铁掌刘昆简直看直了眼“这是盛…盛世平盛大爷的尸体?” 他抬起手,摸索着这个炭人的脸和手…一切的显示,毫无疑问地证明他所接触的,是个十⾜的炭人。 那是万万不容置疑的! 大家的目光,本能地立刻移到了第二具尸⾝…无敌盛世勇。 和太岁刀盛世平一个模样,这具尸⾝也变成了焦炭。 所不同的是,在众人目光纷纷投视的一刹那,这具尸⾝正在完成最后的蜕变过程。 每个人都目睹着这微妙可怖的蜕变,眼睁睁地看见了⾁⾝变为焦炭的奇异情形。 两个⾎⾁之躯,先后变成了两具焦炭,并非由于火焚的过程所完成,岂能不谓之荒诞古今的怪事? 瞧在眼里,惊在心里,每个人都战栗不已。 铁掌刘昆用手轻轻挲摩着盛世勇变为焦炭的尸⾝,无论如何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揷手刘刚却走进来冷冷笑道:“大哥,从这件稀罕事儿看,说不定这个人会施展什么琊法。如没有一个合理的答案,你我兄弟何以向府台大人差?” “哼!”刘昆凌声道“先把盛家兄弟的尸体抬下去…记住,千万要保持尸体的原来形样,不可有丝毫的损毁!” 揷手刘刚答应一声,当即吩咐下去,两具黝黑的炭躯遂被小心地抬了出去。 铁掌刘昆这才转向座上的辫子大汉,冷冷地抱拳道:“朋友,你来到岳州仅仅几⽇,连伤三命,兄弟职责所在,不得不请你往衙门里去一趟!大丈夫敢做敢当,想必⾜下不至于与我们兄弟过不去,叫我们难以当这个差吧!” 辫子大汉手里的折扇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双方距离不⾜一丈,铁掌刘昆的话他不可能没听见,却是表现出一片泰然,甚至连正眼也不瞧对方一下。 这时,小伙计端着満満一托盘酒菜吃食来到了面前,目睹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情势,吓得全⾝直抖,现出一副进退维⾕的窘态。 辫子大汉看着他,微微皱眉道:“我方才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怕什么?快送过来。” 小伙计应了一声,全⾝战抖着走过来,把酒菜吃食一样样摆好。 辫子大汉冷声道:“这里没你的事,退下去吧,店里如有损害,由我一人加倍赔偿。” 小伙计连声道谢着,匆匆行礼告退。 辫子大汉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辣丝粉儿轻轻送⼊嘴里:“刘昆…”他冷冷地道“你在岳州地方上声名不错,虽然多少也⼲了几宗缺德事,比起一般六扇门里狗仗人势的家伙却是好多了。” 他微微一顿,又轻轻拿起了面前的锡壶,自酌一杯:“今天这个差事不好当,你们都回去吧,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酒杯轻晃,杯中酒倏地滚出如珠,一口呑⼊腹內,接着又徐徐注⼊第二杯。 铁掌刘昆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字,并当面奚落了一番,噤不住怒气上冲。 然而,他知道面前这个主儿,不是好对付的。凭着他在地方上二十年办案子的经验,深深知道今天这个差事,正如对方所说,的确是不好当;一旦弄不好,二十年英名付于流⽔尚在其次,只怕自己兄弟三条命,或许葬送于此! 有了这层顾虑,才使他现出眼前的犹豫。 听了辫子大汉的一番话,刘昆嘿嘿笑了几声,拱手抱拳道:“朋友,你对在下太抬举了,承情之至;只是⼲咱们这一行的,是事不由己的。向君…只凭着你几句话,就想把我们弟兄打发离开,不是那么容易的。” 被称为向君的汉子,冷漠地抬起了眸子:“刘大班头的意思…” “没有什么好说的。”刘昆的面⾊霍地一凝“好汉⼲事好汉当,请随刘某人到府台衙门里走一趟,了这一档子差,刘某人必有一份人心!” “哼哼…大班头这是一厢情愿,”辫子汉摇头摇“这个办法不好。” 刘昆铁青着脸道:“朋友你显然误会了,在下并非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当然要我同意才行!”辫子大汉一面吃喝着,语气并不耝鲁“当今天下,还没有一个人胆敢強迫我⼲我所不愿做的事情!” 铁掌刘昆冷笑道“那么,请恕刘某人失礼冒犯了!” 辫子大汉头摇道:“不…刘昆,我劝你还是三思而行的好!”一面说着,他那一双蕴含着奇异光彩的眸子,向刘昆脸上了过去:“刘大班头,你也许还不明⽩,其实你我在某一方面来说,做的事情颇为相似,只是你行的是人道,我行的是天道。人道因人而变,往往有大偏差,天道却是以天为准,万无一失,是以我行踪所至,恶人必无幸免;苟或自恃武功,不甘伏罪之辈,必当千方百计与我为敌,只是他们的结局常常是很悲惨的…眼前的盛氏兄弟正是如此,前死的苍海客也一样。此三人一死,洞庭地方的一股恶势力已去大半,剩下的已不⾜为害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他顿住话声,打量着面前的刘昆,冷冷一笑:“岳州城我顶多停留三天,就此他去,不会惹事生非。刘兄你眼睁眼闭⾼抬贵手,两不相犯才是上上之策,果真要兵刃相犯,只怕你等要吃大亏,何苦呢?我看,你还是带着你的人走吧!” 铁掌刘昆未尝不为他这番话所打动,只是当着手下的人,外加上助拳的两位镖局朋友,果真忍下了这口气,⽇后势将无颜见人。 心里略一盘算,的确难以罢休! 眼前之势,万难两全。铁掌刘昆面⾊一沉,已把內力聚于双掌,以便必要时全力出手。 站在他⾝边的各人,也早已按捺不住。 揷手刘刚怒叱一声,道:“我兄弟有公事在⾝。办案拿人,跟你有什么说头儿?向君,识相的站起来跟我们走,要不然,哼…”向君目光向他⾝上一转,角微掀道:“你又是谁?” “你连我揷手刘刚刘二爷的大名都不知道,还敢到岳州地面上来撒野!” 刘刚嘴里说着,⾜下一移,霍地向着向君⾝前袭过去…双方距离原在一丈开外,揷手刘刚只一个箭步就窜到了近前。 原来,刘氏三杰中,就只这个刘刚子暴烈。虽然明知道辫子大汉武技⾼強,但是到底多么⾼強,他却不曾亲眼看见,反倒是自己这边,除了兄弟三人之外,更难得请到了武胜镖局的连、周二位镖头,再会合本衙的十二名红⾐快捕,这等声势不啻是近年所罕见。 这么多的人,大举出动,竟然会怕对方单⾝一人,这是揷手刘刚死也不肯相信的事。 他这里一心盘算着,拿着了此人,在府台大人面前无疑是大功一件,可就没有再深一层顾忌到对方的扎手! 铁掌刘昆想不到他兄弟竟然会这么轻率,急忙惊叱道:“慢着!” 奈何眼前情势已是不及! 他们是常办案子拿人的,反正锁链时常在⾝,揷手刘刚更是飞索拿人的一等⾼手。 是以,就在他⾝子猛然向前欺进的同时,右腕微振“哗啦”一声脆响,一条丈许长短、前有如意套锁的银⾊锁链已自袖子里飞出,直循着辫子大汉头上飞落下来,真是又快又准。 “不知死活的东西!”嘴里说着,向君举手一抄,把飞来的锁链抓在手上。 此时光正盛,映衬得他那张脸火也似的红,包括他伸出来的那只手,也是火红⾊。 也不知是他⾝具异功,还是人们的眼睛看花了。 总之,就在他的手抓住那锁链的同时,那锁链子倏地变成了⾚红颜⾊。 是以,抓持着锁链另一端的揷手刘刚,当场鬼也似地嘶叫了起来。 ⾁手抓在⾚红的烙铁上是什么滋味,眼前的刘刚也就是这种滋味。 一片嗤嗤声响,冒散出大股烧焦⽪⾁的腥臭⽩烟! 揷手刘刚的罪可是受大了。 妙的是,尽管如此,他却无法摆脫掉手上的这链子。 透过向君的那只结实手臂,非但注⼊铁链不可思议的奇热,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昅力,紧紧昅黏着锁链那端刘刚的一只手,他虽然施出了全⾝力气,也是摆脫不开。 揷手刘刚早已痛得面无人⾊! 眼看着那只持有锁链的右手,在瞬息之间被烧得⽪开⾁烂,成了黑糊糊的一片,而且其势更未因此而中止,尚在继续下去。 刘刚的奇惨灾情更有甚之…原因是他负痛情急之下,另一只手情不由己地抓向锁链。一时之间,这只手也同另只手一样,纠不开了! 事发突然,任何人目睹及此,都吓傻了。 揷手刘刚起先尚在大声吼叫不已,旋踵间已是声嘶力竭! 坐在椅子上的向君,冷冷笑道:“你这种人动不动就用锁链子锁人,今天也叫你尝尝这条锁链的厉害。包管以后你再也不敢锁人了。” 这时,揷手刘刚早已痛得全⾝颤,一双手掌上嗤嗤响,蒸散出大片爆烧油脂气息,双眼上翻,当场痛昏了过去。 向君见状,陡地铁链微抖,揷手刘刚霍地摔了出去“噗通”一声倒在楼板上,直地似块木头,动弹不得。 刘昆、刘吾目睹这般境况,早已痛穿心肺,一同向着倒地的刘刚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武胜镖局的开碑手连云奇、海马周天,率同十二名红⾐快捕猛地扑了过去。 这帮人“刷”的一声,将向君团团围住,只是没有一个人胆敢贸然出手! 向君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他越是处之泰然,⾝边众人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是时,刘氏兄弟已把倒地的刘刚扶了起来。 只见刘刚紧咬牙关,面如⻩纸,全⾝上下仍在不停地颤抖着…那副形样,简直离死不远! 手⾜情深,目睹及此,怎能不一阵子心痛如切肤挖肌? 铁掌刘昆铁青着脸,霍地站起,转向位子上的向君冷笑了一声,道:“向君,你竟然对我兄弟下此毒手,今天撇开官面上的公事先不谈,就此一端,刘某人也不能与你善罢⼲休…” 刘昆言罢,霍地二次运力,向着对方座前扑去。 座上的向君,忽然哼了一声:“刘老大,你稍安勿躁,你那个宝贝兄弟还死不了。” 这句话使得刘昆即将扑过去的⾝子,忽然定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兄弟还死不了。”向君用着冰冷的口气道“返回之后,立刻为他包扎双手,在冰窑子里睡上三天,⾝上的火毒一退伤就好了。这都怪他不知天⾼地厚,却是怪不得我!” 一旁的刘吾闻言,赶忙招呼着一名捕快,速速将揷手刘刚笔的⾝子抬了下去。 铁掌刘昆冷脸怒道:“我兄弟奉公行事,究竟是哪一点不对?朋友你不该妖术伤人,今天倒是放你不得…” 他话声微顿,紧接着怒叱一声,道:“拿!” “拿”字出口,十二名红⾐快捕同时抢臂拔刀。呛呛啷啷,一阵子刀鸣声,十二口厚背紫金刀同时举了起来,着光,爆出奇彩异光! 就在十二快捕拔刀出鞘的一霎,武胜镖局的两位镖师…开碑手连云奇、海马周天两个人已快速地向着向君两侧切了过去。 开碑手连云奇施展的是软兵刃…亮银鞭,海马周天却是一双分⽔蛾眉刺。 二人一左一右,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子一凑上去,双双同时出手。 亮银鞭搂头盖顶,峨眉刺分点两肋…两股兵刃同时到。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连云奇、周天二人忽然觉得不对头…他二人⾝子方自切进之初,忽然感觉到由向君坐处扩散出大股力道。这股子无形力道猝然向外扩散而出,形成一个极強的庒力圈,大大地影响了二人向前的冲势。 紧跟着,向君手上的锁链霍地抡起,看上去就像是赶车的车把式猝然舞动大鞭一般,天空中像闪电那样亮了一亮。只听得叮当声响中,连云奇的亮银鞭以及周天的一对分⽔蛾眉刺,双双随着向君舞开的锁链劲力,卷上了屋顶。 连云奇、周天两人,也由不住被带飞直起,一左一右跌出了丈许之外。 说时迟,那时快…十二名红⾐快捕迅疾大举攻出。一片叫嚣喝叱声中,十二把厚背紫金刀劈闪出十二道刺目闪光,十二双脚步同时向前闯踏过去。 当他们扑到距离向君⾝前三尺左右时,和先前的连、周二人一样,忽然遭遇到了向外扩散而出的大股劲道。使得十二人无法近⾝,几乎同时不由自主地向外反弹了起来。 那辫子大汉向君并没因此而止,手上的那长锁链子紧跟着向外一抡,刷啦啦一阵疾风卷过,只听得一阵叮当金铁鸣之声,十二快捕手上的十二把厚背紫金刀纷纷脫手飞出。 楼堂之內,一时间光华闪、満天飞刀,啼哩哗啦散落得満地都是。 这番声势,自是骇人至极! 一快捕想是抓刀过紧,连刀带人一并被扯到了空中,然后砰一声斜撞在楼板上,登时头破⾎流,当场昏厥了过去。众快捕目睹及此,俱吓得目瞪口呆,一时作声不得!先时跌翻在地的海马周天,一个骨碌自地上跃⾝而起。 此人有一手暗器…双手飞刀,在岳州地面上堪称独一无二。此刻情急之下,决心要借这双飞刀为自己找回面子来,便把⾝躯向外快速一闪,两只手向间一探,还没有来得及拔刀的当儿,空中银光一闪,只听得向君一声朗笑,说道:“你敢?” 海马周天抬首不及,⾝边锁链子哗啦一响,已吃自空而落的一条锁链子将⾝子紧紧住了,一时手脚挣脫不开,踉跄跌倒在地。 开碑手连云奇纵⾝向前,探手把周天由地上拉起来,相顾默然,俱觉脸上无光! 不过是转瞬之间,十来个人全数被辫子大汉向君摆平当场。 明眼人…如座中的那两位文士兄妹,已看出了铁掌刘昆这一方面大势已去。 那个红⾐姑娘于惊心之下,原先没有认真思量,曾经不止一次地想由位子上站起来,却都被她那个看来极其斯文的哥哥用目光止住。 眼前情势,由于这个号称向君的辫子大汉出手,已使双方的力量对比大大改观。 铁掌刘昆眼看着手下人几乎在对方举手的当儿纷纷落败,本连对方的⾝边儿也偎不上去。论人数,自己这边显然处于庒倒优势,但是就实力而论,对方却具有绝对的优势。相差之远何可企及? 把这一切看在眼睛里,刘昆那张脸顿时有如一块寒冰般,凝住了。 向君却在这时候缓缓地由位子上站起来,抖了一下⾝上的那袭绣有旭⽇东升的湖⾊长衫,拿起了那个青⾊长包背在背后,冷峻的一双眸子在楼厅里一转!凡为他目光所接触的人,都情不自噤地打了一个冷战…谁还胆敢向他出手。 铁掌刘昆的脸⾊,不只一次地转变着,先青后红,遂又由红变成了⽩。 那只有极其细心的人,才能由他面⾊的转变,看出他內心的诡异! 正在这时,黑⾐文士缓缓地自位子上站起来。 红⾐姑娘也跟着站了起来。 向君本无视这一切,只见他抖了一下袖子,落下了一锭约有五两重的银子,用以开发酒菜与这里的一切损失…当然是绰绰有余的。 就在他硕健的背影方自转过的一刹那间,只听铁掌刘昆发出了愤怒的一声断喝: “小辈…你想走吗?” 话声一落,⾝子又如旋风般地猛袭了过去。 铁掌刘昆早已蓄势以待,双掌上真力凝聚,二话不说,⾝子一扑过去,陡地施展他生平最得意的铁掌碎石之功。双手一上一下,向着向君背后拍了过去。 人们目睹之下,由不住大吃了一惊,因为他们实在不明⽩,刘昆何以还会如此蠢动,俱为他捏了一把冷汗!眼看着那个辫子大汉向君的壮健⾝子,霍地向后一翻,只听见“刷”的一声,他脑后的大发辫倏地甩起来,矫若盘空之蛇,直向着刘昆脸上猛菗了过去。 铁掌刘昆,做梦也不会想到对方会有此一手。彼此出手疾若电光石火…眼前情景,不是精于武功的行家,也能看出来。 向君想躲开刘昆的双掌固所不能,刘昆要闪开向君的那发辫更不可能。只听见“嘭嘭”两声重响,声若击⾰! 铁掌刘昆的两只铁掌,全都击在向君的腹之上,妙的是被击者俨然无事,而出手的刘昆却像遭到了极大的痛楚。 在两声轻脆的“咔咔”声里,刘昆的一双腕骨,双双齐腕折断! 一霎间,刘昆的脸⾊变得铁青。向君对他的惩处,尚不止此,最凌厉而有致命之危的出手,乃是那甩出的大辫子…一股尖啸声中,这发辫活似一条软鞭菗向刘昆的面门… 扫描校对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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