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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边荒传说 作者:黄易 | 书号:1886 时间:2016/10/5 字数:57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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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月楼位于秦淮河南岸,与另一齐名的青楼秦淮楼夹岸对峙,楼起五层,⾼起耸立于附近楼房之上,为以楠木为主的建筑,用料浑厚,翘角飞檐,气势雄伟,楼顶形如蝴蝶,配合其节节升⾼、宽敞轩昂的姿态,直似临河振翅的飞蝶,更加上*河基部用石梁柱架空,宛如悬浮河面,静中蔵动。 楼外遍植桂树,形成⾼墙深院的布局。楼內用的是清一⾊红木家具,令人甫进楼下客大厅,即有木香盈鼻的感觉。而不论梁柱桶窗、门道阶梯,均以浮雕、圆雕、镂空雕、雕等种种雕刻手法美化装饰,意境⾼速,朴实中见华丽,令人叹为观止。 刘裕扮作侍从,混在王弘的“家将”里,下船后随王弘进⼊淮月楼,一切自有王弘这识途老马去应付。 与王弘在途上的一席话,令他更深⼊掌握建康⾼门名士的心态、扩阔了视野,而更清楚明⽩自己⾝处的位置。 因朝廷的猜忌、天下四分五裂的情况、胡人的威胁、政局的不安,令士人既不満现实,但又怕出头惹祸,故相率务⾼谈,尚游乐,以摆脫现实的烦恼。他们对现实没有改⾰的勇气,只希望能从清谈中得到精神上的解脫和慰藉,想逃离现世去寻找那精神上的桃花源,过憧憬中的神仙生活。南晋如果不是先有王导,后有谢安,又出了谢玄这位不世出的无敌统帅,现在真不知会变成怎样。现今谢安、谢玄先后辞世,人心涣散无依,象已现,所以南晋由上而下,都在找寻应时而起的另一个救国英雄。 这个人会是他刘裕吗? 对建康的⾼门来说,他们需要的绝不是拨反正、翻天覆地的改⾰者,而是一个可让他们继续眼前生活方武的保护者。这才是今晚众会背后的意义。 说起来他崇拜的祖逖实为这时代的异种,深知清谈误国,以坚苦卓绝、夙夜不懈的精神,出师北伐,规复中土,然终因未能上下一心,致功败垂成。 “不论世事,唯咏玄虚”的清谈,会有朝一⽇把汉人的江山断送吗?他刘裕能否以一介布⾐,在以⾼门大族为当然统治者的情况下,挽狂澜于既倒呢? 王弘停下脚步,别头向刘裕微笑道:“到哩!” 原来已抵第五层楼的束厢门外,随行⾼手人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神⾊,当然是因没有刺客于登楼之时施袭。 刘裕心中涌起古怪的念头,不论来此或离开的途上,人人都会提⾼戒备,只有在厢房內风花雪月、酒酣耳热之际,才会放下戒心。如此岂非最适当的刺杀时机,该在厢房內而非其外吗? 可是在⾼手环护下,谁能于他们在厢房喝酒之时进行刺杀呢?那本是没有可能的。 事实上当晚宴开始后,整座淮月楼都会置于己方人马的严密监视下,任何异动均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刘裕自被谢玄看中后,连番出生⼊死,已培养出⾼度的警觉,虽仍猜不到⼲归的手段,但已暗自留神。对看似全安的地方更特别有自危之感。 门开。 王弘领先进⼊厢房。 ※※※ 快艇沿河缓驶。 划艇的是屠奉三的手下,精通江湖伎俩,不待宋悲风指示,已知该采取哪条航线,如何不引起敌人注意。 宋悲风和蒯恩扮作人墨客,诈作喝酒游河。这是秦淮河上惯见的情景,此时如他们般游河的艇子便有十多艘。 今夜是个月明风清的秋夜,皓魄当空,银光泻⽔,茫茫名河,万古如斯。 宋悲风似是自言自语的道:“不妥当!” 蒯恩的目光正搜索淮月楼的对岸,闻言道:“会否是敌人尚未展开行动呢?” 宋悲风反问道:“如你是⼲归,会晓得刘爷何时离开吗?” 蒯恩坦⽩地头摇,道:“不晓得!但是会猜刘爷怎都该在楼內逗留上半个时辰或更长的光。” 宋悲风道:“既然如此,敌人便该在刘爷抵达淮月楼后,立即展开行动,进⼊精心策划的攻击位置,那不论刘爷何时离开,都可以进行刺杀。可是现在秦淮河附近全无敌人的踪影,这是不合理的,唯一的解释是我们错估了敌人的刺杀方式。” 蒯恩思索道:“可能敌人本不知道今晚的约会呢?” 宋悲风道:“你相信直觉这回事吗?就是不需要任何道理,你总觉得事情会随你的感应发展。” 此时小艇经过一艘泊在离南岸十多丈处一艘昼肪楼船,船上的灯火照得艇上人和物清晰起来,歌舞乐声填満他们的耳鼓,比对起他们此刻的心情,感觉更是古怪特异。 蒯恩锐利的目光扫视楼船,道:“另一个叮能的解释,是敌人并不准备在河上进行刺杀。” 宋悲风道:“这也是不合理的。敌人定有出派探子监视王弘,见他从⽔路出发往淮月楼去,刘爷又扮作侍从,自然会推想刘爷会从⽔路离开,想不在河里发动攻击也不行。” 蒯恩一震道:“那照现在的情况看,敌人该是选择在楼內进行刺杀。” 宋悲风皱眉道:“但那将不再是刺杀,而是強行硬闯。参与今夜聚会的人,全是建康⾼门赫赫有名的名士,个个有⾼手家将随行,即使以⼲归的实力,亦没法在那样的情况下得手,是智者所不为。” 蒯恩苦思道:“敌人必有混⼊东厢之法。” 宋悲风叹道:“如果我们想不破此点,今晚会是⽩忙一场。” 蒯恩讶道:“宋爷似乎一点不担心刘爷本⾝的安危。” 宋悲风理所当然的道:“事实上我们从没有担心过刘爷会被人杀死。对屠爷来说,刘爷乃真命天子,怎可能窝囊得壮志不酬⾝先死?对我来说,如果刘爷是福薄早天的人,安公是不会点头让他作玄帅的继承人。” 蒯恩听得呆了起来。 小艇驶离画舫灯光笼照的范围,重投月夜。 宋悲风微笑道:“你不相信他是真命天子吗?” 蒯恩垂首道:“小恩怎敢呢?” 宋悲风道:“是否相信并不打紧,至少刘爷和你持相同的看法,他自己并不相信自己是甚么真命天子,所以他一定会提⾼警觉,亦因此他今夜绝不会没命。” 蒯恩再次抬头望向宋悲风,双目出沉痛但坚定的眼光,沉声道:“我蒯恩今夜在此立志,会像对侯爷般忠心追随刘爷,为他效死命。” 宋悲风仰望天上明月,徐徐道:“好!男儿本该有大志向,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将来绝不会后悔的。” 蒯恩目光投往淮月楼第五层东厢临河的四扇特大槁窗,忽然目奇光,遽震道:“我想到了!” 宋悲风一呆道:“你想到了甚么呢?” 蒯恩道:“我想到了敌人的刺杀手段。” ※※※ 淮月楼顶层只有东西两个大厢房,也是淮月楼最尊贵的两个厢房,等闲者休想可以踏⾜此层半步,只有建康最有地位和显赫的权贵,才能径⼊,其中又以东厢的景观最佳,即使有资格莅临的贵客,仍须及早预订。 刘裕等走⼊东厢的范围,还要经过一个呈长方形的待客厅,十多名随主人来的家将便在此候命,同时有四名俏婢前伺候客人。 王弘着众家将扼守各处门道窗户后,偕刘裕进⼊名闻建康的淮月楼第五层东厢贵宾房,⼊目的情景,以刘裕的沉着老练,亦不由看呆了眼,出乎他意料之外,因为从没想过会有眼前般的情况。 东厢大致是广阔达十五步的方形房,宽敞舒适,満铺地席,左右墙壁各有一联。左壁是“一池碧⽔,几叶荷花,三代前贤松柏寒”右壁则“満院舂光,盈亭皓月,数朝遣韵芝兰馨”向河的一边,有四扇落地大桶墙,于⼊门处已可尽见建康宮城灯火辉煌的壮丽美景,秋寒透窗而来。 房內不见一柱,屋顶为硬山卷棚式,敦实浑厚、朴素大方。房內陈设简洁,除茶几等必需物外,最引人注目是置有七个花架,上放各武盆栽,便像把大自然搬进了房里来。 但令刘裕意外的非是物而是人。 今次约会的五个人全到齐了,最令他侧目的是其中一人正躺在一角,口放着一?酒,也不知他是醉倒了还是小睡片刻。 另一人则背门临窗,抚弄着一张七弦琴,却没有发出任何乐音,可是看其背影摇曳的姿态,似是随乐音摆动,一副乐在其中、醉而不能自返的样儿。 一人则挨北壁而坐,敞开⾐襟,露出膛,闭目喃喃自语,神态离,若不晓得他是当今名士,还以为他是哪来的疯子。 刘裕可以清楚晓得对方在⼲甚的,是在一角以小炭炉煮酒的人,不过此人不但脸上傅粉,有点不男不女的模样,嘴角还叼着长烟管,对刘裕的到来,似是视如不见,听若不闻。 最正常的一个人,正面对着进来的刘裕和王弘席地而坐,不过他的扮相确是一绝,头戴⽩纶巾,⾝穿鹤氅裘,⾝旁放了双木屐,手持尘尾,见两人进来,尘尾“呼”的一声挥动一下,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庒低声音道:“待我们听罢此曲再说话。” 刘裕从未遇过像眼前般的场面,一时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更感到自己与他们格格不⼊,不但无法了解他们,还生出想掉头便走的街动。 王弘轻拉他的⾐袖,着他一起坐下。厢门在后方关上。 持尘尾者闭上眼睛,⾝体轻轻摆动,全神听那无音的琴奏。 王弘凑到刘裕耳旁道:“这是名士聚会的神节目,来自老子的‘大音希声’,意思是最动人的音乐是听不到声音的,而庄子则指必须不以耳听,而听之以心。大家都认为只有这种无声之音,才能不受任何乐器和技巧的约束,舍弃了外在的形迹,直取心意,从重重制约解放出来,得到最大的自由。” 见到刘裕露出一脸不以为然的神⾊,忙加一句道:“刘兄喝过酒服了药后,将会比较明⽩我说的话。” 刘裕当然不能离开,不单因为今夜并非普通的聚会,更可能是杀⼲归的唯一机会。此时他面窗而坐,缓缓解下厚背刀,置于左方地席上,只要左手拿刀鞘,右手可以迅速拔刀,应付任何突袭。 他和王弘前方均摆有一张方几,置了一套饮食的用具,几面四尺见方,颇为宽大。 他自问没有“心中有耳”的本领,去听那人弹的“希声”的“大音”不过于此美景人的⾼楼之上,仍可以享受秋风清、秋月明的雅趣。 百闻不如一见。 他现在彻底明⽩甚么叫清谈误国。 清谈并不止是一场讨论辨正、谈玄说理那般简单,而是一种处世的态度和生活方武,且是一种奢靡、肆意妄为至极点的风尚,对礼教约束的反动变为矫枉过正,致放诞不羁、败腐透顶、节堕落,令大晋权政走上穷途末路、苟延残的困境。 眼前诸子正是放纵、物玩丧志的典型例子,他们的內心究竟是快乐还是痛苦呢? 刘裕很难想象他们之中有一个是与⼲归有关系的人。 在不认识他们之前,他可依据常理作出猜测,可是当弄清楚他们是哪类人,他对自己的猜测已失去信心,因为本不能把眼前五子当作常人来对待。 有些东西是装扮不出来的,世家名士便是其中之一。开始之时,所谓清谈,或许只是名士们藉之以别寻方外、佯狂避世的集会,但当这种雅道相传的风尚不住重复,会确立而成一种思想行为的范式,得到传承与延续,变为一种牢不可破的风气和传统,而眼前五子正是这种习尚的体现。他们本缺乏“人世”的勇气,哪会为桓玄卖命,⼲这类动辄惹来杀⾝之祸的蠢事? 难道今晚只是一场误会?闹了个大笑话。 蓦地喝采狂呼怪叫响彻东厢,原来“琴奏”已告结束。 “奏琴”者在喝采声中志得意満的站起来,昑道:“得象在忘言,得意在忘象。” 王弘⼲咳一声,引得人人朝他瞧去,闭目者张开眼睛,卧地者坐了起来,然后道:“让我们刘裕刘大人。” 众人又一阵喝采。 那头戴⽩纶巾的华服公子,又把尘尾“霍”的一声拂了一记,道:“晚生诸葛长民,请刘大人恕我们早来之罪,皆因东五层便像纪千千的雨枰台般,乃秦淮河的圣地,千金难求,所以不敢浪费,自申时中我们便齐集此处,尽享乐。” 刘裕听得心中一动,正想追问为何这间厢房如此难求,却可于短短数天內安排好,那脸上敷粉、予人妖冶感觉的公子提苦酒壶站了起来,走到刘裕席前跪坐,一边为刘裕斟酒,边笑道:“在下郗僧施,刘大人是首次参加我们建康六友的聚会,或许会不惯我们放浪形骸、披襟狂啸的行径。不过当刘大人明⽩只有超越世俗礼教的羁绊,才能展现出人的情,刘大人便可以明⽩我们。” 直到此刻,刘裕仍不知该说甚么话才好,唯一知道的,是与他们格格不⼊,完全谈不上意气相投。更有点胡涂他们要见他所谓何由,除非是想把他变成“六友”外的“第七友” 郗僧施为刘裕的杯子斟満酒后,续往王弘的杯子注酒,口上仍叼着那枝长烟管,难得他仍是说话清晰,可见是之生巧。 原先躺在一角的人,默坐一会站了起来,酒坛随手搁在一旁,原来此人长得颇为魁梧健硕,风神慑人,如不是刘裕刚目睹他放浪的形态,真想不到这么一个看起来该大有作为的年轻人,竟会借这种颓废的生活来⿇醉自己。 王弘介绍道:“这位便是曾向刘兄提及的朱龄石朱兄,说到文武全才,建康真找不出多少个像他这般有本事的人。” 弹无声琴者哑然笑道:“王兄你这样就不对哩!竟厚此薄彼,只提朱兄,难道其它人竟不值一提吗?” 王弘笑道:“刘兄不要怪他直肠直肚,⽑修之一向如此。” 刘裕终找到说话的机会,向仍*壁而坐,⾐襟坦露的青年道:“这位定是檀道济兄,可知王兄并非是只提一人。” 诸葛长民的尘尾扇又拂一下,笑道:“刘裕果然是刘裕,一句话便解了王兄可能受群起攻讦之灾。好哩!淮月楼东五层之会,可以开始了。”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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