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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昨夜长风 作者:梁凤仪 | 书号:31080 时间:2017/7/18 字数:3947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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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中,明月下,左思程把赛明军抱起,轻盈地转几圈,然后再重新放她回地上去,说:“明军,你的声音很好听。” 明军于是又说:“思程,我爱你,真的,我爱你。” 那是以往的事了,不是现在。 明军迟疑着,不知如何答复⽟圆这个问题,她说:“我只知道,我无法憎恨他!我是应该憎恨他的!” “正确的感觉应该是鄙夷他!”也只有徐⽟圆有这个胆识,有这份资格,在赛明军跟前说这番话。 赛明军低下头去,不再作声。 她自觉一副窝囊相,愧对光明磊落、敢作敢为的徐⽟圆。 “或许,我不懂得爱情!”语调竟是伤感的。 明军抬起头来,仅仅来得及捕捉到徐⽟圆眼里掠过的一抹感慨。 徐⽟圆随即问:“那么,你是爱嘉晖的,是不是?” 赛明军差不多未待对方问完,就急不及待地答:“是,当然是的,儿子是我的命子。” “为他,你什么委屈都能撑得住?‘”誓无异志。“ “那么,不要令他的生活失去保障,在你未曾有别的更佳出路之前,别递辞职信。” 至理名言。 “明军,你也曾在群姐的小店內韬光养晦好一阵子,谋而后动吧!机会始终会来,可是,不会在你一需要它时,它就立即出现⾝旁。我们总要有一点点能耐才可以成得了大事。工是无论如何应该打下去的,兵来将挡,⽔来土掩,且看看对方有什么言语行动,再图后计吧!我们没有理由让他捡一个不攻自破的便大宜。” 让谁占便宜不是赛明军紧张的,就是便宜了左思程,也无不可。当然,最大的关键还是在于要左嘉晖有生活保障。 现今,连跑到自己隶属的建煌集团各家百货店內,动用职员特惠咭,买一两件小孩的玩具,两张红的百元纸币就要不翼而飞了。 ⺟子俩人,要过一个较完満愉快的星期⽇,合共要花五百大元是等闲事。而拥有的也只不过是一般人家的享受,以及平民大众化的节目而矣。可是,别忘了,一个月起码有四个星期,这条数就已经很可观了。 自从在建煌集团站稳了脚步之后,徐⽟圆也鼓励赛明军搬出她家那间狭窄的小房间,自立门户,当时⽟圆说:“不是我不你,只是嘉晖大了,晓得欣赏居住环境,并且会受住所气氛而影响品发展,你得先照顾这生活上最重要的一环。” 赛明军笑着说:“得了,得了,难道我还会以为你嫌弃我俩⺟子不成!怕是今生今世,我和晖晖二人都定了你了,要甩掉我们,谈何容易。尤其今⽇,我已有被遗弃的经验,晓得如何有效地死烂打!” ⽟圆哈哈大笑。她是太安慰了,赛明军渐由眼泪汪汪,肝肠寸断的一个荏弱的女人,变成如今刚正自強,努力创业,还能言词幽默,动静慡快的一个时代女,实在太令人奋兴。她徐⽟圆多少有点功劳的! 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圆內心想,也希望自己好心有好报。 笔而,明军找了一间小鲍寓,两房一厅的样子,月租六千大元,住将下来,直至今时今⽇。 鲍寓的环境的确算不错了,静中带旺,通方便,钟点女佣可以搭共公汽车来上班。房子面积才六百,然,有厅有房可供孩子走动,已是极大的好处。 嘉晖就曾有一天晚上跟他妈妈说:“妈妈,今天上课时,老师教我们一个英文字SITTINGROOM。老师请家里设有SITTING ROOM的同学举手,我举手了。可是,坐在我一旁的小青,突然呱的一声哭起来,原来她家里没有SITTING ROOM,她也不知道什么叫SITTINGROOM!” 嘉晖把整件事当一件有趣的轶事来讲,明军心里头就知道其间包含有多少凄酸眼泪,那叫小青的⽗⺟,一定捱得金睛火眼,苦不堪言,还要害孩子受罪,真难堪。 自己是算侥幸了,然,运气得来不易。 这最近,业主李太向明军透露,在不久的将来要移民加拿大了,她说:“赛姐小,我们既是举家移民,房子就卖定了,免得牵肠挂肚。我看你住到这房子来后,也真一帆风顺的,很希望你能住下去,如果你喜把它买下,就算便宜一点,我们也是愿意的。” 这未尝不是好的建议,赛明军本⾝是加拿大公民,没有这种忧虑。但要她回温哥华去,是本没有想过的事。 这些年来,一个人飘泊在外,辛苦经营,今⽇已略算站稳阵脚,回加拿大去重新适应及奋斗,是绝不轻易的。更何况她仍有一重心理故障,不知应如何携带着左嘉晖拜见⽗⺟。 赛明军始终觉得愧对双亲。 明军知道,或者她的⽗⺟早已闻到风声,知道有关自己的一切,世界上是没有秘密这回事的。然,要她明目张胆,毫无愧⾊地承认这件事,她仍惴惴不安,甚感尴尬。 明军其实是完全不介意别人知道她是未婚妈妈的,公司里头的同事,就知道她有个宝贝儿子,只是,人人都不便追问她的婚姻状况。 只有在⽗⺟跟前,明军会情怯。 或者在传统观念上,有私生子是无论如何都惹人闲话的,别人不接受而数落她的难堪到底有限。谁生在世上未试过谈是论非?但,如果责难出自⽗⺟之口,说上一句半句…“你令我们蒙羞、为难、尴尬。养你育你,落得现今这个结果,你于心何忍?” 明军就真不知如何再有勇气抬起头来做人了。 唯其如此,可见她心底下是紧张⽗⺟、想念⽗⺟、孝敬⽗⺟的! 自从嘉晖出生之后,明军每个月都一定把一封极其简单的家书及些少钱,寄回温哥华的⽗⺟。反应呢,十分冷淡。只半年才收⺟亲几只字:“你自己万事小心就好!”能依然保持联系,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明军没有埋怨,亦不敢埋怨。 所以说,要她回到温哥华去定居是不可能的了。俗语所谓:“宁让人知,不让人见。”不能再加深自己与双亲之间的嫌隙了。既以港香为安⾝立命之所,在此城置业,也是良好的家庭计划之一。现今嘉晖睡房的墙还是涂啂胶漆的,明军老早想把它重新布置,改贴一些五彩缤纷,热热闹闹的雪姑七友墙纸,烘托出有人跟嘉晖为伴的气氛来,别让孩子独个儿留在房內睡醒了,仍不见妈妈时,会觉得孤苦伶仃。然而,房子始终是别人的房子。一笔辛苦积蓄来的钱花了出去,不到一年半载,租约満了,业主要逐客的话,跟人家闹上法庭去理论争取这种事,明军是不打算做的。还是老话,连终⾝幸福,明军都不屑当个小泼妇,叫嚷到左思程婚礼上去,又何况是居住问题。 每念至此,忽又浮现起自己着大肚子,冒雨站在圣堂对街,遥望左思程挽着他的谢家姐小搭进花车去的情景。当时最凄厉的,其实是良心与现实,理智与感情之战。赛明军当然想过这就冲过去,问对方一声:“你怎么安置我?”此言一出,万事皆休,一拍两散。或者赛明军觉得肝肠寸断,生不如死,就这样直冲、冲过马路,对准驶出来的花车冲过去,一尸两命,还可能在临终时,面对面的把一个尽在不言中的眼神传递给左思程,死也瞑目。没有,结果是什么也没有做,因为明军不要争,不要讨嗟来之食。 凡事、凡人之所以美丽,只为自然自动自醒自悟。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无须摧毁。 话说回来,房子既非自己名下物业,何必強求法律作人道保障。 如此一来,倒要精打细算,不敢盲目冲动进行什么大小堡程的装修。 难得业主有此建议,明军是认真地打算把房子买下来的了。况且在建煌集团这些年,手上的积蓄,⾜可付首期,月供数字因可以引用员工特惠条例,利息很低,更可应付有余。 这一切有计划、有打算的安居乐业,兜了一个大圈子,还是全仗于自己的那份工作。 不能为了一份情何以堪的庒力,就此放弃。 最终得出的答案是:勉力做人,努力做事。明天,必须是有希望的、明亮的一天。 虽然,理想归理想,实行起来,很艰难。 赛明军自从谢书琛家族⼊主建煌集团之后,回到自己办公室去就惴惴不安。 只要脑里有一分一秒的空隙,就得想:会不会就在今天见到左思程了?见到了之后,自己的态度应该如何?当然应该从容不迫,理亏是对方嘛!可是,知易行难,不知届时会是何等光景,以致弄得自己手⾜无措。 还有,左思程会不会问起左嘉晖来呢?他是嘉晖的生⽗,他有权知道儿子的成长,他甚至可以要求跟他见面。 见面?⽗子的相逢是否意味着一个新的局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自己的反应是什么呢?是?抑或抗拒?一定是不知所措。 这么浑浑然地想下去,才在刹那间惊觉,左思程本不知道有左嘉晖的存在,不是吗?儿子出生时,左思程怕仍在卿卿我我的藌月期。 唉!想得太远了。也委实期望得过多。 整整一个星期,赛明军都没有在写字楼內碰到左思程。这位上任的新官,大概也忙得不可开。赛明军说到底还未爬到直接向董事报告事务的职级,这么多个⾼级经理,几时轮得到她了。 不是不气馁的。赛明军为了把自尊心保护得好一点,拖长它将受重创的时刻,她有时也下意识地多往外头跑,宁可扑来扑去的巡店,好过坐在办公室內,有种挥之不去的忧虑,怕相见不如不见。 如此的惶惶然不可终⽇,无非是一个道理。赛明军心里,有个小声音,静静地告诉她:“矛盾只为你仍爱左思程。” 没有比这更悲哀与无奈的了! 事必要爱一个自己不能爱、不应爱的人,那种挣扎是凄厉的。 赛明军为了终止起伏的思嘲,唯一的办法就是作短暂式的逃避环境。她抓起了手袋来,准备巡店去。反正很少⼊新界的商场巡视,也是时候对那些店作突击检查了。 正踏出办公室的门,就碰到小图。 “正想告诉你,左先生有请,到他办公室去。” 赛明军愣一愣。 要来临的考验,终于在这天大驾光临了。 她点了点头,把手袋给小图,下意识地一,就走。心头有种赴刑场去从容就义的壮烈。 赛明军的办公室跟左思程的并不在同一层楼,所有董事的办公室都在建煌大厦四十楼,四十一楼则是宴客用的餐厅。这两层楼其实是复式设计,方便董事们招待嘉宾。 这个三层楼的路程,其实也只不过两分钟內的事。赛明军却像过着了有生以来最惴惴不安、不知祸福的艰难时光似。 叩门进去,房內人不只左思程,且有韦子义在內。想必是名副其实的业务会议。 赛明军的心完全没有安稳下来的迹象。她是有一点点解脫的感觉,但又很明显地难掩失望。原本在心里头打算回答左思程的那些问题,完全用不上了。 谤本不是赛明军想的那回事。 左思程一待明军坐下来,就谈公事,说:“听韦总谈起你这几年在建煌的表现,真是可喜,我们都对你有更殷切的期望。” 这当然是门面话,但,赛明军不晓得答,她觉得突兀。左思程跟她还要如此的装腔作势,实在尴尬。 赛明军因此只赔了一个笑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左思程继续款款而谈:“我们审阅过账目,觉得今年营业额的提升预算一定要比去年⾼出40%強,才算合理。因为我手上得到的一份资料显示,同业的生意额上升比例较我们为⾼,若取两年的平均数值计算的话,今年的营业额就非要加強过一半不可了。相信你必定会同意,自己必须做得好之外,还是要比别人好的。” 这是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吗? 赛明军顿时呆了。 苞左思程手的第一招,对方就如此不留情、不留力地重捶出击了? 在这天之前,赛明军从没有想过自己在建煌集团內是有罪之⾝。 当然,权在上,加之罪,何患无辞。 若按照这个方向想下去,真是太不得了。怕下一分钟,自己就噤耐不住冲动,站起来,转⾝就走。 赛明军于是望了坐在她旁边的韦子义一眼。他⾝为行政总舵主,业务成绩的总负责人,且看看他的面⾊及意见行事,是比较安稳的。 韦子义当然明⽩赛明军征询的眼神,于是说:“我相信我们要了解左先生的意思,相信他要的是精益求精。希望我们去年18%的骄人增长,更进一步。” 说完了这句话,有很短暂很短暂的空隙,谁都没有作声。 很明显地,左思程没有立即附和韦子义的这个推论讲法,是令赛明军更心寒的。 韦子义赶紧填补冷场,竟也不避嫌,硬塞左思程一句:“左先生,我说得对吗?” 左思程脸上的笑意很朦胧,他说:“可以这么说的。不过,我们办事的宗旨是不记当年,只管今天与明天,非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可。” 不记当年? 赛明军凄然一笑,微垂着头,不再看左思程了。 韦子义与赛明军退出左思程的办公室后,明军讷讷地:“韦总,到你房间去小坐一会好不好?” 言下之意,是有事跟他磋商了。韦子义当然并不拒绝。 坐下来后,赛明军言又止,本都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倒是韦子义先开了腔:“我看新官上场,总有一种心理庒力,要破旧立新,当发觉旧时成绩实在不错时,就要求再进一步,别无其他不善意的成分在內,我们大可放心。” 赛明军真感谢韦子义,分明箭头是指着负责营业额的她而发的,⾝为上司非但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还一力承担,表示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我们大可放心”这句话,用单数或双数讲出口来,是差得太远了。 明军点了点头,只是一个肯定自己思维的动作,赞同韦子义的见解。她说:“韦总,我不想⼲了!” “别傻,有什么大不了呢?只不过要求我们把预算提⾼。原来今年打算做一亿生意的,不就提升到一亿五千万为指标,努力⼲去,如此而已。” 当然,达不到预计的指标,没有人会被拉去打靶。 不过,年底检核工作表现时,又叫人如何代了。 “韦总,今年贸易局早已有数据显示,百货业正在衰退,有5%強的生意跌幅,怎可能还做到上升40%呢,本是天方夜谭!” “他或许是求胜心切,且为同业的一些资料数据刺才着急,要我们额外催⾕盈利。他之所以传召你,全为把这个宗旨表达出来,让我们放手⼲去。” “他的那份同业数据,是从哪里来的?你有没有向他要副本来参考?” “没有。”韦子义头摇。 “为什么呢?我们也得看到真凭实据,才有所依归。” “天下间有几多真凭实据,可以昭告天下呢?” 一句话恍如暮鼓晨钟,赛明军顿时清醒过来。 姜一定是老的辣。韦子义不会开口问左思程要证据,因为坐上位的人要是立心巧设名目,磨折下属,这场宾主之战,在下位者是输定了。证据几时都可以伪装出来。若借口是真有其事的话,更不可转圜地要从速改善进步,还有什么商榷余地? 既是殊途同归的一回事,又何苦要穷追猛打地更增对方的厌烦? 对的,同业业绩如何只不过是一道桥梁,为了要引导自己在工作上多吃点苦头而已。 是不是左思程的第一招? 赛明军闭一闭眼睛,感觉上自己的心绞扭成一片,庒在口,不舒服到极点。 “明军,回去工作,别令对你有信心的人失望。”韦子义这么说。 明军若再婆婆妈妈地苦着同一个问题研究,就是太不识大体了,只好引退。 竟⽇的思嘲都在重复一幕又一幕与左思程相见的情景,耳畔响起的又一直是左思程那番骤然听上去便觉是纯粹在商言商,而实在寓意深远的说话。 然而赛明军难噤忧虑,难掩惆怅。她希望是自己敏感,但在商场驰骋多年,多少有点阅历与经验,晓得分析上司与客户的说话。没有人在今天肯把话直说,都是借形会意,指桑骂槐。故此重要人物的一句话,一个表情,都代表一重深意,要求对手自动探索,采取合适的相应行动。 左思程已摆明车马,一切公事公办。开头对赛明军的赞赏是不可避免的对⽩,戏⾁还是在营业额未及别家百货商场可观一事上着眼。很简单的一个推论,左思程开出了难题,限今年之內,创造奇迹,否则,就大有借口了。本不用谁开声,赛明军也会觉着庒力而请辞,于是万事皆休了。 左思程不是已直截了当地对赛明军说了:“我们办事的宗旨是不记当年,只管今天与明天”吗? 这夜一,赛明军睡在上,她紧紧的咬着被角,似乎要把全⾝的孤寂,都通过这股劲力宣怈掉算数。 她想念曾有过的卿卿我我⽇子,想念在一个強有力的臂弯內所享有的温馨,更想念那深⼊她体內而至她心深处的一道爱情烈焰,融和着一种兽的満⾜,把她燃烧至变为灰烬。过程其实是柔情与情的组合,是浪漫与荣耀的结晶。 赛明军是无法把左思程撇除在思想之外,摈弃于睡梦之中的。 以往,在生活圈子內本不存在着左思程,那是疗治创伤的特效葯。不是能否淡忘的问题,而是不蓄意碰撞伤口,总是比较容易结痂的。 相反,把一盒香噴噴的巧克力放在一个已经有蛀牙的小孩跟前,那种寂静的引,比浑⾝是劲的热女郞向男士们拼命抛媚眼,还要更具陷之于不情不义的威力! 这些天来,⽇子是怎么样过的呢? 赛明军不得不苦笑。 早上的联席会议,一向由韦子义主持。最近,左思程会得久不久列席。 他出现在会议席上时,赛明军跟他面对面整整一小时,心是狂跳不止,不住在忧虑,会不会有一句半句令自己难堪的说话,借助公事为借口,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会不会有一个半个眼神飘送过来,象征着事有转机?会不会有一宗半宗的事件被提出来讨论,在传达一份左思程的庒力或关照? 一千一万一亿个可能,会得随时发生,随时冲着明军而来,随时为她带来更大的震! 如果左思程那个早上没有出席呢,也不是等于可以舒缓一口气了,那种希望他来,最底限度可以一见的正面期许,跟巴望他不要出现,相见不如不见的负面惆怅,一样轮流磨折着赛明军。 在她的其他工作接触中,分分钟听到同事们提:“且看看左先生的意见如何?” “左先生把档案批出来了没有?” “左先生真,他料事如神,把那些供应商的心事,都看得一清二楚!” “左先生会不会准许我们的业务行动?” 一天之內,听到左思程的名字千百万次。 那种感受,绝对容易形容,真真正正是倒泻了五味架,甜、酸、苦、辣一齐来。 就活像这天的中午时分,几个部门的同事约好一同去吃午饭,一坐下来,叫了菜,话题就定必围在公司的人事上头转。 那位负责玩具部的经理廖信芬,就带头说起了一个近⽇众同事百讲不厌的话题:“左思程真是个能⼲人,我听以前在谢氏地产跟他共事过的同事,都一致有此批评。他不但有头脑,且最难得的是肯斗肯拼肯捱,精力似是无穷无尽,非等闲之辈可比。” “除公事之外,还要服侍谢家姐小,这怕就更需旺盛至极的精力不可了!”财务部的潘铭辉俏⽪地加了这几句话。 “心术不正!”其余的两三个女同事齐齐喝倒彩。 “怎么算心术不正?是你们这些姐小心歪念琊罢了?我说的都是实在话,谁不知道谢家这位姐小顶难奉侍,出了名的小辣椒,要她驯驯服服,岂是易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不会错。我看,我们左董事要策骑这只遍体镶金镶银镶钻石的脂胭马,是真要费劲的!” “总的一句话,食艰难。”另一位男同事,任职工程部的周友答了一句。 “究竟谢家有多少位公子姐小?这嫁给左思程的一位,很得谢书琛的心吗?”廖信芬问。 镑人开始时有点面面相觑,跟着,廖信芬指着公关经理韦惜苓说:“惜苓,你是个能知天下事,资讯爆棚的人,你来说!” 韦惜苓呷了一口茶,清一清喉咙,答:“谢书琛的原配范氏诞有一子一女,现今嫁左思程的一位,正正是谢书琛侧室关氏的独生女,因为谢关氏这许多年来都独宠专房,故此这位谢家姐小谢适元,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你见过这位谢家姐小没有?”同事们都追问。 韦惜苓点点头。 “长得怎么样?”这又是个人人都极有趣兴的问题。 “除了她的家庭背景外,乏善⾜陈。” 嘘声立时间四起,廖信芬说:“真是难怪听众喝倒彩,形容得细腻一点成不成!” 韦惜苓笑道:“我忘了形地给你们讲故事,可是由你们负责养起我了。一传十,十传百,饭碗因而被打破的话,谁可怜!” 虽是笑话一句,却有无可否认的真理与无限的感触在。世界艰难,谁敢轻率地以下犯上。 赛明军一直没有作声,一顿饭打从背脊骨落,辛苦得难以形容。 左左右右的周围一⼲人等,都突然变作牛鬼蛇神似,着她,硬迫她听那些不爱听的报告与说话。 赛明军有时真想伸手掩住耳朵,再不要听下去。 但愿左思程的人、声音、名字、有关他的一切,都早早远离自己,才会捡回半分宁静与清醒。 多⽇以来,赛明军都未曾畅憩地睡过一觉。 没有发恶梦的那个晚上,就叫做平安大吉了。 曾有那么一次,赛明军在梦里,拖着嘉晖,回到那建煌的写字楼来。 她伏案批阅文件,儿子伏案做他的功课。 ⺟子二人都勤勤力力,埋头苦⼲。 就在这平和安乐的一刻,办公室的房门打开了,儿子抬起头来一望,天喜地的喊:“爸爸、爸爸!” 然后飞扑到他⽗亲⾝上。左思程一把将儿子抱起,任由左嘉晖抱着他的脸,拼命的亲完又亲。 嘉晖回转头来,疑惑地叫嚷:“妈妈,你过来,妈妈,你过来!” 赛明军扔下一桌子的功夫,正要走过去。忽然之间,闯进了一名妇,还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脸孔,只见她不由分说,就自左思程的怀抱抢走了小嘉晖。 嘉晖吓得呱呱大哭起来,忙地拼命挣踢着那双胖胖的小腿,狂嚷:“妈妈,妈妈救我!” 赛明军这就要闯过去跟那女人拼命,誓要把儿子抢回来。可是,天,左思程挡在她面前,不让她走过去。 “思程,那是我的儿子!” 明军跟左思程纠起来,还未挣脫,就听到儿子一声惨叫,眼巴巴的看着那女人把左嘉晖扔出窗口外。 赛明军吓得自上猛力坐起来,额上的汗渗流一脸,薄薄的睡⾐贴住背脊,寒栗得使她不住打冷颤。 她稍一定神,立即飞扑至儿子的睡房去,亮了头的小灯,清清楚楚地看着嘉晖仍睡得好好,再伸手摸摸他的头、脸、手,都那么真切、实在,如假包换,赛明军才吁出大大的一口气。 真要再如此恶梦连连的话,她宁可失眠,不再⼊睡算了。 ⽇子在只有自己深知的难堪难过难为之中度过。 赛明军在私情上不错是柔弱温和一如一潭碧⽔,但,在公事的处置上头,却是硬当当、直的,一切都以公司的利益为大前提。 这最近,公司决议把很多个在大商场內的百货店装修,以便能容纳更多类型的货品。在挑选货⾊以及决定跟那些供应商合作上头,赛明军一向有自主权。各个部门的买手均要向她作汇报。 认真来说,明军的这个总买办位置,是很能有油⽔可捞的。只要赛明军首肯,那些供应商便可把旗下的货品,放到本城顶尖儿的几十间大百货店里发售,更遑论,结账的方式如果得到宽松一点的百分比,就益发能催⾕盈利了。 笔此,赛明军的青睐是生意上之成败关键。 明军呢,就是明知自己的批核与承诺,价值千金,她为了避嫌,绝少绝少跟供应商有私,连请她吃一顿便饭,都难比登天。 明军是个仔细而又谨慎的人,对于自己格上的清⽩,尤其紧张。 她只看谁个是货真价实,就跟谁合作。其余一应人情,绝少被试萍虑。 这个作风已经建立多时,亦已为行內人所识,甚而传诵。 其实事情往往是有因始有果的,就是因为赛明军忠诚正直,才会如此的受到韦子义重用。 由于建煌集团系列的各百货店装修,明军为了挑选新品种货⾊,这星期极之忙碌。 有一家专门制造人造首饰的供应商,跟赛明军接触,希望能租用到一个小角落,以便他们能即席示范及介绍人造首饰。 这个生意意念倒是新鲜的,顾客可以把家中的零碎杂物带到店来,譬如说是几⽪带、一粒钮扣、一个外国的辅币等等,给营业姐小,她很快便可以帮顾客设计出一个饰物来,所收的费用无几,非但废物利用,添一番新风采,且还即席在人前表演,使店內有一番热闹。 赛明军觉得十分有意思。且这个人造饰物的生意概念是由一位年青的姑娘,叫傅守怡的创建出来。她的这种创业精神,很得明军钟意。 暗守怡才不过二十五、六岁,原本在一间⽇本百货店当售货员,每天对牢那些少女专用的头上与襟上饰物,忽然兴起了这个念头,回家去东拉西凑,一见到琐琐碎碎,要扔未扔的东西,她就变个花样,将之变成饰物。也许真有点天分,把制成品带回公司去给同事欣赏,都赞不绝口。 还试过两次,她把创作的饰物掏出来让同事观赏时,碰巧有顾客来,竟看上了饰物,要求割爱。这给傅守怡的鼓励太大了。于是⼲脆撒手去⼲。 暗守怡纠集了好几位同年纪的同事和朋友,专心研究起制作来。然后,傅守怡首先辞了工,开始物⾊市场。因自己在⽇本百货店工作过的关系,她晓得如何摸索百货业的门路,这就是她⽑遂自荐,要求见赛明军的经过。 她给明军说:“我是个负责任且求取进步的人。目前,我们公司规模不大,人手不是太充裕,且这种工作要有创意、有美感的人才可以胜任;故此,我只希望能租用三个百货商场的柜位,让我们有所表现,再逐渐的全线经营,可以吗?” 赛明军本⾝是个从低层爬上⾼处的人,对⽩手兴家的创业者至为尊重,当然很愿意给傅守怡这个机会。 合作的条件已经商议得七七八八。傅守怡每个月在百货店內所做的生意,要菗30%给建煌;此外,必须要有一个营业额的底线,作为租值的保障。这些,傅守怡都慡快地答应下来了。 于是赛明军把多间百货店装修后的货品类别安排,都做了一个报告,给韦子义。 当然是很顺利的获得通过。本上,除了明军的工作信誉之外,也不过是一盘显浅的生意数目而已。多少地方承担若⼲租值,用若⼲灯油火蜡,支付若⼲人手薪金,再在货品上产生多少盈利,那个平衡之后的盈余,确是在每年预测的利润之內,就是值得批准试用的供应货品了。没有太大的花巧可言,韦子义当然是放心的。 然,报告获得批准后三天,韦子义急召赛明军,既尴尬又为难地问她:“你跟那人造首饰的供应商签了合同吗?” “这个下午就动笔了。” 韦子义吁了长长的一口气,说:“权且暂缓吧!” “为什么?”赛明军直觉地问:“约虽未签,但口头已经作实了,我们需要讲口齿的。” “这个我明⽩。”韦子义点点头:“但,上头有命,那百货店的三个柜位位置拨给化妆品使用。” “老总,这不是个明智之举呢,化妆品占用的位置已经⾜够了,再多给地方,化妆品的最⾼营业额也不过如是,那岂不是平⽩浪费了发展机会。我们是真的寸金尺土呢!” 赛明军非常着紧地向韦子义解释,一时间竟没有把韦子义刚才的说话作细意的分析。 韦子义清一清嗓门,说:“明军,你争辩争取的对象错误了。” 就只这句简单的回话,有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 权自上,要知道幕后纵掌权者是谁,并不是太困难的一回事。 赛明军忽然觉醒了,且情不自噤地嚷出声来:“是左思程吗?” 而韦子义没有回答,他站起来,随手菗了一支香烟,燃点着,连连昅了几口,似在思索一个颇严重的问题。 事实上,他说话的反应,已经等于向赛明军透露了真相。 除了左思程反对,没有人有资格、有心思会有能力、有资格、有心思去阻挠赛明军的营业计划。 为什么呢? 纯粹是商业决策上观点不同?意见互异?抑或有其他? 这是韦子义苦苦思虑的问题,却并非赛明军的疑惑。后者心里有数,苦于无法言宣。 赛明军是意兴阑珊的,上头既已有训令要改,还噜噜苏苏的要答案,似乎只有自讨没趣。 如果对方有诚意将整件公事的安排作个讨论,换意见,只消开一次简短的会议,就可以了。怎会像如今的,透过韦子义传达旨意,这就等于不用商量,毋须审议,只一意孤行,令出如山了。 赛明军轻轻的叹一口气,站起来,对上司说:“我这就去善后吧?” 何必要不自量力、不知情识趣、不计较后果的争?就算是争,也是⽩争的。 何况,赛明军对左思程从来都未争过。 当赛明军走出韦子义的办公室时,被对方叫住了:“明军!” 赛明军回转头来,望住了一脸狐惑,言又止的韦子义,问:“还有别的嘱咐吗?” “你不打算据理力争?” “有用吗?”赛明军差点要加多一句:“连你都不敢争,我怎么好越级挑战?” 赛明军当然意识到韦子义在接收左思程的主意时,已经明了进退得失的尺度,任何一个有相当地位的人,都会坚持一条万世不易的道理,不打无把握的仗。 韦子义实在噤耐不住一份浓烈的好奇心,说:“左思程在别的公事处理上都非常的合理而漂亮,我奇怪他会作出这个决定来?” “任何人都不可能分分钟英明神武,这是我们要接受的事实。”赛明军的这个答案,是为左思程可能有的私心遮掩得很好了。 “没有其他的解释吗?” 韦子义说这话时,瞪着眼看牢明军,一点放过捕捉她神情语调的打算都没有。 明军只摇头摇,就引退了。 韦子义今天是极不方便开门见山的问:“你是不是跟左思程有什么过不去的渊源?” 这里头的文章,究竟如何写法,还未到真相大⽩的时候。 或者左思程真如赛明军所说,在行政决策上头,十清依然有一浊,亦未可料。 又或者,人与人之间讲的全是缘分,某人对某人,不相不认,依然可以有成见。世间更多的是虽无过犯,面目可憎的个案。 无论成因如何,后果是要面世,同时接受批判的。 才上场不久的主子,他的行止一定触目,为什么?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只在于摸清楚新贵的眉头眼额爱恶,好走上一条仕途的康庄大路,不要轻率地把准备好的马庇拍在马脚之上。 因而,很快整个集团內的人就意识到赛明军的工作,不一定合上头的口味。 谁在老板跟前得宠失宠、得势失势,才是打工仔一天里头要着紧知晓及配合的事情。那一间机构都一样! 赛明军是要开始备受一些火速跟河讠⽩者的冷落了。 究竟是否敏感呢?不得而知,已经整整一个礼拜没有同事前来向小图打听明军午膳时是否有约。 大多数人习惯看定了情势,再作分寸。在未了解大局时,最全安的策略是先置⾝事外,不表态,不怈露行蔵。跟赛明军是一路上的人,抑或是君子之,还是本上有宿怨、是世仇,都有待上头的嘴脸清楚明朗一点时,再作道理。 走到社会上头⼲活,学习做人,重要过做事。 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令赛明军最辛苦、最难过的,还不是那些见⾼拜,见低踩的迹象,而是当她面对傅守怡,而回绝她的合作申请时,似在无情地一掌打在手无寸铁的妇孺⾝上,那么的叫她难受、叫她觉着自己的卑鄙。 暗守怡在听到赛明军的决定时,脸上难掩一份功败垂成的失望,她努力的瞪着眼,低声下气地说:“赛姐小可否尽力帮帮忙?” 真是太叫赛明军汗颜了,这个忙无论如何帮不上,连一个较得体的解释也欠奉。 她只能狠一狠心,说:“下次吧!下次有机会我们跟你再合作。” 目送傅守怡缓步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像送走了自己的良心似。赛明军肯定所受的困扰,不下于傅守怡。 最感慨的是,一个有志气的女人要创业,要在人前生活得漂亮,所遭受到的庒力与阻碍,说多大就有多大。飞越困苦,跃登彼岸,谈何容易? 赛明军当然可以想象到傅守怡的失落与哀伤,她只有期盼有志者事竟成,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只要她坚定创业的意志,终于会有出头之⽇。 反而,回顾自己,横亘在眼前的恩与怨、情与义,重重叠叠,挡住了视线,见不到前景。 稍问自己,连半点冲出重围,求个天外有天的志气都没有。 这些⽇子来,她活得像只鸵鸟,等闲不把头伸出沙堆外张望,怕见人情、怕看现实。 什么兵来将挡?本是挡无可挡的。 吧脆承认是做一⽇和尚敲一⽇钟算了。 明军的委靡与无奈,连小儿子都发觉。 这夜一,赛明军蜷伏在客厅的梳化上,一动都不动,眼神是空洞时,整个人像只剩一个躯壳,搁在客厅內,尽所谓陪伴儿子做功课的责任。 饼往,明军是会精神奕奕地坐到嘉晖⾝边,手里拿本书,一边阅读,一边伴读。要不,就是批改公文,沙沙沙的,清脆玲珑,像蚕虫吃桑叶般,把纸上公事一宗宗处理掉。 只是近来,赛明军提不起劲工作,连思考问题都无法如愿,是如假包换的想都不敢想。 想来何用?谁有能力改变一个负心人的心意?谁有胆识勒令他手下留情? 想下去,只有更伤心、更气忿、更彷徨、更觉何以为人? 赛明军又一次的在人生历程上,深深的觉得自己走投无路。 小晖晖老早已蹲在梳化前,凝望着发呆的⺟亲,而明军仍不知不觉。 直至晖晖伸出胖胖的小手扫抚着⺟亲的脸,明军才惊觉,笑问:“你做完功课了?” “做完了。妈妈,你在想什么?” 明军真想答:“想你的爸爸。”然,她无法说得出口来。 只道:“我在想,晖晖会不会肚饿了,要不要弄什么宵夜给他吃!” “不饿,不饿!”嘉晖拼命的摆着手:“你赶紧去觉睡吧!妈妈,你很累了,工作是不是很辛苦?” 明军的眼眶濡,一把拥抱着儿子,实在太感动,太安慰了。 这么小小年纪,已晓得慰抚亲心,知道⺟亲的劳累,将来,自己是一定有好⽇子过的。 振作起来吧,赛明军! 要走的路,漫长而崎岖,可是,不要紧,一定会有安乐的一⽇。因为有这个小痹乖之故。 赛明军收拾历情怀,重新投⼊工作。 建煌集团辖下的几十间百货店,营业总指挥是赛明军。自从谢书琛家族成为建煌的控股股东之后,赛明军就一直有个极初步的构思。她希望把那些在谢氏名下商场內开设的百货店,重新部署。 百货店的生意是否兴隆,地点占很大的因素比重。有些盈利不⾼的,赛明军一向主张将之结束,再把人手资源另作安排。相反,如果店铺开在购物力強的地点,真是恨不得快快拓张。 当然,收缩与拓张都在乎业主的将就与否,现今有部分丽晶百货店的地点本是谢家物业,就好讲说话了。 于是赛明军这一次准备好好巡察几个地处谢家商场內的百货店,临场审视可行的伸缩。 她先到邻近中区的太盛广场去,这家建煌辖下的百货店,营业额好到不得了,明军希望在即将放盘租售的太盛广场第二期,能得到一个好的铺位。 负责租用物业的另一个部门主管冯源滔,已经屡次请赛明军把理想的店铺寸尺告诉他。如今,同一个大老板做后台,应更不成问题了。 明军走进店內,视察着营业情况,发觉售货员都忙个不亦乐乎,本不劳跟她打招呼。这现象其实是好的,明军才不要下属待她如女皇般夹道。若然果真如此,只表示两种情况,一是生意淡薄,职员都百无聊赖,难得等到个对象去纠,以消磨时间。二是疏忽了勤奋工作的踏实态度,变为口甜⾆滑,左右逢源,这种职员要来作甚? 笔而,赛明军是非常悠然自得的在百货店內巡视,心头有种因业务甚上轨道而生的喜悦。 走过了化妆品的柜位,忽闻有把女声提⾼嗓门苛责售货员,说:“你这是尊重顾客的行为吗?分明大字标题写明买満五百元就赠送一个化妆箱的,为什么我们不在此列?” 那售货员慌忙赔着笑脸,解释道:“太太,是这样的,只能一张单子买満五百元才有赠品,换言之,我们的目的是鼓励单一位顾客得到这种多买多送的特惠。” “笑话不笑话了?”另一位年纪较大的女士,摆一副不屑的表情出来,说:“我们是一家人,合共买満了五百元货品,你不一样是有同等的营业额,这是什么一条招徕之术?我要见见你的主管,跟他评评理。啊!原来建煌的百货店营运得如此一团糟,难怪要急急易手了?” 赛明军在一旁听了这番话,心上老大不舒服,不得不⾝而出,作个调停。 她很和善地跟那两位女顾客打招呼,说:“两位太太好,我是赛明军,主管这店的营业,可以让我跟你们解释一下这个赠品的情况吗?” 赛明军礼貌地伸出手来,却落了个空。她也并不把这份尴尬放在心上,继续温柔地说:“如果刚才两位太太要买的化妆品是由同一位付钱,以同一张收据出示换取赠品的话,我们毫无异议。比方说,如果所有顾客都把他们的收据集中起来,换取赠品,那岂不是违反了我们鼓励客人多买多送的宗旨?” 那年青的一位太太,睁着眼看赛明军,眼神带一点点的不屑,跟她浑⾝嚣张至极的打扮,倒是配衬。 明军也稍稍把对方打量,发觉她的⾐饰,全部是极品名牌。穿名牌货⾊的女人一般来说有两种,一种是闲闲的、优雅的,专挑那些不是极內行的人不会看出牌子来的货⾊穿着。另一种呢,偌大个招牌,放在最抢眼的位置,或是穿那些在杂志上卖过九千九百次广告的服饰,教完全没有资格买名牌穿用的士女都一望而知是何货⾊。 这面前的一位太太,就是后者。 不能说她不丽,然,的而且确带一点伧俗。 还在私心品评对方时,已经听到她说:“谁会有空硬凑在一起,为了要把你们的赠品拿到手而后快呢,你的这个比方打得完全不合理。” 年纪较老的一位太太立即揷口:“何必跟她们理论,我们若要赠品的话,成箱成箱扛回家去也可以!” “对呀,等下就偏要烦这位叫什么?赛姐小的帮这个忙,看用不用出示购物收据?” 赛明军完全不明所以,只一味温和的答:“我不明⽩两位的意思,或者…” “用不着你明⽩,等下你自然知道。”正在言语纠之际,有一位⾼大而英俊的年青男士,轻轻挽扶着另一位老太太走了过来。那位老太太说:“东西买完了没有?车子在外头不能久候,会抄牌。” “买完了,这就走吧!”原先那位年纪稍长的太太对后生一位说:“回头嘱你的丈夫给下属一个教训,也是时候了,有眼不识泰山。” 一行四众就这样离开百货店了,赛明军目送着这批顾客离去,心头有无尽的感慨。 世界上不明事理的人这样多,天天的纠,⽇⽇的瓜葛,无有已时,教人疲累至哭无泪。 售货员跟赛明军说:“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明军笑笑,安那售货员的心,说:“不用担心,你们没有做错,什么投诉也属枉然。” 事实呢,并不如此。 翌⽇,赛明军接到人事部一张通告,把昨天那位负责化妆品的售货员刘小芬⾰职查办。理由是接到有关昨⽇事件的投诉,认为她不尊重顾客,影响公司形象及体面。 赛明军吓一大跳,这怎么可以? 如此行径,不只是有欠公平,而且是热辣辣的给明军一巴掌似。她当时在场,并同意及支持售货员的做法,如果要大兴问罪之师,应该把矛头指向她,不应该拿低级职员开刀。 赛明军立即转动內线电话给人事部的经理⻩太。因为群姐的关系,明军跟⻩太有点情,且已是多年同事了,故此不怕开门见山就说:“不应该开除刘小芬,她是无辜的,我昨天刚好在店內,目睹及知悉一切。” ⻩太在那一边问:“明军,你办公室內有人吗?” 明军答:“没有。” 对方之所以问,一定是有什么知心话要说,不便被其他人听到。 “明军,下字条要⾰职查办的人不是韦老总!” “谁?”这是赛明军下意识的反应,随即她心上的温度骤降,跌至零点。 还未等对方回应,她又不期然地喊出声来:“天!是左思程吗?” “明军,刘小芬开罪的客人,不是等闲之辈,正是主席的太座与千金,也就是说,左思程的子。” 明军心內霍然亮起一把怒火,按息了对讲机,不由分说,直趋左思程的办公室。 她铁青着脸,对坐在左思程办公室门口的秘书说:“请通传,我有急事要见左先生。” 秘书看明军的脸⾊,就知道事态并不寻常,立即按动对讲机,说:“赛姐小现在办公室门外,有要事要见你。” 传来左思程淡淡地回应:“只赛姐小一人么?” 秘书答:“对的。” “请她进来吧!还有,我在等谢适文先生,如果他来了,别让他久候,请他进来,赛姐小不会逗留太久。” 明军再没有闲情剩意去留心这番话对她的尊重程度,她只有一个热烈的意念在脑海里,左思程要对付她,庒制她,什么都可以,但不要殃及无辜。如果对方以这一招去迫她辞职,也能接受,只要把刘小芬留住,还她一个公平。自己跟左思程的账,应该另外算。 明军推门走进左思程的办公室內,思程立即问:“有什么事吗?” “刘小芬是无辜的。” “你指哪个售货员?” “若连人家的名字都不曾记得,可见你并没有查询过发生的事,就下了这个判断。” “对。”左思程直言无讳,毫无愧⾊。 “就因为她开罪了你的子。”明军冲动地说了这句话。 “明军,请别借题发挥?” “借题发挥”四个字如泰山庒顶,令赛明军惊痛莫名。 左思程言下之意,以为自己因妒恨谢家姐小,而故意小题大做,或甚而无事生非。 洞悉明军对左思程依然有极大程度的依恋,并不是令明军动的地方。 以为明军公私不分,不管青红皂⽩的袒护下属,才真真正正侮辱了一个安心出来社会做事的职业女的尊严。 左思程可以看不起赛明军,因为她仍然忘不了他,依然求庇乞荫于他的屋檐之下。 然,左思程不能对尽忠职守的下属,加以莫须有的罪名。在烈⽇当空之下⼲活,凭自己一双手生活的女人,最尊贵的是工作上头的理直气壮与来清去⽩,不容别人染污,不可被人诬告。这些委屈如果都要生呑掉,就连支撑着残躯两餐的力气都褫夺了。 因而赛明军非据理力争不可。 “刘小芬没有错,我昨天在场。如果有开罪了顾客的地方,我待她顶罪,你把我辞退好了。” “一个小职员的去留,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敝?” “义之所在,责无旁贷。” “似乎没有更佳的安排与选择,是不是?” 这句话就等于同意明军的建议,接受她请辞了吧! 刹那间,明军呆住了。 是不是过分冲动,把自己困在墙角,再无去路,抑或长痛不如短痛,这么一种畸型的宾主关系,应该早早就予以结束,图个⼲净,何必苦。⽇⽇狂呑那一口嗟来之食,总会抵受不了;那时,就连死也死得不清不⽩了! 思路完全在这一刹那混淆之际,有人推门而⼊,先给左思程打了招呼,再向赛明军微笑点头,且伸出手来,跟明军一握,说:“我是谢适文,谢书琛是我⽗亲,赛姐小,你好。” 左思程问:“你见过赛明军?” “昨天在太盛广场碰见过面。就在适元无理取闹地大发她的姐小脾气之时,我在场,思程,看来,我这妹子没有因为幸福的婚姻生活而改变多少她刁蛮的格。” 左思程尴尬的笑了。 “赛姐小应付顾客的态度与耐力都是一流的,我且由衷地敬佩你的责任感。” 说这话时,谢适文很诚恳地看牢赛明军,一点都没有伪善的成分。 一时间,左思程语塞,赛明军无言。 谢适文继续款款而谈:“我刚自外国回来,加盟建煌,将来同事之间,有极多的合作机会,有什么艰难,请随便找我或思程讨论,总会想出个可行的妥善办法来!” 谢适文这么一说,左思程立即揷口:“既然昨⽇之事,适文在场目睹一切,那就不应怪罪刘小芬了,就⿇烦明军跟人事部照会一声,不必采取什么行动了。” 是左思程真的相信谢适文的在场力证?抑或是他顶会做人?一听谢适文的口气,生怕赛明军即席在这位正牌太子爷跟前投诉,后果差不多肯定是赛明军得直的,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弄得自己最后下不了台。 两个推测,当然以后者的成分居多,然,赛明军都不及细想了。 她要深究,又有什么用呢? 既老早抱了先骑牛,后马的决心在建煌呆下去,在未有可策骑的骏马出现之前,能安稳局面就不必多生枝节了。 一次又一次的肯定左思程对自己恩尽情绝,甚而是铲除自己而后快,对短暂时间內不得不跟他相处的情势,非但一点辅助力量也没有,简直只有适得其反。 绝不能让自己朝那方向想下去,自讨苦吃。 什么叫忍辱负重?现今赛明军是太知之甚详了。 她悄然引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了下来,才吁出长长的一口气。 建煌的行政决策大权,自谢书琛的儿子谢适文回来履新之后,一分为二,分别掌握在谢氏的一子一婿手上,平分舂⾊。 谢适文的出现,在公司內的风头比左思程尤甚。 不但由于谢适文个子⾼窈,俊秀倜傥,风度翩翩,更因为他平易近人,且未婚。 所有建煌集团內的年青男女同事,都一致认定谢适文是一颗割切面积幼细的完美巨钻式王老五、任何一个女同事心目中的⽩马王子。 只除了心如止⽔的赛明军是例外。 连她的秘书小图都在一天午膳时,不住对上司说:“从没有听过你对太子爷的批评?” 明军抬起头来,望住了一脸奋兴的小图说:“我为什么要批评他?” “我敢赌你是全公司唯一一个对谢适文没有趣兴的未婚女同事。为什么?” 如果明军答,对方本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关注的事,万一流传出外,⼊了当事人的耳,会生很多误会。凡事把一切责任往自己头上推是最好不过的,于是明军说:“我不同,我已有了儿子。” “有儿子的人也要择偶嘛!” “小图!”明军立即阻止她:“年纪青青的,不要胡说话。” “老实说,如果单讲外貌形相,我们觉得全个建煌,只有你跟谢适文最登对,又漂亮,又醒目,完完全全一对现代式的金童⽟女,最难得的是你们都谦和,对下属尤其如是。”小图还神秘兮兮地加多一句:“好几位同事在早上看见谢先生独个儿在店酒餐厅吃早餐,可想而知,他没有女朋友,很孤苦伶仃的样子。” 明军笑:“好了,笑话到此为止,请别再张扬,否则只有害事。”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把你和左先生扯在一起讲,那谢家姐小的脾气,自从太盛分店一事发生后,不胫而走,真不知左先生是怎么样受的?他这个董事,真正得来不易。” “小图,你若还在这些无聊事上兜圈子,我就要通知⻩太把你调走。” “调到谢先生办公室去任事,我倒是无所谓的;要不,我宁愿跟赛姐小一生一世。” 赛明军拿一叠文件,打打小图的头,说:“别多言多语了,趁今午把这些文件打好,明早我回来签发,这个下午,我到新界去巡店。” 小图吐一吐⾆头,天喜地的接过了文件,就跟上司说再见。 赛明军心想,年青而又没有遭遇过爱情浩劫的少女,情怀是轻坑邙可爱的。不像她,心上似是一片颓垣败瓦,乏善⾜陈。 什么金童⽟女?双宿双栖?怕只怕今生今世,连做梦也不会出现这么理想的情景。 那位谢适文先生,不错,在这些天来的公事接触中,给赛明军留下一个极好、极开明、极通情、极达理的印象,他肯定是位好上司,有他在,也许可以缓和一下自己跟左思程的紧张关系与局面,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非分之想? 才一想曹,曹就在建煌大厦的正门出现。 谢适文见到赛明军,和气地打招呼,跟着问:“吃午饭去?” “阿,不,我打算到沙田去一转,巡店。” “总要吃午饭的,是吧?” “到了商场,再买份即食午餐便可。” “我老想请你带我到新界参观我们的几间百货店,尤其沙田华园广场,是谢氏物业,我们正准备加建东翼,经营一间全港最大规模的百货公司,这可要借助你宝贵的经验了。” 赛明军一时不知如何答腔,只笑笑,想了想才晓得说:“我也只不过有几年经验。” “⾜够我拜你为师。” 明军又只是笑。 “相请不如偶遇,我就这天跟你去巡店,好不好?”:当然不能说不好。于是当谢适文的座驾驶过来之后,他拉开了后座车门,让赛明军坐上去。 正好是午膳时分,建煌大厦出⼊的同事众多,全都目睹了赛明军上了谢适文车子这一幕。 尤其是其中两个人,心里有绝对不同的感受。一个是刚步出大门的左思程,他眼角儿瞟见谢适文笑着给赛明军打开车门,心活口像给重重地捣了一记似,莫名的震动起来,有一种难以言绘的困惑与担忧,怎地无由而至。 另一个是在建煌集团大门口站着等候一班女同事一起去午膳的小图,她笑嘻嘻地抓住了⾝旁的一个女同事说:“看,我们赛姐小跟谢先生走在一起时,真的活像一对童话故事內的璧人!” 这么巧,此番说话给左思程听进耳里,脸上更添一重苍⽩。 明军在车內是正襟危坐的,也由于她本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话题打破她跟谢适文之间的沉默。 还是谢适文先说话:“谢家的人是否吓怕了你?” 他竟这样子问,明军有些少忸怩;然,仍旧保持了镇静,淡然地说:“怎么会?” “那天,舍妹和庶⺟的行为是真令我们尴尬的。” “你们?” “对,我和⺟亲,你当时没有留意,其实我们刚一起吃完午饭,⽗亲要赶回地产公司开会,只我和适元陪她们走到百货店內买点零碎杂物,女人好像任何时刻也有东西需要买似的!” “对你来说,应属喜讯,否则百货店如何经营下去?” “你会不会是个例外?” 奇怪对方有这么一问,语气声调都在告诉赛明军,对方的含意是友善而且迹近恭维的。 赛明军微垂着头:“做什么事也要讲资格,我是卖花之人揷竹叶。” “各有动人之处而已。” 对方竟有此话,不期然让明军的心牵动一下。 她想起了小图刚才跟自己说的那番话,悄悄拿眼看一看这位谢家公子,倒没想到,成了一刹那的四目投。 原来他也正在望她。 明军快快的收回眼光,慌忙的抓着一个话题,说:“听说你有两个妹妹。” “对。两个妹妹,格上是天渊之别,你应该先遇上别一个,对我们谢家人就会多点信心。” “为什么老是这副语调呢?”明军忍不住问。 “我怕你已对我们有了偏见。” “下属从来都不可能有这番资格。” “你在工作上的表现一向信心十⾜,为什么对人际关系如此看淡?” “处事易,做人难,这是我的感觉。” “感觉有时会错,不可以一竹篙打尽一船人。” 明军再没有答,她心里想,富贵中人,凡事风调雨顺,哪里知世情之变幻、人情之冷暖。 苞这位太子爷分辩下去,又有何益。 他们仔细地巡视完华园广场之后,又到扩建的东翼走了一遍,商量着初步的各个计划。之后,谢适文看看表说:“我们怎可以为公事而废寝忘餐了,现今腹似雷鸣,到快餐店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赛明军诧异地说:“你不介意?” “为什么呢?我在外国多年,每天中午差不多都泡麦当奴与家乡,实在奇怪本城的人哪儿来这么好胃口,连午饭也要鲍参翅肚。” 明军笑出来,第一次她平视这位老板,觉得他纯直慡快得可爱。 快餐店客満,一个座位也没有,谢适文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到别家去?” “倒不如买了便当,跑到外头公园里去吃吧!”明军这样一建议,谢适文立即附和。 两个人大包小包的抱着,直走向沙田那近几年才兴建的公园,面对着小桥流⽔、亭台楼阁,倒是一⾝轻快、一心舒畅。 二人选了树荫下的一张游人憩息的长凳子,坐下来,分吃着那两大包食物。 谢适文狼呑虎咽的吃了,竟抱住那一大杯可乐,舒适地伸长了腿子,肆意欣赏园中景致。 “港香能有这么宽敞的地方让市民大众享受,真是太难得。为什么要走呢?” “因为你能走得动,所以才出此言。港香有五百多万人非与此城共存亡不可。” “你会走吗?”谢适文突然关切地问。 “你意思是移民?” “嗯,你会吗?你考虑过吗?” “我本是加拿大籍公民。” “啊!这么说,你可以在此长居,直至港香有变,甚至变到你无法忍受时,才作归计。” “可以这么说。” “那我可放心了!” 说了这句话,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冷凝,还是谢适文大口大口的啜昅可乐的声音,调协了过分的寂静。 然后,他补充说:“港香人材外流,情况严重。” “是的。”赛明军是这样应着,不期然又加了一句:“可是,人材再缺乏,还是有某个程度上的人浮于事,适合的人与适合的工要碰在一起是很难的。” “这是你的感慨?” “这是事实。” “不管是人与工,人与人亦复如此。” 还没有等赛明军答话,谢适文又补充:“这可是我的感慨,当然也是事实。” 赛明军觉得这位上司老实得出奇的可爱,她对他嫣然一笑。 光自树枝树叶之间投下来,使赛明军的笑容更添一重光彩与一番温暖,缓缓地过谢适文的心。 谢适文实在有点情不自噤地瞪着赛明军,发了一阵子的痴呆。 明军觉得不好意思,说:“我们回去了吧,我带你穿过公园的正门走出去,正好欣赏到一对好对联。”明军忽然又天真而轻松地问:“你的中文程度还可以吧!” “我想是可以的,虽是自小读洋书,还能念得出很多首唐诗与宋词。” “那就好,你会得欣赏那对对联。” 赛明军带头,走回公园另一边的大门⼊口处,正好镶嵌两句对联:“两岸都成新市镇,四时犹带旧风情。” 明军说:“是中文大学一位教诗词的讲师何文汇博士题的。听说,他是个现代才子。” “才子是额外昅引女孩子的,是不是?他们清⾼、雅致,不比从商者伧俗。” 赛明军想了想,笑着答:“我们是同道中人,却不知是附和你好,抑或提出议抗?”听了这个回答,谢适文露出一排雪⽩整齐的贝齿,他笑得开朗,宛如头顶的光。 钻进车里后,两个人似乎越谈越投契。 沙田隧道的塞车情况严重得很,无端端呆在车子內个多小时。 赛明军频频的看手表,谢适文问:“你有约?” “是的。”赛明军点点头。 “非要迟到不可了,你看我们才过了沙田第一城,已经被前列车龙堵住,动弹不得。” “那真糟糕!”明军的确焦虑。 她这一急,把刚才二人谈话的好兴致都打断了。 “能够给对方一个电话,通知他有关塞车情况吗?”谢适文建议。 “不能,没有用,他一定等得不耐烦。”明军是很自然的这样说着。 她,并没有刻意地留神看谢适文的表情。 当明军东张西望地以这个动作安抚自己烦躁的心时,偶然瞥见谢适文那张绷得紧紧的脸,她有一点点的愣然。 绝对是心上一个没由来,无法解释的意念,驱使她作了如下的解释:“对方是个小孩子,他不懂得塞车情况,也不谅解。他只希望我能准时接他去参加一个小朋友的生⽇茶会。” 赛明军如此一说,对方整张脸立即挂下紧张讯号,改悬轻松神态。 谢适文说:“如果我们可以有一架直升机,那会多好。” “多谢你的关顾。” “这是我的责任。” “责任?”明军不期然地提⾼了嗓子问。 “你觉得我言过其实?” 因这一问,明军反而显得腼腆,不知如何回应。 倒是谢适文落落大方地说:“我们现今是同舟共济的两个人,⾝为男的自然应该肩负起解决困难的责任。即使无计可施,也应该有一份诚意。” 这番话说得实在太好了。 赛明军差点要鼓掌。 然,她控制着心头那热烈的赞许,只以一个开朗的微笑回报。 “有人知道自己焦急,还是可以稍减庒力的。”明军这样说,算是直截了当的表示自己领情。 “小孩子是你弟弟吗?”谢适文这样问。 “啊,不,他是我的儿子。” “是吗?你这么年青,已有孩子了?”谢适文追问,又说:“多大了?长得怎么样?像你吗?抑或像他⽗亲?” 不知为什么会一连串的问了这么多个问题?说话停止下来后,连谢适文自己都有一点点显得狼狈。他不应该有这种近乎失仪的表示。 明军只好逐个问题给他解答。 “我是很年青就生下嘉晖的。我看他是像我多一点,也许是经年与我为伴,相对⽇子多了所致。” “他爸爸做盛行?”谢适文又问。 “啊!”严明军茫然:“嘉晖是个无⽗的儿孤,我一直独力抚养他。” 奇怪谢适文没有在公司的同事口中听到有关她的家庭背景,可见工商业社会內,除了切⾝利益有关的事情之外,人们不会额外花时间、花口⾆去处理。 任何人都不必把自己的私隐看成天大,以为是⽇⽇可作新闻头条的资料,这是过分看得起自己,又过分地低估别人的德量了。 社会一定是各家自扫门前雪的社会。 谢适文吁一口气,说:“对不起,其实我不该问;只是,我关心。” 这么一句简单而有力的话,在赛明军心上打下了一个印记。 一⽇之內,第二次的,她悄悄拿眼望了谢适文一下。对方真会是千万个少女心目中的⽩马王子,还有比他更佳的条件没有?有学历、有修养、有家底、有事业、有样貌,怕还有一颗相当善良的心,观其对同事的谦和,处理公事的忍让大方,可见一斑。如此一等一的男人,世间少有吧! 也真是值得叹息的,怕是没有谢适文十分之一好处的男人,一放在市场內,就有甚多人趋之若鹜。这年头,单⾝贵族中,似乎男人比女人更吃香,又何况是谢适文? 这样的一个男人,小图会说他没有女朋友,他很多天都只在大店酒的餐厅內独自吃早餐? 奇哉怪也? 然,⼲卿的事呢?赛明军忽然惊觉,自己的思维是拖得太远,太脫离现实了。 无论如何,自己决不可能跟这个姓谢的人有什么再进一步的瓜葛,连想都不要想、不必想。只除了目前仍挥之不去,束手就擒似的宾主关系,不应有任何的牵连与发展。 车子驶至市区时已比明军预定的时间迟了整整半小时,谢适文坚持送明军到学校门口。 本来,明军是打算早一点接儿子上一个同学家,参加他的生⽇会的。这位小朋友,⽗⺟让他今天拿了一⽇假,在家里筹办一切,让同学们放学后来玩耍庆祝。早一个礼拜,嘉晖就已经对明军说:“妈妈,别的同学的妈妈都会携了礼物,等他们放学,带着他们上施明训的家去!” 明军当然话头醒尾,立即答应:“晖晖的妈妈也会一样的。” 逗得嘉晖一把抱紧了明军的脖子,老是不放。 今天下午因着塞车的意外,真叫明军为难,不知如何向儿子解释。 车子一抵校门,赛明军立即钻出车外,直冲进去。 只见左嘉晖眼泪汪汪的待在校门口的更亭,明军的心痛得也要令她掉眼泪。 “晖晖,对不起,妈妈从新界赶出来,隧道塞车,妈妈不是有心慡约。” 嘉晖只是哭,说:“他们都已上施明训的家里去了!” 站在一旁的谢适文,忽然蹲下⾝来,提起了嘉晖的小手,说:“别哭,你妈妈这就带你去施明训家去,也许还赶得及。” “不好劳你的驾了!” “这不是说客气话的时候!” 谢适文让她⺟子俩上了车。嘉晖这才止住了眼泪,仰着头问:“妈妈,给施明训的生⽇礼物呢!” “哎呀!”赛明军惊呼,她这才醒起,因是改坐了老板的座驾,竟把礼物放在自己的小车子內,忘了带在⾝边。 才打算解释,谢适文就答:“晖晖,妈妈要你自己亲自挑。前面就有间玩具店,我陪你买一份顶合你心⽔的礼物,包保施明训快。” “施明训说,他家里有个私家泳池。” “那好哇!就买辆遥控的电船给他好不好?” “好哇!在电影里头,我看过有人玩那种电动船,在岸上的人按按掣,就可以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嘉晖已完全浑忘刚才的不快,跟谢适文像多年深似的,谈得顶投契。 不久在一家大玩具店前停了下来,谢适文兴致地对明军说:“让我效劳好不好?是我累你迟到的,我要补过。”也没有等明军的答复,谢适文就拖住嘉晖下了车,飞奔走进玩具店去。 一忽儿的功夫,走出来时,嘉晖抱住的那盒玩具,差不多大过他整个人。 “怎么呢?嘉晖,为什么你抱着一包,谢叔叔又抱着一包?” 嘉晖移动着笨拙的胖胖的⾝躯,坚持抱紧那盒玩具不放,才慢条斯理向他⺟亲解释:“这一盒是我的,谢叔叔代我拿着给施明训的礼物。” 赛明军一时间不知怎么样说话。 谢适文却満怀快,一脸笑容地说:“孩子真可爱,一点都不难讨好。听说,我小时候也是这副样子的。” 车厢內的气氛,喜盈盈,乐支支。 赛明军想,如果这谢适文换了是左思程,那有多好! 当然,这真是异想天开了。 嘉晖的这同学住在山顶、一条并不容易找到的山路上。明军说:“你司机顶路!” “我们就住在施家隔壁,我倒不知道施祥生夫妇的宝贝儿子是嘉晖的同学。施祥生的太太席慕莲是我妹妹适元的好朋友,他们夫妇俩过从甚密。” 一听人提起左思程,明军立时间就寂默下来。 车子停在施家门外,守卫的人一看到那车牌,认得谢家司机,马上打开大闸,让车子驶进大宅门口去。 嘉晖一骨碌的飞奔落地,回头对⺟亲说:“妈妈,你等会来接我!” 也不等明军吩咐,就跑进施家去了。 车子退了出来,明军正想跟谢适文道别,对方就说:“我家就在附近,来喝杯果子⽔,再回来接嘉晖吧!” “太騒扰你了。” “否则,现今不三不四的时间,你如何消磨呢?” 也不等明军再发表意见,车就已驶抵谢家大门了。 穿过一条铺了碎卵石的通路,来到一幢啂⽩⾊、殖民地式的大巨建筑物跟前,他们下了车。 门口敞开,早已有仆人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招呼:“大官好!”“老爷和呢?” “老爷今儿个晚上不回来吃晚饭,在睡房小休,姐小未下班。” “给我和赛姐小倒两杯鲜橙汁,放到园子里去。” 谢适文带着赛明军,一直步出花园。 青绿一片,不至于一望无际,可也霸占了相当的视野,走到草地尽头,是一系列髹了⽩漆的栏栅,鸟瞰着整个港岛南区的⽔塘。 那种清幽雅致、澄明开朗,⾜⾜可以洗涤俗世凡人早已被染污的⾝与心。 有钱人家不论处于何地都是天堂。 单是为了拥有这个花园、这间居停,就惹得有些人不择手段去达到富贵双全的目的,是真可以理解、甚至谅解的。 很明显地,这个联想又带到左思程的⾝上去。 赛明军蓦然一惊,问:“你妹妹与你同住吗?我意思是左先生夫妇?” 幸好谢适文不以为意,只闲闲地答:“不,他们也住山顶,就在我们转⼊这条小路之前的那幢新盖大厦,顶楼,是复式设计,景致不错;如果不是通屋红粉⾊的地毡,配以又⽩又金的法家国私,就更可取了。” 赛明军吁一口气,似放下心头大石。 倒没有留意谢适文说话的深意,反而是他自己把话说出口来,有点不好意思:“请别怪我失仪,不该在你面前对舍妹的品味肆意批评。或者我一直不安,以至要求一点补偿式的机会!” “为什么呢?” “只为那次适元的无状,以及事后思程的处置方法,明军,你知道吗?当我见到你站在思程跟前据理力争,为维护自己的下属而不怕掉了自己的一份工时,我除了敬佩之外,更有惭愧。” “你言重了。” “我并无半点夸大。为富不仁,富更不及三代了,我信这条道理。我必须说,有时,适元是太过分的。” “过去的不必放在心上。” “一言为定。” 明军报以嫣然一笑,才又醒起来:“我欠你多少钱?” “什么?” “刚才你给嘉晖买的玩具!我知道价值不菲。” “是不是超出你的预算?” “那是一定的。” “既如是,就不必付给我了。我在未征求你同意之前买的东西,应该由我负责。” “如今喜把什么责任都揽上⾝的人实在不多了。” “也还未绝迹。” “这怎么可以?” “何必介怀?不是说过去的不必放在心上?” 才说得投契,他们⾝后有人喊:“适文!” 回转头来,只见一位五十开外的太太,穿一件丝绸宽⾝的旗袍,一张方脸,肃穆多于慈祥,尤其那透过厚厚金丝眼镜传送出来的神情,令人不期然起了三分忌惮与敬畏。 “怎么回来了,也不到我房间去说一声?” “妈,我刚有位同事来小坐。我给你介绍,赛明军姐小,是在建煌集团管理百货店的总营业事务的,很能⼲,是难得的好帮手。这是家⺟!” 赛明军笑着点头:“谢太太,你好!”谢书琛太太,只微微点头回应,趁机把赛明军打量一下就回头对儿子说:“今天家里请客,怎么你回来得这么迟?可知你⽗亲另外有应酬,今晚要由你主持大局。” “妈妈,还早呢,客人不到七时半不会到达!” “不早了,且我还有事要给你说。今晚的客人之中,有几位是顶重要的人物。” “妈妈,你太紧张。”“是你太轻率吧!” “好了,好了,呆会儿我再来聆听教益。” “还要呆会儿?” “我这就送赛姐小回家去!” 赛明军立即说:“不,别阻你办正经事,我可以叫车子回去的。” 谢书琛太太立即揷嘴:“那可不必,反正有司机闲着,我嘱他开部车,随便你使唤。” 才说完这话,就嘱咐⾝旁的佣人说:“叫阿成备车。” 谢适文怪不好意思地随着赛明军走出谢家大门,轻轻地说了一声:“明天见!” 再嘱咐司机先到隔壁施家去接回嘉晖,也就只得目送赛明军离去了。 明军坐在车子里,百般感触,千般难过。 难怪说一⼊侯门深似海,在大富大贵的人家眼前走动,说多难就有多难。 明军不是想起自己,她只是想起左思程。 吧辛万苦的挤进侯门巨户之內,究竟得着的是否⾜以弥补失去的呢? 如果自己有选择,她宁可终生跟徐⽟圆这等舒服的朋友往。像今天,似乎跟谢适文做了半⽇平起平坐的朋友似,到头来还是被那位谢书琛太太送上一记闷,她的严峻与冷淡,异乎常人,真是太教人不安了。 奇怪怎么会有一个如许谦虚、随和、磊落、明快的儿子? 无可否认,对谢适文的印象是相当好的。尤其儿子一整个晚上,把这位谢叔叔挂在嘴边。 谢适文是多少个少女梦寐以求的配偶,可不得而知;这夜一,他在上翻来覆去只想着一个人。 赛明军。 打从第一眼就已经对她有了印象。一直在工作上头,只发觉这个女同事从不多言多语,只埋头苦⼲,那股忠诚正直的劲道,直撼人心。 谢适文不期然地觉得他跟她是有一重缘分的。 像今晚,在⺟亲的安排下,结识了那位叫冯荔云的钢业大王之女,真是完全不是味道。 ⺟亲频频地叮嘱说:“冯家有女初长成,不知几多王孙公子在站着等?你要好自为之。” 见了面之后,单是冯荔云那⾝服装就叫人吃不消,才不过是普通的一顿家庭晚饭,穿得像爱登士家庭的小巫婆似,前两堆⽩⾁,分明是使尽八宝让它们外露逞強,只像个三流的歌星,怎么像是大家闺秀。 ⺟亲还不住的一味对她赞叹,逗得那对冯启业先生夫人笑逐颜开,把谢适文闷昏头脑。 在园子里,冯荔云跟他聊天时问:“喜什么运动?” 谢适文答:“什么也不喜,我畏⽔畏⾼畏难,故此⽔陆两路的运动皆不宜。” “那么,跳舞呢?” “更无趣兴。” “你究竟有什么趣兴?” “研究戈尔巴乔夫的政纲,和他跟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的政治关系。他们的瓜葛正在拉开序幕,后者昨天还表示,在戈尔巴乔夫所提的新联盟条约之中,还有一些重要的歧见有待解决。叶利钦表示,还有三个问题需要继续商讨,包括条约签字国的分权问题及关于税收的敏感问题。 “他说‘实质工作已经完成,但关乎条约的全部条款最后协议未有一致意见’。 “他又提到俄罗斯的外政策,強调外政策的重点是改善国內民生。 “他说:”鉴于俄罗斯面对着复杂的情况,我们的外政策应以解决內部燃眉之急为主要目标。‘“叶利钦在议会內慷慨昂…” 谢适文还未演讲完毕,就气得冯荔云掉头走回屋內去。 谢适文管自在园子內笑个半死。 他知道⺟亲的心意。 然,⺟亲并不知道他的心意。 谢适文需要一个温柔如⽔、美丽而不刺眼的女人:既可以陪他亮相人前,又能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 没想到,被⽗⺟召回港香来,一脚踏进建煌,就遇上了赛明军。 无可否认,她是鹤立群的。 尤其出众的,怕是她的格。 谢适文并不愚蠢,他完全觉察得到赛明军差不多是极少数没有以贪婪眼光看他,以暧昧行动引他注意的女子。 任何光明磊落的人物与行径,其实都是别具风采与韵味的。 谢适文只愿长夜快点过去,他好站起来,回公司里,就能见着赛明军了。 赛明军也有一点点的奋兴,不是为了谢适文,而是为了谢适文昨天给她提过的拓展本城最大规模的百货商场计划。 难得参与这个业务大计,必定可以使自己的专业知识增加多倍。这个教育的过程是极之难得的。且可使赛明军更能鼓起勇气,应付因左思程关系所出现的工作困难与矛盾。 她绝早就上班来,把她历年来输进电脑內的有关大型百货商场营运的一些资料和意见,立即翻出来,备了一份送给谢适文。 谢适文在对讲机传来的声音是异常喜悦的:“明军,你是否整夜不眠,把这份报告赶出来!” “生安⽩造也要多过十二小时才能完成,怎么会是夜一的成果?”明军笑。 “那么,你有一神仙。” “嘘,是多年的心得,给你一份,看能不能刺思路,有点用处。” “用处是太大了。我没有见过如你这样效率⾼而又处事有条不紊的职员。” “多谢你的鼓励。” “明军,今天将成吾⽇,拜你之赐。” “我以为这句话应该由我说的。” “可否约你一同午膳?” 明军轻快地答:“快餐?” “不,不,我嘱秘书于国美会所订了位置。” “好,呆会见。” 赛明军跟谢适文才午膳回来,差不多整个建煌写字楼內的人都已知道这个约会。 一时间,明军的办公室其门如市。 同事们借故来研讨公事,跟明军套套情。那小图又要急急的记下,哪些同事想约明军午膳了。 不是说社会只各家自扫门前雪的社会吗? 没错,然,走对了门路,烧对了灶头,对自己得益极大,这可不能不留心,不快刀斩⿇,不捷⾜先登。 世界也是争先恐后,唯恐自己吃了亏的世界。 明军并没有太留意这些变化,她一直埋头苦⼲,把午膳时谢适文提出的各种问题,写下来,找寻营业数据资料,好代谢适文解答,这对他如何兴建沙田华园广场东翼是有绝对帮助的。 直至小图下班了,明军还是伏在办公桌上写、写、写,或托着腮帮,全神思考一个问题。 突然,台头的对讲机传来声音:“你办公室內有人吗?” 对方这样说。 明军一愣,很下意识地答:“没有。” “我这就过来,你等着。” 明军整个的呆住了。 那声音,经过了两分钟的细想之后,她才识得是谁。 左思程。 他说,他要来自己的办公室。 还在于问明⽩她是否独处之后,他说他要过来看自己。 赛明军心如鹿撞,不辨悲喜,不识惊惧。 她只是茫然。 望住门口发呆。 天,左思程跑来找她⼲什么? 是不是大兴问罪之师?只为自己开罪了谢家三姐小,虽得着了谢适文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表面上过了一个难关;然,左思程与其有权仍不买账。 他在暗忖,自己在明。地位上,更是⾼下分明,他要怎么样作出对付裁决,怕也是适随尊便了吧! 早晚要来的害迫,是始终都躲不开的。 赛明军闭一闭眼,打算引颈就戮。 办公室的门不叩而开,呆见左思程。 他并没有太多的面部表情,活脫脫一个冷⾎杀手似。 左思程望了明军一眼,说:“你今晚有约吗?” 明军下意识地摇头摇。 “那好,拿回你的手袋,我们走,我有话不宜在此地跟你讲!” 明军呆着,并没有回答。 她很想跟左思程说,有话讲在这里代吧! 然,明军说不出口来。 左思程之于她,始终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权威。 “走吧!” 对方这么一催促,赛明军就只好站起来。 上了左思程的跑车,一直风驰电掣的驶向南区⾚柱。 路上,谁都没说话。 左思程显然是満怀心事的。 赛明军的心差点就要吐出口腔来。 似乎对方一表态,就是自己的末⽇似。 明军想,不是掉了一份工那么简单,他的行动将代表左思程对自己的、彻底的、毫无保留的赶尽杀绝。 这叫明军怎么受? 左思程若要赛明军立即永远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內,赛明军是肯还是不肯。 肯了,也不只是⽇后生活成了难题,而是把她这几年来极力保存下来的自尊刹那间粉碎掉。 不可以再一次为了左思程的个人利益,而对赛明军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赛明军在心里想,左思程可以不再珍惜她的痴恋,不再理会她的死活,但他最低限度不能剥夺她赖以生存下去的个人尊严,不能冒犯她以多方争取维护得来的社会地位,不能待薄她以劳力心力挽回来的一份职业。 至于儿子,他可以不认,可以不养,但总不能连左嘉晖的一口安乐茶饭,一处容⾝之地,一份安乐的生活,都肆意褫夺! 赛明军差一点点就要打哆嗦。 她是越想就越惶恐的。 车子停在⾚柱尽头的转弯处。 左思程回转⾝来,直直的望住赛明军。 “你一点都没有变,为什么?”左思程看牢着赛明军说这句话。 明军不晓得答。 “竟可以跟我们初相识时一模一样,只有更成,更有韵味,更有个,天,为什么如此磨折我,这是谁的错?” 明军吓呆了。 她开始以为是惊慌过度而生的一个幻想。 只好垂下了眼⽪,重重的咬一咬口。 丙有一份清晰的痛苦存在,肯定不是做梦。 左思程突然的抱着头,又把头枕在耢盘上,他的声音微带沙哑,道:“天,是不是上天惩罚我了,我怎么会仍然爱你,仍然在晚上睡梦之中有你的出现。我不要,我不要!” 赛明军抬头望住痛苦地呻昑似的左思程,脑海里成一片。她无法整理思路,寻出一个可作依归的源头。 左思程昂起头,摔一摔那撮垂到额前去的头发,两眼竟尽是泪⽔,缓缓的伸手过去,握着了明军的手,然后说:“是我错,是我应受的惩罚。那许许多多年之前,抵受着工作上重重庒力,忍耐着事业上诸般的不如意,我把一份真挚的感情看轻了。 “那年头,充塞着整个脑袋的思想,都是如何脫颖而出?如何平步青云? “我以为年纪青青的男女恋情,只消热度一过了,就是各行各路,烟消云散。男人毕生的幸福应该在建功立业之上。 “我知道当时自己被人看轻,我怕不能出人头地,我觉得郁郁不得志,于是等机会一放到跟前去时,我就抓紧了。 “我承认我自私,我一直以为没有了我,你依然会起膛生活下去,创伤只是一份不甘与不忿的组合而已;年青貌美如你,一定很容易另外找到归宿,我不必空自担挂。 “我没有看差你,明军,你生活下去,且生活得比以前更健康、更有志气、更慡快明朗。 “然,我看差了自己,我低估了自己对你付出的感情,⾼估了我可以忍受没有了你的定力。 “这些年,夜午梦回,无时或缺有你的倩影在。无论如何是挥之不去。 “造物弄人,怎么你会刹地出现在我的生活圈子內。我既惊且喜。然,最矛盾的是可见而不可即。这使我每夜都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我宁可你快快离开建煌,不再成为每天我望渴见到的,而又怕见到的人物。 “精神的磨折无⽇无之,我怕自己会终于噤耐不住庒抑经年的情怀,有那么一刻钟,自办公室里冲到你跟前,拖起你的手就走。哪怕天涯海角,我们重新在一起,重新创造我们的天地。” 赛明军睁着黑⽩分明的大眼睛,连眨都没有眨一下,直望住左思程。 人家说要试探对方所说的是否实情,只要望住他的眼神,你就会知悉虚实。 眼睛流露的真情与虚伪,不能遮掩,无从逃避。 赛明军尝试捕捉左思程眸子內盛载的半点瑕疵,然,她始终落空。 明军因而震惊,被思程紧紧提着的双手其实在发抖。 左思程继续说:“明军,我知道再这样子下去,我会发疯,我再不能抵受那种跟你朝夕相见而不可相近,形同陌路的关系。 “我宁可你离开。下意识的反应,我予你一些为难,希望你憎我、怨我、恨我,愤而辞职,走过没影儿。我不要再受这种灵与不能合一的磨折。 “可是,一段⽇子过去后,我必须宣布投降,我必须赶在我思念你至狂疯之前,在我未在精神疲累得近乎崩溃之前,跑到你跟前向你表明一切。 “明军,我爱你,我始终爱你,请原谅过去的一切,请求你。” 忽然的,左思程泪如雨下。 那张英伟的脸刹那间扭曲成极端愁苦的模样。 赛明军轻轻的伸手为他拭泪。 左思程一把再重新抓住她,生怕明军会在下一分钟就走掉了似的。 他说:“明军,请原谅我,让我们再在一起,让我有一个补过的机会,让我重新尽我的责任去照顾你。 “对,还有我们的孩子,是吗?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了吗?” 明军点头,⾖大的泪珠洒滴在襟之上,听到左思程的这一番话,活像一个被冤屈坐牢经年的囚犯,忽闻如山的铁案被推翻,感动得无法自制。 “是男孩子,抑或女孩子?”左思程急急的问。 “是男孩子。” “名字呢?” “嘉晖。” “是左嘉晖,是吗?” 明军点头。 “明军,啊明军!” 左思程一把抱着了明军,热烈地把她脸上的泪痕一一吻⼲,再狂疯地陶醉在长如一整个世纪的吻亲中,像梦呓般喊:“明军,明军,我已再不可以容许我们之间的局面继续僵下去。我要你们⺟子俩重回我的⾝边。 “这些天来,⽇子不是人过的。我的冲击、我的矛盾、我的彷徨,都必须过去。我告诉自己、鼓励自己、催促自己,赶紧跑到赛明军跟前求饶求恕,再与她重新开始。 “明军,你会答应吗?” 叫赛明军怎么答? 宛如一场烘烘烈火,把她周围的保护墙都烧过秃顶,突然之间,叫她毫无依傍,毫无把持地光⾝独自一人,任由来放这把火的人布摆。她实实在在的心慌意。 明军低沉的声音似在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已经这么多年了。” 最愁苦的⽇子已然熬过去,现今还走回头路,明军下意识地觉得自己需要加添一点点的谨慎。 事实上,她还未能从惘中转醒过来,只可以答:“思程,我们彼此都需要好好考虑。” “我已经深思虑了,老实说,如果我能噤耐得住不再爱你,我肯定会放弃。年前,我放弃过。直至别后这许多年再重逢,我都尝试过认定逝者已矣。然,原来不可能,我睡不宁,食不下,坐立不安,只为我知道世界上仍有赛明军在的话,我是非爱她不可。 “明军,我承认我自私,已然错了一次,不可能再错一次。求你成全,求你原谅,求你再试验我的感情与责任。” “思程,我的心很,请让我稍微歇息,再跟你从详计议。” “明军,你答应,你会考虑。” 赛明军整夜没有睡。 情绪起跌之大,有甚于当年被左思程遗弃之时。 罢才,左思程拥吻自己的情景,他临别时对自己说的话,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地出现在脑海里,令她同时承受极度的震惊与狂喜。 思程在送明军回家,跟她吻别时说:“明军,什么时候,你会让我们⽗子重逢?” 明军说:“晚了,我们只顾谈自己别后的情况,却忘了儿子了,他一般在九点就上觉睡了。如果我因事夜归,隔壁⻩妈会看管着孩子就寝。” 是的,当明军回到家里时,嘉晖已经睡。她本来想问嘉晖一句:“孩子,你是不是想见见你的爸爸呢?他现在就要回到我们⺟子俩的⾝边来了。” 嘉晖一定很奋兴,自己想,始终不知是祸是福?是惶惑?是惊喜? 整天百感杂,夜不成眠。 赛明军又把左思程的解释从头再三思量,觉得并无破绽。 他错的,他都认了。 男人,没有把情爱放在第一位有什么稀奇呢? 他在离别后的一大段⽇子里,想念她,正如自己想念对方一样,也是如此顺理成章的。 直至重逢于建煌这个尴尬的环境之內,左思程曾有过要迫使她知难而退的意念,甚至有下意识的行动,也只不过是源于心底一份复杂而确切存在的感情,诚恐不能自控,这更是他已坦率地承认,而且可以接受的。 唯其左思程没有隐瞒,更表达他的诚意,更显出他真的思嘲起伏,于是⾝陷重拾旧与否的感情理智挣扎狂嘲之中,备受庒力,不能自已。 一切都如此的可以解释得来、接受得来、合情合理,明军是不是就应该捐弃前嫌,再与左思程双宿双栖? 赛明军深知自己蠢蠢动,重投左思程怀抱的意⾼涨。 那不仅是因为她仍爱他,更为女天生的一份不能自制的虚荣感,使她极希望借着重逢团叙,一雪前聇。更何况,还有嘉晖的问题在。谁个⺟亲愿意自己亲爱的骨⾁成为无⽗的儿孤。 唯一令赛明军疑虑的是一份梦寐难求的幸福,一个从来不敢想象的完満结果,来得太突然,使她完全措手不及。 苞着还有很多很多个现实问题,依然是未知数。 譬方说,左思程要求跟自己复合,是他打算跟谢适元离婚吗?结束了翁婿关系之后,别说是赛明军,就是左思程,还可以在建煌立⾜?抑或他们是大人大量,公私分明,仍让思程保持现今的职位⼲下去呢? 明军当然有想过,左思程的意思是叫自己当外室,他依然得维持与谢适元的名分和关系?果如是,自己是肯呢,还是不肯? 再其次的问题,当然是自己的职业。关系有此突变,还是否能在建煌发展下去?辞职的话,或许不用再如前的彷徨、无所依傍、孤苦伶仃,左思程一定会维持⺟子俩合理的生活,这是明军愿意的吗?她辛辛苦苦营造成的职业女地位与成绩,是否肯定如此就付诸东流,为一个见不得光的外遇⾝分所取代,这值得吗? 当然,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对于自己深爱的人,可以牺牲一切。 赛明军整夜的审问盘问自己,左思程是不是自己终生的挚爱,矢志不渝,誓无反悔? 曾经有过的山盟,犹在?曾经有过的海誓尚存?于生生世世? 明军茫然。 翌晨,她跑去见徐⽟圆。 一五一十的把经过与思虑都和盘托出。 徐⽟圆那圆嘟嘟的脸,一直在聆听的过程中拉得老长。甚而那向来极之随和柔善的表情,都忽然之间不知所踪,在那本不可能出现些微棱角的脸相上,绝对有寒锋出鞘的痕迹。 徐⽟圆的声音微冷而清晰,问:“你打算怎样办?” “真不知该如何反应?” 徐⽟圆冷笑一声。这令明军不安,她看不惯徐⽟圆这副另有深意的嘴脸。 “⽟圆,你恨我?” “当然!”徐⽟圆直言不讳。 “为什么?”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我并没有去求过他。” “我怀疑他完全伪装。” “为什么呢?” “去找出原因来,证明我的推断成立,或予以推翻?” “⽟圆,我明⽩。思程过往有不可饶恕的错误…” 还未待明军说完她想说的一番话,⽟圆就截断她,说:“这是你自己心知肚明的。” “人谁无过?” “对杀人凶手,奷掳掠、卖国卖民的恶贼都可以网开一面,真是太过慈悲为怀了。” “不至于如此之甚。” “明军,你清醒一点好不好?睁开你的眼睛,往周围环境看一看,不是你不介意当汪洋大盗,就可以得心应手的。为贼抑或为王,都要时机我予,方能成事。我辈平庸的际遇之中,有能力施舍老弱而不为,就是不仁;乘朋友之危落井下石,出言中伤,就是不义。并不需要守株待兔,去等待那些现代环境內渺茫的机会表现自己的忠贞。” 徐⽟圆深深的叹一口气:“就是本城的人,几曾会候至表现救国拯民的机会?在今时今⽇,肯于茶余饭后拿起张报纸,努力念一下时事政情,竭力了解中英关系,再肯填张选民登记表,挚诚地投代表你为本城做事的人一票,就已经是个心怀国族、情牵香江、以此为、以此为本的上好表现了。 “明军,像左思程这种男人,把他⾝旁出现的每一个机会都抓紧,不择手段,为自己铺排青云大路,置自己的责任与亲情于不顾,还值得原谅? “男人生下来不肯背负女人、承担女人,就是该死,就是要不得。 “何况眼巴巴的看着人家大了肚子,还是不顾而去!” 徐⽟圆说得力竭声嘶,不期然伸手拿了杯清⽔,骨碌骨碌地喝个清光。 赛明军微垂着头,仍作无可无不可的挣扎,说:“人会变吗?既能变坏,也能变好,是不是?” “变?怎么变?三岁定八十。你认识他那年,已经二十多岁了吧!不要硬是以为人家会变,百变尚且不离其宗,品是天生的。倒不如直认当年自己眼光的失策,到如今又感情用事好得多!” “⽟圆,你且别生气,我没理由不听你的。” 徐⽟圆紧握着明军的手,道:“明军,你看我,有什么呢?不外是光一条,⺟亲百年归老之后,就只我自己一个了。活得好与不好,分别都不大。想你不会嫌弃我,容我说句真心真意的话,连我的指望也在你和小晖晖⾝上了,我哪有不希望你幸福之理?只是,明军,对于左思程,我绝不放心。” 明军叹一口气:“是死结了。” “不是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且跟他再二口六面的开一次清清楚楚的谈判。 “把你心目中的问题全部抖出来,看他作何答复?有何预算? “最简单的表现真心诚意的方法,就是他跟谢适元离婚,放弃谢氏家族为他带来的一切荣华富贵,从头再起,带着你和嘉晖另起炉灶、另建家园、另寻天地。那么,我祝福你,恕我看走了眼。明军,其实我但愿我错!” 赛明军幽幽地问:“如果他的要求并非如此呢?” “你也有这个恐惧?” 明军没有作声。 “我赌他叫你当外室,然后离开建煌,由他负担你们⺟子俩的一切⾐食住行。” 明军蓦然抬起头,震惊地望住徐⽟圆,颤巍巍地说:“果如是呢?” “他只不过是利用你的痴心,换个法子,去确保自己的全安而已。” 赛明军如坠冷窟,遍体生寒,不能自已。 回到建煌去,小图急急说:“很多人找你。” “谁?” “由上至下。上至谢适文先生、左思程先生,下至分店的几个经理。” “有留口讯吗?” “谢先生说,他希望你能在这些⽇子重新安排一下现有工作,把起码一半时间腾出来,跟他一同处理沙田广场东翼兴建巨型百货商场的计划,很多会议需要回谢氏企业的地产部开的。就在今午,就有一个建筑蓝图拟定的会议,往后又有一个有关晚宴,谢先生都希望你出席。 然后小图又作了补充说:“我已经告诉谢先生,在你的⽇记簿上,今天晚上没有约。” “我要陪伴嘉晖,已经有两天晚上没有好好的跟他在一起。” “慈⺟多败儿,你也得为为自己?”小图说这话时明的提⾼声浪,变调讲出来。 “有这么严重?” “世事难以逆料,屡有意外惊喜。” “左先生呢?他可有留言?” “没有。他请你回来后,给他一个电话。” 明军点点头。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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