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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十指舂风 作者:关月 | 书号:27263 时间:2017/6/28 字数:113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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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卿婳儿从⽗⺟那儿告退出来,回到自己的绣楼。 埋头在灯下做针线的卿容容听到脚步,吓了一跳,将手上绣了一半的荷包蔵在了⾝后。 她的反应若没有这么烈,卿婳儿绝不会注意她的动作,反正她有闲时本就是在做针线,但此际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一惊一诈,反引起她的疑心。 好整以暇的主子在巴不得她从眼前消失的小丫头⾝旁落座,目光落在心虚的渐渐泛开晕红的俏脸上,故意好奇地问道:“容容在绣什么?” 卿容容近来早出晚归,只看她容光焕发的俏脸便可晓得她定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加上她眉梢眼角柔情无限,若再不明⽩发生了什么事,她卿婳儿真是枉活这么大了。 容容有心上人了。 卿婳儿接过卿容容低头递出的青绸绣囊,淡雅清的⽟容上噤不住啊起笑意,轻柔的声音揶揄着抬不起头的少女:“好用心的手工呀,嗯?容容。”若被砸下大把银两只求得容容一条“省事”绣帕的夫人姐小们看到,还不抢翻天了? 卿容容羞得求饶的道:“姐小。”劈手抢回教自己无地自容的罪证,于事无补地塞进桌下架着的针线篮。 卿婳儿闲闲地屏退随侍的另两名侍婢,出奇不意地问道:“容容要送给谁的?” 罢湮灭了证据的卿容容脸上的红嘲涌向脚底,好不容易镇静了点,招供道:“姐小不认识的人。” 卿婳儿娇睨她一眼道:“我不会以为你喜大哥。”她认识的男人,则只有⽗亲与大哥,皆因卿家仅剩下他们这一支,而⺟亲的两位姐姐生的都是女儿。 卿容容苦恼地道:“所以我说了名字姐小也不知道呀。”那可恶的小子则早在首次摸进卿家之时便欣赏过她家姐小的绝世花容了,还气煞人地说:“为何那样国⾊天香,优雅⾼贵的美人会教调出你这样的野丫头?”当下被她揍得満头包。 卿婳儿叹笑:“说的也是,是怎样的人物得了我家容容的芳心呢?” 卿容容侧首,努力地将风莫离的“伟大”形象描绘给她敬若天人的姐小听:“呃…他有点无赖,喜对人动手动脚,又自说自话,都不问人家的意思,又爱打混,天天游手好闲的四处逛,什么事都不做…” 不有,他很⾊,整天只在街上找美女看,又很贪吃,看见什么都嘴馋地要尝一尝。还有,他油嘴滑⾆,又爱胡闹,做什么都不看场合,兴致一到就想在大街上抱着她亲。还有…还有… 卿婳儿形状美好的香惊愕地张了开来,不解地道:“听起来似不学无术的浪登徒子,容容就喜他的这些吗?”容容的眼光有问题吧,她怀疑了起来。 卿容容诚实地点头,在姐小质疑的目光中努力想找出风小子的优点,却汗颜地发现一样也没有。 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美德。 一颗小脑袋沉重地垂下去,检讨起自己的眼光。 卿婳儿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惭愧的小丫头:“真的一点好处也找不出来?” 他有助人为乐的啦,不过那是看人家小姑娘长得漂亮。 他尊重老人的,不过每回斗子诩要赢过天叔。 他的武功还不错,可是他自己说过要不是小时候没做完当天的功课会被打庇股的话,他是喜爬树掏鸟蛋多过练功的。也就是说,那是出来的结果,与他的勤奋无关。 他的胆子很大,绝不怕事,然而却也太会惹事生非了。他们认识了十一天,有八天他都找到机会活动筋骨…据他辩称,他师⽗叫他下山打架打的。 他… 卿婳儿听她如数家珍的将她口中“姓风的小子”的“优点”淋漓尽致数落一遍,不由失笑:“容容很喜他呢。” “咦?”卿容容倒想回去,自己说的哪句话有欣赏风小子的意思了? 卿婳儿清甜柔美的声音担起“解惑”的大任:“认识这么短的时间,却这么了解他了,若不是很喜很用心,是做不到的。” 那是个有趣的男子吧。容容口中在数落着他,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媚妩温柔呢。 有吗?卿容容纳闷地想着,风小子那张脸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人,还需要时间去“了解”吗? “容容。” “嗯?” “想过将来吗?” 卿容容茫然问道:“什么将来。” 卿婳儿⽟⽩的纤指戳上她的额头,薄责:“糊涂的丫头,再过五天,我就要上船了。” 卿容容叫道:“这么快吗?” 卿婳儿浅叹,继续道:“原本你是想随我去金陵的,现在呢?和那位风莫离说过了吗?” 卿容容惶然道:“姐小不要我了吗?” 卿婳儿气得横她一眼道:“不开窍的蠢丫头啊,如今你难道还想带着你的‘风小子’随我嫁到冯府去吗?”这丫头平⽇机灵聪慧,原来遇到大事会这么傻的。 卿容容“呵”的一声明⽩过来,慌道:“我不要离开姐小。” 卿婳儿美目传出“怎么跟你说不通”的讯息,柔声道:“我又何尝想与容容分开?但今时不同往⽇,你既已有了可托终生的意中人,自然该随着他去,难道要跟我去嫁那个我们从未见过的冯子健吗?” 她心中黯然,自己的命运系在那也不知是好是歹的冯子健⾝上,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的⾝份比容容更多束缚,容容只须经她同意,便可执包袱嫁人去,当⽇那劳什子卖⾝契早给她烧了。而她有堂上老⽗,在家从⽗,女德首记,⽗命岂可违抗? 她无法自择佳婿,自选良人,至少可以成全容容,让她嫁给她所中意的人选。 她与容容总有一人可以幸福吧? 未来的夫君大人呵,你到底是什么样的? 卿婳儿低喟,与梳妆案上菱花镜中的绝世娇颜相对无言。 卿容容刻意忽略的难题终于摆到面前,她惶恐地看着恩重如山的姐小,想起风莫离,一颗芳心生生撕作两半。 **** “砰!”风莫离呆视着碎成片⽟的茶壶,心中汹涌起強烈的不祥感。 师⽗! 刹那间,他明⽩了为何狄荆峦执意迫他下山。 为何我如此糊涂? 他的心僵冷着沉⼊冰⾕,四肢都僵硬得无法动弹。 “空山宗”向来只求随心随意随缘,狄荆峦更是奉行顺其自然的规则,怎会迫他下山修行以求武技长进? 师⽗,你走了吗? 狄荆峦对他而言亦⽗亦兄,亦师亦友,若非他把被扔在路旁的风莫离捡回去,他早成了一堆⽩骨。再生之恩和二十年的朝夕相处,谆谆教诲,没有人可以明⽩他对狄荆峦的感情是何等深厚。 他全⾝冰冷地跌坐回木椅,心碎神伤地记起狄荆峦的音容笑貌。 上天是多么残酷! 让他在四十三岁的盛年撒手西归。 以他深厚的內力他本可活到百岁之后,看到他的曾曾曾徒孙的。 如果他没有在“天魅掌”下受了严重的內伤。 风莫离脑海中掀起无法遏止的滔天恨意。 “小子!” 他看向刚踏进房门的邵天贤,语气平静得似乎仅是谈论天气如何:“师⽗死了。” 早明⽩下山原因的邵天贤仍是无法控制地变⾊道:“什么?” 风莫离平平陈述:“师⽗死了。” 邵天贤无力地垂下手,主人早就预知自己的死期,这才命他陪风小子下山,不愿风小子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如果那样,平⽇顽⽪爱笑的小子也不受不住吧?看着最亲的人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力,却束手无策。那种冲击,会比现在大十倍吧? 他迅速离房,在风莫离发现他出去之前抱着个半人⾼的坛进门。将酒坛放在桌上后,他解释道:“这是店家自酿的女儿红,那店家说已在地下埋了三十年了。” 风莫离轻笑:“店家的女儿三十岁了还嫁不出去?天叔,不如你做做好事,娶了人家吧。” 邵天贤全⾝的寒⽑都竖了起来。风小子太诡异了,哭不出来也罢了,居然还会笑,别是吓疯了吧? 他将酒坛往风莫离面前一推:“喝吧。” 一醉解千愁。醒过来时少了一些震撼,就少一些伤心对不对? 风莫离摸着酒坛耝糙的坛⾝,若有所思:“天叔,我听师⽗说好久以前…就是还没捡到我的时候,有次人家送了两坛难得的西域葡萄酒,他和一帮朋友对饮,没想到其中一个不胜酒力,两杯下肚就睡了三天三夜。”求知的瞳仁对上老脸嘲红的邵天贤:“您知道这件事吗?” 而果酒,是酒中劲道最弱的一种。 邵天贤尴尬地⼲笑两声,心中浮起浓浓的感伤,当年少爷才十七岁,比风小子还小,意气风发,温文儒雅,不知倾倒多少闺秀。如果没有遇到凌断月,也许会娶个如花美眷,生一堆萝卜头和风小子作伴。 因为他忙着感慨,所以他没发现风莫离拍开了酒坛口的泥封,浓浓的酒香溢満整间屋子,他没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更没发现风莫离快手快脚收拾好包裹,草草写了几个字贴在酒坛上,然后,拍拍手走人了。 原来,邵某人的酒量差到闻香也倒的程度了。这一次,不知三天三夜够不够他睡? **** 容容静思了几⽇,忍不住又跑了去见风莫离。 卿婳儿负手立于窗前,半是欣慰半是不舍。 喜见容容寻得归宿,不舍的是陪在⾝边九年多的小丫头终也长成待嫁了。 掌灯时分了容容仍未回来,想是与风莫离商量好了吧? 卿婳儿⾝旁的书桌上,摆了一个红木描金首饰盒,是她命丫环从自己的妆奁中选出来为卿容容添嫁妆的。 卿家于洛城中称首富。卿同恂仅此一子一女,卿别量又把妹子当宝,嫁妆之丰厚令人瞠目,绝不逊于皇亲贵胄,在本朝对外族纳岁币,国库虚空的今⽇,也许还远远胜之。 而这一盒珠宝,则是精中选精,说是价值连城也绝不为过。卿容容私蓄已有几百两⻩金,纵风莫离家无恒产亦不愁温,加上这些珠宝,当可助容容安置下一个舒适温暖的小家庭了。 卿婳儿低眉浅叹。由此看出去,前几进院落一如几⽇来的灯火通明,人声喧哗。明⽇便是嫁期。 她⽟容萧瑟,黛眉轻锁。愈是临近嫁期,她的情绪便越见低落。心中的恐惧不安渐渐成形,悬于心口,重逾千斤。 终须离开生活了一十八载的家园,离开悉且爱惜她的家人,离开这片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踏进一无所知的未来。 要面对从未谋面的男子,将终生托付于他;要面对陌生的环境,从不理事的闺阁千金化为主持家业的主⺟;要在举目无亲的异地,度过自己的余生! 而她将来如何,尽悬于她未来夫婿手中! 谁家年少⾜风流,妾拟将⾝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然则又不是她自愿的。 若是…若是自己倾慕的男子,纵使成亲后发现他并非良配,也会甘愿得多罢。至少,读起这阙词,不会引不起她的同感… 那是怎样的心肯意愿呵。 未出世便为她选定了丈夫,长成后,无论那男子品低劣至何种程度,病弱垂死,残臂断腿,目盲口哑,呆愚痴傻,她都别无选择。若他在成婚前死了,她则须为他带孝守节,于今森严的礼法下,甚至扶灵过门,守一世死寡。 是她的幸运吗?无病无灾地长到今⽇,文名显著,亦无恶行,也许比起别人已是大幸了吗? 然,此仅不幸中之大幸也。 卿婳儿滑坐地上,终于崩溃。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愿是个男儿,可以在外行走,见识到不同的世界,而不是像她,只能关在深闺;可以爱做做的事,或经商,或为官,都可按个人爱好做事,而不是像她,只能以刺绣女红打发时⽇;可以选择心爱的女子为,至不济,在不満意家中订下的子时还可另觅新宠,而不是像她,如此被动地等着一个男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爱逾命,也不过是如此。 将她遣嫁金陵,从此关山重重路迢迢,几难得才能再见一次面,他们忍心呵。 卿婳儿罗袖遮面,香喉哽噎。 “姐小!”卿容容惊呼,自小到大,不知有多少次卿婳儿将哭泣的自己逗笑,却一次也不曾见她哭过。她冲上前,学卿婳儿曾做过的,半跪着揽住哭倒在地的卿婳儿,纤手轻轻拍上香背,半哄半问:“姐小怎么了?为什么哭?” 卿婳儿反抱住情若姐妹的丫环,痛哭失声:“容容…” 莫离怎样了? 卿容容紧紧搂住她,低声:“告诉容容吧,为什么伤心呢?” 心下隐隐明了… 自定下嫁期后,姐小的笑容少了许多。 卿婳儿恍若攀住救命的浮木,悲泣:“我怕呵…”上琊,我与君相知。 这是读完《三字经》后姐小教的第一首诗。 若无卿婳儿,哪来的卿容容? 纤掌持续地拍抚着泣不成声的美人儿,柔语:“怕什么呢?有容容在呢。” 卿婳儿菗噎:“孤⾝远嫁,从此我举目无亲,容容,阿爹好狠心呵!” 长命无绝衰… (那女子写诗时,是怎样的心境呢?) 泪⽔不知不觉模糊了眼,她将头埋进卿婳儿散着清香的秀发,喃喃低语:“怎么会只是一个人呢?容容会陪着姐小的…” 反手死命搂着她,卿婳儿躯娇微颤:“我的心空空的,好慌好慌…”五岁时娘亲过世,大家都有事忙,没人理她,那种空洞冷寂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山无陵,江⽔为竭… 天叔说莫离的师⽗死了,莫离跑了去找仇家报仇,连他师⽗都没把握赢的对手,莫离却决定孤⾝闯⼊人家帮会的总舵去寻仇,简直是去找死。 她闭上眼,珠泪倾成伤心苦雨,打卿婳儿的黑发,呜咽:“姐小别怕,容容一直都在这儿,不管是哪,我们都会一起去对不对?” 冬雷阵阵夏雨雪… 莫离舍不下二十年的师徒情,她又何尝舍得姐小?并非谁轻谁重的问题,一样重要的两个人,若她舍了谁…若她舍了谁… 卿容容僵着⾝子,扶住卿婳儿的香肩,看着她挂満晶莹珠泪的⽟容,轻轻道:“不管去哪,容容也跟姐小一起的。” 天地合,乃敢与敢绝… 卿婳儿便是她一直依靠的天哪。姐小照顾了她九年,是时候该她回报姐小一点点了吧。 天叔说若有她在⾝边,莫离行事或会三思,但她却知道莫离仍会去做他认为应做的事,正如她决定留在姐小⾝边而非随天叔去追莫离。 天叔已起程了吧?迟了莫离四逃卩的脚程,怎么赶得上呢?渐渐冷静的卿婳儿头摇道:“不行的,容容还有莫离呢。你忘了他吗?我只是有点害怕要离开家,并没有什么事的,容容不要担心了好吗?” 卿容容含泪笑道:“迟一两年嫁人没事吧?莫离答应了等我的。” 莫离,好好保重自己吧。 **** 三艘巨轮声势浩大地驶离洛,顺风而下,开往金陵。 老爷少爷对姐小,也真费尽心了。 从晕船的不适中挣扎过来,卿容容透过帘幕,倾听着对风浪适应良好的卿婳儿和着⽔声奏出的琴音。 少爷将已接掌三年的家业撇给老爷,菗出五个月的时间,亲自送妹出阁。姑且不论这整整三船由各地搜刮来的嫁妆,精心教调出的十二名陪嫁婢及四房奴仆,只这将风向、天气、吉时皆计算在內细心排出的船期,便可见他们的用心了。 卿婳儿禀仁厚,对丫环一向宽和,赏赐又厚,往往侍候她一年多,丫环便可攒⾜赎⾝钱,纵然定的是死契,她也会求继⺟放行。于是众多贴⾝侍婢或念亲人,或恋情郞,均早早离去。只有卿容容执意与⾎亲断情斩缘,老死不相往来,故伴在她⾝边九年,感情深厚自不待言。 她的啂⺟五年前要求回乡,由卿别量厚赠了一笔养老金。既老姐妹,亲娘又去世得早,与继⺟敬而不近,卿容容无疑便成为她最亲近的人。 因而,她可以听出向来幽雅清和的琴音中,多了一些⾼亢扬。 姐小仍是不安呵。不见到冯子健,明⽩他是怎样的人,就算姐小最信任又曾往金陵见过冯子健的少爷拍担保其人是标准的正人君子,姐小仍不能完全放下心呢。 卿容容叹息,手中银亮的针细细为快完工的轻绸罗裙缀上与真花等大的雏菊。九十九朵小花或怒放,或瓣花微合,或带露,或含苞,大小不一,姿态各异。⽩花⻩蕊疏落有致地布于裙⾝,与花⾊略异的⽩裙于素雅中倍添矜贵,可以想见穿在美绝人寰的卿婳儿⾝上将会如何的清丽。 不知莫离怎样了? 容容的目光落在装着半枚暖⽟的青⾊荷包上。一模一样的另一半已托天叔捎给了他。天叔追上他了吗?他现⾝在何处? 风莫离呵…请君莫离。请君莫离。 到头来,却仍是分离。 **** 陆路会比⽔路快得多。 而且多很多。 但卿容容仍是无法想象当她的船行至半途时风莫离已到了路途⾜有洛至金陵三倍有余的西域边陲。 风尘仆仆的青年男子隐⾝于枝叶茂密的大树上,爱笑的僵成冷然的直线,锐利的眼扫过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景象。 小桥玲珑,流⽔曲折,绿树林中画檐斜飞,江南小景原封不动地被搬到这荒芜之地。 他屏息静候,在此守株待兔,已有三⽇,据他从“琊异门”帮众口中探来的消息,凌断月最迟在明⽇⽇出之前,会遣开⾝边的护法侍从,单独一人到眼前的小亭独酌坐静。 那是他唯一的机会。 平⽇凌断月⾝边⾼手如云,他怕未出手已选取被剁成⾁酱了,休想近得她⾝。 “吱呀…” 红漆月门开启,一⾝形⾼挑修长的女子手提竹蓝,悠然步过小桥。 “凌断月前辈?!” 风莫离椭圆闪亮的黑眸刹那间如猫缩成一条,大鹏展翅般从树上扑至她⾝前。 近前凌风弱柳的女子一袭素袍,淡雅沉静中丽⾊人,⽔光盈盈的眼眸似秋⽔温婉醉人,此刻仍旧平静无波,毫不惊讶地看着他,噙着浅浅的笑意,欣意道:“莫离你终于来哩。” 她怎么知道他是谁? 似看出他疑惑般,凌断月将竹篮放在亭中的石桌上,然后转过⾝来道:“荆峦常有信来,从他的信中,我知晓了许多事,尤其是他引以为傲的好徒儿。”细细地打量着他,眸中闪起缅怀的神⾊道:“就算荆峦没提起过,我也能一眼看出你是谁的徒弟。莫离你和你师⽗太像了。”不待他说话,复又笑道:“莫离是想问什么的吗?” 风莫离撇嘴冷嗤:“你为何不猜我是来索命的?”心里却暗暗糊涂起来,师⽗和这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令师⽗受了难以恢复的重伤的,的确是她独一无二的“天魅心法”而现在,他的直觉却又告诉他凌断月并未撒谎,师⽗确是常常写信给她。 什么人会与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敌人通信? 凌断月眉眼蓄笑,淡然道:“莫离若想,这条命拿去何妨?” 风莫离竖起冷眉,闷哼一声,道尽怨愤。 凌断月伸出雪⽩的纤手遮住素颜,望望⽇光,再将焦点调回风莫离⾝上,柔声软语:“莫离在气什么?” 莫离在气什么? 风莫离恍惚中仿佛听到有人带笑低问,顿时瞳中锐芒飞闪“苦纯刺”直指凌断月的眉心:“不许这样叫我。” 凌断月⾐袖轻展,将双手束于后,起来,温柔地道:“莫离动手吧,我不会还手的。” 师⽗已经死了。 耳畔传来与记忆中低沉好听的声音截然不同的柔婉女声:“莫离想到什么了吗?为什么这样伤心?” 手中的“苦纯刺”依然伸得笔直,锋利的尖芒刺破莹雪肌肤,鲜⾎缓缓渗出,在眉间凝成鲜滴的⾎珠。 凌断月怜爱的眼笔直地望⼊他悲伤的黑眸中,无视着闪着寒光的利器,平静诉说:“我琊异一派,从来都是琊教,行事乖戾,我行我素,只凭一己喜好,从不理什么是非曲直,到我师⽗,更是变本加厉。” 风莫离语无言,静静收起“苦纯刺”心知她将说的,是师⽗与她的故事。 凌断月美目中浮起哀怨无奈,轻轻道:“当⽇荆峦年轻气盛,豪侠意气,与师⽗狭路相逢时,正看到师⽗因与人一言不合,大开杀戒,祸及无辜。他…他向师⽗挑战,十招未満,我师饮恨‘苦纯刺’下,当时,我与他相识相恋,已三月过半。”她回忆起当年那少女心神裂,师恩情缘,万难两全时的伤心痛楚,平静的脸终于微微波动:“我自幼丧亲,由师⽗收养,师恩如山,岂可轻舍?” 而狄荆峦,岳初见,她倾心相许,之后不畏人言,不顾礼法,随他随历山⽔,情深种。正喜“君心亦我心”时,乍闻噩耗,那样的晴天霹雳… 凌断月轻叹,无悔的眼从容对上他的,淡言:“荆峦只说事情重来,他仍会⾝而出,将我师击毙,而我就算明知咎在师⽗,亦无法与杀师仇人相伴终老。” 只那一下差错,她与狄家女眷去了逛集市,狄荆峦与二三知己小聚,分开不到一个时辰,便铸成那样的终⾝遗憾。 若事情重来,她不走开,也许就是完全不同的收场吧? 风莫离听得头也大了,瞪住她道:“你也知道是你家老太婆不对,⼲嘛还伤我师⽗?” 凌断月再难过也被他弄笑,轻嗔道:“谁说我师⽗是女的了?早说了我们是琊教了,道理还道理,报仇还报仇,只是若不是荆峦有意相让,便十个凌断月也动不了他一寒⽑呢。” 风莫离最不爱听便是师⽗其实⾜可自保却偏让凌断月伤了他,皱起眉道:“不讲道理你又假惺惺的讲什么师恩难舍?当没这件事不好吗?” 凌断月啼笑皆非地道:“真搞不懂怎么荆峦会教出你这不讲理的小子来,你来找我寻仇时可有想过一定是我不对了?” 风莫离理所当然地道:“师⽗怎么会错?” 反正她错是她错,师⽗有什么不对也是她错,说到护短,他风莫离认了第二便没人敢认第一。 凌断月失笑道:“说你是我‘琊异门’的弟子怕还多人信点。莫离呵,你可知我快死了吗?” 风莫离失声道:“什么?” 凌断月若无其事地道:“荆峦走了,我早不想活了,若不是想叫你帮我做些事,凌断月怎会忍心叫荆峦一个人在⻩泉路上等那么久?” 风莫离头⽪发⿇地道:“我又不认识你,你别想摊派什么狗庇不通的⿇烦事给我做。” 不理他摆出一副要溜之大吉的架热,凌断月轻盈地跳上石桌,盘膝坐在正中,微笑道:“莫离若忍心教你师⽗死不瞑目,只管走吧。” 果然她一说出狄荆峦,风莫离马上乖乖投降,半信半疑地道:“真的和师⽗有关吗?你别把什么事都推给师⽗。” 若非早年听师⽗谈到“凌断月”时老觉得此女不只是师⽗的仇人那么简单,他才不会听她讲古,早一刺解决她然后拍拍庇股走人了。现在他却不能那么做。 荆峦,你教了一个好徒弟呵。 凌断月深情地望着与荆视神韵气质无不酷似的风莫离,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相信你教出的好徒儿,定可完成你的遗愿。 当年狄荆峦甘愿受她一掌,换她苟活人世,接掌“琊异门”管束门人不再胡为。 而她之所以用“琊异门”最霸道歹毒的“天魅掌”伤他,一样是用心良苦。以他天分之⾼,与她耳鬓厮磨三月有余,对她的心法內功,当是了若指掌,又曾与师⽗动过手,当有办法慢慢化解“天魅掌”掌力,同时,她为师报仇,得到主掌“琊异门”资格,而被门主以“琊异门”三大秘技之一击伤之人,琊异门人从此便不可再去寻仇。只有如此,才可确保他全安无虞。 从来明易躲,暗箭难防,何况“琊异门”门人之众,暗杀又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她以二十年时间潜移默化,还当可磨去门人火,却在此时接到狄荆峦的死讯,立萌死志,却又不愿功亏一篑,使狄荆峦与她的心⾎⽩费,正巧半月前便收到风莫离朝总舵赶来的消息,于是决定将这重担转于他。 风莫离被看得心时发⽑,小生怕怕地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没话说我就走了。” 他嘴上这么说,脚上却像生了一分也不曾移动,事关他最敬爱的师⽗,他再觉得不对劲也会把话听完。 凌断月拿起⾝旁的竹篮,放到他面前道:“荆峦一直希望我可令‘琊异门’换一番气象,不再胡作非为,我却不知该如何做。这里一共三百七十八封信,都是他指导我如何服众,如何驭下,凡此种种,你可以看一看。” 风莫离隐隐明⽩她要他做的事,骇然道:“不要这样好吗?你把事情做好了再去见师⽗他会比较开心吧,我什么本事都没有,怎么收拾你的烂摊子?” 凌断月薄责地横他一眼道:“做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好吗?狄荆峦的徒儿怎可一副怕事的没出息样儿?”语气转缓又道:“别我这弱女子把这千斤重担再背下去了吧,断月很累很累了。”见风莫离一张大难临头的哭丧脸,她百上加斤地浅笑道:“不过莫离说对了一点,现在我手上的还真是副烂摊子,‘风堂’、‘火堂’两堂堂主对我隐居西陲的做法早有不満,帮內过半数新老弟子也不耐蛰居,早想到中原闹个天翻地覆,‘⽔堂’堂主已有叛意,他的同怕也不在少数,眼下正是一触即发的关头,随便一点变化都可让我与荆峦二十年心⾎付诸东流,若我在这时候死了,又没有強有力的继任者,只怕有些人一失了笼头,就成脫僵野马,闹得天下大。” 风莫离头大如斗,把这些话统统当作耳边风,议抗道:“你差不多是天下第一的女魔头了,怎么可以算是弱女子?” 凌断月只当没听到他无力的垂死挣扎,继续道:“当然帮中也有一些人对我忠心耿耿,又或赞成我目前的做法,这些人的名单我已写了下来,连同本帮帮主权信‘素签’一起,都在这里了。我已知会过那些人你会成为我的接班人。相信莫离会有本事让众人心服口服,惟命是从,好达成你师⽗的心愿吧。” 风莫离跳脚道:“你不要说得那么容易好不好?有那么简单你便不会浪费20年时间还是什么都没做到。喂,喂!你不准给我闭上眼睛,不许死,听到没有?臭女人,为什么我要收拾你的烂摊子?你给我醒醒,别死呀!哪有这么赖⽪的?臭女人,做这种事又费时间又费心力,在我走不开的时候容容等不住嫁人了怎么办?喂,喂…”震天响的怒吼在发现亭中只剩他一个活人后低了下来,不再浪费口⽔,有气无力的手掀开了盖在竹篮上的布,悉的笔迹映⼊眼帘,他怈气地抱着篮子坐在石椅上,与绝了气息的女子沟通:“你太奷诈了,分明在算计人,随便两眼一闭什么事都不管,有听过哪个帮派会乖乖认个天上掉下来的帮主老爷吗?又不是一整帮人全是呆瓜,恐怕我还没走出你这片小园就先被人剁成十八段了,害得‘空山宗’绝代师⽗会生你气的知不知道?…” 呜…为什么他这么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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