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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 作者:亦舒 | 书号:26863 时间:2017/6/28 字数:122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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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放学,与同学结伴走出校门,家里车子还没有来,她们在附近小店 浏览,程岭买了一角钱花生。 同学忽然说;“那是谁,为什么朝我们看?” 抬起头,发觉对面公路车站旁边的树荫底下站着一个穿大圆裙的女子, 撑着把花伞,正看着她们。 程岭不在意“她在等车。” 可是公路车停了又开走,她并没有上车。 程岭又说:“也许号数不对。" 程家车子来了,程岭与程雯一起上车。 第二天,同样时间,程岭自校门出来,自然而然抬头向对面马路看去。 那女子站在那里。 一条马路都知道是个美女,⾝型⾼大丰満,今⽇穿⽩衬衫,红⾊旗袍 裙,⽩⾊⾼跟鞋。 手上仍是昨⽇那把花伞,她戴着太眼镜。 程岭看了她一眼,随即照顾程雯上车。 “那是谁?”程雯问。 “不知道,今⽇课室有什么事发生?” “周永发叫我海上妹。” 程岭莞尔“下次同他说,大家都是国中人,不要彼此歧视。” “什么叫歧视?” “那周永发给你绰号就是歧视你。” “好,我就那样同他讲。” 一连四⽇,那⾼大⽩皙的女子部站在对街等她们放学。 第五⽇,那女子似乎已经肯定她要找的是谁,一见程岭,便自对面走过 来。 程岭同妹妹说;“你先上车。” 程雯万分不愿意,上了车,仍把头探出车外,看有什么新闻。 那个女子摘下墨镜,看着程岭“你是程岭儿?我想与你说几句话。 那女子有一张雪⽩的鹅蛋脸,眉⽑画得斜飞出去,嘴上是鲜红的胭脂, 端的十分丽。 这时,连车夫老邱都转过头来看。 程岭木无表情。 “程岭儿,我是你⺟亲,我叫方咏音。” 程岭冷冷答:“我妈妈叫阮哲君。” “我是你生⺟。" “我不记得你。” “程岭,我嫁了国美人,即将去国美。” “你去好了。” “我想把你带着一起走,程乃生夫妇对你再好,与你并无⾎缘关系,我 是你生⺟。” 程岭双目看着别处“我不会跟你到任何地方。” “程岭,我们可以从头培养感情,你可以恢复本来的姓名,你原来叫刘 嘉铭。" “不,”程岭很平静“我叫程岭,我没有第二个名字。” “程岭,我们要去纽约,你会喜那里,过去的事不要再去想它,让我 们从头开始。” 程岭忽然笑了“你说得真轻松。” 那女子沉默下来,打开手袋,取出一张卡片“想清楚了,回心转意, 打电话给我。” 程岭并没有伸手去接。 她把卡片塞进程岭校服袋里,忽然哭了,连忙用手帕掩住面孔,转⾝ 跑回对面马路。 程岭不屑多看一眼,自口袋中取出卡片,扔到地下,上车,吩咐老邱 驶回家去。 程雯追问:“是那个舞女吗?” “我才不理她是谁。” “她哭了。” “我才不稀罕。” 程雯问:“你不会离开我们吧,我有三条算术不会做。” “不会,你放心,我不会离开程家。” 程岭泪流満面。 那一个晚上,程太太与程岭在露台上谈天。 程太太已经淋过浴,脖子上洒着清香的慡⾝粉,坐在藤椅子上,嘴里 在吃青橄榄。 “你见过生⺟了?” 程岭点点头。 “你不要怪她,她也⾝不由主,说起来,还是我的中学同学,遇上一 蚌不应该嫁的人,怀着孩子无法抚养,只得给我们,她只⾝到港香来, 做到这样,已不容易,你使她很伤心。” 程岭低下头。 “她现在的丈夫对她不错,在此地工作合约完毕,要回国美去,她不 舍得你,这一去,也许以后都不能见面了。” 程岭不发一言。 “你生⺟叫方咏音,人家说她是个舞女,那是不对的,她的确在凤鸣 舞厅工作,不过她唱歌,不是伴舞。” 程岭握紧双手。 “岭儿,你爱留下,我们都很,只不过,将来你大了,就会明⽩ 人有许多苦衷,不是说想做得最好就可以做得最好。” 程岭的嘴动了一动。 “像我,明知你们外婆生病,可是我能回海上去服侍地吗,不能够, 我不想念她吗,又不是,可惜我自己也有一头家,我是你们的妈妈,我 回去了,不一定再能出来,我需三思。”程太太双眼润。 程岭侧然“妈妈。” "咏音那时抱着你,⺟女只有一起溺死,人有求生本能,我怎么能怪 她想活下去。” 程太太叹口气。 半晌她说:“去睡吧。" 那~⽇之后,程岭又⾜⾜过了一年好⽇子。 那个叫方咏音的女子不再来騒扰她,功课又跟上去厂,程氏夫妇依 旧疼爱她,唯一坏消息似乎只是弟弟需留级,而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程岭与同班同学不大相处得来,她比较⾼,也比她们大了一岁多。 但是老师喜这个漂亮用功静默的好生学。 一⽇上音乐课,修女用钢琴奏出一首曲子,微笑道:“这是国中民 谣,你们之间,有谁会唱吗。” 了一会儿,程岭才羞怯的举起手。 “马利,请你出来唱给同学听。” 程岭涨红了脸,终于鼓起勇气,修女替她伴奏,她用国语轻轻地唱 出歌词:“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房,都要回 头留恋地张望…” 程岭在海上灵粮堂小学学会唱这首歌。 这首歌使她想起当年小息时喝⾖浆当点心的情形。 她温柔清脆的声音叫修女鼓掌,同学们露出钦佩羡的神⾊来。 程岭觉得她不是不快乐的。 程家同外国人一样过圣诞,程乃生带着孩子们看电影吃大菜买礼物。 电影叫⽩⾊圣诞,男女主角又唱歌又跳舞,大菜中有一道火,味 道极像鞋底,末了程岭的圣诞礼物比别人多了一份,她心中有数。 “岭儿,这是你生⺟自国美寄回来给你的,” 程岭捧着盒子回房,也不拆开,待假期结束,她特地跑到邮局说: “无此人,请退回去。” 起先是把女儿当礼物那样送人,后来又送礼物给这个送了出去的女 儿…这位方女士不知玩些什么把戏。 天气暖了,阿笑说:“来,我们去买舂季大马票。" 小店把马票用夹子夹在⾼处,风飘扬,票上号码对中了,会得发 财,可以一本本买,也可以一张张买,阿笑从来没中过。 “来,’’她说:“大姐小你来替我菗一张,” 程岭叫弟弟去⾼处取,看着阿笑郑重地把马票放⼊小钱包內。 她眉开眼笑他说;“中了奖,叫你们妈妈另外找佣人。” 程霄还不明⽩“为什么?” “啐,发了财,还不走,还服侍你们?” 她没有中奖,一直留在程家。 阿笑住在厨房后边一向房间內,小小地方,倒也整洁,她房內有一 只无线电,叫丽的呼声,天天用粤语广播,程太太老是叫“阿笑,声音 调小些”她说唱起广东戏来那简直是厉的呼声。 阿笑喜在熨⾐裳时收听得津津有味,熨⾐裳板上搁一只铜噴壶, 程霄时常偷来噴程雯。 有时程岭与程雯钻在阿笑房內看她积聚的电影说明书:每部电影均 在戏院免费派发一张说明书,讲述剧情,还附着演员表,什么人演什么 角⾊,这其实是程岭最先接触到的短篇小说。 他们三人当中,以程雯的粤语说得最好,尾音一字不漏,隔着房间 听那些罗,呢,啦,同广东小孩一式一样,有谁打电话来,程太太总叫程雯去讲。 他们家随即置了电冰箱,程霄一天起码开它百来回,并且问:“冰 箱里那盏小灯,门关上之后,是否仍然亮着?” 程乃生一直没有正式上班,程雯一⽇问⺟亲;“爸爸的职业是什么? 学校作文,题目是'我⽗亲的职业’。” 程太太微笑答:“出⼊口公司经理。” 程雯气馁“那是什么呢,消防员、清道夫才伟大呢,要不,就是 医生。教师。” 这回子连程岭都笑了。 程雯真是可爱,她很凶,很倔,但是聪明好学,发起脾气来只有程 岭可劝得她熄火,姐妹俩感情是很好的,吃蛋糕时总问:“姐姐呢,姐 姐有没有?”明知不是亲生,可是一样亲爱,南来这一年多,⾼了十多 鲍分不止,会得挑⾐服,挑发式,意见很多很趣怪。 可是就像旱天起的霹雳,事先并无先兆,程家垮了下来。 大人不说,小孩不明所以,可是程岭首先发觉。 先是阿笑的脸⾊开始孤寡,她同车夫老邱说:“莫是投机生意倒了 吧,欠了我两个月的粮了。” 老邱劝道;“一定会发放的,东家不是那样的人。” “你认识张家的阿贤吧,半年没发薪⽔,还得⽩做。" “为什么不走呢?” “走了连那半年人工都收不到。” 老邱骇笑之后是一阵叹息:“海上人做生意太爱投机取巧,风险至 巨。” 程岭听了,一颗心直沉下去。 她细心留意一下,发觉程乃生最近总是醉醺醺回来,还有,程太太 时时无故哭泣。 晚上,程岭看到一轮明月,风还是这个风,山还是这座山,可是程 岭知道,家境已经变了,一有变迁,地位脆弱的她总是首当其冲,遭受 损失。 再过一个月,连程雯都发觉了“妈妈为什么哭?昨晚同爸爸吵架 摔东西。” 程岭握着妹妹的手不出声。 程雯放下手中的儿童乐园。 程岭搭讪地问;“今期有什么好故事?” “有,人鱼公主。” “说给我听。” 程雯一刻忘记了⽗⺟吵架之事,讲起故事来。 星期一,老师请程岭下课后到校长室去。 校长是老修女,平时十分严厉,从没见过她笑,程岭坐在她面前, 动都不敢动。 “你是程马利,三年级的程薇薇恩是你妹妹?” “是。” “你俩两个月未文学费。” “是。” “有什么困难?” 程岭愧羞地低下头不作声。 校长说:“叫家长来见一见我好吗?” “是。” “回去上课吧。” 那⽇,姐妹俩在校门口等了一小时,不见车子来接,程岭心中有数, 问妹妹说:“我们去乘电车。” 程雯狐疑问:“为什么?” “电车叮叮叮多好玩,老邱一定是生病了,我们自己回家。” 到了家,程太太若若无其事出来,"我刚想去接你们,你们倒是回 来了。” 程雯问:“妈妈,老邱呢?” “把他辞掉了",”程太太不露声⾊“你们大了,用不着他,以后 爸爸送弟弟上学,放学他自己回来,你们也是,还有,我们要搬家了, 那处比较方便。” 说罢叹口气,别转了面孔。 程岭猛地想起“阿笑呢?” “在厨房。" 程岭总算暂时放下一颗心,她知道养⺟完全不识家务。 搬家时才发觉一家五口有那么多杂物。 程太太的旧⽪鞋手袋,程先生看过的外国杂志,弟弟的铁⽪上发条 玩具,妹妹的甩手甩脚洋娃娃…统统撒了一地,都撇下不要了! 家具退还给房东,搬到新家一看,只得两间房间,三个孩子得挤在一 起睡,那条街,叫清风街,他们住楼下一个单位,窗外有小贩经过叫卖。 搬家那⽇落雨,不见程先生综迹。 程霄问:“爸爸呢?” 程太太苦涩答:“爸爸到台北避锋头去了。” “他几时回家。” “我不知道。” 程霄与程雯顿时静了下来,爸爸竟没有向他们道别。 阿笑铁青着脸问要买菜钱,程太太脫口说:“你先垫着。" 阿笑冲口而出:“打工还要垫钱给主人家买吃的?太太你已欠了我三 蚌月薪⽔了。" 程太太茫然抬起头,微张着嘴,手⾜无措,好出⾝的她从没愁过钱, 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马上被击沉,无助一如幼儿。 这时,程岭站出来,挡在养⺟面前“你发什么急,我家会欠你几十 块钱?去⼲活!怎么可以对太太嚷嚷?" 阿笑一怔,被程岭喝退。 程太太过半刻才说:“我有点首饰,已托朋友去变卖…” 那朋友傍晚来了,程太太松口气,接过钞票,脸上略有犹疑。 朋友人极好,尴尬地解释:“急卖,只得这么多。” 程岭记得养⺟有一只蓝宝石戒指,那蓝⾊同太底下滟滟的海⽔一样 美,程太太时常戴起它举起手欣赏,然后就愉快地哼起歌来。 此刻想必已经把它卖掉。 程岭低下头。 程太太把薪⽔数给阿笑。 程岭下了决心说:“妈妈,把纽约的地址给我,我叫生⺟寄生活费来。” 程太太说:“岭儿,你不如去投靠她吧。” 程岭却答:“我走不开,我要照顾弟妹。” 那天晚上,她写了一封信给生⺟方咏音。 校长再传程岭时有点生气“你们搬了家为什么不通知学校?”手上 拿着校方被退回的信。 程岭鞠一个躬“妹妹的学费即将缴付,我退学了。” “程岭,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叫家长来商议一下?学校设有奖 学金,你成绩上乘,不难申请。” 程岭不语。 校长无奈“可是家境有困难?” 程岭点头。 “学校并非唯利是图,请家长来一次,我们商量个办法。” 程岭抬起头来“不,校长,我已经想清楚,我决定辍学。” “我不明⽩。” "我要帮着打理家务。” “多么可惜。” 程岭微笑“的确是,校长。” 老修女非常痛心“所有不幸的世事中,我最痛恨孩子失学。” 程岭只读到初中二,再过一个月,阿笑辞工不做,她就担起了家务。 清风街过去一点点就是舂秧街,那是一个菜市场,货物齐全,十分方 便,程岭每⽇把弟妹送上学之后就去买莱,回来收拾地方侍候程太太起, 按看做洗熨,做中饭…邻家十分羡,曾对程太大说:“你家的住年妹 真好。” 程太太⾝体总不安,不是受了风寒,就是宿醉未醒,听了邻居太太这 话,脸上一阵红一阵⽩,随后与程岭开家庭会议。 “你回学校去,家务由我来。” 程岭笑了“炉子怎么加火油你都不知道,还有,灯带烧短了要常换, 由我来做最好不过。” “不行,我不能叫我女儿做佣人。” “佣人也是人,不过穷一点。” “你的功课…” “不要紧啦,将来再算,八十岁也可以重返校园。" 程太太大力咳嗽,程岭扶她进房休息。 那天下午,开信箱,原本盼望有程乃生的信,可是程岭收到的,是她 寄给生⺟的信,信封上盖着当地邮局印章“无此人” 退回来了。 方咏音搬了家,收不到此信,以后,她即使想与程岭通信,也无法找 得到她,因为程家也搬了。 ⺟女从此失散。 程岭呆了~会儿,手头上工夫实在忙,不容她多想,又出门选焙菜式 去。 当天下午,她蹲在天井洗⾐服,程雯放学来找她。 程雯取饼小凳子坐姐姐⾝边。 程岭劝说:“把校服换下,明⽇还可穿,体育跑鞋要洗了没有?" 程雯说:“同学都想念你。” 程岭问:“弟弟的喉咙如何?” “不痛了,你别担心他,他什么事都没有,从前是诈病躲懒,现在知道 势头不对,他才不敢生病。” “来,帮我绞被单。” 姐妹俩一人一头扯住被单,分头用力绞。 程岭说:“抓牢!莫滑到地上,弄脏又得重洗。” 程雯问:“姐姐,有没有洗⾐裳机器?” “国美好像有。” “那时你真应去国美,” “我走了谁煮饭给你吃。” “姐姐我将来必定要报答你。” 程岭笑。 “这一盒子是什么?” "肥皂粉,新发明,好用得多,洗⾐物雪⽩,” 程雯读盒子上的中文字:“月老牌,多么奇怪的牌子。” "去换⾐服,我帮你洗头。” “妈妈呢?” “不舒服,躺着呢,” 程雯说:“她也不牌了。" 是,所有牌搭子都不再上门,销声匿迹,全避着程家,当他们发 猪瘟。 那些往⽇眉开眼笑的朱太太。张太太。周姐小。戚先生…都似 失了踪。 如此一家四口熬了整整六个月。 这六个月对程岭来说,好比六年那么长。 三个孩子都长得又⾼又壮,⾐服鞋袜统统不够穿,绷在⾝上,不 甚雅观,又不敢问妈妈要钱,明知妈妈荷包⼲瘪。 一⽇程霄把鞋子给⺟亲看,嗫嚅说:“实在不能再穿了。” 程太太笑“我们明天出去买。” 程岭不语。 她留意到程太太脖子上最后一条金项链都不见了。 第二天,他们一家乘电车到上环的利源东街买成⾐。 弟妹们不懂事,居然还十分雀跃,程太太脸⾊黯澹,自惠罗公司降 榜到此地,已是再世为人。 程岭安慰养⺟“爸爸一回来,我们就好了。” 程太太握住程岭的手“这些⽇子没有你,不知怎么办好。” 程岭只是笑。 末了一家在雄饭店吃便宜罗宋大菜,弟妹有许多时间没上过馆子, 斑兴得不得了。 要过年了,程乃生仍然音讯全无。 岸不出电费,电灯公司派人来剪了线,程雯不能做功课,哭了出来。 饼两⽇,程太太把两件凯斯咪大⾐卖掉,这才又接上了电源。 程岭自那时开始懂得生活是如何艰难。 一个晚上,她同程太太说:“我妈妈是不得不做舞女的吧。” “方咏音不是舞女。” 程岭叹息。 程太太说:“岭儿,看你的一双手,又耝又红。” “不相⼲,对了,弟弟想吃排骨。” 程太太惨笑“岭儿,山穷⽔尽了,又欠下房租,就要来赶我们走 了。” 程岭呆木地看着养⺟。 程太太苦恼地哭泣。 她雪⽩的脸庞已经又⻩又枯,双目深陷,健康情形甚差,她已经撑 不下去了。 程岭握住她的手“不怕,妈妈,我有力气,我不怕。” 一整夜,程岭都听见程太太在低声饮泣。 第二天蒙亮,有人大力敲门,程岭惊醒,看到程太太浑⾝颤抖,缩 在一角。 "来赶我们走了,他们来赶人了。” 程岭觉得养⺟快要被疯“不怕,我去开门。” 一眼瞥见弟妹搂作一团瑟缩不已。 程岭冷静地拉开门。 门外是一个悉的⾝形,程岭只觉一股暖流打通了全⾝,程雯程霄 直叫出来:“爸爸!” 程太太瘫痪在地,号淘大哭。 程乃生回来了。 程岭连忙打发弟妹上学。 程霄一膛“今天我放假。” 程岭瞪他一眼“放你个头。" 程岭捧出一杯茶给程先生。 只见程乃生黑了瘦了,精神却上佳。 “岭儿,你坐下。” 程岭坐在程氏夫妇对面。 “这些⽇子多亏你了。” 程岭不语,盼养⽗有好消息,她可以回到学校去。 “有几个朋友愿意帮我,我下个月可以上班,可是程家势不能回复到 从前模样,我会帮弟妹转到官立学校去读书,至于你,岭儿,你不便久留。” 程太太拼命咳嗽起来。 程先生又说:“妈妈⾝体有⽑病…” “我服恃妈妈痊愈再说。’’ “那可能会耽搁你的学业。” 程岭断然说:“不要紧。” 案亲已经回来,什么都可以忍耐。 万幸程太太不必到公立医院轮诊,程乃生服务的公司有保健制度,收 费很低。 诊断结果,程太太患有啂癌,必须尽快做手术。 这是程岭第一次听到癌这个症候。 见程先生脸⾊凄惨,知道病情非同小可。 她尽量瞒着弟妹,陪程太太来回诊所,时间不够用,往往深夜还在替 弟妹熨校服。 程雯一晚悄悄在她⾝后出现“姐姐,让我试试,我会。" “好,你来做。” 程雯拿起熨斗,忽然落下泪来“姐姐,妈妈可是要死了?” “胡说。” “我听人说癌症无葯可医。” “什么人胡闹!" 可是姐妹搂作一团,悄悄痛哭。 程先生早出晚归,很多时候~句话也没有,很少带孩子们去看戏吃饭, 可是自他返家后⽇常开销有了着落,程岭当家头头是道。 星期天,她付程雯四⽑钱去附近都城戏院看早场动画影片,与程霄挤 在一张座位上,享受一小时。 程雯最喜大力⽔手勇救美人故事,那使她暂时忘却⺟亲的病情,对 着银幕鼓掌笑。 这孩子从此沉电影,成为标准影。 程岭问程雯:“你与弟弟适应官立学校吗?” “官小老师也很好,”程雯有点困惑“只是不知怎地,最近程霄功 课比我的分数更⾼。" 程岭马上说:“你看太多的电影画报。” 程雯连忙合上面前的际国电影。 话是这样说,可是程岭买菜时经过旧⽇书摊,总忍不住替妹妹挑过期 的际国电影,拣新净的才买,两角一本,妹妹看见,往往开心半⽇。 一⽇程先生对程岭说:“我此刻与朋友合做塑胶生意,他出钱我出力, 倘若成功,家境可望起⾊。" 程岭出力地点头。 程先生接着黯然取出一封信“海上来的消息,大舅舅是地主⾝份, 已陷牢狱,此事莫叫你⺟亲弟妹知晓。" 程岭一惊,出了⾝冷汗。 慈祥的外婆怎么办? 外公早逝,外婆长居大舅舅家,程太太时常返娘家打牌聊天,总是取 巧地说:“我们去外婆家”其实外婆又不钱赚,如何维持一个家,那分 明是程太太兄嫂之家,可是精伶的她偏不给嫂子这个面子,她只当是回娘 家。 那和善的老人有一张长面孔,信佛,对程岭,一如亲外孙般。 程岭低下头,不敢再想下去。 程太太终于进医院做手术。 程岭寸步不离地服侍她,医院大房放満了病,天气热,程岭挥着汗 乘公路车,到了站还需步行一大段路,赶到已经一头汗,探病有规定时间, 不能错过。 程太太与其他病人~样辗转呻昑,她痛得精神恍馏,已呈半昏,程 岭用⽑巾替她拭汗。 邻一位女士问:“是你妈妈?” 程岭颔首。 “你不用上学?” 程岭不语。 那位女士赞道:“你很孝顺。” 程岭细心喂养⺟喝橘子汁。 程太太不久出院返家,伤口太大,影响到手臂也不能活动自如,需回 医院做物理治疗,程太太害怕,有一次扯裂伤口,一⾝⾎,以后更不愿出 门。 程岭怕她一条手臂从此残废,不住劝说,程太太坚持不肯复诊。 程太太一无比一天弱,手术并无使她好转。 一⽇深夜,程岭听见响声,马上惊醒,见养⺟打翻了茶杯,她连忙扶 起她,给她喝⽔。 在微弱的灯光下,程太太对着程岭嫣然一笑,像是恢复到她无忧无虑 少时期,她轻轻说:“唉呀,岭儿,你在真好,我做了一个恶梦。” 程岭惊怖,浑⾝寒⽑竖起,只是不动声⾊“妈妈,你累了,睡吧。” “岭儿,”程太太握着女儿的手“吓死人了,梦里你爸爸炒金子全 军覆没,我们家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哎呦,幸亏只是一个梦,岭儿,明 早我们到外婆家去玩,先打电话去,叫大舅舅派三轮车来接。" “是,妈妈,你先休息。” 程太太呼出一口气,含笑闭上眼睛。 程岭一直握着她的手到天亮,程太太再也没有醒来,程乃生急忙召救 护车将子送到医院,又再过了五天,她才去世。 程雯与程霄都没哭,只是呆呆站着。 程乃生精疲力尽,眼泪早已流⼲,只是喃喃对程岭说:“原本带来的 钱已够一辈子用,是我不好,累得她担惊受怕,又叫孩子们吃苦。”一子 错,満盘皆落索。 她受了许多腌脏气;⾁体又受极大创伤痛苦才去世,程岭非常替这个 美丽善良的养⺟不值。 程岭发觉原来一个人,一生中只需作出一个错误抉择,一生就完了。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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