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迦小说网给您更好的绮色佳阅读体验
沙迦小说网
沙迦小说网 架空小说 官场小说 推理小说 短篇文学 科幻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重生小说 同人小说 总裁小说 都市小说 综合其它
小说排行榜 历史小说 穿越小说 武侠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竞技小说 灵异小说 网游小说 经典名著 仙侠小说
好看的小说 帝王时代 覆雨翻云 天龙神雕 风玥大陆 纵横曰本 华佗宝典 艳绝乡村 窥狌成瘾 红楼真梦 女神攻略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沙迦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绮色佳  作者:亦舒 书号:26854  时间:2017/6/28  字数:13916 
上一章   ‮章四第‬    下一章 ( → )
  席间,蔷⾊把她的事告诉他。

  耳朵静静听着,啊,花终于说话了。

  蔷⾊沮丧“所有倒霉之事,已全部发生在我⾝上。”

  耳朵给她续上去:“所以以后不会再有不幸之事。”

  “真的?”

  “已经満额。”

  “超额!”

  “对,将来,会一天好似一天。”

  “耳朵,你真是好人。”

  他笑,希望这漂亮的女孩子别只是认定他是好人。

  “你真姓名是什么?”

  “耳朵。”

  蔷⾊被他逗笑。

  她也可以去查他。

  不过,既然他爱自称耳朵,她又何必去拆穿他。

  结账之际,她抢先付钞。

  他‮议抗‬:“喂,怎么可以?”

  蔷⾊大胆地说:“你是个苦‮生学‬吧。”

  “你怎么看出来?”他惊讶。

  蔷⾊但笑不语。

  他的⽪鞋。

  收拾得很⼲净,可是鞋底前后都打过掌,由此可知,环境马马虎虎,这一顿饭⾜够他买双新鞋,怎可叫他付钞。

  会不会伤他自尊心?不会啦,这年头,谁不乐得省一点。

  可是,蔷⾊的估计错误,那耳朵涨红了脸,庒低声音对她说:“对于我的消费,我自有分寸,下次,下次你要再嫌我穷,我与你绝。”

  蔷⾊愕住“不,我需要你的耳朵。”

  “刚才吃了多少?”

  “连小费三十镑。”

  他把钱还她。

  “一人一半。”

  “瞎说!”

  蔷⾊不敢再与他争。

  耳朵脸⾊稍霁。

  蔷⾊一直没有到医学院去查探他真姓名。

  寒假,她忙不迭订‮机飞‬票回家。

  顺带问耳朵:“你可要回去?”

  耳朵苦笑:“何不食⾁穈。”

  蔷⾊温言说:“你又何用处处讽刺我。”

  耳朵摊摊手“我筹不到盘川。”

  蔷⾊伸出手去扭他脸颊“回来见。”

  她对他竟这样亲昵,叫蔷⾊对别人动手动脚那是不可思议之事,可是对他又不同,耳朵有否因此窃喜?

  不,他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他知道这种亲昵动作只不过视他如一只可爱的小动物,殆矣。

  “记住,我等看你回来。”

  蔷⾊笑着点头。

  忽然,他不甘心,又问:“我的真名叫什么?”

  “耳朵。”

  “天下哪有叫耳朵的人。”他闹情绪。

  “也是你自己说的。”蔷⾊讶异。

  耳朵平静下来,女孩的⺟亲患病,她哪里还有心情去调查他的真名。

  他极之温柔地说:“记住,耳朵在等你。”

  蔷⾊回到家,发觉利佳上已搬来与绮罗同住。

  一开门她先见到绮罗。

  她气⾊比蔷⾊想中好得多。

  她与蔷⾊彼此在光下凝视。

  二人都说对方:“瘦多了。”

  利佳上的声音传出来“蔷⾊回来了吗?”

  他一出现,吓蔷⾊一跳。

  他胖许多,満面于思,头发长得要在后脑用一条橡筋扎住,只穿一件旧T恤,看得到手臂、⾝的肌⾁松弛,完全不修边幅。

  外型像那种半生潦倒的艺术家。

  绮罗叹口气“你看你们,一胖一瘦,多难看。”

  利佳上哈哈大笑“听听是谁在嫌我们。”

  真是黑⾊幽默,绮罗的头发经过电疗,掉光了重生,只有三两公分长,看上去不知多奇突。

  一家人天残地缺似相视而笑,歇斯底里,直至眼泪流下来。

  由此可知⽪相是何等靠不住。

  蔷⾊轻轻地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美⾊)被意外或自然转变方面剥夺。”

  蔷⾊终于面对面问出她要问的问题:“你病情如何?”

  “坏部份已用手术切除,接着用葯物及化学治疗,蔷⾊,我已痊愈。”

  蔷⾊听得绮罗亲口说出好消息,彷佛被人移去心头一块大石,又头上一松,除去了紧扎箍。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在客厅‮央中‬团团转“好了,好了。”

  绮罗说:“拜托拜托,你们俩可否理个发?”

  蔷⾊慷慨地说:“当是送给你的礼物。”

  马上打电话请相的理发师傅上门来。

  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年经女子,看见他俩的头发大吃一惊。

  “哗,起码一年没修剪过。”

  蔷⾊辩曰:“才六个月罢了。”

  绮罗相当感动“是为着我的缘故吗?”

  蔷⾊搔着头,她不便说出来,那段⽇子,想到继⺟病重,真是万念俱灰,心如刀割,谁还会去理整仪容。

  今⽇她‮奋兴‬地同理发师说:“什么发式最流行?”

  师傅微笑“你别后悔才好。”

  大剪一挥,剪到齐耳朵,然后洗,继续飕飕飕地剪。

  利佳上在一旁看着,连忙害怕地站起来取外套“我不剪了。”

  理发师转过⾝子来,厉声喝道:“坐下!”

  笑得蔷⾊弯下来。

  蔷⾊摸一摸被剪成小男生那样的头“像剃羊⽑一样。”

  绮罗知道她不过想陪她短发,微笑着颔首。

  接着,利佳上理了一个陆军装。

  蔷⾊温柔地问他:“剃渡的感觉如何?”

  利佳上平静地答:“一片澄明。”

  蔷⾊说:“接着,我要增重,你要减磅,其中牵涉二十公斤脂肪。”

  “这可不那么容易做得到。”

  这时,有电话找绮罗,她转到起坐间去。

  蔷⾊送走理发师,见利佳上站在露台上,他的背影似一个小型胖子。

  蔷⾊忽然放下警惕之心,站他⾝后笑着说:“总共胖多少?”

  “不知道,只晓得吃得,可解忧虑。”

  蔷⾊叹口气。

  利佳上轻轻说:“她又不让我告假,坚持我照常教课。”

  蔷⾊说:“她是对的。”

  “这时想起来也是,不过当时吵得很厉害。”

  “吵闹也是抵销恐惧的一种方法。”

  “你好像懂得很多。”

  “我找了许多资料来读,这也可以解忧。”

  “那么,你怎么看她的病情?”

  “她若认为经已痊愈,医生又再找不到坏细胞,那即表示健康。”

  “可是…”

  蔷⾊听到一点声响,即向利佳上使一个眼⾊,转过头去,发觉是女佣收拾地方。

  她说下去:“不要露出任何疑心。”

  若不是为着绮罗,她无论如何不敢出言教训利君。

  那么,还有,他忽然胖了、丑了,把二人之间距离拉近,蔷⾊觉得有话不妨直说。

  蔷⾊把所有时间用来陪继⺟。

  穿着家常便服,不拘小节,自早到夜,帮继⺟做茶、读报纸给她听、陪她散步、看电影、喝下午茶,形影不离。

  利佳上没有课就耽家里,阔论⾼谈,蔷⾊时时驳斥他,气氛热闹,她要到这个时候,才真正与他稔,发觉他学识渊博,谈吐幽默,无论什么题目,自无线电到原‮弹子‬,从史蔑夫松尼恩博物馆到各种‮博赌‬方式,都知道得十分详尽。

  他又是各种球类好手,对于美术雕塑,又甚有研究,更是旅游专家。

  一⽇,绮罗对他说:“即使你瘦不下来,永远胖下去,我也一样爱你。”

  利佳上大乐,问蔷⾊:“听到没有?承恩不在貌。”

  蔷⾊只是笑。

  他没有瘦,她倒是胖回来了。

  年轻人比较容易控制体重,但利君假使要减磅,也并非难事,可是下意识他拿⾝体怈愤减庒。

  食量真是惊人,他邀请蔷⾊与他一起采购食物,亲自下厨,调味下手甚重,然后一家子大坑阡颐。

  连新来的佣人都眠着嘴说:“我也胖了。”

  虽⾼兴非凡,但心头倒底有疾病影,努力不去想它,苦中作乐。

  经过观察,蔷⾊发觉绮罗健康情况稳定,最坏的似乎已经过去。

  她利用假期与继⺟尽情相聚。

  一⽇,绮罗同她说:“你都十八岁了,⾝边一点首饰地无也不好,你来看看这几件。”

  “我不要。”

  绮罗大奇“为什么?”

  “老女人才戴珠宝。“

  绮罗气结“神经病。”

  “真的,越老宝石越大,俗气到极点。”

  “那是因为人俗。”

  佣人过来说:“蔷⾊电话。”

  “我现在没空。”

  佣人笑“那人说,他叫耳朵。”

  绮罗奇问:“还有没有人叫眼睛、鼻子?”

  一看蔷⾊踌躇,便说:“去听电话吧。”一定是男朋友。

  顺手把一只丝绒袋放在蔷⾊手中。

  蔷⾊取起听筒:“耳朵,别来无恙乎。”

  知道他经费不⾜,不能常拨长途电话,无论科技多么方便,还需金钱支持。

  “听你声音愉快,便知令堂安好。”

  “一点不错。”

  “那么,新年过后,当可见面。”

  “应无问题。”

  “耳朵听不到你的声音,十分寂寥。”

  “这里少一对听我倾诉的耳朵,也恍然若失。”

  他只是笑。

  “天气很冷了吧。”

  “下雪雨。”

  “多穿件⾐裳。”

  “知道。”

  “不多讲了。”

  币断电话,打开丝绒袋,先看到一串晶莹的珠子,顺手戴在脖子上。

  绮罗问:“耳朵是男朋友?”

  蔷⾊侧着头“算是吧。”

  “不肯定?”

  蔷⾊坐下来“还不是他。”

  “这样模棱两可,肯定不是。”

  这句话说到蔷⾊心坎里去“对!”

  绮罗说:“真喜一个人的时候,绝对没有误会。”

  “是。”

  蔷⾊虽然经验不⾜,也明⽩感觉第一。

  “还有,喜就是喜,绝非同情、感、怜悯或是友好其它因素。”

  绮罗讲得再正确没有了。

  由此可知,耳朵仍然不是那个人。

  她甚至不会去查探他的真姓名。

  也许他姓尔、也许他姓李,待他自己说出来吧。

  再转过头来,绮罗已经睡着。

  她服葯后时常累得不得了,睡着时仓猝,双眼有一点点没闭上,蔷⾊怕她眼球⼲涸,轻轻替她拂下眼⽪。

  绮罗嘴角笑嘻嘻,像是在做一个好梦。

  但愿每个人都有好梦。

  利佳上自厨房出来,看一看“你可要陪我吃啤酒蟹?”

  蔷⾊找到一块披肩,轻轻搭在绮罗⾝上。

  然后走进厨房,坐下来,取起蟹盖,就用调羹扚出膏吃。

  利君看着她微笑。

  蔷⾊笑道:“吃死算了。”

  利佳上答:“我也是那么想。”不约而同。

  “这些⽇子幸亏有你。”

  “人生本无恒久顺景。”

  “有些人比较幸运,一生无太大上落。”

  “那种人生活多数十分沉闷,你不会喜。”

  蔷⾊忽然说:“让时光永远停留在绮罗未曾患病之时岂不是好。”落下泪来。

  “可是,彼时你只得十五岁,你愿意永不长大吗?”

  可见他真是十分坚強。

  蔷⾊洗⼲净手,托着头“我开始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

  利佳上说:“很小的孩子才会那样责怪自己,⽗⺟离异、亲人死亡,伤痛之余,他们都觉得是自己不好,你已成年,你应当明⽩一切与你无关。”

  蔷⾊不语。

  片刻绮罗醒了。

  她向蔷⾊要⽔喝。

  “我错过了什么,怎么无缘无故睡着了?”

  蔷⾊笑“我一服伤风葯也是这样睡个不已。”

  “我做了梦。”

  “说来听听。”

  “在梦中看到了少年的自⾝,我知道那是我,但是那个我却不知我是谁。”

  蔷⾊微笑“这话也只得我一个人才听得懂。”

  “我陪我说了很多话,还买了糖果新⾐送给我。”

  “那多好,人是应该自爱。”

  绮罗也微笑“只有你明⽩。”

  利佳上在一旁道:“胡说,我何尝不明。”

  绮罗轻轻说:“我少年时真正寂寞。”

  蔷⾊劝道:“每个少年都那样想。”

  绮罗感喟:“⽇子过得真快。”

  蔷⾊讶异“是吗,我真不觉得,‮试考‬时期,度⽇如年。”

  绮罗笑,‮摩抚‬她短发“那自然,孩子们都那样想。”

  三人一起讪笑起来。

  “还梦见什么?”

  绮罗笑答:“醒来,一锅⻩粱刚刚煮。”

  蔷⾊有点凄惶,伏在继⺟前。

  有人按铃,利住上去开门。

  绮罗轻轻说:“我还梦见你⽗亲。”

  蔷⾊愕住。

  “他气⾊很好,像是刚从地盘回来,与我闲话家常,问我有无去探访他的⽗⺟。”

  蔷⾊专心聆听。

  “然后我醒了。”

  蔷⾊一点表示也无。

  “蔷⾊,或者,你可以代表我去探访那两位老人。”

  蔷⾊答:“不。”

  “奇怪,你这固执遗传自什么人呢。”

  “我们彼此不相爱亦不相,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绮罗微笑“他⽇在⻩泉总要相见。”

  蔷⾊也笑“不见得,⻩泉不过是华人对冥界一个统称,像世界那么大,不一定碰街上头。”

  绮罗吁出一口气“难为你,那样有科学头脑。”

  利佳上回来说:“石志威律师派人送燕窝来。”

  绮罗说:“我一向不吃这种东西。”

  蔷⾊问:“怎么弄,直接扔到汤里去?”

  利佳上笑“过年的时候再送回去。”

  绮罗仍然企图游说:“他们是你唯一真正亲人。”

  “恕不从命。”

  “我的话你也不听?”

  “没有意思就不听。”

  利佳上诧异“好端端吵什么?”

  绮罗反而笑起来。

  她很⾼兴,倘若蔷⾊凡事唯唯喏喏,觉得应当感恩图报,反而不是真心。

  蔷⾊说:“去按铃,不一定开门给我呢,一向假装耳聋,只挑爱听的话来听,后来真的聋了,名正言顺什么都听不到。”

  “我以为你一早就原谅了他们。”

  “不牵涉到原谅,毫无感情,不必虚伪。”

  利佳上问:“吵完没有,大家出去看电影如何。”

  那是一部极之喧哗的动作片,十五分钟后绮罗便说要走。

  他们陪她离场,蔷⾊说:“吵得人神经衰弱。”

  “疗程告一段落时我会偕绮罗到湖区小住。”

  “太好了,”蔷⾊拍手“那么,我不去‮国美‬上大学了。”

  回到家,看到耳朵寄来的卡片。

  蔷⾊不是不感,可惜绝不心跳,那还是不⾜够的。

  “告诉我他是怎么样的一个男孩子。”

  蔷⾊答:“可亲。”

  “还有呢?”

  “热心。”

  “唷,眼睛会笑吗?”

  “不,他不是那样的人。”

  “嗯,外型比较老实。”

  蔷⾊见绮罗讲得那样客气,不噤笑出来。

  “他貌不惊人。”

  “是医学院‮生学‬?”

  “是,读得很累,录音机上录了功课放在枕头底彻夜不停播放,连觉也睡不好。”

  “唔,很想出人头地。”

  “是呀,那多累。”

  绮罗承认:“我也有点怕那种非成功不可的人。”

  “是家庭给的庒力吧。”

  “可能,背景怎么样呢?”

  “从没问过他,我只知道他叫耳朵。”

  “将来,你会遇到灵魂。”

  蔷⾊微笑。

  届时,会否浑⾝颤抖?

  假期告终,最后一晚,她睡不着,走到客厅,看到利佳上在吃宵夜。

  “来尝尝我做的橘⽪布甸加吉士汁。”

  蔷⾊站得远远,笑咪咪“阁‮体下‬重有多少?”

  “一百公斤而已。”

  蔷⾊仍然没有过去“给我装一片在塑料盒里带上‮机飞‬吃。”

  “没问题。”

  “真舍不得你们。”

  “你应该去探望祖⽗⺟。”

  “你知道了。”

  “你那样明目张胆拒绝,我很难不听到。”

  “他们看到我也不会认得我。”

  “但求心安而已。”

  “我心并无不安。”

  “年轻真好。”

  两人离得相当远,却聊起来。

  “复活节再见面。”

  “祝‮考我‬到好学堂。”

  “一块蛋糕。”

  蔷⾊很⾼兴“你真的那么想?”

  “那还不易如反掌。”

  “谢谢你,利教授。”

  她很想走近去,但是没有,‮腿双‬有点不听使唤,靠着墙不想动。

  他吃完了用⽑巾擦擦嘴,抬起头。

  她这次回来,他还没看清楚过她。

  她彷佛又长⾼了一点,瘦许多,双眼更大、鼻子更⾼,借故剪短了头发,轮廓更加分明。

  他每次见她,她都变得更可爱。

  她穿一件旧T恤一条牛仔懒洋洋靠在墙上。

  利佳上叹口气“时间已经很晚了。”

  蔷⾊答:“我不是每个晚上都‮觉睡‬。”

  什么?

  “三天睡两次已经⾜够,睡得大多很烦。”

  利佳上忍不住问:“每次休息多久?”

  “也需要六七个小时。”

  利佳上笑,年轻人都有无比精力。

  “睡不着⼲什么?”

  “温习、写功课。”

  “看样子今夜也不打算睡?”

  “那又不是,我累了。”

  蔷⾊挪动‮腿双‬,笑着走进寝室。

  她先去看继⺟。

  绮罗的脸庒在枕头上,她轻轻帮她转过⾝子来。她没有醒,这是她一天之內唯一忘我轻松的时刻,幸亏上帝赐给人类睡眠,无论如何,假死一刻,从头再来。

  蔷⾊握着她的手。

  她记得很清楚,第一次看到绮罗,她伸手过来,手指洁⽩,指甲修理得十分整齐,无名指上戴着一枚不大不小的钻戒,端的好看。

  蔷⾊把那只手放在脸颊旁边。

  这是她唯一知道的亲人。

  一个人喜另一人不是偶然的事,彼此都需要有所付出。

  蔷⾊悄悄落下泪来。

  时常流泪的眼睛容易亏损,而且,不应逗留太久,怕吵醒她。

  第二天,绮罗比她早起,正指挥佣人帮蔷⾊收拾行李。

  蔷⾊问:“这是⼲什么?”

  “你看你的內⾐睡⾐与袜子都破旧不堪,我给你买了新的替换。”

  “唉,⾐不如旧。”

  绮罗笑问:“人呢?”

  “都是旧的好。”

  “看样子你一辈子才嫁一个人。””

  “希望有这种福气,否则实在太烦了。”

  绮罗笑“万中无一呢。”

  “这些內⾐太漂亮了,配T恤破好似过份。”

  利佳上本想进房来,一眼看到行李上那么多亵⾐,感觉非常震,连忙退出去,定定神,才说:“都起来了?”可是犹自像看到了不应看的东西似。

  蔷⾊笑着垃上⽪箱拉炼“时间充裕,别担心。”

  依依不舍之情,洋溢室內。

  蔷⾊说:“不如转回来‮试考‬。”

  “‮腾折‬什么?只得三个月时间罢了。”

  “一百多个⽇子呢。”

  绮罗说:“放心,我一定还在。”

  蔷⾊生气“这是什么话。”

  蔷⾊帮她更⾐。

  绮罗说:“你看我肤⾊大不如前。”

  “⾊相至靠不住。”

  绮罗无奈地扣好纽扣。

  蔷⾊帮她梳理那短短头发。

  绮罗握住蔷⾊的手“机能经过化学治疗破坏,我已不能‮孕怀‬生子。”

  啊,蔷⾊蹲下来,感觉悲哀。

  “我其实不一定决定生育,可是自愿不生孩子是一回事,由医生告诉你不能生孩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蔷⾊表面上若无其事“你不是已经领养了我。”

  “其实你比任何人都像我。”

  “品德像你,是我的愿望。”

  绮罗说:“哪有你讲得那样好。”

  蔷⾊答:“我丝毫没有夸张。”

  “但是倒底,孕育一个由本⾝细胞繁衍的小生命…是一种享受吧。”

  蔷⾊劝道:“我从没听任何女那样形容过‮孕怀‬过程。”

  绮罗嗒然:“我永远不会知道其中感受。”

  蔷⾊无言。

  “也许,你将来可以把经验告诉我。”

  “不不不,”蔷⾊厉声拒绝:“我已决定永不生育。”

  绮罗骇笑“这是怎么一回事?”

  蔷⾊厌恶地说:“生命是至大一种浪费,我再多七倍时间,也决不将之用在抚养一团⾁上!”

  “奇怪,”绮罗笑“我小时候也那样想,这与我们童年时不愉快生活有很大的关系吧。”

  “抚育幼儿何等费时失事,结果又有几人能够不负⽗⺟期望。”

  “那看你期望什么,要求不宜太⾼。”

  “单是健康快乐,做得到吗?”

  蔷⾊声音中充満悲忿。

  利佳上进来说:“蔷⾊你怎么天天吵架似。”

  “对不起。”

  利佳上已看不到那堆‮红粉‬⾊的亵⾐,他松了一口气。

  “该去‮机飞‬场了。”

  绮罗道:“我还有话要说。”

  利佳上温柔的说:“女人的话永远说不完。”

  那一天早上,蔷⾊发觉继⺟的神⾊有点呆滞,眼珠大而无神,如蒙着一层灰朴朴的薄膜。

  她需要很坚強才能头也不回的走上‮机飞‬。

  到了学校放下行李马上去找耳朵。

  她到医学院门口去等,自知成数渺茫,因完全不知耳朵什么时候有课,可是蔷⾊觉得有运气。

  果然,等不多久,演讲厅门一开,头一个出来的便是耳朵。

  蔷⾊笑嘻嘻上去。

  耳朵呆住,他的同学也愕住,什么地方跑来这样标致的女生,他们狗一般苦‮生学‬涯里眼睛最‮望渴‬吃冰淇淋。

  他⾼兴过度,鼻子发酸,一时说不出话来,用手搭住蔷⾊肩膀,一路走出去。

  蔷⾊头上戴着一顶鸭⾆帽。

  他半晌才轻轻说:“破帽遮颜过闹市。”

  蔷⾊哪里听得懂“嘎?”

  他凝视她“你这笨女孩。”

  蔷⾊很愉快地答:“是,我是笨得不得了?”

  他用手臂勒着蔷⾊脖子,蔷⾊呛咳起来。

  “回来了。”

  “可不是。”

  “妈妈还好吗?”

  “大家都知道那颗定时炸弹尚未熄灭。”

  “且苦中作乐吧。”

  “也只得如此。”

  “我苦涩地思念你。”

  蔷⾊只是笑,他说话一向传神。

  “最低限度,你可以说“我也是””

  蔷⾊仍然不语。

  耳朵生气“你来⼲什么?”

  “你的真名叫什么?”

  “不告诉你。”

  蔷⾊仍然笑。

  他渐渐被那笑容融化,五脏六俯都黏贴在一起,腻嗒嗒,讨厌得不得了,一点气概都没有,他无比讶异,这,以后还怎么做人?

  他的头垂得低低,已知道受到灾劫。

  “请到我陋室来坐一下。”

  真是陋室,总共得一一几一桌一椅,还有只书架子。

  就那样,寒窗数载。

  你说惨不惨,若不愿咬紧牙关熬过此劫,余生以后⽇子更加不好过。

  蔷⾊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有一位同学十分存疑,他问:“什么叫做人上人,是骑在人家肩膊上吗,人家一动,我是否要摔下来,然则,做人上人是否更加辛苦?”

  是的,做了人上人,成为众目睽睽之人物,也十分吃苦。

  站在窗前,蔷⾊说:“你有空也这样站着看窗外的⾜球场?”

  “我很少抬起头来,我需伏着⾝子做功课。”

  蔷⾊看到笔记本子面上写着盖伯利尔张。

  “你叫盖伯利尔?”

  “不,那是我师兄,他把笔记借我用。”

  “耳朵,全间宿舍都不见你的名字。”

  “你渴知我姓甚名谁?”

  蔷⾊答:“不至于想得睡不着。”

  耳朵凝视她。

  今⽇她穿着一件深蓝⾊大⾐,懒佬鞋上沾満泥浆,脸⾊有点苍⽩,看上去特别稚嫰可爱。

  “你神情忧郁之极,有什么问题吗?”

  蔷⾊的面孔转向窗外“耳朵,我继⺟不行了。”

  他吓一跳“胡说,不是已经治愈了吗?”

  “她有事瞒着我,我知道。”

  她垂着头菗噎。

  耳朵将她的脸拨过来,只见蔷⾊泪流満面,他将她轻轻拥在怀中。

  蔷⾊呜咽“那么多年,她都没有让我觉得我是负累,到了今⽇,还坚持叫我回来完成学业。”

  耳朵一字不漏地聆听,可是心中想的却完全是另外一些事。

  蔷⾊有用香⽔吗,彷佛是玫瑰花香,闻仔细一点,又不是了,会不会是天然体嗅,真令人意,伤心的她楚楚可怜,必需让她尽情倾诉,他是耳朵,耳朵不听主人申诉,还要来何用。

  她双臂搂住他的⾝,他受宠若惊。

  运气真好,遇上她家有突变,她情绪不安,他才有机可乘,不不不,心肠太坏了,不该这样想,该死,幸灾乐祸是会有报应的。

  正胡思想,听得蔷⾊又说:“我真彷徨。”

  接着,她痛哭起来。

  她伏在他结实的膛之前,好好哭了一场,眼泪把恐惧、哀伤,以及其它毒素一起冲走。

  耳朵一直搂着她,替她拭去眼泪。

  然后她说:“让我们去大吃一顿,我饿极了。”

  耳朵抚着她头发“那说什么就什么。”

  “谢谢你,耳朵,我需要听这种捧场话。”

  在走廊里,同学向他打招呼“你好,耳朵。”

  蔷⾊讶异“你真的叫耳朵?”

  耳朵狰狞地说:“你这轻挑的女子,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跟他上楼。”

  蔷⾊咭咭咭地笑。

  他们到西菜馆去餐一顿,由蔷⾊付账。

  耳朵看着她“这样漂亮又愿意出钱,我真正幸运。”

  他送她返宿舍。

  舍监一见蔷⾊便说:“你⺟亲来看你,在会客室等了好久了。”

  着⾊征住。

  她的⺟亲?

  她何来⺟亲。

  蔷⾊轻经推开会客室门。

  一位华裔女士坐在沙发上读泰晤士⽇报。

  抬起头,看到她,像是老朋友一般说:“中午抵达的‮机飞‬,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蔷⾊目定口呆,口角真像一位⺟亲,她也的确是她的生⺟方国宝女士。

  不知多久没见,可是方女士佯装当中那些⽇子不存在,她像老朋友般,再度出现在蔷⾊面前。

  “坐下来。”

  蔷⾊脫下外套,坐在她对面。

  “坐过来。”

  这次蔷⾊并没有照做。

  “我有话要说。”

  “请讲。”

  “我最近才知道陈绮罗病重。”

  蔷⾊看着她。

  “我去打听过,她将不久于人世。”

  蔷⾊的目光变得凌厉,可是方女士没有察觉。

  她自管自说下去:“你是她的合法养女,你可别那么笨,你得设法取得遗产承继权。”

  蔷⾊一动不动地坐着。

  方女士并没有老,她仍然秀丽苗条,⾐着时髦,事实上,任何外人一进会客室来,看到她们,就自然会知道她们是⺟女,因二人长得十分相像。

  可是,蔷⾊钦佩生⺟那副独特的心肠,连寒暄都没有,你快要毕业了吧、生活还过得去吗、一个人可觉寂寞…全部与她无关。

  她只一心一意关心蔷⾊的遗产承继权。

  方女士庒低声线说下去“你还做梦呢,那些钱本来就是你的,她由你⽗处夺得,现在她一撒手,眼看一切就自⽩流到陌生人名下,你甘心吗?”

  方女士咬牙切齿,她不甘心。

  “将来你住何处吃什么?噫,你还吊儿郞当就来不及了。”

  蔷⾊缓缓站起来“你说完没有?”

  “那利佳上是什么东西,她的钱到了他手里,还会有剩?你别胡涂。”

  蔷⾊长长吁出一口气,拉开会客室门“出去。”

  “什么,你说什么?”

  “滚出去。”

  “你这样同⺟亲说话?”

  “我没有⺟亲。”

  方女士不愿走,她提⾼声线“我好心来提醒你,你倒恩将仇报?”

  蔷⾊没料到自己如此孔武有力,可叫把方女士推着塞出门去。

  她哇哇大叫,一失⾜,跌在地上。

  蔷⾊犹自不放过她,把她自地上拉起,拖着她走过走廊,再大力推她出宿舍大门。

  方女士继续尖叫,这时,已有好奇的同学前来围观,也有人去通知舍监。

  可是蔷⾊已将生⺟推出大门。

  回到楼上,她双臂酸輀无力,颓然倒在上。

  第二天,受到舍监严厉责备,蔷⾊自知理亏,只是低头不语。

  她一向是品学兼优的好‮生学‬,偶一犯错,也可过关。

  每晚,半明半灭,即将⼊睡之际,蔷⾊都会听见一把女声对她说:“你将来吃什么穿什么?”

  醒来,一⾝冷汗。

  那样,也终于捱到毕业。

  利佳上特地来接她回家。

  这真是他最最胖硕的时刻,外型似⾜北极熊。

  简⾊很怀疑他以后是否还会瘦回去。

  他说:“我来给你一个心理准备。”

  “我明⽩。”

  “绮罗的痛是不会好的了。”

  其实蔷⾊早已猜到,可是真确地听见利佳上这样说出真相,也彷佛鼻子上中了一拳。

  “她精神尚可,你回到家,请隐蔵伤心之态。”

  “是,我省得。”

  “她心愿是一起坐船到地中海,请你押后升大学。”

  “一定,不成问题。”

  “你需要与同学话别吗?”

  “已经说过。”

  “那么,我们走吧。”  wwW.isJxs.cOm 
上一章   绮色佳   下一章 ( → )
沙迦小说网提供了亦舒创作的小说《绮色佳》干净清爽无错字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沙迦小说网给您更好的绮色佳阅读体验.尽力最快速更新绮色佳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