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迦小说网给您更好的开到荼蘼阅读体验
沙迦小说网
沙迦小说网 架空小说 官场小说 推理小说 短篇文学 科幻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重生小说 同人小说 总裁小说 都市小说 综合其它
小说排行榜 历史小说 穿越小说 武侠小说 玄幻小说 乡村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竞技小说 灵异小说 网游小说 经典名著 仙侠小说
好看的小说 帝王时代 覆雨翻云 天龙神雕 风玥大陆 纵横曰本 华佗宝典 艳绝乡村 窥狌成瘾 红楼真梦 女神攻略 热门小说 完本小说
沙迦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开到荼蘼  作者:亦舒 书号:26832  时间:2017/6/28  字数:12940 
上一章   ‮章四第‬    下一章 ( → )
  妈妈见我气,奇问:“怎么搞的,出去时跟回来时穿不一样的⾐服。”

  我这才发觉⾝上还穿着左文思那套鲸⽪⾐服,连忙进房脫下来挂起。

  脑海中思嘲翻滚,过很久才睡。

  左文思的电话并没有追踪而至,谢谢上主。

  第二⽇我去上班,小老板追我要左文思的设计,我向他大吼“我没有法子”

  罢在叫,就有人送设计图样上来,正是曹氏制⾐要的图样。

  小老板眉开眼笑地接了去,说:“你太有法子了,韵娜。”

  我用手托住头,没有表示。

  左文思这样讨好我,分明要与我继续来往。

  我背后有大段牵丝攀藤的过去,他又与淑东‮姐小‬纠不清,两个人都不明不⽩,碰在一起,如同一堆线,我没有精力,理出线头。

  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关系。

  小老板手舞⾜蹈,‮奋兴‬得跳来跳去,我一边工作一边发呆。中午时分我走到楼下去看左文思否在那悉的灯柱下等,张望半晌,不见他。

  我把双手揷在口袋中。其实心里是巴不得他不要来。既然想他不来,为什么又会下楼找他?找不到他,怎么又有失望?我很怅惘。

  见到他,至少可以把话说清楚。

  我低头默默往回走,猛不觉横街有个人踏出来,我险些儿撞在他怀里,不怪自己冒失,倒恼他不带眼,我皱着眉头,坏脾气的抬起头来,想好好瞪他一眼。

  谁知视线落在他面孔上,整个人如被点了⽳道似的,动弹不得。

  “韵娜。”

  他的声音很温柔,但听在我耳朵里,却如针刺,发出锐痛,我脑门嗡嗡作响,看着他,不知回答他还是不回答他。

  我的双手仍然在口袋中,卷缩成拳头。

  是他。

  终究叫我遇见他了。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微笑问“像不认识我的模样。韵娜,你越来越漂亮了,我老远就见到你。”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冷淡地答:“当然我认识你,你是滕海圻。”完全不是七年来练习的句子。

  “你回来了?多久之前的事?怎么不同我联络?”他亲热地说:“而且怎么到这种地区来?”

  “我在此地上班。”我的声音一点感情都没有。

  “是吗,太好了,我现在有间厂在此地,闲时可以一起吃午饭,你说如何?”

  “再联络吧,”我说“此刻我有事要⼲,再见。”

  我别转⾝就走,一步一步很快很平稳地走,只有自己知道全⾝开始颤抖,抖得像秋风中的⻩叶。

  到办公室时眼前金星冒,支撑不住,在刚才那五分钟內,我用尽了全⾝的精力。

  我挣扎到座位上,一坐下就动弹不得,面孔搁在手臂上,中空灵,七魂五魄悠悠然不知在何处。

  七年了。我同自己说:王韵娜,拿些胆⾊出来,还怕什么,噩梦全过去了。

  罢才表现得真好,一丝不差,是该那样,要对自己有信心,这魔鬼还能怎么样?

  我的喉咙咯咯作响,总算把痰咽下去。

  “韵娜,一号线,左先生找你。”

  我拿起话筒“文思,请快来接我,我不舒服,想出来喝杯茶。”我急抓住一个浮泡,代价在所不计。

  左文思很快到达我们写字楼。

  他得到上宾的待遇,小老板把他当恩客。

  一个人有本事便是最大的财富,这回我相信了。

  好不容易把曹老板打发掉,我俩单独相处。

  了很久,我定下神来,文思也恢复自然。

  他开口:“我一向不爱解释,可是有一件事,我不能不说。”

  我抢先道:“可以不说就不要对我说。第一,我口疏,难保不传出去。第二,诉苦的是你,将来又怪我攻心计,套别人心中话去做渲染。”

  他一怔“你也太小心了。”

  “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不由得不小心起来。”我微笑。

  他固执地说:“这话你一定要听。”

  “说吧。”

  “淑东是我的…”

  “表姐。”我纯地替他接上去。

  他扬一扬眉“咦…”

  “如不是表姐,那么是表姨。”

  “韵娜你…”“如不是表姨,那么是合伙人。”

  他忽然笑,用手指擦鼻子,他是有这个惯的小动作的,只在心情好的时候才这么做,这时候他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轮到我惊奇“那么是谁?”

  “她是我亲生的同⽗同⺟的大姐,她叫左淑东。”

  “开玩笑。”

  “是真的。任何人都可以告诉你是真的,小杨,曹老板…”

  “真的?”我张大嘴,笑出来“你这样子对待你大姐?你找死?”

  文思面孔上闪出一丝抑郁“我与她不和已有一段⽇子。”

  我不出声,但心中不知不觉放下一块大石。

  “我不想多说,我只是怕你误会她是我的情人,我们两人的态度的确有点嗳昧。”

  我说:“如果不是太大的分歧,姐弟俩,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他有难言之隐,面孔微微转向另一边。

  己所不,勿施于人,我马上说:“真没想到,是我一脑子脏思想,我几乎因怕⿇烦而失去一个朋友。”

  他马上露出笑容“所以,我知道你最没胆子,最容易退缩,所以我非说不可。”

  “谢谢你向我解释。”我衷心地说。

  “韵娜,我已把全副精力用在你⾝上,对我来说,追求异乃是一生一次的大事,我并没有力气从头再来,请你体谅这个。”他嘴角有一丝调⽪。

  我‮头摇‬微笑:“何需你费神,相信有女子会追上门来。”

  他笑,站起来说:“我有一个约会要去一次,五点钟接你。”

  “文思,”我说“下班我要回家吃饭。”

  “可是,你同⽗⺟同住。”

  “正是,”我说:“怎么,你怕?不想来?”

  他一怔“我没有心理准备。”

  我解嘲地想:新朋友就是这点烦恼,互相试探着,错了一着,忙不迭往回缩,又得进行别的花样。太勇了,对方吓一跳。太过保守,对方又觉没反应。

  而我与文思两人尤其难,太过敏感。

  真的,理想的伴侣要补⾜对方的缺点,而不是互犯一个缺点。

  我马上觉得也许要适可而止。

  需要大力鼓励的感情决不是真感情,我们将长远留在朋友阶段。因为文思并没有热烈反应,我马上觉得自己过了火位,后悔不已。

  当⽇姬娜来找我,拼命安慰我。

  “你要求太⾼,一般人有这样的男朋友,已经很⾼兴。况且她只是他的姐姐,又不妨碍什么,很多人兄弟姐妹形同虚设,老死不相往来。”

  我说:“我与他之间,没有男女应有的磁力感。”

  “你瞧你,又来了。”姬娜笑“啧啧啧,二十六岁,含蓄点好。”

  “我非常喜他,但这是有分别的。”我说。

  “走走吧,走走总不坏,”姬娜说“你还有资格暂时不论婚嫁。”

  我苍⽩地笑“还有,我终于见到他了。”

  姬娜静默了一会,然后问:“滕海圻?”

  我点点头。

  她庒低声音“怎么,在哪里碰到的?”

  “衔上。”

  “你表现如何?有没有失措?”她急急地问。

  “没有。”

  “他态度如何?有没有凶神恶煞模样?”姬娜很紧张。

  “他?他凭什么凶?”

  “韵娜,到底是你…”这时候⺟亲推门进来,姬娜马上住嘴,我们两人过分警惕地看牢⺟亲。

  “你们两个人,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妈妈问“永远像小孩子。”

  我不理她,往上一躺,面孔朝里,用枕头庒住面孔。

  “韵娜,有人找你…”我抢着说:“我不听电话。”

  “不是电话,人已经上门了,在客厅等着呢,你约了人家来吃饭也不同我说一声,现在只好叫客人扒⽩饭。”⺟亲声音带无限喜悦。

  我掀掉枕头“霍”地坐起来“左文思。”好不诧异。

  “是的,是左先生。”⺟亲笑“快出来招呼客人。”她转头走。

  我与姬娜面面相觑,真没有想到左文思会神出鬼没。

  我定下神来,掠掠头发,收拾起情绪“来,”我跟姬娜说“我们去左文思。”

  文思永远彬彬有礼,一见到我们,马上站起来,很热烈地说:“美丽的姬娜也在?我早应当猜到,你们是表姐妹。”一边腾出⾝边的空位让座。

  ⺟亲眉开眼笑地说:“左先生买了那么多⽔果来,一个月都吃不完。”

  我与姬娜向⺟亲指的方向看去,见玻璃几上堆着梨子苹果藌瓜葡萄,真的,吃一个月都吃不掉。

  我心情再沉重都笑出来“这是⼲什么?开士多?多来几次,咱们吃用不愁。”

  文思也笑,到底是个有事业的人,私底下再腼腆,一见到人,还是落落大方,左看右看,都是个拿得出来的好青年,难怪⺟亲要开心。

  姬娜很有际手腕,马上坐下与文思倾谈,说及他厂里的事,好叫⺟亲听着,有些分数。

  我便帮着菲佣开饭,幸而⽗亲今⽇不在家,少两只眼睛盯住文思看。我真不知什么地方来的勇气邀请他来,又不知他哪儿来的勇气,居然赴约,不过心里却有股満⾜。

  趁⺟亲不在意,我问他:“不是说没心理准备?”

  他想一想说:“这次不来,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你已经先走一步,我不跟上来,太没意思。”

  文思对拉杂成军的菜式,赞不绝口。家里很少这么热闹,姬娜牌话盒子里出来的资料又新鲜又好笑,闹哄哄的,恐怕妈妈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气氛。

  文思约八点多告辞,又是忙工作。

  ⺟亲候他一出门,坐下来便夸奖他“真是斯文有礼,而且长得也好,还有自己事业,韵娜,有这样好的朋友,如何不告诉我?”

  姬娜抿着嘴笑。

  我说:“不是以第一时间告诉你了吗?”

  ⺟亲咕哝地说道:“姬娜也是,这等事也不向我通风报讯。”

  我警告她:“别太紧张,才是普通朋友。”

  ⺟亲像是故意不要听见。“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当然全心全意在你⾝上,将来结了婚生孩子,我代你照顾。文思有没有兄弟姐妹?他家长爱不爱小孩?依我看,有条件的话,多生几个也不妨,节育节育,这一代的人都爱叫节育,其实孩子才好玩呢…”她‮奋兴‬得团团转。

  开头我与姬娜都莞尔,后来觉得⺟亲的快活中有太多凄凉的意味。

  大概是真的寂寞了,不然不会‮望渴‬抱外孙。还有一个可能,她大概也以为女儿这一生与正常家庭生活是无缘了,此刻忽然冒出一丝新希望来叫她看到,立即乐得手⾜无措。

  我黯然。

  姬娜伸长手臂打个哈欠,接着她也告辞。

  ⺟亲着我问东问西,我一概都推不知道。

  她说:“赶明儿我得到文思店里去做件⾐服。”

  “他店不做你那种尺码。”我扫她的兴。

  “胡说,我是他的什么人?他现裁也得为我一件。”

  我想像⺟亲穿上“云之裳”之模样,我不噤疲倦地笑了。

  每⽇⾝体碰到总奇怪怎么会睡得着,结果还是堕⼊梦乡。我联想到有一⽇死神降临,一定也使我疲倦不堪,⾝不由己地闭上眼睛,跟着他走。

  第二⽇中午我没有外出,在办公室內吃饭盒子,利用多余的午餐时间来查看电话簿。

  这一区的小型工厂并不很多,我在找有关连的名称:有两间滕氏,一做五金,另一做纸业,打电话去试探过,老板都不是滕海圻。

  莫非他对我撒谎?又似乎没有必要。

  我必须要知道他的来龙去脉,我得保护自己,不能老站在暗地里等他来‮布摆‬我。

  “我再查海字…海威、海乐、海美、海光、海耀,手都翻倦了,打到海东的时候,那边的女秘书说:“哪一位找滕先生?”我一时没料到会顺利找到线索,呆了一呆。

  “喂,喂?”她追问“哪一位找滕先生?”

  “哦,”我连忙说“我们是宇宙文仪公司,现在特价八折。”

  “我们不打算置什么。”她回绝。

  我马上放弃:“我下次再打来。”

  ⻩页上注明,海东做的是进口⽪货。

  ⽪货,他做起⽪货行来。什么货⾊?箱子手袋?抑或是⽑裘?

  曹老板走过来见到我怔怔的,马上表示关注“韵娜,我已叫人马上把左文思的设计做几件来试穿…怎么,你不舒服?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回过神来“正做明年报税表呢,休息?”

  “可恶的税局,人类的大敌。”他握紧拳头。

  我问:“曹先生,你可听说过海东⽪业么?就在这条街上,过去十个号码。”

  “海东?海东?”小老板专心思索“有,厂主姓滕,这个姓不多有,所以我一直记得,”他得意洋洋“他做很奇怪的行业,将整张⽪草进口,转售店家,等于做布匹一样,对我们这一行没有影响。”

  “新开的厂?”我问。

  “有五六年了,”小老板疑心“怎么,拉你跳槽?”

  “不,有个朋友想到那里去做,叫我替她打听打听,我想你消息一向灵通,或许知道这位东主。”

  “滕某?”小老板沉昑“他本来并不是做这行的,他一向做建筑生意。不过人是活络的,聪明的老板自然都对伙计好,不妨替他做一年半载,昅收经验。”

  我点点头。

  “不过,你这位朋友若是女孩子,就得劝她当心。”曹先生神秘兮兮的。

  我抬抬头。

  “这位滕先生,可风流得很呢。”曹先生探⾝过来,静静地说。

  我強自镇静“你也不过是听说而已。”

  “什么!秘闻衷漂上都写过他的故事。”

  “秘闻衷漂的记者也要吃饭,没法度,生活是大前提,只好到处搜资料来写,未必是真。”我笑得很勉強。

  “后来听说他要告人,”小老板说“终于不了了之。”

  “那是你的推想。”我说“好了,我要开工了。”

  “韵娜,我想同左文思吃顿饭。”他终于纳⼊正题。

  “他不喜际应酬。”我代文思推却。

  “什么?你已经可以做他的发言人?”他很羡慕。

  我默认。

  “那么,韵娜,我想送他一份礼物,”他又说:“你猜送什么好?”

  “千万不要金笔金表,”我说“曹先生,不必马上回报,也许他迟些会寄账单给你呢。”

  曹先生握住自己的颈项“他会开多少设计费?”

  我摇‮头摇‬。这个八面玲珑有趣的‮海上‬人。

  忙到下班,肚子饿,我这个人,最大的⽑病是爱吃街边档口的食物,下得楼来一见粟米球,就买一个咬下去,匆匆忙忙,像个饥民。

  “王‮姐小‬。”

  我四周围看看,不是叫我,又低头咬粟米。

  “王‮姐小‬。”

  我再次抬头,发觉一辆黑⾊大车停在行人道边,被热气腾腾的摊子遮去一边,一个女人正推开车门,向我招手。

  我微微蹲下一点看,不由得一阵⾼兴,是左淑东。

  我用手帕抹抹嘴,走过去“你好。”

  此刻已经知道她的⾝份。不但同情她,更加喜她。

  她仍然化妆鲜明,粉扑似刚离手。

  左淑东拍拍⾝边的空位,我老实不客气坐上去,簇新的车毡上马上印下我的泥⾜。

  “‮姐小‬,我…”

  我按住她的手“你是文思的姐姐,我都晓得。”

  “啊,你已经知道。”她怔怔的。

  “将来我同左思了,我会同你骂他,叫他对姐姐说话态度改一改。”我笑说。

  司机已把车子驶离工厂区。

  “没想到他终于告诉你了。”左淑东低下头。

  我不出声,比起左淑东精致的修饰,我简直是个垃圾岗。但我没有不安,各人有各人的风格,在纽约七年,养成这种自信。

  “本来我不应该主动找你,但我好不容易看到文思找到这么好的朋友,怕你有什么误会而同他生疏,这就是我的罪过了,”她很紧张“我把有关证明文件都带出来了,我们确是亲姐弟。”

  “我相信,”我讶异说“不必看文件吧,你们俩有一模一样的鼻子及嘴。”左淑东怎么会有这样怪的举止?

  她似松出一口气,没一刻神经又再度绷紧“请不要告诉文思,我见过你,答应我。”看样子她怕极文思。

  “我答应你。”我说。

  她这才放下心来。

  “王‮姐小‬,你大概不明⽩我们之间的事吧。”

  我按手在她手上,她手是冰冷的,我温和地说:“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明⽩。”

  “我没看错,你真是个好女孩子。”她非常感

  只有罪人才肯原谅罪人。

  我抬起头“前面是火车站,我在此下车比较方便。”

  我与她道别。

  毫无疑问,早十多二十年左淑东也是个美女。女人长得好,到迟暮特别凄惶,彷佛除了留不住的美丽之外,一无所有,故此急急要挽回什么,尽力修饰。

  女人长得不美,老来反而横就横,无所谓,倒出落得大方潇洒。在十多岁的时候,人人也都说过,王韵娜是个不多得的标致女。

  那时邻校的男生,在放学时间齐齐聚集在我校门口,为只为看王韵娜一眼。

  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被吓得不知所措,坐在班里不敢出去,后来劳动校长叫校役送返家去,又叫家长来接。

  此刻都不相信这些事曾经发生过,此刻我是个最普通的女人,也愿意这样终老。

  到十六七岁,已习惯人们的目光,其实也没有什么稀奇,每个女生都有男朋友等放学,每个青舂女都有细致⽪肤,结实‮腿大‬,穿起运动装,当然惹人注目。

  年轻人闪烁的眼睛,透明的嘴,晶莹的肤⾊,往往昅引中年人,令他们幻觉可以捕捉一些逝去的青舂。

  我昅引的是滕海圻。

  十九岁,刚进大学,因为知道自己的优点,故此不肯设固定男友,每天约会不计其数,连早餐都有人请客。

  虽然这样年轻,也已经有隐忧,同姬娜说:“现在不玩就没时间了,过二十一岁便得忙找对象。”于是一天之內,最多约过五个男友,单是换⾐服已经忙得兵荒马

  那时真好,呶一呶嘴便有男生意地死而后己。

  我不噤失笑,瞧,没老就已经想当年。

  因此遇到滕海圻,方觉棋逢敌手,其实…他要揿死我,不过如捻死一只蚂蚁。不过当时年轻,不知道。

  火车轻微摆动,我在这节奏中瞌上眼沉思。

  第一次看到滕,是什么⽇子?一直不敢回首回忆。是秋季?是初舂?

  喜在天气刚刚有一点点转暖,便穿⽩⾊低领T恤,冒着重伤风之险作浪漫状,又喜在太标未褪⾊时穿透孔⽑⾐及灯子,热得満头大汗,以示标青。小女孩也只不过有这数道班斧来突出自己的格。

  是穿⽩T恤还是⽑⾐时遇见滕?一定是这两个时节的打扮勾牢他的注意力。

  他当时,是⽗亲的新合伙人。

  他已近四十,然而一双会笑的眼睛,比一切大学一年生还要灵活。

  以前想起他,口会得一阵闷痛,像被只无形的手扯住似的。现在不会了,现在只是⿇木。⿇木与害怕,怕的是自己,怕自己再糟踏自己。

  火车到站,我跟着其他乘客鱼贯下车。

  摇摇晃晃到家,⺟亲急煞。

  “文思找你不下十次。”她代为焦急。

  哗。我想:热烈追求,可见有点晚运,有些女人,男人给她一个电话号码让她打过去,就要喜极而泣。依此类推,我要不要放声大哭来报他知遇之恩?

  电话铃又响,⺟亲给我一个会心眼⾊。

  我去接听,果然又是文思。“热情如火?”我取笑他“成年人很少靠电话传情。”

  他笑,但不答话。

  “⼲什么贼秃兮兮的,”我也笑“好不⾁⿇。”

  “我已把你那次拍的照片制成目录册。”他说。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哦”一声。平⽇的活泼机灵俏⽪轻嘴薄⾆全用不上。

  两人持话筒静十分钟,像致哀似的。

  饼很久,他问:“要不要出来散步?”

  我迟疑,刚回来,又空着肚子,精力是不可比十多岁的时候了,我说:“明天吧。”

  他说:“啊。”便挂断电话。

  吃完饭,洗个热⽔浴,把⽪肤都炙红,才钻迸电毯子底下。

  我在看小说,没有听见门铃。

  是爸爸来敲门“韵娜,左文思找你。”他神⾊嗳昧。

  什么?我掀起被子。

  “他在客厅,你去招待他,我同妈妈要睡了。”爸打哈欠。

  我一怔,并不觉浪漫,这个人荒谬极点,半夜三更跑了来,将来若要我报答他,我可吃不消。年纪大了,想法不一样,小时候专令男生吃苦以增強自信,现在晓得无论什么都得付出代价,没有免费的事,也没有偶然的事。

  我抓过架子上大⾐披上,走到客厅,看见左文思坐在灯下等我。

  我既好气又好笑“你这是做啥?”

  “我恋爱了。”他傻气地说。

  “就为说这句话,明天说来不及吗?”

  “明天?”他吃惊“明天也许永远不至…汽车失事,警匪驳火的流弹,心脏病,太黑子‮炸爆‬…这一切都⾜以致命,使我来不及告诉你,我爱上你,明天?不不不。”

  我低下头笑。

  我找到球鞋,⾚脚套上,取饼锁匙。

  “来,我与你到楼下平台上散步,那里较为‮全安‬,”我补一句“又没有人偷听我们说什么。”

  我拉着他下楼,深夜空气冷得不得了,我紧紧拉上外套,我自己也够疯的。

  “为什么避着我?”文思冷静下来。

  “我没有!”我惊异“我已经给你这样热烈的反应,噫!你期望什么?由我主动在你车子里‮爱做‬至天明?跑到太平山顶去报告全人类我中了大彩金?喂喂喂,别告诉我你需要的是花痴女。”

  他说:“你瞒不过我,这些巧言令⾊瞒不过我。”

  我踱到树下。

  “你要我⾝躯出灵魂?”我迟疑说“我认为还是由我自己保管这三样东西的好。”

  他背着我“是为了一个男人吧。”

  我说:“每个女人背后都有男人,每个男人背后都有女人,这有什么稀奇。”

  他仍然背着我“这是个比较特别的男人吧,你为他,在手腕上留下那样可怕的疤痕。”

  我猛然低头。适才匆忙间忘记了戴护腕。

  冷风钻进我的外⾐,我打个寒颤。“够了,我要生肺炎了。”我转头要上楼。

  他拉住我“慢着。”

  “看,”我冷静地说“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不打算灵魂,更不用说是出历史了。”

  他握住我的手,反过来,那道疤痕⾜有整个手腕那么宽,两层‮红粉‬⾊的⾁厚厚地翻开来,耝糙的针痕清晰可见,像是我的手掌早已断离我的手腕,随后由笨拙的工驳回,骤眼看,的确恐怖不堪。

  我冷笑问:“看清楚没有?満意没有?”

  他惨痛地看着我“是谁?是什么人?他为什么造成那么大的创伤?”他声音嘶哑。

  我收起手,把手揷进袋中取暖,我很镇静地说:“是我,是我自己。一个人若不杀伤自己,外人休想动弹。”

  “你痊愈了?”

  “如果没有痊愈,就不会回来。”

  “那人在‮港香‬?”

  我没有回答,也不打算回答。

  他放弃,举起双手投降。“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倔強的女人。”

  我笑“站在这里像置⾝西伯利亚,放我回去好不好?”

  他陪我上楼。

  “我不认为今天晚上我还睡得着。”告别时他说。

  我也没睡着,整夜看小说,思嘲起伏。

  因为“苍蝇王”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看“麦田捕手”第一千次读,仍然感动得落泪,一直觉得“麦”比“苍”好看,纯粹‮人私‬意见。

  每当心情波动,最好寄情于一本悉而精彩的小说,不用费许多神而可以将心思暂寄。到六点钟,眼⽪支持不住,搭下来,睡

  闹钟像哗鬼似的响起来,我大声呻昑跳起来,迟到,我要迟到了。睁开酸涩的眼睛,才发觉自己穿着大⾐球鞋躺在上。而且是星期⽇。要命。

  我伏过去照镜子,眼睛红丝満布。

  案⺟已经起,⺟亲声音细细。

  “没多久就回来了…约大半个小时。我瞧得没错,文思是规矩人。”说的明明是我。

  案亲说:“唉,这些年,看她也受够了,无论如何总得支持她。”

  “他俩看情形也快了。”

  案亲在喉咙里发出一阵声音作为回答。

  我趁这机会推门出去“可有粳米饭油条?”

  “神经。”是妈妈愉快地回答。

  我吃了麦片蛋再往上躺,翻来覆去。红光満室,可怎么睡呢?”

  起⾝出门去找文思,缓缓踱到他寓所楼下,那种三层楼的旧房子,因救火车上不了狭而斜的小路,因此逃过拆卸的命运。我站在他楼底下往上看。

  走了近一小时,气,一⾝汗,但又犹疑着不好上去。

  也许他有朋友在,碰见就自讨没趣了。

  我坐在低石栏上着手。

  即使结为夫,也不等于我属于他,他属于我,骨⾎相连。他还是有他的自由,而我也应当保留自我,互不‮犯侵‬,互相尊重。这么大的道理下,使我不敢上去拍门。

  露台上挂了许多攀藤植物,显然有数十年历史,紫⾊的不知名花朵在晨露中鲜滴。

  这时候下起微雨来,我口中尽呵⽩气,印象中这亚热带城市从来未曾这么寒冷过。

  我还穿着昨夜的⾐服。

  我决定到附近的士多去打个电话把他叫醒。

  罢站起来,听见文思叫我“韵娜?”完全不相信,他见到的确是我。

  我抬起头,见他站在露台上,马上心花怒放。

  我向他挥手,他眼睛。

  我大声嚷:“说呀!说‘罗密欧,为什么你是罗密欧?’”

  他说:“我马上下来。”

  我也奔上楼梯,两人在梯角撞个満怀,但我们没有拥抱,只是笑弯了

  “上来上来,我那里暖和得很。”

  我抱着双手上去,奇怪,一坐在他家,心也不再忐忑,马上觉得疲倦,⾜可睡二十四小时。

  我看看⾝上,实在不像样,都快发臭了。真该洗好澡才来,呜呼。文思问我:“你这样痴心跑来看我,是不是爱的表示?”

  “我来看你,是因为我闷得慌。左文思,为什么任何话自你嘴中说出来,就变得这样⾁酸呢?”

  他咧嘴笑。

  我也傻笑。

  大概这样也是恋爱。

  他给我看小册子,我的照片美得似公主,小杨的摄影机比整容术还厉害,经他技术的美化,我恍惚回复当年神采。

  “你的⾐服才上照呢。”我说。

  “那简直不在话下。”文思说到他的事业是绝不谦虚的。

  “你在哪一家大学学的设计?”我随口问。

  “大学?我可没有念过大学,只有半工读地在工专夜校念过纺织科,”他不悦“拉嘉菲圣罗兰姬斯亚米索尼是大‮生学‬吗?”

  为了刺他的自负,我造作地深深昅进口气“什么,不是大‮生学‬?只恐怕家⺟不肯让我嫁你。”说得煞有介事。

  文思一怔,随即笑。

  饼一会儿他问:“你肯嫁我吗?什么时候?”

  我又后悔把话说造次了。连忙躲进他浴间好好洗把热⽔脸,好若无其事地出来。

  时间过得似特别快,嘻嘻哈哈一个中午过去,⻩昏来临,我累得几次憩,脑袋摇来摆去,结果由文思把我送回去。

  星期一,我变了一个新人,穿全套云之裳设计,面孔上略加化妆,又用⺟亲的⽪包,虽然还⾜踏球鞋,到底非同凡响。

  同事看到我推门进去,投来的目光如同看到一个陌生女人,半晌才惊叫:“韵娜!”

  小老板出来看热闹,也说:“韵娜!”上上下下打量“错不了,还会愁没⾐服穿?好家伙。”

  头三天总会是多难为情,过一阵大家就会习以为常。

  下班跑到名店区,恍如隔世,多少年没来了。

  我蹲在鞋店挑鞋,马上有时髦的太太问:“‮姐小‬,请问你这套⾐服在什么地方买的?”

  我客气地答:“不是买的,是左文思为我设计的。”

  “嗯?只有一件?”马上投来羡的目光。

  “大概是。”我微笑。

  “叫他设计件独一无二的⾐裳,要什么代价?”她兴致地说。

  我忍不住调⽪,一本正经,左右环顾一下,庒低声音说:“要陪他‮觉睡‬。”

  那位年轻太太听得面无人⾊,张大了嘴。

  我如同笑着同售货员说:“要这几双。”

  直到我提着新鞋出门,她还如雷殛般坐在那里不动,大抵在郑重考虑是否值得为一件⾐服失贞,她恐怕在想:在这个争妍斗丽,风头至上的社会里,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对于与祝太太同类的纯洁中年‮妇少‬,特别有反感。许是妒忌她们生活过得太舒适正常。

  回到家,司机老莫在平台上一见我便拍手奔过来“好了好了,‮姐小‬,你总算回来了,老爷病发,太太已把他送到医院去了,快跟我来。”

  我听这话浑⾝凉飕飕,轻飘飘,⾝不由己地上了车。  Www.IsJxS.CoM 
上一章   开到荼蘼   下一章 ( → )
沙迦小说网提供了亦舒创作的小说《开到荼蘼》干净清爽无错字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沙迦小说网给您更好的开到荼蘼阅读体验.尽力最快速更新开到荼蘼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