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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没有季节的都会 作者:亦舒 | 书号:26831 时间:2017/6/28 字数:112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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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舂迅速在脑海中分析整件事。 张家骏四年前与常舂办妥分居事宜,自此一拍两散,他在一段很短的时间之后认识了冯季渝女士,向冯女士求婚,并且在温哥华注册结婚。 重婚! 朱智良打开沉重的公事包,取出一只文件夹子,打开其中一页。 “请看。” 那是一张结婚证书。 男:张家骏,三十五岁,单⾝汉。 女:冯季渝,二十六岁,独⾝女。 常舂抬起头来“他发假誓。” 朱律师点点头。 “我可以向他提出控诉。” “正确。” “冯女士亦可将他告进官里去。” “正确。” “那个混球。” “正确。” “但是他已经不在人世。” “完全正确。” 常舂用手捧着头,不信天下有如此荒谬之事。 半晌常舂问:“他有两个遗孀?” 朱律师颔首:“他同冯女士也还没有离婚。” “一个人怎么可以不住地结婚而从不离婚?” 朱智良答:“或许,他爱女人。” 常舂啼笑皆非。 忽然想起来“他俩有没有孩子。” 朱智良看着常舂。 常舂颓然,如果没有孩子,怎么会站出来。 “一个女孩,两岁半,当年冯季渝是怀了孕才同张家骏结婚的。” 没想到张家骏还有一个女儿。 “叫什么名字?” “张瑜。” 张琪同张瑜,都是好名字,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两个小女孩此刻都失去了⽗亲,都是可怜的小人儿,常舂为之恻然。 不由得问:“她爱孩子吗?” 朱律师用手托着头“我不知道详情与细节,事实上那位冯女士昨⽇下午才找上门来,她开门见山,说是张家骏叮嘱她的,有事,找朱律师。” 常舂在这种关头都忘不了调笑“你真是张家骏的红颜知己。”这些年来,若不是维持着这一点点幽默感,早就精神崩溃了。 谁知朱律师叹口气说:“是,他视我如好兄弟。” 常舂问:“你俩的关系,又是如何建立起来?” 朱智良瞪常舂一眼“这件事不在本故事范围以內,你自顾不暇,还管闲事?” 常舂一想,教训得是,连忙眼观鼻、鼻观心。 “人家冯女士比你厉害精明一百倍,”朱智良教训道“人家完全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做些什么,人家一开口就问遗产有多少,一坐下就把所有证明文件副本递上来,你?你还做梦呢?” 做梦有什么不好? 常舂但愿天天做其舂秋大梦。 她说:“我也不是什么好吃果子,只不过你爱护我,替我着急。所以觉得我蠢,朱律师,张家骏既然没有遗嘱,财产应当怎样分配?” 朱智良头摇沉昑“张琪与张瑜一人一半。” 常舂抬起头“如果冯女士比我更迫切需要,我愿意退出。” 朱智良头摇叹息,像是在说,没出息就是没出息。 常舂心中另有想法。 她十分了解张家骏,他爱吃爱花爱全世界所有享受,且不过只是个⾼薪打工仔,能有什么东西剩下来? 大不了是他住着的那幢公寓,还不晓得欠不欠行银的钱。 “您老照办吧。”常舂叹口气。 “冯季渝想与你见面。” 常舂一听,连忙头摇,摇过来摇饼去,摇得不能停,摇得不亦乐乎。 “谢谢谢谢,我可不想见她,我至反对天下为公,天下大同,我同她,没有任何关系,朱律师,拜托拜托。”常舂不住卑手。 “你们当然有关系!你俩女儿的⽗亲都是张家骏。” “孩子是孩子,我是我,再说,张家骏已经不在了,多讲无谓。” “你们一定会碰头的。” “是吗?”常舂不以为然。 “你总不能不让小琪琪去见⽗亲最后一面。” 这一句话醒唤了常舂。 真的。 她愣愣地看着朱智良。 朱律师轻轻说:“我们华人常常认为⽗⺟的所作所为会报应在子女⾝上,虽然信一点,可是你看,孩子们却还真的脫不了关系。” 朱智良没有孩子,朱智良问心无愧,绝对可以撇清。 “我还没有同琪琪讲呢。” “赶紧向她解释,不能再拖延。” “怎么同一个六岁半的孩子述及生与死?” “请教儿童心理医生。” 常舂决定求助于专家。 经朋友介绍,她把小琪琪带到医生处。 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先坐下来,东南西北聊了一会儿,琪琪很健谈,对医生也不见外,絮絮诉说着学校里的事。 渐渐⼊巷,医生问:“爸爸爱你吗?你想念爸爸吗?上一次见爸爸是什么时候?” 常舂沉默了。 她心如刀割地坐在一角。 忽然之间琪琪抬起头,对医生说:“爸爸已经去世了。” 医生吓了一大跳,连忙看向常舂。 常舂蹲下问女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琪很平静地答:“哥哥告诉我的,哥哥叫我别怕,还说,他会像爸爸那样爱我同保护我。” 这一下子,不要说是常舂热泪盈眶,连医生都鼻酸。 医生趁势问:“你知道去世的意思吗?” 小琪点点头。 “说给妈妈及医生听。” 小琪说:“爸爸去了一个更好更舒服的地方,将来我们也去那里与他会合,不过暂时我们见不到他,他不能再陪我到公园以及看电影。” 常舂急问:“这也是哥哥告诉你的?” 小琪点头。 常舂真想拥吻她的小扮哥安康。 医生问:“你觉得难过吗?” 小琪琪又点点头,就在这一刻,她哭了。 常舂把女儿紧紧抱在怀中。 她的思嘲飞出去老远老远,去到琪琪刚出生那一刻。已经雇了保姆,张家骏仍然不放心,半夜起来好几次,坐在小边,凝视幼婴的小脸蛋,而她,悄悄起来,在门偷偷看他们⽗女。 一刹那都烟飞灰灭了。 追思礼拜的⽇子已经定出来。 常舂去商场替小琪找黑⾊的小裙子及小帽子。 终于找到一件深蓝镶⽩边的⽔手服,还算过得去。 她自己有现成的黑⽩套装,专为参加丧礼用。 没想到安康说:“妈妈我陪你们去。” 常舂只想把事情简化“康儿,你需明⽩,这件事与你无关。” 安康不以为然“我妹妹的事怎会与我无关。” 他一膛,俨然一个小小男子汉。 “好,好,”常舂赞叹“你也一起来吧。” 很多成了年但专门卸膊的男子也许还得向十岁的安康学习,真难得他有保护妇孺之心。 安康还把他⽗亲叫了出来做司机。 一家沉默肃穆地驶向教堂。 安福全⼲脆坐在最后一排,待仪式过后,接他们回家。 常舂领着两个孩子坐在左边,她的目光无法不落在右边一个黑⾐妇少上。 那妇少雪⽩⽪肤,剑眉星目,一头短发,膝上抱坐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儿。 奇是奇在那孩子穿着与小琪一式一样的⽔手裙,小儿还不识愁滋味,笑嘻嘻小小脸蛋转过来,常舂吓一跳,她长得竟然与小琪一模一样,似同一模子印出来,不用贴邮票都寄得到,原来同⽗异⺟的两姐妹都像张家骏。 常舂打量那妇少,那妇少也打量常舂。 不用说,那妇少一定是冯季渝女士了。 此时琪琪说:“那边那个小女孩像是洋娃娃。” 安康看⺟亲一眼“她长得同琪琪似姐妹。” 谤本就是两姐妹。 忽然之间,那小小孩儿挣脫了⺟亲怀抱,双脚落地,向常舂这边走来。 而小琪也在这时候上去,伸出手来,握住幼妹的小手。 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若不是大小有别,活脫就似孪生儿。 常舂与冯女士遥望,无言。 朱智良律师到了,先与冯女士说几句话,才过来同常舂打招呼。常舂低声揶揄道:“亏你吃这口饭。” 朱律师也气了“谁让我嫁不出去。” 常舂噤声,这分明是讽刺她嫁过多次。 牧师出来主持仪式。 短短三十分钟的追思礼拜很快过去。 就这样与张家骏永别了。 在座除了这几个人,也没有谁来致最后怀念。 人一走,茶就凉,张家骏那些猪朋狗友一个也没到。 司琴的是位清丽脫俗的少女,一曲奇异的救恩充満感情。 常舂默默祈祷:上帝,赐我耐心爱心,力气力量,带大我两个孩子,抚养他们成人,看到他们成家立室。 鼻子越来越酸,终于又落下泪来。 安康一只手始终搭在⺟亲肩上。 常舂握住儿子的手,这时,她发觉十岁孩子的手已经相当強健有力,很像是可以保护她的样子。 常舂掏出手帕抹⼲眼泪,抬起眼看到冯女士已站在她⾝边。 常舂不愿意与她打招呼。在大被同眠与小家子气之间,她没有选择,她情愿被人误会她小气。 张家骏同她分手之后的事,与她无关,正如离婚启事所说,自此男婚女嫁,各走各路。 常舂低下头。 可是该死的朱智良律师不放过她,朱女说:“这位是常史必灵,这位是冯季渝。”一径为她俩介绍起来。 到了这个地步,常舂被欠欠⾝。 安康好奇地看着冯氏⺟女。 教堂里主礼人士统统散去,倒是个谈话的清静处。 可是朱律师犹自不心⾜“我们去吃杯茶吧。” 常舂连忙说:“我累了。” 冯女士看着安康,又看着张琪,忽然之间困惑地说:“我一直不晓得张家骏结过婚。” 常舂心中一声糟糕,这些对⽩可是儿童不宜,她连忙与安康说:“你同你⽗亲先走一步,我有点事。” 安康不知多想听下去,故十分勉強地问:“妹妹呢?” “妹妹陪我。” 安康只得与他⽗亲先离去。 谁知那冯季渝竟把常舂当作自己人,一点也不顾含蓄礼貌,张口便问:“那大男孩不是张家骏所生?” 常舂忍不住⽩她一眼,十三点,三八。 朱智良连忙咳嗽一声,冯季渝马上噤声。 好在冯女士马上道歉:“对不起,我忘形失态了,这些⽇子我受了刺,竟不知道控制自己。” 朱智良说:“张家骏的确吓了我们一跳。” “谁会想到他有两任未曾离婚的前。” 常舂随即发觉能这样坦⽩也是好事,至少心事不会郁在中导致生瘤。 冯季渝接着说:“常女士,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或许可以去喝杯茶。” 常舂此际发觉后座一角有个人一直在注视她们。 那是个穿西装面貌端正的壮年男子。 常舂已约莫猜到他的⾝份,于是向冯季渝投去一眼。 冯季渝居然略见腼腆,证实常舂猜测不差,那位男士,当然是她现阶段的异密友。 聪明能⼲的女士哪愁寂寞。 常舂轻轻说:“我实在累了,想休息。” 冯季渝不加勉強“下次再赏脸吧。” 她俩各自领回自己的女儿。 常舂再也忍不住,打开手袋,取出⽪夹子,给冯季渝看琪琪幼时小照“像不像?” 冯季渝一看,啧啧称奇“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 朱律师也说:“遗传这件事,可真是神秘。” 距离拉近了,可是常舂仍然不想同冯季渝坐在一起喝茶。 这确是她的狷介。 朱律师说:“史必灵,我送你。” 冯季渝笑笑,她想,史必灵,倒是个别致的好名字。 在车里琪琪问⺟亲:“那小女孩是谁,为什么同我长得一模一样?” 常舂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大刀阔斧,大力删剪剧情,只说:“人有相似。” 反正她俩以后没有必要再见面,两女均随⺟亲生活,各人自顾。 女越来越能⼲,越来越立独,这个世界快成为⺟系社会。 朱智良看常舂一眼,像是在说:“这又是何苦,她俩明是姐妹将来可能要倚靠对方。” 常舂只是别过了头。 常舂与常夏倒是事事有商有量,但那不同,她们是同⽗同⺟的亲姐妹。 到这个时候,常舂才感⽗⺟只结一次婚,是,他们感情欠佳,吵吵闹闹数十载,但是他们终于⽩头偕老,实是一项成绩。 她常舂就做不到。 朱律师一边驾驶一边问:“万一你有什么事,你会把琪琪给谁?” “常夏。” “好,”朱女说下去“假如冯季渝把小张瑜给你,你会不会接收?” “人家好好的,⼲吗要托孤?” “万一,我是说万一。” 常舂硬着心肠答:“不关我事。” 朱律师只得叹一口气。 琪琪好奇地问:“妈妈什么叫做托孤?” “那是大人的事,孩子们不用担心。” 到家了。 常舂替女儿更换⾐裳,嘱她乖乖做功课。 不知恁地,靠在长沙发上,常舂昏昏睡去。 忽见一人推门进来,径向琪琪卧室走去,常舂急得唤住他:“喂,喂,你是谁?找谁?” 那人转过头来,不置信兼伤感地答:“常舂,你连我都忘了。” 是他,是张家骏! 常舂怔怔看住他,一点也不害怕,只觉不好意思,她胡找一个借口:“你瘦多了。” 张家骏忧郁地说:“我来看琪琪。” “她很好,我在有生之年都会好好照顾她,你放心。” 张家骏点点头“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亲。” 常舂忍不住问:“你去瞧过瑜瑜没有?” “我这就去。” 常舂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只觉前闷塞,一觉醒来,原来琪琪的脸庒在她心口,红⽇炎炎,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常舂啜啜吻亲琪琪的脸,呢喃道:“妈妈的小鲍主,妈妈的亲生女,琪琪是妈妈的宝贝蛋。” 安康走过,知道那是⺟女间至独特的感受,做儿子的将来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可能享受得到,便耸耸肩轻轻走开。 常舂紧紧拥抱女儿。 她在心中说:“张家骏,有生之年,我都会尽我卑微的力量照顾琪琪,你放心吧。” 现在的⺟亲不比从前的⺟亲,现代女力大无穷,站出来,发起雌威,吼一声,还真管用,正是要面子有面子,要人情有人情,出钱出力,在所不计。 不比以前,儿孤寡妇只会搂作一团哭泣,任人欺诈。 常舂多年来⾝兼⽗⺟双职,挥洒自如,暗自惆怅,又是另外一件事。 话虽如此,不过朱智良女律师讲得对,琪琪应得的那一份遗产,却应当争取。 第二天,安福全约常舂午饭谈正经事。 常舂同常夏说:“算是幸运了,不能共同生活,不能做朋友,却还不至于反目成仇。” 做妹妹的只得如此说:“他们确还算是有人格的人。” 常舂感喟道:“我知道有人离了婚二十年还不能摆脫前夫来要钱。” 常夏的答案很简单:“警报。” 常舂依约去见第一任前夫。 安福全开门见山“史必灵,老老实实,你有没有困难?” 常舂于是老老实实答:“没有,安康大学学费都已准备好了。” 安福全放下心,很钦佩地说:“史必灵,你真能⼲。” 这句赞美之后有多少⾎汗泪,且莫去理它,此刻常舂却起膛,接受荣誉。 她且谦虚道:“这是做现代女人至基本条件,人人如此。” 安福全公道地说:“史必灵,我这个小男人不会叫你辛苦,安康的学费归我。” 常舂客气“谁出都一样,不必计较。” 分了手反而相敬如宾起来,可见双方是情不投意不合,人还都是好人。 当下常舂微笑“没有旁的事了吧?” 他只是担心他的儿子。 安福全却忽然轻轻说:“我也许会结婚。” 常舂一怔,没想到她会是第一个接到消息的人,故此客套地微笑,似一个长辈般口吻:“是董姐小吧?” “是,”安福全承认,忽然无缘无故替新对象申辩“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子。” 常舂连忙附和“我肯定她是。” 安福全笑了。 接着,常舂最怕的那件事来了,安福全说:“也许,几时有空,大家可以见个面。” 常舂连忙说:“我忙得不可开,改天再说吧。” 安福全同她生活过,当然知道她脾气,只是笑。 回到店里,埋头做账,半晌抬起头来,只觉寂寥,人人都结婚去了,只剩她一个人。 常舂又讪笑,她也不赖呀,有两次正式结婚记录,⾜以差有余。 现在想起来,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与精力。 两段婚姻,两个孩子。 当年两次都紧紧把孩子抓着,除出常夏,人人都不以为然。 常夏说得好:“只有你的亲生儿会来扫你的墓。” 常舂没想得那么远,吓一跳“这话好难听。” 常夏讪笑“痴儿,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何必避忌。” 常舂低下头,恻然。 然后她记得她问:“做人一生营营役役,究竟是为什么?” 常夏耸耸肩“自古至今,不知多少哲人问过这个问题,谁知道答案?” 常舂抬起头,这爿小店,将她关住近十年,这是她的营生,她,她孩子的⾐食住行学费,统统在这里了,她的前夫尊重她,也是因为她生活上妥妥帖帖,不令任何人尴尬愧羞。 所以常舂不敢离开牢狱似的工作岗位,⽇⽇重复着枯燥的点货做账手续,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她且努力储蓄,希望有一⽇可以为自己赎⾝,退休消闲去。 助手过来说:“常姐小,我下班了。” 常舂猛地惊醒,呵,又是一⽇,她惆怅地说:“你去吧,我来锁店门。” 助手走了良久,常舂忽然听见有人用手叩玻璃墙,她几疑是张家骏来接她下班,当中那十年本没有过,琪琪还没出生,而她,常舂,犹有余勇。 玻璃门外是稀客。 她是冯季渝。 常舂大叹倒媚,谁叫她打开店门做生意,真正过门都是人客。 她不得不站起来,挂上一个疲乏的笑容,打开门“我们已经打烊了。” 但是她遇见的是顽強的冯季渝女士,一点也不客气,一手顶住玻璃门,便进来坐下。 常舂只得叹口气。 冯季渝四下打量。 她忽然说:“我明⽩了。” 常舂真想问她明⽩了什么。 冯季渝自动揭晓谜底“原来张家骏送我的小礼物都来自贵店。” 常舂一听“嗤”一声苦笑。 她问冯女士:“有事吗?” 看情形冯季渝也上了一整天的班,看上去也很累“朱智良说你的店在这里,我特来看看。” 懊死的朱女。 冯季渝忽然伸出手臂,反过去捶捶⾝。 常舂一怔,这一下她看出瞄头来了。 不会吧。 可是…常舂在心中嘀咕,竟有这种事? 冯季渝吁出一口气“明人眼前不打暗语,史必灵,我找你来商量一件事。” “请说。” 冯季渝侧侧头,此刻她的脂粉有点褪⾊,额角与鼻梁都泛油,常舂便想,不比我这个老姐姐好很多嘛,不由得同情起来,决定听她说些什么。 冯季渝开口:“昨夜我梦见张家骏。” 常舂一愣,说:“⽇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来看瑜瑜,他不放心孩子。” 常舂不出声,没想到冯女士梦境与她的相似。 “我同他说,有我一⽇,瑜瑜必定无事,他可以放心。” 两个女人给张家骏的答案也一样。 然后,冯季渝说到正题上去:“朱律师在统计张家骏的遗产。”原来如此。 常舂笑笑:“公事公办。” 她起来收拾杂物,掏出锁匙,准备关店,作势逐客,不打算多讲。 冯女士说:“我希望两个孩子可以平分。” 常舂答:“朱律师会看着办。” “张家骏没有遗嘱。” 常舂温言说:“孩子们在家中等着我呢。” 冯季渝只得站起来。 常舂关灯锁上玻璃门。 冯季渝问:“为什么我对你有強烈好奇心而你对我不感趣兴?” 常舂答:“因为我年纪比较大,已没有精力去管闲事。” 她俩边走边谈。 冯季渝说:“我一直认为你会了解我的窘态。” 常舂停下脚步。 冯季渝摊摊手“当年我与张家骏匆匆忙忙在外国结婚,不过为了替孩子弄一个合法的⾝分,我同他本合不来,我俩并无婚姻生活。” 常舂不出声,过一刻她说:“过去的事,不必多提。” 她已讲得十分婉转,她本不想做这个听众。 冯季渝失望了,就算是她,也不得不知难而退,她没想到常舂竟然会建起铜墙铁壁来保护自己。 是应该的。 冯季渝说:“再见。” 她转头踽踽向另一头走去。 常舂不忍,叫住她:“我送你一程可好?” 是冯季渝摇摇手“我自己叫车。” 常舂劝:“这种时候哪来的空计程车,你⾝子不便,待我送你。” 冯季渝颓然“瞒不过你的法眼。” 两女上了车。 天忽然下起雨来,通挤塞。 常舂用汽车电话同两个孩子联络过,然后打开车中一只旅行袋,取出一筒巧克力饼⼲及一支矿泉⽔,给冯季渝“吃点东西,现在不是挨饿的时候。” 冯季渝有说不出的感。 她那童言无忌的脾气又来了“张家骏怎么会同你这么体贴细心的女子分开?” 常舂笑笑“也许他不想多一个⺟亲。” 冯季渝说:“我喜孩子。” 常舂揶揄“看得出来。” “我仔细想过,许是自私的做法,我们这⼲事业女,挨得过四十岁,也挨不过五十岁,晚年没有孩子相伴,景况凄惨。” 常舂看看她“孩子不一定会在晚年陪你。” 冯季渝笑笑“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一个女人独自带大孩子,真是够辛苦的。” “可是他们像安琪儿那样的面孔…” 常舂接下去:“养到六个月就可以拧他们的面颊,出奇地结实。” “一岁便会讲话,造句往往出乎意料般有纹有路。” 常舂说:“没有他们,世界肯定沉沦。” “幼儿是世上最痴的一种人,见到⺟亲出门上班会得哭泣,呵呜呵呜,小小脸蛋只剩一张嘴,哭声似小狈,真凄凉,听到他们哭,⺟亲背脊如中利刃。” 常舂是过来人,当然莞尔。 没想到冯季渝是好妈妈。 常舂沉默。 通一寸一寸那样移动。 常舂又错过一个路口,要多兜二十分钟,才到冯季渝指定的大厦门口。 “谢谢你。” “不客气。” 冯季渝进去了。 常舂把小车缓缓退出去。 这是琪琪妹妹的妈妈呢。 除出一表三千里之外,现代人另有牵三绊四由失败婚姻带来的亲戚。 哭得如一只小狈,形容得真传神,发起脾气,他们又像小猫,咪呜咪呜,不住扭拧。 回家迟了,琪琪硬是着妈妈不放,整个人挂在⺟亲⾝上看电视、吃饭、玩耍,常舂浑⾝是汗,总要哄得囡囡⼊睡,才能匆匆淋浴,多年来都是这么过,倒在上,不消一刻,黎明已⽩,第二天又来了。 如此生活其实非常苍⽩,套句新派诗人的常用语,也许就是“一点灵也没有” 常舂茫然,不是这样过又该怎样过?每晚在派对度过生活亦不见得更充实。 常舂埋头在女儿耳朵边“去睡好不好,妈妈总不明⽩为什么你们有得睡不去睡,妈妈却想睡没得睡。”唉,若不是为他们,长眠不醒更好。 琪琪仍然呜哩呜哩。 常舂希望孩子们快快长大,去,去,去跳舞,让妈妈在家好好睡一觉。 常舂打一个呵欠,眼⽪直挂下来。 安康拿了手册过来。 密密⿇⿇小字,着常舂打起精神看一遍,签了名。 一边⾝子越来越重,终于,琪琪庒在⺟亲的臂膀上睡。 常舂把女儿抱到小放下。 这一刻,她又不舍得琪琪长大,她凝视女儿的脸片刻,想到再过二十年,琪琪也许会坐在小边看牢孩子,更有种天苍苍地茫茫的感觉。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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