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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假梦真泪 作者:亦舒 | 书号:26825 时间:2017/6/28 字数:79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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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韶注意到她⾝上一整套的名牌⾐着,每一样配件都叫得出价目。 “奇怪,苏阿姨怎么会允许女儿同这样的人走。” 小邓说:“唉,世上哪有那么多邓志能。” “有什么话好说,我讲在前头,我这几年都无暇生孩子。” 小邓喝一大口啤酒。 他想到那位编剧说的,没有什么故事,不能以三句话说完,他便开口道:“韶韶,我打听到你有一个异⽗同⺟的妹妹流落在外,你若愿意,可与她相认。” 一口气说完,他松口气。 韶韶眨眨眼,有点糊涂。 她没有要求邓志能重复,她把那短短三句话消化了一下,更正他:“你的意思是,我有个同⽗异⺟的妹妹?” “不,”邓志脑葡定地说“那个孩子的⺟亲正是姚香如女士。” “不可能,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只比你小一两岁,你不记得。” “⺟亲会告诉我,我们无所不谈。” “我知道你会抗拒这件事,但是韶韶,这是事实。” “她是谁,叫什么名字?” “韶韶,她就是区奇芳。” 韶韶耳畔“嗡”地一声“啊,所以苏阿姨找上门来。” “是,苏女士特来把这个妹妹归还给你。” 韶韶觉得⾝子飘飘然,椅子像浮在半空。 半晌,她颓然说:“这种滑稽的情节怎么会发生在我⾝上,不可思议。” “你不是一直羡慕人家有要好的姐妹吗?” “可是,我对奇芳一无所知。” “慢慢发展感情呀。” “我觉得被伤害,妈妈为何一字不提?” “也许她有苦衷,因社会风气不开放,上一代的人苦衷特别多。” “可怜的奇芳,我霸占了整个⺟亲,她没有⺟爱。” “她生活条件比你⾼多了。” “明知是个养女而寄人篱下…” “她不知道⾝世,而且,区永谅是她亲⽗,相信我,她并无吃苦。” “不不不,邓志能,你不会明⽩,后⺟是不一样的,即使明理的苏阿姨,也还是两样。” “但是你没有⽗亲,两家扯平。” 韶韶忽然说:“我需要一杯烈酒。” “我明⽩。”他替她叫⽩兰地。 “那么,区燕和是什么人?” “燕和是苏阿姨的女儿,同你没有关系。” “可怜的奇芳。”韶韶不住的那样说。 邓志能握住子的手“可怜的韶韶。” 韶韶说:“天啊,今夜我要失眠了,我痛恨失眠,人生过一⽇少一⽇,每一⽇都值得珍惜,故此每一⽇都得快快活活地过,但从今以后我都不能够再轻松了,惨!” “韶韶,多一个妹妹是好事。” “为何⺟亲守口如瓶,她不爱燕和吗?” “韶韶,不是燕和,是奇芳。” “啊是,她不爱奇芳吗?” “那并不重要,那已经过去,你愿意与奇芳相认吗?” “可怜的奇芳。” “韶韶,韶韶。” 她已醉倒。 可是半夜三点,韶韶醒了,一言不发起洗脸穿⾐。 邓志能拉住她“⼲嘛?” 韶韶抬起头:“试考,早些到考场。” 邓志能掴打她的脸颊“七老八十,考什么试?” 韶韶看到窗外一轮明月,颓然说:“天还没亮,原来还可以睡一觉,记得七点正叫醒我。” “醒来!”邓志能握住她双肩摇晃“没有试考,听见没有?没有试考。” 韶韶呆呆看着他,这时才蓦然想起,她早已成人,且已结婚,有一份繁重的工作,还有一个家庭需要照顾。 她不出声,坐在沿。 “可是做噩梦了?” 她微微笑“是个美梦,那时我还不认识你。” 小邓靠在上,手叠手,闭着眼睛“是梦见老同学霍永锦吗?” 韶韶不回答。 他胡扯:“将来介绍老霍给我认识,那么,做梦就不会尴尬了。” 韶韶握住丈夫的手“你去睡,别理我。” 谁知小邓生气“我怎么可以不理你?” 韶韶眼睛红红,他倒是从来把她的事当自己的事。 韶韶想起同事汤琼,上了三个月的早班,天天五点钟起来上班,丈夫却依然故我,⽇⽇过了夜午才睡,不跟她说晚安,也不说一声早,由她自生自灭,才不会为她略为改变生活方式,暂时都不可以。 汤琼告诉韶韶,披星赶月出门不要紧,可是那种孤寂感觉,非笔墨可以形容。 邓志能不是那样的丈夫。 当下他说:“讲话呀,发牢騒呀,自己家里,不必拘谨,爱发怈就发怈。” 半晌韶韶才问:“苏阿姨为什么不直接把秘密告诉我?” “也许她觉得我比较聪明可爱。” 韶韶看着小邓“我相信是。” “你几时与奇芳相认?” “混了再说,”韶韶叹口气“大家已经成年,光是讲往事,就能说上三天三夜,或者一字不提,过去的事拉倒。” 没听到回应,一看,邓志能已经歪在一边垂着头睡着了。 他的确累到极点。 天濛濛亮了。 韶韶想起⺟亲一早就起来改卷子,六十年代兴起许许多多夜校,⺟亲曾去教过国文,九点多下课回来,马上觉睡,天尚未亮就改功课。 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有外快,什么样的杂工⺟亲都肯做,赚得一钿是一钿,都是那种极费精神时间的兼职,毫无前途的廉价劳工。 有一阵子,⺟亲是邻居口中那“推销人寿险保的海上女人”那时,区永谅与苏舜娟在⼲些什么? 他们一直在小洋房內享福吧,佯称找不到故人! 韶韶吃惊了,掩住嘴,她听出自己语气中的恨意,呵,要即时扑灭,不应有恨,她的童年生活虽然比较困苦,但是她得到的却并不比奇芳或燕和少。 即使可以调换⾝份,韶韶还不愿意呢! 韶韶最怕生活一片空⽩。 像奇芳与燕和是那样天真,简直还未自蛋壳中孵出来,是极端受保护小动物,真正吃亏。 况且,区永谅不过是小康,并非大富,这样出⾝的姐小,最难找到伴侣,不能吃苦,没有收⼊,一般家庭无福消受,有名望的家族呢,又会觉得不值什么,不上不下,卡在那里,是有点儿尴尬的。 韶韶自觉已经闯出头,每天早上起来,她完全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像现在,她得浴沐包⾐回到新闻室去。 她任由邓志能多睡一会儿。 到了楼下,才发觉是个大雾天,天地万物都漉漉的,不过空气十分新鲜。 韶韶昅了一口气,刚想往小轿车那边走,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韶韶。” 她转过头去。 呵,她知道他是谁。 韶韶马上庆幸她⾝上穿的是一套名贵套装,皆因下午要到局里去维持秩序,不致失礼。 她用很平淡的语气说:“这么早,区先生。” 是,那是区永谅,头发全⽩了,但是梳理得十分整洁,深⾊西服,显得端庄大方,怎么看都不似已超过六十岁的人。 他清清喉咙“你知道我是谁?” 韶韶忽然讽刺他“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区永谅呆住了,缓缓低下头。 她与他家里那两个女儿不一样,区韶韶反应迅速,辞锋尖锐,是个厉害角⾊,是生活把她训练成这样吧? 那边,韶韶心想,十多年来,在社会与各⾊人等周旋,不是挨批挨斗,就是整人斗人,咄!哪里还有省油的灯。 区永谅在薄雾里看着韶韶。 像,真像。 韶韶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毫不客气地说:“我一直告诉苏阿姨,其实家⺟与我并不相像。” 区永谅忽然想告诉韶韶,小时候,他曾把她抱在怀中。 但是韶韶看看表“我赶时间上班。” “呵是,我送你一程。” 那辆深蓝⾊的房车驶过来。 韶韶没有拒绝。 她很自然平静地坐在车厢內。 此刻,区永谅又觉得韶韶不过是都会中所有能⼲的年轻女之一,十分陌生,他不敢冒犯她。 倒是韶韶问:“区先生做什么生意?” “我做塑胶。” 生意就是生意,韶韶感喟,毋须搞航运建筑,即使只是做塑胶或搪瓷,已能生活得很好。 ⺟亲一无本钱,二无魄力,跑断了腿,也苦了一生。 “听说,你是府政里的官?” 韶韶一怔“嗤”一声笑出来“呵是,⾖官。” “舜娟说你嫁得很好。” “我的要求低。” “他是好青年。” “他的要求也不⾼。”韶韶微笑。 区永谅忽然有所顿悟“那是婚姻的真谛吧。” “愚见认为那是任何一种人际关系的真谛。” 区永谅惊讶,那样有智慧,他知道她只比奇芳与燕和大三两岁,家里那两位真被惯坏了。 他终于说出心里话:“我一直挂念你们⺟女。” “谢谢区先生。” “分手之后…” “区先生,我到了。” 真不巧,刚刚说到要紧关头。 韶韶故意不让他讲下去,她不想听。 ⺟亲已经过世,她逝去的童年也不会回头,多讲无益。 下车时,韶韶说:“区先生下次找我,请先通知我一声,好让我准备。” 为人长辈,也不见得有随时突击检查的权利,多年来工作上的训练使韶韶认为那是一种不专业不礼貌的表现。 他们一直认为她即是她⺟亲,错! ⺟亲被感情及直觉纵一生,她才不会。 不过,韶韶苦笑,控制了现代女的是她那份工作。 回到新闻室,上司召她。 “区,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韶韶一听,马上明⽩了“屎,你们要调走我。” “这是好事呀,证明你不是新闻室的家具杂物。” 韶韶昅一口气“去何处?” “去区域市政局。” “呵,”韶韶冷笑一声“刺配边疆。” “你的视线广阔了…” 韶韶给他接上去:“上头好升我。”这句话唬尽天下英雄好汉。 “正是,你是明⽩人。” “我不去。” “区,这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事,总要有人去。” “今天真不是好⽇子,坏消息连二接三。” 洋上司翻着文件,半晌沉昑道:“两局里倒是有个空位,忙是忙一点,主要是侍候那位女勋爵,但是你可以胜任呀,你外形讨好,人又能⼲。” 韶韶忽然明⽩了。 她嘴角露出一丝笑,但马上把笑意收敛。 这才是他们要她去的地方,怕她倔強,先拿另一个位子吓一吓她,相比之下,这还算是优差,至少办公地方在市中心。 可是,让上司知道你比他聪明是行不通的,韶韶在脸上摆出犹疑之情。 “区,那是一份好差使,不知多少人想去。” 韶韶仍然维持缄默。 “好了,算是通知过你了,过两⽇这一连串调动自会公布。” 韶韶知道这上下恐怕人人都已知道此事,总算是个体面的位子,算了吧,受人二分四!焉得不低头。 她说:“你知我是最不计较的。” 一动不如一静,又得重头适应新环境,新同事的脾习惯,真是十分劳累。 出来办事,主要不过是讲究与人相处,这么些年来韶韶已练得面⽪老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程度的轻与重,她都掌握得十分好,只是,实践起来,还是累得肌⾁僵硬。 这是她第一次生出倦意。 从前⺟亲在时,她要照顾她,她不能言倦,好几次,被同事气得简直想动武殴打对方,去到警局在所不计,但一想到⺟亲、一腔怒火转为悲哀,独自走到街上,找个角落站着流泪,哭完了,才回去,若无其事地坐着继续办公。 现在已毋须这样做了。 现在一则心已刚強,二则也闯出点儿名堂,还有,⺟亲不在,她爱怎样就怎样。 辞了工专门在家⿇将也在所不计,虽然韶韶并不懂得打牌。 她比奇芳要多吃许多苦。 奇芳再不如意,也不愁生活,奇芳永远不知肩上背着一家开销之苦。 韶韶那时盼升职是盼得发疯,因为升上去可拿房屋津贴,⺟亲可以住得舒服点。 她们⺟女一直租人家一个小单元住,公寓旧了,也不装修,灯饰家具都似怀旧片中道具,房东动辄劝她们搬走,愿意贴补一笔搬迁费。 终于升了,韶韶泪盈于睫,马上打电话给家里“妈妈,妈妈,我们可以搬家了。” 这句话至今,己超过八年。 临到真的搬家之际,又不舍得旧家,什么都带着走,小时候玩过的塑胶洋娃娃,一架古董恩德胡得打字机…她把新家里最好的套房让给⺟亲“妈,我老不在家,住位即可。” 之后⽇子较为舒适。 ⺟亲一张嘴何等密实,从来没谈过她的过去,有,亦是不着边际之事。 把那样痛苦的往事埋在心底,真会减寿。 她是⺟亲生命中唯一的慰藉。 同事过来问:“调了?” “嗯?呵,是,哪里都一样做啦。” “可有升?” “没有啦,哪有那么快,人才又不是出众。” 韶韶无法把自己从往事中拉出来。 在那艰苦岁月里,区永谅的经济情况一直很好,但⺟亲丝毫没有在他⾝上得到任何资助,说起来,大概还有人会怪她没把奇芳带在⾝边吧。 …不是一个好⺟亲。 韶韶叹口气,到了今天,他们都围拢来看,啧啧称奇“像,真像,你不知你有多像你⺟亲。” 韶韶忽然感觉到无限辛酸。 她拨电话给邓志能。 邓志能怪紧张“你从来不在办公时间找我,什么事?” “志能,这世上,我只有你了,你也只得我罢。” “每个家庭都一样啦,”邓志能好不诧异“旁人怎么会理我们的闲事?我们也不会理会人家。” “我深觉寂寞。” “不怕,找个借口与同事脸河邡⾚地大吵一顿好了。” 也是好办法。 “我同你相爱已经⾜够。” “大嘴,谢谢你。” 但是挂线后的区韶韶忧郁如故。 她同手下的小朋友说:“西门,去查一查,转换姓字需要何种手续。” “大姐,”那西门大吃一惊“转职必须同时转换姓字吗?” 韶韶笑“这是本市新例,已经三读通过,你赶紧挑一个好听的姓名,像慕容、端木、香…” 那小朋友只得说:“大姐,我马上帮你去查。” 韶韶忽然想跟从⺟姓。 她趁午膳时间与奇芳通了次电话。 奇芳一副隔夜嗓子,一听就知道还没起。 哗,睡到⽇上三竿,真厉害。 “韶韶,你的声音真叫人愉快。”她有点哽咽。 “你有心事?” “你怎么晓得?” “听得出来。” “我与燕和大吵了一顿。” “姐妹以和为贵。” “唏,这是我们家事,外人不会了解,你不知道她这个人,自幼⽗⺟亲已把她宠成一种罕见怪物,此人利薰心,一直嫌我这个姐姐会影响她顺利嫁⼊豪门。” “怎么会!”韶韶不以为然“一人作事一人当。” “她嫌我名誉欠佳。” “你做过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出来,韶韶,我慢慢告诉你。” 韶韶说:“下午四时,我开一次小差。” “不见不散,死约。” 见了面,奇芳把原委告诉韶韶。 “我结过两次婚,她认为我有辱家声,听说,她未来公婆颇有信,怕乃妹像乃姐。” 韶韶“嗤”一声笑出来。 “你不以为然?” “幼稚,”韶韶不知不觉肯定已站在奇芳这一边“这年头谁没结过一两次婚,燕和毋须急于做顺民讨好布家。” “你知道那家人姓布?” “不然我还能在新闻局里办公?” “布家请客,我全部不出席,我不是太懒,我本已经很少回家,那⽇,家⺟叫我赴宴,我还不愿出现呢,幸亏去了,认识了你这样的好友。” 韶韶不出声。 事情发生在别人⾝上的时候,我们老说,告诉他呀,坦坦⽩⽩地和盘托出呀,这有什么好瞒的?可是轮到自己,统统不是那么一回事,韶韶此刻就开不了口。 半晌,她问:“奇芳,你快乐吗?” 奇芳抬起头,想了一想“不,我不快乐,我⾐食住行均属上乘,但是我从小不快乐。” “为什么?” “我一直觉得⽗⺟不喜我,在我印象中,⺟亲从来未曾紧紧拥抱过我,我们从来没有互相诉过衷情,可是他们待燕和是截然不同的,相信你看得出来。” 韶韶呑一口涎沫“但是你已是成年人了。” 奇芳微笑“呀,可是我一直有自卑,一个人如果连⽗⺟都不能讨好,还能讨好谁呢?” “那是不必要的敏感。” “韶韶,为何我们那么投契?” “你真想知道?你准备好了没有?” 那奇芳犹疑了,警惕地把双臂抱前。 韶韶叹口气“不不,我并非同恋者,事情更糟,我是你同⺟异⽗的姐姐。” 奇芳张大了嘴,凝住表情,一动不动,她五官长得秀丽,静止的时候,面孔更觉完美。 韶韶这才发觉,长得像⺟亲的,其实是奇芳。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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