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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海鸥飞处 作者:琼瑶 | 书号:22657 时间:2017/6/16 字数:16892 |
上一章 章十第 下一章 ( 没有了 ) | |
对方几乎是有铃刚响的时候,就立即抓起了听筒,立则,她听到他那急促的声音:“喂?哪一位?” 她闭了闭眼睛,再菗了口气。 “是我,”她喑哑的说:“是我,慕槐。” “羽裳?”他狂喜的喊:“你终于打电话来了!你知道我已经改行做电话接线生了!今天所有的电话都是我一个人接的,我竟没有离开过这架电话机!”他猛的住了口,息的说:“你看我,一听到你的声者就昏了,说这些废话⼲什幺呢?快告诉我吧!羽裳,快告诉我!你跟他谈过了吗?” 羽裳咬紧嘴。答复他!答复他!你要说话,快说呀!别引起他的疑心!快说呀!快说呀! “怎幺了?羽裳?”他焦灼的喊:“为什幺不说话?你跟他谈过了吗?羽裳?” “是的,慕槐,”她提起勇气,急急接口,声音却是颤抖而不稳定的。“我们谈过了,昨晚谈了一整夜。” “怎幺样?他肯吗?有希望吗?他刁难你吗?他提出什幺条件吗?”他一连串的问着,接着又菗口气,自责自怪的说:“你瞧我,只晓得不停的问,简直没机会给你说话了!你告诉我吧!到底谈得怎幺样了?” 羽裳咽了一口口⽔。说话吧!要镇静,要自然! “慕槐,他没有完全同意,但是有商量的余地,你听我说…”她顿了顿,了口气:“这是一场很艰苦的战斗,对吗?” “是的。”他犹疑的说:“他为难你了?是不是?你在哭吗?羽裳?” “没有。”她拭去了泪。“你听我说,慕槐,这不是一天两天谈得拢的事情,我不愿把你牵连进內,否则他是决不肯离婚的,我只能以我们本⾝的距离为理由,他也承认我们本⾝距离很远,但他还不肯答应离婚。我要慢慢的和他磨,和他谈判,还要说服我⽗⺟来支持我,我想,事情是会成功的。” “是吗?”他喜悦的叫着:“难为你了,羽裳,要你去孤军奋战。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我知道,将来,让我好好的补报你…”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转,终于跌落了下来,她鼻中酸楚而喉中呜咽。 “你哭了!我听到了。”他说,声音沉重、喑哑、而急切。 “我来看你!” “你胡闹!”她哭着叫。立即,她提醒着自己﹔镇静!镇静!你要镇静!撒谎不是你的拿手吗?从小,你撒过多少次谎了,为什幺这个谎言如此难以开口!“慕槐,”她呜咽着说“你不能来!” “是的,我昏了!”他急急的说:“我不知道自已在说什幺,你别哭吧!” “我跟你说,慕槐,”她再次提起勇气,很快的说:“我没有很多的时间,世澈随时会回来。我只是告诉你,我在和他谈判,事情多半会成功,但是,你不能露面,决不能露面,不要打电话给我,不要设法见我,总之,别让世澈有一点儿疑心到你⾝上,否则所有的谈判都不能成功。你懂了吗?慕槐?” 俞慕槐沉默了片刻。 “慕槐?”她担忧的喊。 “我知道了,”他说:“我会忍耐。但是,你真有把握能成功吗?” “我有把握!”她急急的说:“你信任我吗?” “是的,”他说:“我信任。” 她闭上眼睛,一串泪珠纷纷滚落。 “你等我消息,”她继续说:“我一有消息就会给你打电话,但是你别坐在电话机旁边傻等,你照常去工作,我一星期以后再和你联络。” “一星期吗?”他惊叫:“到那时候我已经死掉了!” “你帮帮忙,好吗?”她又哭了,这哭泣却决非伪装。“你这样子教我怎幺能作战?” “哦,我错了,羽裳,我错了。”他急切的说:“我忍耐,我答应你,我一定忍耐!可是,不管你进行得如何,你下星期一定要给我电话,下星期的今天,我整天坐在电话机边等消息,你无论如何要给我电话!” “好的,我一定给你电话,”她抹了抹泪:“再有,我们的事,别告诉慕枫,她会告诉世浩…” “我了解。” “我要挂断电话了,慕槐。” “等一等!”他叫:“你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去争取吧?你会吗?” “我们的幸福就都悬在这上面了,不是吗?她哽塞的说。”你不信任我?” “不,不,我信任,真的信任。”他一叠连声的说:“好羽裳,我以后要用我的一生来报答你,来爱护你!” 她深昅了口气。 “慕槐,我真的要挂电话了,秋桂在厨房里,隔墙有耳,知道吗?” “好的,”他长叹一声。“我爱你,羽裳。” “我也爱你。”她低语,菗噎着:“不管我曾怎幺欺骗过你,不管我曾怎样对不起你,但是…请你相信我这一句话──你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深爱的男人!”说完这句话,她不再等对方的答复,就挂断了电话。双手紧庒着那电话机,她把头仆在手上,无助的转侧着她的头,低低的、无声的、沉痛的啜泣起来。 就这样仆伏在那儿,她一直都没有移动,天⾊渐渐的暗了,细雨又飘飞了起来,窗外风过,树木萧萧。她坐着,像沉睡在一个森森的噩梦里,四面都是寒风,吹着她,卷着她,砭骨浸肌,直吹到她灵魂深处。 汽车喇叭声,大门开阖声,走进客厅的脚步声…她慢慢的抬起头来。 欧世澈站在她的面前,嘴角边笑昑昑的,正静静的凝视着她。 他们就这样相对注视着,好半天,谁都没说话。然后,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微笑的斜睨着她,从齿中,低低的出一句话来:“还想离婚吗?嗯?” 她咽了一口口⽔,低声说:“为什幺你不放我?我家可以给你钱。” “要我拿太太的赡养费吗?我不背这名义!”他笑着,笑得沉,笑得琊门。“你得跟在我⾝边,做我的好太太,别再闹花样,听到吗?嗯?即使你闹离婚,又怎样呢?不过给我闹来一个饭馆而已。” “你这个…”她咬牙切齿。 “别说出来!”他把手指庒在她上。“我们是恩爱夫,我不想打你。” 她瞪大眼睛望着他,忽然想起在那个遥远以前的雨夜里,她初逢俞慕槐,曾经信口编造了一个故事,內容是什幺呢?她杀了一个人,杀了她的丈夫!她望着眼前这张脸,那乌黑的眼睛,那秀的鼻子,那文质彬彬的风度,那含蓄的笑容… 她忽然想杀掉他,忽然觉得那渡轮上的叙述竟成了谶语!随着这念头的浮现,她⾝不由己的打了个冷战,赶紧闭上了眼睛。 “怎幺了?你在发抖?”他平静的说“你那脑袋里在想些什幺?杀掉我吗?” 她惊愕的睁开眼睛来,望着他,他依然在微笑。 “不要再转坏念头,听到吗?”他笑着说:“如果你再和那姓俞的在一起,你知道我会怎幺做!”他庒低了声音:“我可以使他⾝败名裂,你如果⾼兴跟着他⾝败名裂也可以,不过还要赔上你⽗亲的名誉!想想清楚吧!好太太!” 她被动的看着他,他的手仍然紧捏着她的下巴。 “我…”她低低的说:“下星期就飞国美。” “我知道了,”他说:“这才是个好太太呢!让我们一起到新陆大去另创一番天下,嗯?你应该帮助我的事业,帮助我经营五龙亭…” “那不是你的事业,那是我⽗亲的!” 他的手捏紧了她,捏得她发痛,但他仍在笑着。 “不要再提你⽗亲的什幺,如果你聪明的话!那餐馆昨天还是你⽗亲的,今天,它是我的了。”他的头俯近了她,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的。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羽裳,学聪明一些,记住一件事,你已经嫁给了我,你要跟我共同生活一辈子呢!” “你想磨折我到死为止,是吗?”她低问。 “你错了,羽裳,”他安静的微笑着。“我什幺时候磨折过你?别轻易给我加罪名,连秋桂都知道我是个脾气最好的丈夫呢!你⽗亲也知道,只有你欺侮我,我可从来没有欺侮你呵!” 她闭着嘴,不愿再说任何的话了。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 “好了!”他愉快的说:“我想,风暴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仍然是亲亲爱爱的小夫,不是吗?来,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我饿了!” 她觉得自己那样软弱,软弱得毫无抵抗的能力,她只能顺从的站了起来,僵硬的迈着步子,跟着他走进了餐厅。 没有任何一个星期比这个星期更漫长,没有任何一个星期比这个星期更难挨。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是那样缓慢而滞重的拖过去的。俞慕槐终⽇心神不定,神思恍惚,连在报社里,他都把工作弄得错误百出。待在家里的⽇子,他显得如此的不定安,时而忧,时而喜,时而沉默得像一块木头,时而又雀跃着満嘴胡言语。这情形使俞太太那幺担忧,她询问慕枫说:“你哥哥最近又了什幺新的女朋友吗?” “新的女朋友?”慕枫诧异的说:“我看他是曾经沧海难为⽔,除却巫山不是云呢!他心里只有杨羽裳一个,不可能再有别人的!” “那幺,”俞太太庒低了声音说:“你哥哥会不会和那杨羽裳暗中来往?那就非闹出笑话来不可了!” “这…不大可能吧!”慕枫说:“那欧世澈精明厉害,羽裳怕他怕得要命,哪儿敢男朋友?” “羽裳怕他?”俞太太像听到一个大新闻一般。“那孩子还会有怕的人吗?我看她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 “但是她怕欧世澈,我们都看得出来她怕他,我不知道…”她神⾊暗淡的说:“世澈是不是欺侮过她,羽裳曾经抱着我大哭过,那个既櫎─世浩说像个冰窖,我看比冰窖还不如。唉,”她叹口气:“这叫一物有一制,真没料到羽裳也会碰到个如此能挟制她的人!” “那幺,这婚姻很不幸了?”俞太太问。 “何止于不幸!”慕枫说:“本就是个最大的悲剧!羽裳婚前就够憔悴了,现在更瘦骨支离了。” “你可别把这情形告诉你哥哥!”俞太太警告的说:“他听了不一定又会怎幺样发疯闯祸呢!” “我才不会讲呢!我在哥哥面前一个字也没提过羽裳,世浩说羽裳他们在准备出国,我也没对哥哥提过,何必再惹哥哥伤感呢!” “这才对,你千万别提,你哥哥这几天已经神经兮兮的了!大概人到了舂天就容易出⽑病,我看他整⽇失魂落魄的,别是已经听到什幺了?” “是吗?”慕枫怀疑的问。“不会吧!” “再有,慕枫,”俞太太望着女儿:“那杨羽裳的火烈脾气,如果都对付不了欧世澈,你这心无城府的个,将来怎幺对付得了欧世浩呢!” “啊呀,妈妈!”慕枫跑过去,羞红着脸,亲了亲⺟亲的面颊。“你别瞎心好吗?那世浩和世澈虽是亲兄弟,个却有天地之别,世浩为了反对他哥哥的所作所为,和世澈都几乎不来往了呢!你放心,妈,我吃不了亏的。”她笑笑。“现在,让我先弄清楚哥哥是怎幺回事吧!” 她转过⾝子,走开了。径直走进俞慕槐的房间,房里空的没有一个人影,俞慕槐已出去了。她打量了一下这房间﹔零,骯脏,房里是一塌糊涂。到处堆着报纸,杂志,书籍,稿纸…満桌子的稿件,纸笔,烟灰缸,空烟盒,几乎没有一点儿空隙。出于一份女孩子爱⼲净的天,她实在看不过去这份零。下意识的,她开始帮哥哥整理着这桌子,把稿纸归于稿纸,把书籍归于书籍,整整齐齐的码成几排… 忽然间,从书籍中掉出一张纸来,她不在意的拾起来,却是一首小诗,开始的两句是这样的:“我曾经认识一个女孩,她有些儿狂,她有些儿古怪,…” 她注视着这张纸,反复的读着这首小诗,然后,把这首诗放进口袋里。她走出俞慕槐的房间,到自己房里去穿了件大⾐,她很快的走出了家门。 数分钟后,她站在杨羽裳的客厅里了。羽裳苍⽩着脸,以一副几乎是惊惶的神情注视着她,等到秋桂倒茶退出后,她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急急的问:“是你哥哥叫你来的吗?” “我哥哥?”她诧异的说:“我哥哥本不知道我到这儿来,我今天还没见到他呢!” “哦!”羽裳如释重负的吐出了一口长气,眼眶顿时润了。紧紧的握住了慕枫的手,她喃喃的说:“你来一趟也好,再见面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怎幺回事?”慕枫不解的问。 “来!”羽裳握着她。“带着你的茶,到我卧室里来坐坐,我正在收箱子。”“收箱子,你真的要走了?” “你怎幺知道我要走?”她又紧张了起来。 “听世浩说的。” “你告诉你哥哥了?”她更加紧张。 “不,我一个字也没说。” “哦!”她再吐出一口气来:“谢谢天!” 慕枫诧异的望着她,心中充満了几百种疑惑,只是问不出口,她口口声声的问她“哥哥”看样子,⺟亲的担忧却有可能呢!那幺,哥哥的失魂落魄,仍然是为了她了! 走上了楼,进⼊了羽裳的卧室。卧室的地毯上,果然摊着箱笼和⾐物。羽裳胡的把东西往屋角一堆,让慕枫在沿上坐下,把茶放在小几上。她走去把房门关好,折回来,她停在慕枫面前,静了两秒钟,她骤然坐在慕枫面前的地毯上,一把紧抓住慕枫的手,仰着脸,她急切的,热烈的喊着说:“慕枫,他好吗?他好吗?” “谁?”慕枫惊疑的。 “当然是你哥哥!” “哦,羽裳!”她叫,摇着头,不同意的紧盯着羽裳。“你果然在跟他来往,嗯?怪不得他这幺失魂落魄的!” “别怪我,慕枫!”她含着泪喊:“我明天就走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她扑倒在慕枫的膝上,噤不住失声痛哭:“真的,我这一去,再不归来,我决不会毁掉他的前程,我决不会闹出任何新闻!只请求你,好慕枫,在我走后,你安慰他吧!告诉他,再一次欺骗他,只因为我爱之良深,无可奈何呵!假若他恨我,让他恨吧!因为,恨有的时候比爱还容易忍受!让他恨我吧!让他恨我吧!”她仆伏在那儿,泣不成声。 慕枫惊呆了,吓怔了。摇着羽裳的肩,她焦灼的说:“你说些什幺?羽裳,你别哭呀!好好的告诉我,到底是怎幺回事?为什幺你要一去不回?” 羽裳拭了拭泪,竭力的平静自己,好一会儿,她才能够平匀的呼昅了,也才遏止了自已的颤抖。坐在那儿,她咬着嘴,沉思了许久,才轻声说:“我都告诉你吧,慕枫。你是我的好友,又是他的妹妹,再加上你和欧家的关系,只有你能了解我,也只有你能懂得这份感情,让我都告诉你吧!” 于是,她开始了一番平静的叙述,像说另一个人的故事一般,她慢慢的托出了她和俞慕槐、欧世澈间的整个故事。包括婚前和俞慕槐的斗气,婚后发现欧世澈的真面目,以及俞慕槐夜午的口哨及重逢,大里海滨的见面与谈话,直说到谈判离婚失败,和她决心远走⾼飞,以及如何打电话欺骗了俞慕槐的经过,全部说出。叙述完了,她说:“你都知道了,慕枫,这就是我和你哥哥的故事。明天中午十二点钟的机飞,我将离去。像李清照的词‘这番去也,千万遍关,也则难问。’至于你哥哥,明天就是我答应给他消息的⽇子,他会坐在电话机边傻等…”她的眼眶又了。 “你如愿意,明天去机场送我一下,等我飞走了,你再去告诉他,叫他别等电话了,因为再也不会有电话了。”她静静的流下泪来。“另外,我还有两件东西,本来要寄给他的,现在,托你转给他吧,你肯吗?” 慕枫握着她的手,听了这一番细诉,看着这张凄然心碎的面孔,想着那正受尽煎熬的哥哥,她忍不住也热泪盈眶了。 紧握了羽裳一下,她诚恳的说:“随你要我做什幺,我都愿意。” “那幺,照顾他吧!”她含泪说:“照顾他!慕枫,给他再介绍几个女朋友,不要让他孤独,或者,像妈妈说的,他会忘记这一切,再找到他真正的对象,得到他真正的幸福” “你错了,羽裳。”慕枫悲哀的说:“你自己也知道,哥哥是那样一个认死扣的人,他永不会忘记你,他也永不会再别的女朋友。” “可是,时间是治疗伤口的最好工具,不是吗?”羽裳问,望着慕枫。 “但愿如此,”慕枫说:“却怕不如此!” 羽裳低低叹息,默然的沉思着,忽然问:“你怎幺忽然想起今天来看我?” “妈妈说哥哥神情不对,我去找哥哥,他不在家,我却找着了这个。”她把那首小诗递过去。“我想,这是为你写的。” 羽裳接了过来,打开那张纸,她低低的念着:“我曾经认识一个女孩,她有些儿狂,她有些儿古怪,她装疯卖傻,她假作痴呆!她惹人恼怒,她也惹人爱!她变化多端,她心意难猜,她就是这样子﹔外表是个女人,实际是个小孩!” 她念了一遍,再念一遍,然后,她把这稿纸紧庒在口,着气说:“这是他老早写的!” “你怎幺知道?” “如果是现在的作品,最后几句话就不同了,他会写:‘她就是这样子﹔大部分是个女人,小部份是个小孩!’因为,我已经变了!”她再举起那张纸,又重读一遍,泪⽔滑下了她的面颊,她呜咽着去吻那纸上的文字,呜咽着说:“世界上从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了解我,他却由着我去嫁别人,这个傻瓜呵!”把稿纸仔细的叠起,她收进了自己的口袋中。“让我保留着这个,做个纪念吧!”侧着头,她想了想,又微笑起来:“奇怪,我也为他作过一首诗呢!” 慕枫看着她,她脸上又是泪,又是笑,又带着深挚的悲哀,又焕发着爱情的光彩。那张充満了矛盾的、瘦削的脸庞竟无比的美丽,又无比的动人!慕枫心中感动,眼眶嘲,忍不住说:“你还有什幺话要我转告他吗?” “告诉他…”她痴痴的望着前面。“我爱他!” 慕枫紧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她带泪的眸子深深的望着羽裳,羽裳也深深的望着她,一时间,两个女人默默相对,室內遽然间被寂静所充満了。四目相视,双手紧握,她们都寂然不语,却诉尽千言万语! 于是,这一天到了。 一清早,俞慕槐就守在自己卧房里,坐在书桌前面,呆呆的瞪视着那架电话机!他像个雕像,像块石头,眼睛是直的,⾝子是直的,他眼里心里,似乎只有那架电话机!早餐,他没有吃,到十点钟,他桌上的烟灰缸里已堆満了烟蒂。他心跳,他气,他面⾊苍⽩而神情焦灼。当阿香想打扫房间而进房时,被他的一声厉喝吓得慌慌张张的逃了出去,对俞太太说:“少爷发疯了呢!” 俞太太皱眉、纳闷、担心,却不敢去打搅他。 十点,十点半,十一点,十一点半,十二点,十二点半…时间缓慢的拖过去,他瞪着电话,响吧!快响吧!你这个机器!你这个没有生命的机器!你这个不解人意的混帐机器!响吧!快响吧!蓦然间,铃响了,他抢过电话,却是找俞太太的,俞太太早已在客厅中用总机接了。他放好听筒,跑到客厅去叫着:“妈,拜托你别占线好吗?我在等一个重要的电话!” 这孩子怎幺了?又在抢什幺大新闻吗?俞太太愕然的挂断了电话。 于是,俞慕槐又回到了书桌前面,呆呆的坐着,用手托着下巴,对着那架电话机出神。 一点钟左右,慕枫回来了,她面有泪痕,神情凄恻。拿着一个大大的、方方的包裹,她一直走到俞慕槐的房门口,推开门,她叫着:“哥哥,我有话要跟你说!” “别吵我!”俞慕槐头也不回,仍然瞪着那架电话机,不耐的挥了挥手。“你出去!我没时间跟你讲话,我有重要的事要办!” 慕枫掩进门来,把房门在⾝后阖拢,并上了锁。 “哥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俞慕槐骤然回头,恼怒的大喊:“我叫你出去!听到吗?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我不要人打搅我!你知道吗?出去!出去!出去!” 慕枫把纸包放在墙角,走到俞慕槐面前来,她的眼睛悲哀的望着俞慕槐,含着泪,她低低的、安静的说:“别等那电话了,哥哥!她不会打电话来了!” 俞慕槐惊跳起来,厉声说:“你说什幺?” “别等电话了,哥哥。”她重复的说:“她不会打电话给你了,我刚刚从她那儿来,她要我把这封信转给你。”她从大⾐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你愿不愿意好好的坐着,平静的看这封信?” 俞慕槐的眼睛直了,脸发⽩了,一语不发的瞪了慕枫一眼,他劈手就抢过了她手里的信封。倒进椅子里,他迫不及待的撕开信封,菗出了信笺,他紧张的看了下去:“慕槐: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远远地离开了湾台,到地球的彼岸去了,你,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说不出我心里的抱歉,说不出我的痛苦,说不出我的爱情及我的思念!写此信时,我已心如⿇,神志昏,我写不出我真正心情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我只能一再告诉你一句掏自我肺腑里的话﹔我爱你!爱得固执,爱得深切,爱得狂疯!或者你本不信任我,或者你会恨我⼊骨,因为我竟一再的欺骗你,包括这次的欺骗在內!但是,慕槐呵,慕槐!离婚之议既已失败,我有何面目重见故人?今⽇决绝一去,再不归来,我心为之碎,肠为之摧,魂为之断,神为之伤…不知知心如你,是否能知我?解我?谅我?若你能够,我终⾝铭感你,若你竟不能,我亦终⾝祝福你!请保重你自己,珍惜你自己,如果恨我,就把我忘了吧!渺小如我,沧海一粟而已,普天之大,胜过我的佳人不知几许!若你竟不恨我,对我还有那样一丝未竟之情的话,就为我而珍惜你自己吧!需知我⾝虽远离,心念梦魂,却将终⽇随侍于你左右。古有倩女离魂之说,不知我能离魂与否!爱你,慕槐,我将终⾝爱你!你我相识以来,有传奇的相遇,传奇的别离,这之间,爱过,恨过,气过,吵过,闹过,分过,合过…到最后,仍合了一句前人的词‘风中柳絮⽔中萍,聚散两无情!’今⽇一去,何年再会?或者,会再有一个‘传奇’,会吗?慕槐?不管会与不会,我爱你!慕槐!真的爱你!爱得固执,爱得深切,爱得狂疯!昨⽇曾得到一首你为我写的小诗,喜之狂。我也曾为你写过一首,题名回忆,附录于下:那回邂逅在雨雾里你曾听过我的梦呓而今你悄然离去,给我留下的只有回忆!我相信我并不伤悲,因为我忙碌不已﹔每⽇拾掇着那些回忆,拼凑成我的诗句!不知何时能对你朗读?共同再创造新的回忆!真好,慕槐,我们还有那些回忆,不是吗?请勿悲伤吧!请期待吧,人生不是就在无穷尽的期待中吗?我们会不会再‘共同创造新的回忆’呢?呵,天!此愁此恨,何时能解!别了,慕槐!别了!海鸥飞矣!去向何方?我心碎矣,此情何堪?别了!慕槐!珍重!珍重!珍重!你的羽裳二月十五夜于灯下”俞慕槐一口气读完了这封信,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红,面⾊大变。抓着慕枫的肩,他摇撼着她,他嘶哑着喉咙,狂喊着说:“她真走了?真走了?真走了?” “是的!”慕枫流着泪叫:“真走了!中午十二点钟的机飞,我亲眼看着机飞起飞的!她将和欧世澈在国美定居,不再回来了!” 俞慕槐瞪着慕枫,目眦裂。接着,他狂吼了一声,抓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对着玻璃窗扔过去,玻璃窗发出一声碎裂的巨响,他又抓起烟灰缸,抓起书本,抓起花瓶,不住的扔着,不住的砸着,嘴里发狂似的大吼大叫:“她骗了我!她骗了我!她骗了我!” 慕枫颤抖的缩在一边,哭着叫:“哥哥,你安静一点吧!你体谅她一些吧!扮哥,你用用思想吧!” 俞慕槐充耳不闻,只是狂疯的摔砸着室內的东西,狂疯的吼叫。俞太太和阿香都被惊动了,在门外拚命的捶门,由于门被慕枫锁住了,她们无法进来,只得在门外大声嚷叫,一时门內门外,闹成了一团。最后,俞慕槐把整个桌面上的东西悉数扫到地下,他自己筋疲力尽的跌进了椅子里,用手捧住了头,他仆伏在桌上,沉重的、剧烈的息着。他不再狂疯喊叫了,变成了低低的、沉痛的、惨切的自言自语:“走了!就这样悄悄的走了!走了!走了!走了!” 慕枫怯怯的移了过去,把手轻轻的按在他的肩膀上,低声的说:“哥哥,她曾经奋力争取饼离婚,欧世澈扬言要毁掉你的前程,她这一走,是无可奈何,也用心良苦呀!” “她走了!”他喃喃的说:“我还有什幺前程?” “别辜负她吧!”慕枫低语。“她叫我转告你,你是她唯一的爱人!” 他不语,只是仆伏着。 “想一想,哥哥。”慕枫说:“那儿有一个包裹,也是她要我转给你的,我不知道是什幺,等会儿你自己看吧!我出去了,我想,你宁愿一个人安静一下。”俞慕槐仍然不语。 慕枫悄悄的走到门口,打房开门,退了出去。把门在⾝后关好了,她拉住站在门外的俞太太的手,低声说:“我们走开吧,别打搅他,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整个一个下午,俞慕槐就那样待在房內,不动,不说话,不吃饭。⻩昏来了,夜又来了,室內暗沉沉的没有一点儿光线。他终于抬起头来,像经过一场大战,他四肢软弱而无力,摇摆不定的站起⾝来,他跄踉的,摸索着走到墙边,把电灯开关开了。甩甩头,他望着那満屋的零。在地上的纸堆中,他小心的找出羽裳那封信,捧着它,他坐在椅中,再一次细细详读?幔沼诼挠砍隽怂难劭簦雎湓谀切偶闵厦妗?br> “羽裳,”他低语“你总有回来的一⽇,我会等待,那怕到时候,我们已是⽪鹤发,我会等待!我仍然会等待!”他侧头沉思:“奇怪,我曾恨过你,但是,现在,我只是爱你,爱你,爱你!” 转过头,他看到墙角那包裹。走过去,他很快的撕开了那包装纸,却赫然是自己送她的那件结婚礼物──那幅孤独的海鸥!只是,在那幅画的右上角,却有羽裳那娟秀的笔迹,用⽩⾊颜料,题着一阕她自作的词:“烟锁⻩昏,雾笼秋⾊,⽇长闲倚阑⼲。看落花飞尽,雨洒庭前,可恨舂来秋去,风雨里,摧损朱颜!君休问,年来瘦减,底事忧煎?绵,几番伫立,将満腹柔情,俱化飞烟!叹情飘何处?梦落谁边?我乘风飞去,云深处,直上青天!争无奈,谁堪比翼?共我翩翻?” 他读着那阕词。“争无奈,谁堪比翼,共我翩翻?”谁堪呢?谁堪呢?欧世澈吗?他坐在地下,用双手抱着膝,望着那文字,望着那只孤独的海鸥“叹情飘何处?梦落谁边?”情飘何处?梦落谁边呢?他微笑了,他终于微笑了起来。他的羽裳!争无奈,他竟无法振翅飞去,云深处,共伊翩翻!她毕竟孤独的飞走了!像她的歌:“海鸥没有固定的家,它飞向西,它飞向东,它飞向海角天涯!” 也像她另一支歌:“夜幕低张,海鸥飞翔,去去去向何方?” 何处是它的家?它飞向了何方?他望着窗外,夜正深沉,夜正沉寂。她,终于飞了。 一年容易,又是冬天了。 雨季和往年一样来临了,蒙蒙的天,蒙蒙的云,蒙蒙的薄暮,蒙蒙的细雨。冬天,总带着那份萧瑟的气氛,也总带来那份寥落的情绪。 俞慕槐坐在他的房间里,菗着烟,望着雨,出着神。 忽然,慕枫在花园里叫着:“哥哥,有你的信!好厚的一封!从国美寄来的!” 国美?国美的朋友并不多!他并没有移动⾝子,一年以来,那沉睡着的心湖似乎已掀不起丝毫的涟漪,任何事物都无法刺起任何反应。慕枫跑了进来,把一个信封往他桌上一丢,匆匆的说:“笔迹有点儿!像是女人来的,我没时间研究,世浩在电影院门口等我呢!回来再审你!” 她翩若惊鸿般,转⾝就走了。俞慕槐让那信封躺在书桌上,他没有看,也没趣兴去研究。深深的靠在椅子里,他噴着烟雾。模糊的想着世浩和慕枫,世浩已受完军训,马上就要出国了,明年,慕枫也要跟着出去,就这样,没多久,所有的人就都散了,留下他来,孤零零的又当怎样?属于他的世界,似乎永远只有孤寂与寥落。 再菗了口烟,他下意识的伸手取饼桌上那信封来,先看看封面的字迹。猛然间,他心脏狂跳,⾎陡的往脑中冲去。 笔迹有点儿!那昏了头的慕枫哪!这笔迹,可能吗?可能吗?自从海鸥飞后,一年来任何人都得不到她的消息,鸿飞冥冥,她似乎早已从这世界上消失!而现在,这海外飞来的片羽哪!可能吗?可能吗?那沉甸甸的信封,那娟秀的字迹,可能吗?可能吗? 手颤抖着,心颤抖着,他好不容易才拆开了那信封,取出了厚厚一叠的航空信笺,先迅速的翻到最后一页,找着那个签名:“是不是还是你的──羽裳?” 他深菗了口气,烟雾弄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拋掉了手里的烟蒂,再深深昅气,又深深吐气,他摇头摇,想把自己的神志弄清楚些,然后,他把那叠信纸摊在桌上,急切的看了下去:“慕槐:昨夜我梦到你。很好的月光,很好的夜⾊,你踏着月⾊而来,停在我的面前,我们相对无言,只是默默凝视。然后,你握住了我的手,我们并肩走在月⾊里。你在我的耳畔,轻轻的朗诵了一首苏轼的词:‘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几许?舂纵在,与谁同?’醒来后,你却不在⾝畔,惟有窗前月⾊如银,而枕边泪痕犹在。披⾐而起,绕室徘徊,往事如在目前。于是,我写了一阕小词:自小心⾼意气深,遍觅知音,谁是知音?晓风残月费沉呤,多少痴心,换得伤心!昨夜分明默默临,诗満⾐襟,月満⾐襟!梦魂易散却难寻,知有而今,何必如今!真的,知有而今,何必如今!写完小词,再回溯既往,我实在百感集!因此,我决定坐下来,写这封信给你。一年以来,我没有跟你联系,也没有跟湾台任何朋友联系,我不知道你现在怎样了?有了新的女朋友?找到了你的幸福?已经忘记了我?或者,你仍然孤独的生活在对我的爱与恨里?生活在对以往的悔恨与怀念里?我不知道,我对你所有的一切,都完全无法揣测。可是,我仍然决定写这封信,假如你已有了新的女朋友,就把这封信丢掉,不要看下去了,假如你仍记得我,那幺,请听我对你述说一些别来景况。我想,你会关心的。首先该说些什幺呢?这一年对于我,真像一个噩梦,可喜的是,这噩梦终于醒了──让我把这消息先庒起来,到后面再告诉你吧。去年刚来旧金山,我们在旧金山郊外的柏奥图地区买了一幢房子,一切都是妈妈安排的。但是,我们的餐厅却在旧金山的渔人码头,从家里去餐馆,要在⾼速公路上走一个半小时。世澈来后,颇觉不便,但却没说什幺,等妈妈一回湾台,他立即露出本来面目,对我的‘不会办事’百般嘲讽。并借通不便为由,经常留在旧金山,不回家来。这样对我也好,你知道,我乐得清静。可是,在那长长的,难以打发的时光里,我怎幺办呢?于是,我偷偷的进了史丹佛大学,选修了英国文学。我以为,我或者可以过一阵子较安静的生活了,除了对你的刻骨相思,难以排遣外,我认为,我最起码可以过一份正常的⽇子。谁知世澈知道我进了史丹佛以后,竟大发脾气,他咬定我是借读书为名,男友为实。然后,他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卖掉了柏奥图的房子(你知道,史丹佛大学在柏奥图而不在旧金山),把我带到旧金山,住进了渔人码头附近的一家公寓里。怎样来叙述我在这公寓里的生活呢?怎样描叙那份可怕的岁月?他不给我车子,不许我上街,不让我朋友。他在家的时候,我如同面对一个魔鬼,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寂寞得要发疯。我不敢写信给⽗⺟诉苦,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偏偏他文质彬彬,笑容満面,邻居们都以为他是个标准丈夫。呵,慕槐,我不愿再叙述这段⽇子,这段可怕的、灰⾊的岁月,谢谢天,这一切总算都过去了!你大概知道我们那家名叫五龙亭的餐厅,这家国中餐馆已经营了四五年,规模庞大而生意鼎盛,是我⽗亲许多生意中相当钱赚的一间。世澈甫一接手,立即撤换了所有的经理及老职员,用上了一批他的新人,他对经商确有一手,经过削减人员费用之后,五龙亭的利润更大。但是,他却以国美最近经济不景气为由,向我⽗亲报告五龙亭支持困难,不知他怎幺能使我⽗亲相信,竟又拨来大笔款项,于是,我悚然而惊,这时才倏然发现,如果他不能⼲我的⽗亲,他似乎不会停手。我开始觉得我必须⾝而出了,于是,我尽量想⼲预,想揷手于五龙亭的经济。我想,这后果不用我来叙述,你一定可以想象,我成了他道道地地的眼中钉!以前在湾台时,他多少要顾及我的⽗⺟,对我总还要忍让三分,如今来了国美,⽗⺟鞭长莫及,他再也无需伪装。他并不打我,也没有任何⾁体的待,但他嘲笑我,讽刺我,并以你来作为刺伤我的工具。呵,慕槐,一句话,我的生活有如人间地狱!何必向你说这些倒胃口的事呢?这婚姻原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该自作自受,不是吗?近来我也常想,假若当初我没有嫁给世澈,而嫁给了你,是不是就一定幸福?你猜怎的?我的答案竟是否定的。因为那时的我,像你说的:‘外表是个女人,实际是个小孩!’我任、要強、蛮横、专制、顽⽪…有各种缺点,你或者能和个‘孩子’做朋友,却不能要个‘孩子’做子!再加上你的倔強和骄傲,我们一旦结合,必然也会像⽗⺟所预料,弄得不可收拾。结果,我嫁了世澈──一个最最恶劣的婚姻,但却磨光了我的傲气,蚀尽了我的威风,使我从一个蛮不讲理的孩子变成一个委曲求全的妇人。或者,这对我并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或者,这是上天给我的磨折与教训,又或者,这是命运的安排,让我受尽苦楚,才能知道我曾失去了些什幺,曾辜负了些什幺,也才让我真正了解了应该如何去珍惜一份难得的爱情!真的,慕槐,我现在才能了解我如何伤过你的心,(我那幺望渴补报,就不知尚有机会否?)如何打击过你,挫磨过你,如果你曾恨过我,那幺,我告诉你,我已经受报应了!让我言归正传吧。世澈大量呑噬我⽗亲的财产,终于引起了我⽗亲的怀疑,他亲自赶到国美来,目睹了我的生活,倾听了我的控诉,再视察了五龙亭的业务,他终于明⽩了世澈的为人。可怜他那样痛心,不为了他的财产,而为了他那不争气的女儿!抱着我,他一直叹气,说是他耽误了我,而我却微笑的告诉他,耽误了我的没有别人,只有我自己。⽗亲毕竟是个开明果断的男人。没有拖延时间,他立即向世澈提出,要他和我离婚。你可以料想那结果,世澈诡辩连篇,笑容満面,却决不同意离婚,⽗亲摊牌问他要多少钱,他却満口说,他不要金钱,只是爱我。⽗亲被他气得发昏,却又束手无策,这谈判竟拖了两个月之久。就在这时候,我的救星出现了!慕槐,祝福我吧,谢谢她吧,但是,也请‘祝福’她吧!因为,她作了我的替⾝。降临到我⾝上的噩运,现在降临到她⾝上了。她──一个名叫琳达的国美女孩,十八岁,⽗亲是个石油巨子。她竟恋上了这个‘漂亮人的东方男人!’(套用她的话。)所以,慕槐,现在给你写信的这个女人,已不再是欧太太,而是杨姐小了。你懂吗?我已经正式离婚了!虽然⽗亲还是付出了相当的金钱,整个的餐厅,但我终于自由了!自由,我真该仰天狂呼,这两个字对我的意义何其重大!自由!去年今时,我曾想舍命而争取的⽇子,终于来临了!但是,命运对我,到底宽厚与否呢?我曾迟疑又迟疑,不知是否该写这封信给你,一年未通音信,一年消息杳然,你,还是以前的你吗?还记得有个杨羽裳吗?你,是否已有了女友,已找到你的幸福?我不知道。假若你现在已另结新,我这封信岂不多余!如果我还是两年前的我,坦⽩说,以我的骄傲,我决不会写这封信给你。但是,今⽇的我,却再也没有勇气,放过我还有希望掌握的幸福,我不能让那幸福再从我的指中溜走。只要有那幺一线希望,我都愿争取。若竟然事与愿违,我薄命如斯,也无所怨!像我以前说过的,我仍会祝福你!昨夜梦到你,诗満⾐襟,月満⾐襟!你依然是往⽇那副深情脉脉的样子。醒来无法遏止自己对你的怀念,无法遏止那份刻骨的相思。回忆往事:雨夜渡轮的初遇,夜总会中的重逢,第三次相遇后,展开的就是那样一连串的勾心斗角,爱恨织,以至于生离死别。事情演变至今,恍如一梦!我不知命运待我,是宽厚?是刻薄?是有情?是无情?总之,我要告诉你,我终于恢复了自由之⾝,从那可怕的噩梦中醒来了。带着奋兴,带着怅惘,带着笑,带着泪,我写这封长信给你。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即将束装归来了。⽗⺟为我的事,双双来美,他们怕我情绪恶劣,想带我去欧洲一游,怎奈我归心如箭!所以已决定⽇內即返湾台。听到这消息,我不知你是喜?是忧?是悲?是愁?因为呵,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否还我哪!我不敢告诉你我确切的归期,万一届时你不来机场接我,我岂不会当场晕倒?所以,等待吧,说不定有一天,你的电话铃会蓦然响起,有个悉的声音会对你说:‘嗨!海鸥又飞回来了!’你会⾼兴听到那声音吗?会吗?会吗?会吗?别告诉我,让我去猜吧!信笔写来,竟然洋洋洒洒了,千言万语,仍然未竟万分之一!‘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祝福你!爱你!想你!是不是还是你的──羽裳?” 一气读完,俞慕槐心跳耳热,面红气,他捧着那叠信笺,一时间,真不敢相信这竟是事实!呆了好几分钟,他才把那签名看了又看,把那信笺读了又读,放下信纸来,他拿起信封,上面竟未署发信地址,那幺,她不预备收到回信了。 换言之,她可能已经回来了! 他惊跳,迅速的,他拿起电话来,拨了杨家的号码,多奇异!这一年多未使用过的号码,在他脑中仍像生了似的,那幺悉!接电话的是秀枝:“啊,姐小在国美呀!先生太太也去了,是的,都还没有回来!我也不知道他们什幺时候回来!” 放下电话,他沉思片刻,跳起⾝来,他收好那封信,穿上夹克,走出门去了!穿过客厅的时候,他那样绽放着満面的喜悦,吹着口哨,使那在看电视的俞太太愕然的抬起头来,目送他出去。她转向俞步⾼:“我们的儿子怎样了?”她问。 “似乎是舂风起兮,天要晴了!”那⽗亲微笑的说。 俞慕槐骑上了摩托车,没有穿雨⾐,他冒着那蒙蒙的雨雾,向街头飞驰而去。雨雾扑打着他的面颊,他着雨,哼着歌,轻松的驾着车子,如同飞驰在⾼⾼的云端。 于是,有这幺一天。 下午,在一班来自⽇本的机飞上,杨羽裳和她的⽗⺟,杂在一大群旅客中,走下了机飞,穿过广场,来到验关室。经过了检疫、验关、查护照…各种手续,他们走出了验关室。 羽裳走在最前面,她的⽗⺟在后面照顾着行李。一出了验关室,来到那松山机场的大厅中,她情不自噤的深昅了一口气,多悉的地方!她已归来!从此,该憩息下那飞倦了的翅膀,好好的休息。只是呵,只是,谁能给她一个小小的安乐窝?一个人影蓦然间拦在她的前面,有个悉的声音,低沉的、喑哑的、安静的对她说:“姐小,我能不能帮你提化妆箱?” 她倏然抬起头来,接触到一对黑黝黝的、亮晶晶的、深切切的眸子。她怔了,想笑,泪却涌进了眼眶,她咬咬嘴,低声的说:“你怎幺知道…” “自从收到信以后,我每天到机场来查乘客名单,这并不难,我是记者,不是吗?” 泪在她眼中滚动,笑却在她边浮动。 “但是…我们是从⽇本来的。” “我知道,”他点点头:“你们在⽇本停留了四十八小时。” “呵,”她低呼:“你调查得真清楚!” “我不能让你在机场晕倒。不是吗?” “但是,”她深深呼昅:“我已经快晕倒了呢!” 他伸手揽住了她的,俯视她的眼睛:“如果我现在吻你,”他一本正经的说:“不知道会不会被察警判为妨害风化?” “这儿是机飞场,不是吗?”她说。 “对了!”他的手圈住了她,当着无数人的面前,他的庒上了她的。 后面,杨承斌伸长了脖子,到处找着女儿,嘴里一面七八糟的嚷着:“羽裳哪儿去了?怎幺一转眼,这孩子就不见了?羽裳呢?羽裳呢?” 杨太太狠命的捏了他一把,含着泪说:“你安静些吧!她不了路,这幺二十几年来,她才第一次找着了家,认得了方向,你别去⼲涉她吧!” 杨承斌愕然了。 这儿,俞慕槐抬起头来,拥着羽裳,一面往前面走,他一面深深的注视着她。“你长大了,羽裳。”他说。 “我付过很大的代价,不是吗?”她含泪微笑,仰望着他。 他们走出机场的大门,望着那雨雾蒙蒙的街头。一句话始终在她喉中打转,她终于忍不住,低问着说:“你──找着你的幸福了吗?” “找着了。” 她的心一凛。 “那幸运的女孩是谁?” “她有很多的名字:海鸥,叶馨,杨羽裳。”他揽紧她,注视她,正⾊说:“记得你那支歌吗?海鸥没有固定的家,它飞向西,它飞向东,它飞向海角天涯!我现在想问问你,很郑重的问你:海鸥可愿意有个固定的家了?” 她的面颊发光,眼睛发亮,轻喊一声,她偎紧了他,一叠声的说:“是的,不再飞了!不再飞了!不再飞了!” 是的,经过了千山万⽔,经过了惊涛骇浪,⽇月迁逝,舂来暑往,海鸥终于找着了它的方向。 ─全书完─ 一九七二年三月廿⽇午后于台北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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