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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封面 作者:亦舒 | 书号:16107 时间:2017/5/21 字数:88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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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室人员来了,又去了,本来忙得七荤八素的报馆忽然静了下来,大家翘着二郞腿坐,闲时只听见发报机嗒嗒嗒接收新闻稿,好动的同事们闷得浑⾝无力,打呵欠,吃零食。 南南说过,从事这一行,全是骨头,非得忙得自己姓什么都忘记,否则没有満⾜。 开会的时候,上司说:“去挖呀,⼲吗不去发掘?大都会里,每个人都有故事,写了特写,同你登出来。” 南南不出声。 小茜说:“有许多新闻,读者都不要看,社会版登太多了。” “那么,”副老总说:“看看有什么请帖,去参观时装表演,尾酒会,珠宝展览吧。” 女将们噫地一声,男同事抿着嘴笑起来。 冬儿摊开报纸“大家来看这段新闻。” 南南趋过头去“是警方发出的消息:稚龄姐弟遭⽗⺟遗弃,寻求公众协助。” “追下去也是一个好故事。” “不用追,我可以把故事即刻告诉你:他们的⽗⺟亲年纪很轻就结婚,熬不住穷,肯定有一方面先离家出走,另一方面越来越不甘心,撇下孩子,也来个不仁不义” 小茵笑着接下去:“其中一定有人嗜赌,或是昅毒。” 冬儿扔开报纸。 南南说:“惨是惨,可惜大家都⿇木了。” 阿贝说:“还有这一段:男子驾豪华房车蓄意撞向路人,被控以伤人,殴警,拒捕。” “咄,他是被告,不能接受访问。” “我对杀人凶徒没有趣兴。” “被告⾝边还有一个女人。” “肯定是他的相好,而且百分九十九是场女子。” 南南大笑。 老总问:“笑什么?” “笑没有好故事。” “你们没有想像力才真,”上司有点生气“限一星期內每人一个故事出来。” 阿贝立刻叫苦“要命,我们是记者,不是作家,哪来的故事。” “有了,我们访问作家,叫他们提供故事。” 冬儿说:“我到街上去逛逛,看看有什么新闻。” 南南说:“我同冬记一组。” 老总头摇叹息“一代不如一代,没有人才。” 大家挤眉弄眼,也不把这种话放在心上。 南南与冬儿孵到记者会所去喝啤酒,摸着冰冻的杯子,南南问:“叫你做战地记者你做不做?” 冬儿头摇。 南南说:“我也不⼲。第一,我爱生命。第二,那种场面像地狱,实在没有勇气承受。” “像六十分钟时事摘录那样的新闻你又做不做?” “姐小,人家的人力物力不是我们办得到的。” “真的,许多名记者写一篇访问用去三个月,与主题人物苦苦相,到最后,关系密切,自然写得好,我们却事事急就章。” 南南说:“人家记者功夫也做得⾜。” 冬儿长叹一声“也许老总真说得对,我们不是人才。” 南南咭咭咭笑起来。 “你打算什么故事?” “实在没法子,去访问本市所谓名人。” “算了,那些滥竽充数,江湖客拉扯酒朋饭友换好处的稿子…” “别太认真。” 南南坐在窗前,始终坚持己见,⾐食⾜要知荣辱,有什么道理丰⾐⾜食之余还要昧着良心写一通。 她情愿写一座建筑物,写一条街,写一个行业,或是大城小景,甚至是小人物。 她还年轻。 虽然了解社会运作情况,却还怀着理想。 南南与冬儿分手,踱步去乘车。 地下铁路站在非繁忙时间也相当拥挤。 一大群人围着在看热闹。 南南⾝为记者,好奇心自然強烈,走过去,拨开人群,只见一个约十多廿岁的女孩子在地下呕吐,⾐冠不整,围观者不住讪笑,无人援助。 南南生了拔刀相助之意,过去扶她“你怎么了,醉酒,不舒服?” 女孩抬起头来,倒是娟秀的一张睑,満额是汗,喉咙发出呻昑,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管理人员到场,对南南喝问:“是你的朋友?” 不知恁地,南南答:“我这就带她走。” “要不要叫救护车?” 那女孩揪紧南南“不要,不要。” 南南问她:“你伤在哪里?” 她已经挣扎着站起来,一步步向出口走去,南南只得跟住她。 她伸手叫街车,南南看到她脚面上有⾎。 南南马上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拉住她“不立刻看医生,你会死。” 女孩大眼露出恐惧的神⾊,摇摇坠,南南把她推进计程车,说出人私医务所地址。 医生是南南⽗⺟的朋友,无论如何不肯接手,立刻把女孩送到公立医院,南南一路上狠狠咒骂,全然不了解德⾼望重医生的苦衷。 女孩已陷⼊昏,经过救急,生命是挽救回来,但事情一下子通天,名誉肯定扫地。 院方向南南要口供,但是南南并不认识她。 从女孩的手袋中,他们找到⾝份证,她才十八岁。 冬儿赶来接南南。 南南疲倦的问:“我算不算多管闲事?” “总得有你这样的人。” “她现没事了。” “我们走吧。” 两人结伴离开医院。 “可否把这件意外写成一个故事?” “唏,你以为是小生学周记乎。” “嘿,报上许多⽇记式杂文连小生学的趣致都没有。” “不出货,老总会不会开除我?” “不会,他只会摔甩你的头。” 南南不能立刻忘怀那个少女,深夜⼊睡,看见她一⾝⾎污,站在那里哭。 吓得南南満头大汗惊醒,心卜卜跳。 第二天,在报馆,却接到她的电话。 她表明⾝份,向南南道谢,声音虽弱,⾝体已无大碍。“护士把你姓名地址给我,”她彬彬有礼“待我出院亲自再来拜访。” 完全不像那种⽗⺟疏于管教的失⾜少女。 南南放心了,⽇行一善还是值得的。 她的名字叫安娜。 南南本想与冬儿结伴看电影去,可惜老总着要故事,她连忙打醒十二分精神,挑灯夜战,做了一篇“本市动物园沧桑史”以轻松口吻,由战前兵头花园那只老虎说起,直写了五千字。 老总很感动,删改之后,选一个星期天,把它图文并茂的刊登出来,他的评语是“资料充⾜,文笔活泼” 第二天早上,郊外一辆共公汽车失事,庒死五名生学,最大那个才十五岁,南南与冬儿自家內扑出去,赶到现场,拍摄残酷场面,唏嘘不已。 两个人都吃不下早餐。 “真没意思,做好功课,穿上校服,挤上公路车,预备开始新的一天,谁知蒙主呼召,就此完结。” 冬儿看她一眼,疾笔而书。 南南进黑房去冲照片。 电话接进来,有人找她。 南南看看表,才十一点,她本人也很少在这种时间上班,她带着照片走出来。 南南看到安娜。 脸上薄薄化妆,⾝上合时⾐裳,明照人。 南南意外“你出院了?” “是的,没妨碍你工作吧。” “没有没有。” “我想请你吃饭。” “不用客气。” “假如你不嫌弃,我想做你的朋友。” 南南本人选择朋友极之严格,行內人都知道她情颇为孤僻,因此她只矜持地笑笑,不置可否。 当下安娜问:“现在可方便出去?” 南南点点头,放下照片。 地方是安娜挑的,一流的法国饭店,叫了菜,她点起一枝香烟,再次多谢南南救命之恩。 南南不知说什么好,缓缓喝咖啡。 安娜看上去很⾼兴,像是把一切丢在脑后,所有不愉快的事都烟飞灰灭。 真的,何必记住呢,她所有的,不过是她自己,她毋需在闲杂人等面前装模作样博一声喝彩。 世界这么大,生活在玫瑰园中的人难以了解鲨鱼海中的情况,安娜不必解释。 南南一直礼貌地微笑。 安娜看上去这么漂亮活泼,世上真有自甘落这回事?也许为了避免诉说痛苦的往事,她情愿上这样的一个罪名。 南南倒是很⾼兴安娜可以做到没事人一般,伤痕不为人见。 旁观者多数希望看戏,所以一当事主没有反应,他们便讶异:“怎么没事人一样!”巴不得有呼天抢地,到处陈情。 所以拒绝展览疮疤需要极大的勇气。 南南有点佩服安娜。 太多的良家妇女自以为头顶上戴着圣洁的光环,是道德会的十字军,有义务要保护丈夫子女,不受污染,故此穷一生的力量排除异已。 南南不这么想,接触社会层面较广的她知道世事决非只有黑⽩两面这么简单。 吃完了饭,她与安娜分手。 “有空再联络。”南南说。 报馆中,冬儿犹不能忘记早上的车祸,自言自语:“什么人该死,什么人不该死?” 南南无奈的答:“敌人都该死,朋友不该死,朋友万一变了敌人更加该死。” 冬儿抬起头“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南南劝她:“做完新闻就该忘了它,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事事上心,精力一下子烧尽。” “唉,世上似乎已经没有是非黑⽩。” “有,谁说没有,我是你非,我⽩你黑。” “喂喂喂,”冬儿终于笑了。 “刚才那个女孩子就是安娜。” “看不出,”冬儿讶异“痊愈了嘛?” 南南侧头说:“我想,在她那样的环境生活,要不死,要不痊愈,没有中间路线。” 冬儿沉默一会儿说:“还是我们好,我们可以告两星期假伤。” 南南又打趣她“是吗,老总对你这么好,认了你做⼲女儿?” 冬儿总算开颜“几时调到影剧版去,嘻嘻哈哈,风花雪月。” “你真是见人挑担不吃力。” 阿贝捧着咖啡走过来。 “找到故事没有?”冬儿问。 “刚写好,这个篇名如何:广东茶楼沧桑史。” 冬儿大笑“为什么事事如此沧桑?” “流行呀。” “读者会以为咱们报馆历尽沧桑。” 小茜说:“这篇特写做得不错。” “拿来看看。” “老总就是会磨折人,⽇常功夫已经赶不了,还要做夜课。” “下午新闻处那个招待会,谁去?” “小茜专责运输消息,她去好了。” “没问题。” 冬儿问南南:“你何为闷闷不乐?” “笑话,我一直引你开心,你倒说我。” “什么事?” 瞒不过老同事。是因为安娜吧,南南一向唯美主义,偏偏又⾝为记者,被接受许多暗的事物。 感觉像是背脊有一条⽑虫缓缓动,太不好受。 “来,我们看画展去。” 南南取起她的照相机。 展览馆静寂素净,是个松弛人心的好地方,光线也柔和动人,画是否⾼明值得一看,已是另外一个问题。南南心想:早知学美术。 做一行怨一行。 南南自问是见过世面的人,一向也铁石心肠,不会得轻易动容,安娜为何令她忧闷? “怎么样?” 南南答:“学王无琊,学得很坏。” “走吧。” “哪里去?” “到资料图书馆去。我还没稿。” “写图书馆沧桑史?”南南取笑。 “不如写历尽沧桑一记者。” 经过大会堂,有一对对新人进行婚礼,两个驻⾜欣赏一会儿。 新娘子都浓妆,打扮得如洋娃娃。 南南说:“你看,这些姻缘,都是前生注定的。” “你相信吗。” “相信,有许多本不可能发生的事,不推给命运,无法待。” 过了几天,南南为工作奔走,挂住新闻,忘了旧闻。 只见影剧版同事忙得发昏,一位红星误服物药送院,大伙儿争抢新闻。 案头都是她的照片。 小茜拣起一张看“我要是长得这么美,我就不杀自。” 阿贝说:“你应该知道,财富、美貌、名气,皆不能带来快乐。” 冬儿说:“诚然,但如果这些都不能带来快乐,什么能够?” “我们必需自得其乐。” 大家坐下来,默默无言。 那边有同事听完电话说:“渡过危险期了。” 众人松口气。 “大家这么关心她,仍然一点帮助都没有,有时候做人不应太贪婪。” 南南将一本新闻周刊摊开来“看看这里头天灾人祸战争,你才知道,平安是福,夫复何求。” 冬儿接电话,按着话筒:“南南,一位安娜姐小找你。” 南南犹疑片刻“说我不在。” 冬儿点点头,不一刻,挂上电话。 冬儿问:“为什么不听电话?” “说得一次也说不了两次。” “或许她有心事。” “我不是社会工作者,天长地久,无能为力。” 冬儿耸耸肩“我不怪你。” “而且,做记者也不是什么神圣的工作。” “安娜长得实在太漂亮,所以特别令人惋惜。” 一句话说到南南心坎里去。 冬儿说:“或许你可以劝她向上。” 南南还没有回答,老总已经在那里叫:“请你们回来⼲什么,菗香烟喝咖啡?” 大家连忙埋头工作。 等南南想找安娜的时候,才发觉没有她的电话地址。 她有点后悔那⽇没听安娜的电话。 算了,南南想,人间惨剧几时停过,有几个人可以自一个温室转到另一个温室直至寿终正寝。 因工作紧张,大家下了班,都喜喝一杯生津止喝。 南南许久没有去红狮酒馆,那⽇一踏进去,便看见一个苗条的背影。 南南有点喜,冲口而出:“安娜。” 那女孩子转过头来,南南多怕是看错人,但她确实是安娜。 安娜也笑了。南南十分⾼兴“在这里工作?” 安娜点点头“有一个月了。” “习惯吗?” “慢慢来。” “开头是一定辛苦的。” “从前做售货员也好不了多少。” 这是她们第一次正式谈。 “吃⾖腐的人多不多?” “总会有,报馆也有吧。”安娜的语气十分乐观。 南南点点头“请给我半品脫基尼斯。” “马上来。” 南南问:“你没有再同那人来往了吧。”一出口,才觉得多事,怎么会问起这样人私的问题来。 但安娜却不在意并且大方的回答:“还敢吗,我不敢了。” 南南至此完全放心,脫离过去的坏经验,从头开始,管别人怎么说,闲人举办座谈会来说是非也不必理会。 客人多,安娜一下子转开去,南南想问她要通讯号码,已经来不及。 朋友们嚷着去打桌球,南南也跟着去。 反正她已经知道安娜工作地点。 冬儿说:“你可以为她写一篇素描,她的故事一定蛮动人。” “依你说,社会工作者都是大作家了。” 冬儿⽩她一眼。 “又有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样说来,旅行团导游也全是大作家了,咱们报馆老总也不必鬼叫人才凋零了。” 冬儿说:“我只是见放着现成好题材可惜。” 南南笑笑“也许,我得征求她的意见。” 冬儿说:“看得出你开始接受她。” 南南点点头。有些人的感情慢热,南南就是那样。 再有机会到红狮,她主动找安娜。 经理说:“是有那么一个女孩子,现在不做了。” 南南一呆“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们不知道,女侍流动量很大,年轻女孩子不定,留都留不住。” 南南很怅惘。 后来,案头电话一响,她就想:会不会是安娜。 南南愿意与她详谈。 小茜要辞职,惊动女同事。 “休息一下,从头来过,近年精力透支得太厉害。”她说。 阿贝笑说:“她考到优差,过一个月要去做新闻官,是不是?” 冬儿失声:“唉呀,真好,不必周记了。” “写惯就不辛苦了,你看专栏作者天天写。” “妹妹,人家稿费优厚。” 南南握小茜的手“恭喜恭喜,下次听到我们街外人电话,千万别官样文章说无可奉告。” “别打趣我好不好。” 小茜走后,一时没请到适合人选,几个人更吃力。 安娜的电话一直没有来。 南南只得准备再一次接受失望。 没多久,事情渐渐淡却,像旧报纸曝晒在大太底,本来黑字⽩纸,变成⻩⻩的褪了⾊。 一⽇南南休假在家,接到冬儿电话。 “警方王官警找你,尽快同他们联络,电话是三六七八四。” 南南打一个突,不敢怠慢,立刻拨电话。 那边反应很快“请你到我们分署来一趟,今早发现一单凶杀,被害者手袋中有你的卡片。” 南南只得赶去。 她出派去的名片不下数百张,不一定落在人手里,不过也总是警方的一条线索。 王官警把她带到殓房。 南南暗叹又是一个不幸人。 王官警示意她认人。 布一掀开,南南看到死者容貌,大惊失⾊。 安娜! “你认识她?” 南南侧过睑,点点头。 “请跟我们来录口供。” 南南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安娜秀丽的面孔并没有受到破坏,表情很宁静,像是去得十分安逸。 南南把她所知道的全告诉警方,在道谢声中离去。 她没有回家,反而到报馆坐下,不知恁地,坐下来,就把安娜的事写出来,自在殓房认尸开始,往回追思,一边写一边流泪。 冬儿看见,奇问:“你放假还回来⼲什么,是不是老总等你,哭什么,又不是没听过他骂人,当它耳边风。” 南南不回答。 她一直写下去。 冬儿索坐在她⾝边,南南写一张,她顺手取过,读一张,看完一千字,冬儿耸然动容,老总过来,见她俩神⾊大异,等冬儿看完手中的稿,也接过来看。 三个人都不作声,一个写,两个看,一个多钟头后,南南把笔掷下,完成她的故事,伏在桌子上不声不响。 老总把那几千字带回编辑室去。 冬儿问:“你可知道谁是凶手?” 南南摇头摇。 她为什么没有摆脫他?” 南南又头摇。 “你为什么改变主意把这个故事写出来?” “不写的话我会憋死。”南南这次总算开口。她深深叹一口气。 “笔调很动人。” 动人?南南苍凉的想,有什么动人,大城市小故事,天天不知发生几许宗,真的要写,不愁没有题材,只怕一枝笔写到老也写不了。 老总匆匆出来“故事明天见报。” 南南点点头。 她抓起大布袋,走出报馆,不知街上又有什么人什么事在等着她。 南南觉得她不再怕写特写。 wWw.iSj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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