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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迦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日瓦戈医生  作者:帕斯捷尔纳克 书号:300  时间:2016/9/13  字数:8395 
上一章   ‮4-中途旅章三第‬    下一章 ( → )
    下面的人又开始了谈话:

  “嗯,这回该开车了。停够啦。”

  “快啦”

  “大概是斯特列利尼科夫。这是有特殊任务的装甲快车。”

  “可能就是他。”

  “他对付反⾰命分子就像一头野兽。”

  “他是去追赶加列耶夫。”

  “追赶什么人?”

  “⽩的长官加列耶夫。据说是带了一批捷克人守在尤里亚金附近。这家伙占了一个码头,就守在那儿。加列耶夫长官。”

  “也许是加利列耶夫公爵,你记错了。”

  “没有这个姓的公爵。恐怕是阿里·库尔班。你弄混啦。”

  “也许就是库尔班。”

  “那就是另一回事啦。”

  快天亮的时候,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又一次醒来。他又梦到了一些愉快的事,心里始终充満着一种乐陶陶的解脫之感。列车还是停着,也许是在一个新的小站上,也可能仍旧是原先的那一站。轰轰的瀑布声也照旧,很像是先前的那个站,也许是另外一个。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接着又进⼊了梦乡。但在瞌睡中却依稀听到了糟糟的叫嚷声。原来是科斯托耶德和押送队队长吵了起来,两个人对着叫喊。车厢外面的气氛变得比前一阵更好。空气中散发出一种原先没有的味道。这种味道很奇怪,像是舂天所特有的,又像是五月间飘来一阵灰⽩⾊的淡薄稀疏的雪花,落下来不仅显不出~片⽩⾊,反而使土地更加黝黑。空气中还像是有一种灰⽩透明而又芬芳好闻的东西。“啊,是稠李!”尤里·安德烈耶维奇虽然没有醒过来,但却猜到了。

  清早,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就说:

  “不论怎么说,尤拉,你可真奇怪。你整个人是由各种矛盾构成的。有时候飞来只苍蝇就能把你惊醒,‮夜一‬到天亮再也合不上眼。这里又吵,又闹,又,你却怎么也醒不了。夜里,那个出纳员普里图利耶夫和瓦夏·布雷金都跑了。想想看,还有佳古诺娃和奥格雷兹科娃。等一等,我还没说完。另外还有沃罗纽克,对,对,也跑了,都跑了。你瞧这事。再听我说,他们怎么逃的,一起行动,还是分散开来,用什么办法,完全是个谜。可以想得出,这个沃罗纽克一发现其他人都跑了,为了逃避责任,当然也要自找活路。可是另外那几个呢?全都自觉自愿地走了,还是有谁受了胁迫?比方说,那两个女的就让人起疑。不过,她们谁又能杀害谁呢?是佳古诺娃害了奥格雷兹科娃,还是奥格雷兹科娃害了佳古诺娃?谁也不清楚。押送队队长车前车后跑了个遍。‘你们好大的胆子,’他扯开嗓子喊着说,‘居然敢给发车信号。我要以法律的名义要求在找到逃跑的人以前不准开车。’列车长可不理这一套。他说:‘您是不是发了疯。我这趟车是给前线补充兵员的,是最重要的紧急任务。难道还能听您的指挥!亏您想得出!’于是两个人都责备起科斯托耶德来。作为一个合作主义者,应该是有头脑的人,况且就在旁边,却不去阻止那个两眼漆黑的没觉悟的士兵走这要命的一步。‘还算个民粹派呢!’队长就这么说。依我看,科斯托耶德没什么责任。列车长说:‘真有意思!照您这么说,囚犯倒应该把看守管起来?那可真是让⺟替公打鸣啦。’当时我从旁边推你,又扳你肩膀,喊着叫你:‘快起来,有人跑了!’你可真行,大炮也轰不醒…对不起,这以后再说吧。现在是…啊,真不得了!…爸爸,尤拉,你们快看,多壮观哪!”

  在他们躺着探头张望的窗口外面,展现出一片无垠的‮滥泛‬的⽔面。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河流漫过了堤岸,一侧的⽔已经淹到了路基跟前。因为是从很⾼的铺位上往下看,造成距离缩短的错觉,平稳行驶的列车就像是直接滑行在⽔面上。

  它那平滑的表面只有极少的几处染了~层铁青⾊,其余的部分任凭温暖的清晨的光追逐着一片片镜面似的油亮的光斑,真像是一位厨娘用浸了油的羽⽑在热馅饼上涂来涂去。

  在这酷似无边际的⽔域,一条条拱形的⽩云的云脚,也和那些草地、坑洼、灌木丛一起沉没在⽔中。

  中间的一处,可以看到有一窄条土地,上面的树木似乎是悬在天地之间的双重影像。

  “鸭子!是家鸭!”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朝那个方向望去,便喊了一声。

  “在哪儿?”

  “小岛旁边。别往那边看。往有,再往有。唉,见鬼,飞走了,吓跑啦。”

  “啊,不错,看见了。我有些话要和您谈谈,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另找个时间吧。咱们车上那几个服劳役的和那两位太太真是好样的,都跑掉了。我看不会出什么事,只要别给什么人添⿇烦就没关系。跑就跑啦,这和⽔总要流动一个样。”

  北方的⽩夜已经过去了。什么东西都看得很清楚,不过一切又都像是缺乏自信似的,一座小山、一片树林和一处悬崖,仿佛是人造出来的。

  树林刚刚染上了一层嫰绿,林中几丛稠李已经开花。这片林子长在峭壁下面一块向远处倾斜的不大的平地上。

  不远就是瀑布。但不是从每个方向都能看到,只有从峭壁边上顺着小树林的方向看过去才行。瓦夏已经疲乏得走不到那里去,既感到害怕,又觉得惊奇。

  周围没有任何东西能和这瀑布相匹敌。这独一无二的景观使它令人望而生畏,仿佛它具有生命和意识似的,变成了一条神话中的龙蛇,掠取贡品并让这一带然无存。

  跌落到半空的瀑布,被突出的悬岩利齿不断地劈成两股。上边的⽔柱看起来几乎是停住的,下面的两股一刻也不停地微微向左右两侧摆动,整个瀑布总像是刚刚要滑倒,紧接着又起⾝来,刚要滑倒,立刻又起⾝来。

  瓦夏把羊⽪袄垫在⾝下,在林子里的一片空地上躺了下来。曙⾊变得更加明亮起来的时候,从山上飞下来一只大鸟,展开沉重的翅膀在树林上空平稳地滑行了一圈,然后落到离瓦夏躺下的地点不远的一棵冷杉树冠上。他抬头看了看这只佛法僧鸟的蓝⾊脖颈和青灰⾊的脯,惑惑地小声说:“野鸽子。”乌拉尔地区就是这个叫法。随后他站了起来,捡起羊⽪袄披在⾝上,穿过空地走到同伴跟前,说道:

  “咱们走吧,婶子。瞧把我冻的,上下牙都合不拢了。唉,您还看什么,吓坏了吧?我跟您说的是正经话,该走啦。要适应环境,朝着有村庄的方向走。到了村子里,自己人不会让我们受委屈,会护着咱们的。要总是像现在这样,两天没吃没喝,咱们也得饿死。恐怕是沃罗纽克叔叔惹了什么子,人家才追赶他。和您在一起我可倒了霉,婶于,几天几夜您一句话也不说!您这是愁得不会说话了,我的老天爷。您瞧,还有什么可伤心的?就说卡佳大婶,卡佳·奥格雷兹科娃,您从车上推她并没有恶意,她是侧着⾝子倒下去的,我看见了。后来她从草地上站起来,好好的,站起来就跑了。普罗霍尔叔叔,普罗霍尔·哈里托诺维奇,也是这样。他们会赶上咱们的,大家又能在一起啦,您还想什么?主要的是别让自己发愁,只要木这样,您的⾆头就又灵了。”

  佳古诺娃把一只手伸给瓦夏,从地上站起来,轻声说:

  “走吧,好孩子。”

  车厢发出咋味的响声,在很⾼的路基上向山里爬行。路基下边是‮生新‬的混杂林,树冠还没有铁路⾼。再下去就是一片草地,不久前被⽔淹没过。混了泥沙的青草地上东躺西卧地排満了做枕木用的圆木。大概是哪个采林区伐下来准备用木筏送走,让大⽔冲到了这里。

  路基下边的‮生新‬林几乎还像冬天那样光秃秃的。只是在那些仿佛一滴滴蜂蜡似的嫰芽上,杂地生出了一种像污垢又像赘疣似的额外的东西。然而也正是这些额外的、杂的污物才是生命,靠了它们才会用枝头浓密的绿叶装点林中开始生发的树木。

  一处处的⽩禅艰难地起躯⼲,伸展开的对称的锯齿形叶片像箭羽似的指向四面八方。它们的气味是可以用眼睛看出来的。那一层发亮的就是散发出气味的木醇,是熬制清漆的原料。

  铁路很快就要靠近那大概是木料原来被冲散的地点。在一个孤形的树林地段,地面上见到了一层木料的腐质粉屑和碎木片,当中还有一堆堆三丈来长的圆木。司机就在这片伐过的林地刹了车。列车颤动一下,就稍有点倾斜地停在弯道的中心。

  机车拉响了几声很短的嘶哑的汽笛,接着又有人喊了些什么。其实,不用听这个信号,乘客们也都知道,司机停车是为了储备燃料。

  各节取暖货车都拉开了车门。下到路基上的人,数量不亚于一个小城镇的居民,但是前面车厢里那些应征的军人除外,他们不参加这类全体动员的临时劳动。

  那一堆堆的木柴有些不好往煤⽔车上装,一部分太长的圆木还需要锯开。

  机车乘务组那里有锯,于是就分给自由结合的每两个人组成一组。教授和自己的女婿也分到了一把锯。

  从那几节开了车门的军人车厢里,不时有笑容満面的脸孔探出来。还不曾受过炮火洗礼的海军学校⾼年级的青年后生们,似乎是出于某种误会才遇到这些有了家室、但只受过一点军训而同样没有闻过火药味的神情严峻的工人。为了排解烦闷,他们和年纪大些的⽔兵们一起,有意地大声开着玩笑。大家都感觉到考验的时刻临近了。

  这群说说笑笑的军人朝那些锯木头的男女乘客大声开着耝野的玩笑:

  “喂,老爷子!你去跟他们说,我是个吃的孩子,妈妈离不开我,还⼲不了力气活儿。喂,玛芙拉!小心别锯开了裙子,那可要受风啦。喂,那位年轻姑娘!别往林子里去,还是嫁给我吧。”

  树林子里有几个用削尖的木桩绑成的十字形,把它两木头的一端理到土里作支架。有一副架子是空着的,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和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就准备在这上边锯木料。

  这时正是舂天,土地刚刚从积雪下面显露出来,却几乎还是半年前被雪覆盖时的那种样子。林子里散发着嘲气,遍地是隔年的落叶,仿佛是来不及打扫的房间,到处是撕碎的旧单据、信件和表册的碎片。

  “来回锯的次数不要太多,不然会累的。”医生对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边说边锯得慢了,接着就提出休息一会儿。

  林子里响着其他人吱吱哑哑的锯木声,有的一来一往听起来报协调,有的间断不匀。在很远的什么地方,头一只夜写在试它的歌喉。另一只鸽鸟却是隔了很长时间才叫一声,像是演奏一支不大通气的长笛。就连机车的气阀也学着咕咕叫的⽩鸽,向上噴吐着蒸汽,仿佛育儿室里酒精炉上煮沸了的一壶牛

  “你曾经说过有些事要谈谈,”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提醒说“没忘记吧?那是路过一片⽔泛地的时候,看到几只野鸭子飞起来,你似乎有所考虑地说:‘我想和您谈谈’。”

  “啊,不错。不知道怎么能说得简单明⽩些。您看,我们越来越深⼊到內地…这里整个地区处在动之中。咱们的目的地就要到了。还不清楚会面对一个什么样的局面。为了防备万一,彼此应该取得一致意见。我指的不是个人的信念。这种问题不可能在这舂意盎然的树林子里通过五分钟的谈就说清楚,或者作出什么决定。我们彼此是很了解的。咱们三口人,包括您、我和东尼妞,目前是和另外许多人一起活在这个世界上,彼此的差别只是对外界环境理解的程度木一样罢了。我要谈的不是这个常识的问题。我想说的是另外的事。我们应该事先约定今后在某些情况下如何处置自己,为的是彼此不要因对方的行为而脸红,不会由于对方而感到‮愧羞‬。”

  “不用往下说了,我明⽩。你提出这个问题,我很⾼兴。这正是需要谈一谈的。好吧,听我跟你说。大概你还记得冬天有一个大风雪的夜晚,你带回来印着第一批法令的号外传单。也还该记得,当时我们对它是有一种多么罕见的无保留的态度。这是‮诚坦‬直率赢得了人心。不过,这类事只能存在于创业者头脑的原始纯洁之中,只能存在于宣告胜利以后的第一天。政治的诡计多变第二天就可以把它翻个里朝外。所以,我还能对你说什么?这种哲学对我是格格不⼊的。这个‮权政‬是和我们对立的。人们并没有问我是不是同意这种破坏,却对我表示了信任,因此即使我的行为举止是出于不得已,我也有责任这样做下去。

  “东尼娜问了几次,我们会不会误了种菜园的季节,会不会错过播种的时机。怎么回答她呢?我不了解当地的土质。气候条件又是什么样的?夏季太短,究竟能不能种什么?

  “是这样,不过我们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来,当真是为了种菜园?甚至连‘跑七俄里去喝一口粥’这句俗话都不完全适用,因为遗憾的是此地有三四千俄里之遥。不行,坦率地说,我们如此长途跋涉完全是有另外的目的。我们到这里来是应付当前情况的权宜之计,要想方设法把外祖⽗一辈留下的森林、机器和用具彻底抛弃。我们来不是为了恢复它的所有权,而是为了靠几个戈比谋生,所以才把千百万卢布公有化,并且一定要过当前这种莫名其妙的糟糟的生活。这似乎就像让人光着庇股去赛跑,或者強迫忘掉已经识的字那样悻于清理。不对,私有制在俄国已经寿终正寝,至于我们个人,也就是格罗梅科一家,早在上一代就和敛财的望分了手。”

  由于闷热和空气木新鲜,简直无法⼊睡。医生満头大汗,在滚滚的枕头上翻过来、侧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从铺位上下来,为了不惊醒别人。悄悄地拉开了车门。

  粘乎乎的嘲空气面扑来,仿佛在地窖里撞上了蜘蛛网。“有雾,”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下雾就肯定是‮辣火‬辣的热天气。怪不得气都这么困难,心里也像庒了块重东西似的。”

  下到路基上以前,医生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听听周围的动静。除了悄无声息和雾气以外,列车仿佛还被一种空旷、废弃和被遗忘了的气氛包围着。因为列车停在一条最偏僻的线路上,在它和车站站房之间还隔着那么多轨道,就是站台那边天坍地陷,在列车上什么也不会知道。

  远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两种声音。

  后面,也就是他们来的那个方面,听到的是均匀的噗噗的响声,仿佛是有人在漂洗⾐服,又像是风吹动一面嘲的旗子扑打到旗杆上似的。

  前面传来的是隐约的隆隆声,经历过战争的医生听了不噤打了个冷战,于是就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远程火炮。”医生听到这种均匀平稳地滚过的低闷的隆隆响声,下了判断。

  “原来是这样。靠近前线了。”医生心里这么盘算着,摇了‮头摇‬,然后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过了两节车厢,列车就中断了。机车带着前边的几节不知开到什么地方去了。

  “难怪昨天他们显得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医生在想“大概已经感觉出一到地方就要立刻上‮场战‬。”

  他打算绕过车尾,再越过线路找一条到车站去的路。

  在车厢拐角后面,一个持抢的哨兵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站在眼前。

  “到哪儿去?通行证!”

  “这儿是什么站?”

  “什么站也不是。你是什么人?”

  “我是从莫斯科来的,一个医生。带着家眷,坐的是这趟车。这是我的‮件证‬。”

  “你那‮件证‬骗不了人。黑糊糊的我才不看哪,别伤了我眼睛。这么大的雾,你没看见。一里地以外就能看出来,你没有‮件证‬,也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医生。你们那帮医生正在那边使唤着十二时的家伙哪。真应该正经地敲你一顿,不过还没到时候。趁着还有条命,快回去。”.

  “大概是把我当成另外的什么人了。”医生认定是这样。和哨兵吵一架毫无意义。不错,最好是离开这里,还来得及。医生转⾝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他⾝后的炮声停止了,那个方向是东边。雾中升起了太,不时从浮动的昏漾雾气的间隙露出头,仿佛在浴室的⽔汽当中偶尔闪过光着⾝子的人影。

  医生顺着列车的一节节车厢走着,到了尽头还继续向前。他的两脚一步步越来越深地踩在疏松的沙地上。

  噗噗的声音均匀地越来越近,地势随之平缓下降。又走了几步以后,医生在一个由于雾气而显得轮廓很大的不清晰的物体面前停了下来。再走前一步,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才在昏暗中看出面是拖到岸上来的几条船的船尾。他是站在一条大河的岸边,⽔面的涟调缓慢无力地拍打着渔船的船舷和岸边栈桥的木板。

  “谁让你在这儿闲逛的?”岸上另一个哨兵发问。

  “这是什么河?”经过方才那场遭遇,医生本来不想再打听什么,可是噤不住又脫口而出。

  哨兵并不回答,却把哨子放到嘴里,不过还没来得及吹响。他本想吹哨叫来的先前那个哨兵,原来一直尾随在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后面,现在就径直走到同伴⾝边。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这回没什么可说的。是个送上门来的家伙。‘这儿是什么站,那儿是什么河?’真能打马虎眼。你说,是索让他下去洗个澡,还是回车上去?”

  “我想还是送他回车上去。看看首长怎么说。⾝份证!”后一个哨兵大声呵斥,一把抓起医生过去的‮件证‬捏成一团。

  “看住他,老乡。”不清楚他是向谁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就和头一个哨兵一起朝线路另一侧的车站走去。

  为了弄清是怎么回事,一个躺在沙地上的像是打渔的人咳了几声,起⾝走了过来:

  “你算有运气,他们等的就是你。我的好人,说不定你有救了。也不用责怪他们。这是任务。如今是‮民人‬的天下,往后⽇子也许会好起来。现在可还不能这么说。看得出,他们认错了人。他们一直在等着捉一个什么人。这回一想,准是你。心里大概还盘算着,就是他,工人‮权政‬的敌人,这下可抓到了。其实是错了。你呀,一定要提出见负责人。别让这些人‮布摆‬你,在他们来说,算不了一回事。要是让你跟他们走,可别答应。你就说,一定要见负责人。”

  从这个渔民口中,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知道了他面前这条河就是有名的雷尼瓦河,可以通航;离河不远的车站叫拉兹维利耶,是尤里亚金市郊的一个靠⽔吃⽔的小工业区。他还了解到,坐落在上游两三俄里处的尤里亚金,一直抗拒着⽩的进攻,现在好像已经住了。渔民还对他说,拉兹维利耶的局势也一度发生过混,目前似乎控制住了,周围这一带这么安静,因为已经没有平民百姓了,外面设了一圈严格的警戒线。最后他还打听到,线路上停着的一列列火车上设了不少军事单位,其中有一列就是区军事委员斯特列利尼科夫的,他们拿了医生的‮件证‬就是送到这列车上。

  过了一会儿,从那边来了另一个哨兵。和前两位不同的是,他拖着步托蹭到地面,有时候又斜抱在⾝前,像是扶着一个跌跌撞撞、烂醉如泥的伙伴似的。这个哨兵把医生带到军事委员的车上。

  和警卫说明了准许放行之后,哨兵领着医生登上一条里面蒙了一层⽪⾰的过道。过道连结着两节有客厅的瞬望车。两个人刚一进去,车厢里原来有人说笑和走动的声音立刻停止了。

  穿过狭窄的过道,哨兵把医生领进中间一节很宽敞的车厢里。这儿很安静,一切都井然有序。几个⾐着整洁的人正在这节⼲净、舒适的车厢里工作。这位短时期內就在全州赢得荣誉并以威严出名的非军事专家,他的指挥兼起居的地方居然是这个样子,和医生原来的想象完全不同。

  不过,他主要的活动地点肯定不在这儿,大概是在接近火线的前方司令部,此地只是他的‮人私‬办公室,是个流动宿营地。

  因此,这里才这么安静,很像海滨热⽔浴室的一条供休息用的走廊,地面铺了软木和小块地毯,服务人员穿上软底便鞋,走路悄无声息。

  车厢中部原先是餐室,现在铺了地毯,有几张桌子,成了一个收发文件的地方。

  “马上就好。”坐在最靠门口的一位青年军人应了一声。后来,桌子后面坐着的几个人都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把这个医生丢在脑后,就都不再去注意他。答话的那个军人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示意哨兵可以走了,后者就拖着步,让托在过道的金属横梁上碰得咋咋响地出去了。

  医生在门口远远地就看到了自己的‮件证‬。‮件证‬被放在最里边一张桌子的边上,坐在桌后的是个年纪比较大、像是;⽇军队里上校模样的军人。这是个军事统计员。他一边用鼻子低声哼着,一边翻阅资料,看看军用地图,然后比比划划地剪贴着什么。过后,他依次把车厢的每一扇窗都看了一遍,就说:“今天要热起来啦。”仿佛从每一个窗口得出的印象不完全一样,只有都看过一遍才能下这个结论似的。  wWW.iSj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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